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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落看云归上——by清夜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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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嫣嘴角含笑,大眼睛清亮晶莹,一口气往下说:“官有其器而无本书,前志亦阙而不论。臣求其旧文,连年不得。在东观,以治律未竟,未及成书。案略求索,窃不自量,卒欲寝伏仪下,思惟精意,案度成数,扶以文义,润以道术,着成篇章。罪恶无状,投畀有北,灰灭雨绝,世路无由。”

宇文渊心中暗暗称奇,转过身又从架上取下几本先秦诸子散文,随意拿起一本,翻到某一页,云嫣竟能立即往下接,一字不漏。

声音清润如珠玉,纷纷散落在银盘上,说不出地委婉动听。

宇文渊心中赞叹不已,含笑说道:“云嫣才女,腹有诗书气自华!”看着云嫣的眼神多了几分热情。

云嫣何等冰雪聪明,即刻从宇文渊的目光中捕捉到了郎君的心思。于是说道:“陛下谬赞!云嫣愚笨,浑抡吞枣,只管诵持,不解其意。云嫣反倒喜欢前秦才女苏若兰的《璇玑图》,不知陛下可有听说过?”

宇文渊摇头道:“素无留意,愿闻其详!”

云嫣缓缓而语:“苏惠,字若兰,是前秦安南将军窦滔的夫人。小天资聪慧,三岁学字。五岁学诗,七岁学画,九岁学绣,十二岁学织锦。及笄之年,已是姿容美艳的书香闺秀,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但所言皆属庸碌之辈,无一被苏蕙看上。

苏蕙十六岁那年,跟随父亲游览周原名刹阿育王寺,在寺西池畔看到有位英俊少年仰身搭弓射箭,弦响箭出,飞鸟应声落地;俯身射水,水面飘出带矢游鱼,真是箭不虚发。池岸有一出鞘宝剑,寒光闪亮,压着几卷经书。若兰顿生仰慕之情,攀谈中知此一少年即是窦滔。双方父母作主,窦滔与苏蕙遂结为夫妻。

窦滔在苻坚当政后,觉得文武才略有了施展的机会,入仕前秦,政绩显著,屡建战功,升任秦州刺使。后因被奸臣忌功嫉能,谗言陷害,被判罪徙放流沙,与妻苏蕙在阿育王寺北城门外海誓山盟,挥泪告别,苏蕙表白了对窦滔的忠贞不渝,等他回来团圆,海枯石烂不变心,誓死不改嫁;可是窦滔到流沙后却另寻新妇赵阳台,苏蕙得知,由思转为郁愤。花前月下,椒房灯前,夜以继日,吟诵成如诉如怨凄哀惋痛的情诗。构思既成,她又费了好几个月的工夫,把诗织在锦缎上,这副锦缎长宽都是八寸,上面织有八百四十一个字,分成二十九行,每行也恰是二十九字,每个字纵横对齐;这些文字五彩相间,纵横反复都成章句,诗意多为倾诉她的思念之情。苏蕙把这副锦缎命名为“璇玑图”,璇玑,指天上的北斗星,璇玑图上的诗文,排列象天上的星辰一样玄妙而有致,知之者可识,不知者望之茫然。苏惠对郎君的情思就象星星一样深邃而不变。”

说道这里,云嫣悄悄地看了宇文渊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听得专注,便继续道:“《璇玑图》织好后,苏蕙派人送往襄阳交给窦滔。旁边的人见了这图,都不知其中有何含意,可对诗文不甚通解的窦滔,捧着“璇玑图”,细细体味,竟完全读懂了妻子的一片深情,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吧!旁人询问其故,窦滔意味深长地说:“这是我家的语言,不是我家的人,莫能解之。

当即,窦滔派遣了一批人马,到长安接来了苏蕙。自此,夫妻恩爱日深,《璇玑图》也流传于世,广为传诵。”

终于说完了,云嫣轻轻地舒了口气,忽然有点惴惴不安,自己本想借苏惠的故事表达自己心思,但这样明目张胆的借古讽今会不会得罪了这位年轻的皇帝?她低垂着头,不敢看宇文渊的目光。

两人间静默了半晌,他又怎么不明白云嫣的心思,冰雪聪明的女孩,如此玲珑剔透的情思,宇文渊心里也思潮起伏,有所感怀。看着女孩低着头,柔如垂柳般楚楚风姿,不觉心中一热,不由自主地伸过手,轻轻地环住云嫣的肩膀,说:“今日秋光明艳,不要闷在家里,陪朕去郊外观赏枫叶,如何?”

郊野之外,丽日晴空,凉风习习,清新明洁,沁人心脾。两匹骏马奔驰在广袤无垠的原野上。云嫣长发飘飞,笑容甜美,白色纱裙随风翩翩而舞,宛如天际云神飘落凡间。

云嫣的马慢慢停了下来,望着苍茫的景色,轻轻地吟唱:“雁南征兮欲寄边心,雁北归兮为得汉音。雁飞高兮邈难寻,空肠断兮思——。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宇文渊在她身边停下来,静静地听完,轻声重复道:“雁飞高兮邈难寻,空肠断兮思——。”心中暗叹,难道我真的要用一生寻找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忽然抬起头,接触到云嫣一切了然的目光,秋水般的眸子悲切而深情地望着自己。他一时间百感交集,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念念不忘的所谓多情就是对妻子最大的无情!

宇文渊把妻子从马上扶了下来,两人四目相顾,默默无言,原野的清风周旋在云嫣的发际,仿佛唱着低柔的歌谣。终于,少年君主把眼前美丽的少女拥进怀里,深深地拥抱着,久久没有分开。云嫣紧紧闭着眼,看不到天地玄黄,却觉得自己飞旋着、漂浮着,融化在宇宙洪荒。

第19章:惊鸿影照白纻舞

这一天,是宇文渊少有的过得轻松愉悦的日子,野外风光旖旎,美人嫣笑如画,心头漆黑一片的压抑终于透进来一丝阳光。

日薄西山,当宇文渊携着新婚妻子回到内殿的时候,非常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

宇文护已经在等候多时了。宇文护外出漠北一月有余,结束使命今天回到长安,按礼,马上来觐见皇帝。之所以不等到明天上朝时再行觐见,则是为了对皇帝的大婚之喜表示迟来的祝贺。

宇文护听到宫人通报陛下回宫了,马上迎出门去。跪在地上施行顿首之礼。当宇文渊见到自己的堂哥时,一天美好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阴沉沉的石头又重新压在心头。

宇文渊脸上堆着笑,双手扶起宇文护,说:“堂哥辛苦了,大漠之行,路遥艰辛,今天刚回来,应该回家好好休息才是,有什么事明天再朝上报也不迟嘛!”

宇文护也笑吟吟地回答:“陛下对臣的关怀臣感激不尽。臣今夜前来也不尽是为了汇报漠北之行,更是为了恭贺陛下大婚之喜,并为新夫人献上月氏国名产夜明珠一颗”。说着,打开桌上的锦盒,双手托起,呈了上去。

盒中躺着一颗硕大浑圆的珍珠,熠熠生辉,溢彩流光,实是稀世珍品。宇文渊连声多谢,宇文护不住地自谦。

既然提到了新夫人,宇文渊转过身,唤云嫣过来见过堂兄。刚才退到一旁的云嫣轻移动莲步,款款而行,来到宇文渊身边站定,向宇文护行了个福安。宇文护连忙施礼:“臣见过云嫔。”

宇文护见到云嫣迎面走来,心中陡地一阵震惊,不仅仅是因为云嫣的美貌,而是因为云嫣的脸使他想起一个人,像,实在太像了!世界上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这其中会有什么联系呢?

尽管宇文护心存疑虑,也不好盯着皇上的妃嫔的脸来细究。于是对宇文渊说道:“早就听闻皇上的新夫人美貌冠绝群芳,今日有幸,得以一见,果然是雍容清贵,贤淑有德,实为陛下天合之良人!”

两人又寒暄了一番,宇文渊按礼数要留宇文护用晚膳,若在平时,宇文护一定推辞,但今晚,他要利用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宇文渊这位新宠的云嫔的底细。

入夜,宫人掌灯开宴,宴间,云嫣献一曲《白纻舞》,以示对宾客宇文护的敬意。《白纻舞》揉合西域舞蹈的热情浓艳和南朝文化的温雅端丽,极为优美动人,在当时广为流传,无论宫廷夜宴、名豪聚会中不可或缺的歌舞曲目。

伴随着迤逦的乐韵,云嫣翩然而至,像一根雪白的羽毛轻轻地飘落在大殿之上。她穿轻罗雾縠般的洁白舞衣,长宽舞袖,身佩玉缨瑶珰,脚踏珠靴,腰系翠带。动作十分轻盈,回旋着连翩络绎,裙似飞燕,袖如回雪。云嫣已经完全沉浸在舞曲的意境当中,“转眄遗晴艳春光,将流将引双雁行”。舞曲的节奏渐快,越来越激越,云嫣的身姿进退无差,若影追形,舞尽艳姿,容似娥婉。

一曲舞罢,云嫣到两人面前施礼,她看着宇文渊,捕捉到了郎君眼中的惊叹与倾慕,心中喜悦之至,一双秋水明眸顾盼神飞。

宇文护照例又赞美一番。心中的疑惑愈发厉害,这两人不但五官轮廓一模一样,连眉眼间的神韵都异常相似,除了……

觥筹交错间,宇文护用一种长兄的口吻很自然地问到:“我这次去漠北,途经域界时曾巡视边境驻军,见到一位姓白的将领,英伟威严,军容肃整,骁勇善战,不知可是云嫔的家人?”

云嫣答道:“我有两位兄长都在边关打仗,大哥叫白明成,二个叫白明朗。不知柱国公大人见到是不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哦!那定是令长兄白明成将军了。白家真是一门英杰啊!令尊白大人数位公子都是朝廷栋梁,白大人真是治家有道。他日等云嫔的幼弟长成,也必是经天纬地之才。将来你就不必担心国家无可用之才了。”

宇文渊答道:“堂兄弄错了吧?是谁告诉你的?云嫔只有三个兄长,并没有弟弟。”

宇文护一怔:“哦?那是我记错了,人老,糊涂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云嫣听了心中暗惊,忧惧不已。

这是一片广漠的水域,深不见底,白水连天,茫无涯际,由于有连绵群山阻隔,人迹罕至,在中原地区,这样的水域是十分罕见的。

一条小船出现在水面上,向着北面飞快地驶去。船上一前一后两个高大的布衣大汉用力划着船。船中央站着一个身披铁灰色衣袍的男子,背着双手,眺望着茫茫的水面,双目炯炯,却看不出任何感情,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刀刻般的轮廓使人有些望而生畏。忽然,一只飞鸟自上空掠过,自由盘旋几圈,忽地又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看着远去的鸟儿,男子嘴角牵起一线若有所思的微笑,眼里的神色却愈发冰冷了。

薄暮冥冥,船泊上一片荒凉的小岛,惊起一群寒鸦,刹那间,漫天乌黑的影子撕裂了夕阳最后一点暖意的面纱。男子缓步走进荒岛深处。穿过一片荆棘丛生的灌木林,沿着一条湍急的河流来到尽头,这里本是一个深潭,刚好是退潮的时间,水退至潭底,露出一块巨大的岩石前。岩石足有两层楼高,像一道巨大的石门,把后面一个石洞紧紧封住,严丝合缝,连一只小虫也飞不进去。巨石由于长期浸泡在水中,印满了青色的水垢。男子顺着石块滑到潭底,巨石的底部有一块突出的铁器,男子用力把铁器往后一推,石块缓缓地移开了,露出一个小口,男子就从小口钻进了洞里。

洞里一片漆黑,阴冷如冰窖。男子在洞口的石壁上摸到一个灯台,随手把灯点燃了。昏暗的烛光充满了整个洞穴,这里面并不大,只有一间卧房大小,洞穴里面的石壁前放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穿白衣的少年,一动不动的。常年不见阳光,少年的皮肤异常苍白,薄的透明,隐约可见肌肤下淡蓝色的血管。他的眼睛半闭着,两道纤长浓密的睫毛漆黑发亮,正在轻微地颤动,除此之外,男孩的身上看不到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男子走过来,看了白衣少年好一会儿,不满地说:“迦夜,怎么总是不掌灯?”男孩微微抬了抬眼睛,也不看男子一眼,答道:“我一向看得很清楚,是你看不见而已。”声音比洞里的空气还要冰冷。

男子嘴角露出一丝柔和的微笑,跟脸部冷硬的线条很不协调,显得有几分诡秘。他对男孩说:“怪我很久没来看你了,是吗?每天每夜只看到四堵墙,一定很寂寞吧?”男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洞穴里徘徊不去,却没有听到任何回答。白衣少年已经干脆把眼睛彻底闭上了。

男子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掠起男孩的漆黑的长发,在手心里把玩着,细细地感受着这束头发的温润如玉,细滑如丝,闪亮似锦。美丽的长发在指缝间无声地滑落。男孩依旧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男子轻轻把男孩扶起来,双眼凝视着他,闪动着奇异的神采,说:“你知道,我昨天看到了谁?一个女人,长得非常非常美。不过,我在意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很像一个人,一个我熟悉的人。你说呢,迦夜,世界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他们之间会是什么关系呢?”

少年白衣背过身去,淡淡地说:“能有什么关系,巧合而已!”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地响起:“哦?原来是没有一点关系的。我就说嘛,那美丽的女人是当今整个北周最荣耀的女人,少年天子三千宠爱集中于她一身,那是何等的风光啊!”他双手用力按住男孩的肩膀,感到男孩浑身抖了一下,于是继续说道:“这是同一张脸啊!为什么那女人能夜夜伴君侧,享受着年轻俊美的皇帝的爱宠,而我的迦夜只能埋藏在这黑洞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20章:广陵行曲风鼓吟

曾经,迦夜认为,人的命运就像一条河流,从涓涓细泉发源,汇聚百溪而深阔,遇险滩而激湍奔驰,于平缓处浩浩荡荡,直至最后消失于茫茫大海,完成生命最终的依归。但此时此刻,迦夜意识到,自己这条生命之河,也许永远也没有机会回到海的怀抱。这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一个出生就尅死母亲的人,一个双手沾染过血腥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回到母亲的怀里?

所以,迦夜命运多舛。在他从小的记忆里,就要为了躲避噩梦而奔逃,永远不停地奔逃,背后传来阵阵野兽的狂叫,眼前不是激流漩涡就是万丈深渊,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纵身跳进去,不是因为勇气,不是为了侥幸,仅仅是出于恐惧的本能。

每一次,迦夜在漆黑的噩梦中醒来,却又陷入另一片黑暗。

在黑暗无边的幽闭空间里,迦夜的感觉变得奇怪,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无法感觉生命的存在。不过,他还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被关进这里的情景。是宇文护把他扔到洞穴深处,在他的脚上绑上两个铁球,铁球用链锁住。迦夜在仔细判断了这里的地形方位后,绝望得意识到,如果自己逃跑,即使侥幸摸到机关移开巨石,也会被汹涌而进的河水淹死。而唯一没有水淹的时刻是每月两次的潮汐,河水会褪去,露出被巨石封住的穴洞,这是唯一能逃脱的时刻,但是,每当这个时刻来临,宇文护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迦夜无法形容自己的恨,他不顾一切地质问宇文护:“我跟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这样对我?如果你想把对贺繁衣的仇恨报在我身上,那你大错特错了,夫子根本不会在乎我,他贺繁衣从来不会在乎任何人!你想报复,你去找他啊,还是你根本就不敢面对他,因为曾经害过他的人是你!”

每当提到贺繁衣,宇文护的神色会变得很可怕,眼睛里的光芒完全消失,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可以吞噬一切。所以迦夜不敢跟他对视。但是宇文护会把迦夜的身子扳过来,用铁钳般的手指捏住迦夜的下巴,强迫迦夜抬头看着自己,把一个个句子变成尖刀插进迦夜心脏。

他说:“迦夜,你错了,我不是找你来代替贺繁衣,没有人能代替我心中的独一无二的萧蓝,萧蓝是一块璧玉,我曾经多么珍视这块璧玉的纯净无瑕,自己都不敢碰一下,结果怎么样?这璧玉自己心甘情愿的沾染污咎。我很伤心,也很愤怒,我情愿亲手把它碎成齑粉也不愿看到它身上的污点!”

“至于你,迦夜,你能说自己是白璧无瑕吗?如果我把你送到宇文渊面前,先告诉他你就是当日在蛇阵中拼死救他的人,是他魂牵梦绕,苦苦寻觅的那个白衣佳人,你想,他会多么喜出望外啊!然后,我再告诉他,你就是迦夜,就是那个出卖他们的暗杀计划,跟我联手害死他两个哥哥的凶手,你说,他会有什么感受呢?他会怎样对你?我想,你宁可一辈子待在这黑洞里老死,也不愿去面对揭露真相的那一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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