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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落看云归上——by清夜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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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闻此声音猛地抬头,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正笑吟吟地站在面前,一下子惊跳起来。想到刚才自己说的话,窘迫不已,要跪下施礼:“参见齐王,请恕卑职愚莽之罪。”

宇文宪忙扶他起来,笑呵呵的说:“云大人对工作鞠躬尽瘁,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岂能怪罪。我离开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吧?”

云舟答道:“风调雨顺,蜀中各地已开始春耕;各郡的赋税已经征收完毕并上缴入库,数额比去年多了三成;驻军方面也已经开始集训,今年兵源充足,可增加不少兵力。不好的情况是:上个月,西南边界的匪帮猖獗,杀人越货,已经死了几十个商人,甚至经常到各处乡村烧杀虏掠,致使当地人心惶惶,百姓怨声载道。卑职就等齐王殿下回来就请求发兵剿匪。最后,这件事可能更紧急一点,这几天,我察看青城郡周边的河流,发现水文情况有异动,加上连日大雨,恐怕会再现五年前大江决溢,内河泛滥之重灾。”

云舟这样一说,宇文宪马上想起五年前那场灾难,洪水横溢,庐舍为墟,舟行陆地,人畜漂流,惨苦情况,不堪言状。

宇文宪焦急地问:“云大人觉得有办法预防吗?”

云舟说:“齐王请不要过虑,自从上一次灾后,我们这几年在水利工事方面建立很多设施,应该是见其成效的时候了。再者,我这几天都在察看各地的地形、人居和水文分布情况,实在有可能发生决溢的地方,我已经布下防兵,随时可以提前把百姓迁走。”

齐王听完这一席话,顿感安心,不由得笑道:“有条不紊,滴水不漏。不!云舟,有一件事你做的很不好!”

云舟惊讶地望着他。

齐王笑意吟吟地说:“你当然不好,现在我离开你就什一事无成了,将来你要不干了,我找谁来代替你?”

云舟听了微微一怔,淡淡一笑说:“齐王谬赞了,云舟何德何能,不过一介草夫,蒙齐王不弃,让云舟有机会为齐王效力,为百姓做事,我定会恪尽职守,绝不轻言放弃!”

宇文宪逼他表白心迹,听到这段回答,非常满意。忽然留意到云舟神色疲惫,双眼满布血丝,竟有些动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忍的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云舟忙说:“只要能让齐王放心满意,我不觉得辛苦。倒是齐王不远千里赶回来,怎么不在家里休息几天。有什么事让我过去府上汇报就行了。”

宇文宪说:“我已经回过家一趟了,就是觉得无所事事的才跑过来看看你。好了,云舟,说了大半天,我都饿了,陪我吃饭去。我想跟你说说这次长安之行。”

两人并肩而行,随意欣赏着街上的景色。这是一座繁华的古城,坐落在蜀地的东北,自古以来就是南北交通要塞。商业兴旺,人流如鲫。这也是一块风水宝地,环山抱水,藏风纳气。地灵自然人杰,才子风流、佳人灵秀,吟诗作赋、抚琴吟曲,尽得南国神韵。

现在已经是日暮时分,街上依然热闹,华灯熠熠,不时传来欢歌笑语。宇文宪和云舟沿着晚晴湖畔慢慢地走。晚晴湖坐落在青城的中心地带,湖面并不很大,但水碧如玉,波光潋滟,湖里荷叶碧连天,湖边垂柳依依,景致十分明丽动人。为了方便游人欣赏游览,沿湖边修了一条青砖石板小道,此刻,两人在这里闲庭信步,感受着自湖上掠过来的丝丝清风,风中带着荷香的清甜,真是暖风吹得游人醉。

两人找了一间临江的茶舍,名叫晚晴居,门面不大,但里面装璜精致,格调十分高雅。是当地上层人物聚会的场所之一。宇文宪很喜欢来这地方。掌柜见了他们,忙走上前,深施一礼,轻轻叫了声:“见过齐王殿下!”宇文宪笑嘻嘻的,手一摆,做了个免的手势。老板会意一笑,领着两人上了二楼单间雅座。房间很宽敞,布置雅洁,一尘不染。掌柜把窗打开,刹那间,一阵清风在房间里欢快地流动,这个窗口可以看到最美的湖景。

云舟明白了为什么齐王总是喜欢来这里,不过以前,陪同齐王的是宇文孝伯。

两人落座,先对饮了几杯。宇文宪没有说话,他想起来远在长安的皇兄宇文渊,心里不禁有些落寞。云舟觉察到了,轻轻的开口说道:“这时节,这里已经春暖花开了,长安那边还是冰天雪地的吧?”

宇文宪回过神来,点点头说:“我离开了几年,回去一个月都有点不习惯了,真不知这漫长的日子皇兄是怎么熬过来的。”

云舟听出他话中有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问道:“孝伯他留在长安了?”

宇文宪说:“皇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就把孝伯留在那儿帮他解闷吧。孝伯自小就是他的陪读,跟他同日而生,有缘分的很,他们从小情投意合的,关系铁得很。想必宇文护也不至于为难他。”

宇文宪自顾说着,没有发现云舟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掠过一丝淡淡的哀愁。

宇文宪像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云舟,要不你去长安城留在我哥哥身边吧?”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话,云舟手一抖,杯子掉到地上,碎了。外面的伙计听到声音,忙进来打扫。

云舟低下头,掩饰着眼中的慌乱和紧张。宇文宪看着他,感到莫名其妙。

“云舟,我这是为你好,你留在这地方做到都尉已经是极限,到天子身边,位极人臣,才不枉你旷世才学。再者,我皇兄身边想安插个人并不容易,像你这样一无背景二无牵连的人宇文护不会提防。”

说完,他再次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云舟,却惊讶的发现,云舟眼睛里盈满了泪水,肩旁在微微发抖。待开口时,声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沉稳:“五年前,云舟答应为齐王效力,如果齐王不要我了,尽可以随意处决。但我真的不想去长安。”

宇文宪心中越发奇怪,这是其他人梦寐以求的机遇,他云舟为什么不愿意。嘴上却说:“好啦好啦,我就这么随便问问,你不想走,我还舍不得你走呢!”

齐王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云舟这人得来不易。

五年前大江决溢,内河泛滥,情势危急。那时他这个蜀地最高行政长官刚刚走马上任一年多,就遇上了这样严重的考验。这个地方不同中原,民风没那么驯顺,一旦有什么处理失当的,影响的不仅是他齐王的声望,更是严重打击了宇文家统治的天威。所以,那一次的赈灾,他是事必躬亲,如履薄冰,幸好有一群包括云舟和宇文孝伯在内的得力助手鼎力合作,抢救灾民、发放粮物、安抚百姓、防控瘟疫,终于把人命的损失减到最少,直至最后灾后重建,一切有条不紊,赢得了百姓的认可和爱戴。他齐王宇文宪的声望就这样开始渐渐树立起来了。

那一次,是云舟看到灾民的惨况,主动过来帮忙的。在并肩作战中,云舟看到了一个不畏艰险、身先士卒、一心为民的亲王形象,完全颠覆了之前把齐王看作一般皇孙公子声色犬马、不问正务的看法。而宇文宪经过这一次,觉得要在蜀地有所作为,更离不开云舟了。终于,经历了这一次抗灾,云舟从此留在了宇文宪的身边。

第24章:清商曲怨意阑珊

那天晚上,云舟把喝得酩酊大醉的宇文宪送回齐王府。一路上,听到宇文宪不住地唠叨,模模糊糊的,只勉强听到四哥和堂兄等几个词,也不想细辨。忽然听到:“云舟,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去长安……”云舟心里猛地一惊,直看着宇文宪,却看到宇文宪自言自语:“……是因为你害怕!我在你的眼中看到恐惧……可是你到底怕什么呢?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故事……”

云舟终于把宇文宪送回齐王府,谢绝了管家的一再挽留,立刻转身离去。他感到筋疲力尽,心里乱成一团。如果齐王真的要把这些问题深究下来,他明天该如何面对?

夜已深沉,街上空荡荡的,寂然无声,淡淡的月光在他身后投下孤独的影子。他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走,再一次感受到那种久违的茫然无助,无处容身的苦楚。

差不多十年了。他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村里醒来,淳朴的山里人丝毫不质疑他神秘的来历和遍布全身的奇怪伤痕,只当他是无父无母的流落异乡的孤儿,给予无私的关爱。慢慢地给当地的缺医少药的山民当一个临时的大夫,教村里的几个孩子写写字,记记数。日子就这样寂然无声的过去了,忽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不会再在漫漫长夜中被噩梦惊醒,想到明天会被人们需要,那种感觉如同每天看到早晨的太阳,不用担心黑夜会盘踞不去,这中感觉真好。整整两年过去了,在远离人烟的大自然怀抱中修复了身心的伤痛。勉强可以见人的时候,他离开了大山,于是遇到了宇文宪。

那天他照例翻过山去采药,经过一条横穿密林的小径。忽然听到前面人声鼎沸,觉得好生奇怪,他悄悄地隐藏着走过去,躲在树后面看。一大队马贼把几个官员模样的汉人围在中间。那群马贼叫嚣不已,那几个汉人侍卫也在拼命地指手画脚,指着对方痛骂。云舟听他们的话,似乎中间的高大男子身份显赫,不容亵渎。双方语言不通,眼看就要动起手来。云舟清楚,这些马贼彪悍暴烈,仗势凌人只会自取灭亡。于是,云舟忽然跳到了他们中间。大家出乎意料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人。

云舟也不看那个汉人,径自走到马贼首领面前,用当地人的动作深深施礼,用他们的土语稀里哗啦的说了好一阵。这时,那汉人侍卫已经走上前来,指指后面站着的高大朗俊,器宇不凡的青年男子,对云舟说:“你告诉他们,这位是当今天子的亲兄弟,齐王殿下!叫他们不要放放肆,否则,他日必然严惩不赦!”

云舟心中一凛,略一沉吟,便对马贼首领用土语说了一通。神奇的事发生了,马贼首领向云舟略一弯腰,点点头,带着大队人马离去,片刻消失于密林中。

云舟转过身来,看到那位齐王殿下此刻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只好上前跪倒施礼。齐王莞尔一笑,亲手扶他起来,温和的说:“公子小小年纪,胆识不凡啊!不过,你刚才恐怕没有把我们的话照实传过去吧?”

云舟平静的说:“是的,我没有向他们说出你的身份。我说你们是汉家商人,误闯禁地。”

齐王不解地:“这却为何?”

云舟想了想,决定据实相告:“那帮不是一般的马贼,是苗南部族的私兵,而苗南部族盘踞云贵西北,其实是你们的死对头北齐的附庸国。为了齐王安全,我定不能说实话,为此冒犯了齐王声威,请齐王降罪!”

“好好!你救了我的命,何罪之有。不过,那马贼就这么轻易的放我们吗?”

云舟一笑,淡然道:“无他,一年前我用草药救过那马贼父亲的命,也算有点交情。今天才比较好说话吧。”

宇文宪没有再说话,审视了云舟良久,目光忽然变得深不可测。忽然开口道:“小公子机谋善断,胆识过人,如此隐于深山,实属浪费,国家正用人之际,唯才是举,不如跟随本王为朝廷效力,如何?”

云舟深深一鞠躬:“齐王谬赞,小民愧不敢当,山野匹夫,何德何能,齐王还是另请高明吧。”

宇文宪这辈子没想到会被一个身份低微的人拒绝,心中忿忿不平,又不好发作。恨恨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贱名何足挂齿。”

宇文宪终于被这种敷衍的态度激怒了,正要发作,忽然感到腹中一阵剧痛,接着浑身像痉挛似的缩成一团,倒了下去。紧接着,那几个随从也显出了一样的症状,一个个瘫倒在地上,横七竖八得躺了一地。

宇文宪不知自己躺了多久,然后被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叫醒,模模糊糊的喝下一碗苦涩而清凉无比的汤药。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抹上了一道明艳的霞光。他定了定神,身体觉得很舒畅,视野清晰起来,看到眼前一幅优美的画面:明灭的红霞投射出淡淡的金光,穿过一片翠绿的竹林,一个修长幽雅的身影在竹下横笛轻奏,依稀可辨是一曲江南小调,带着隐隐的苦楚,淡淡的哀愁,在若明若暗的晨光中缭绕,听之不禁动容。这个背影似曾相识,说不出的清逸出尘。正在呆望间,那飘然若仙的背影已经转过身,向他这边走过来。可惜没有一张与之相配的容颜,宇文宪看着云舟那张线条粗糙、肤色晦暗的脸,不由得有点遗憾。从这脸上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于是好奇地问道:“你多大了?”

云舟在他身边跪下,用力扶他起来,正要给他服第二次药,听到这样问,怔了一下,还是说到:“十七。”

“哦!比我要小好几岁呢!小弟,刚才那曲子叫什么名字?”

“清商怨。”轻叹一声,又说:“一时兴起,情难自禁,惊扰皇爷好梦,真是该死!”

宇文宪轻轻的笑了,柔声说:“怎么会呢?很好听,我虽是北人,也很爱南国的音律。你心里难过的时候就吹笛子的,是吗?”

云舟没料到齐王会这样说,抬眼望着宇文宪,碰上温柔如水的目光和融融的笑意,竟一时惘然。

宇文宪看到他的眼睛,觉得真不可思议,这一张平凡得近乎难看的脸上竟镶嵌着一对盈盈秋水,澄澈无暇的明眸。不由得再次问道:“小弟,真的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云舟叹了口气,干脆都说了罢,“回皇爷的话,小民姓云,单字舟。”

那一天,他们就这样谈到了艳阳高照的时候。这个温和的皇爷使云舟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他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和当今天子的弟弟促膝谈心,而且心里不起一丝涟漪。只是,当齐王再次相邀他到府上做官,他还是委婉而坚决地回绝了。

无论如何,这是他在经历漫长的严冬后沐浴的第一阵温暖的春风。

如果不是那次灾难,他这辈子就不再和齐王有交集了。

那天是个可怕的日子,狂风肆虐,电闪雷鸣,风雨飘摇,山崩地陷。小小的村庄正好在山坳,一时躲开了风暴的席卷之势,但转瞬间已被洪水围困。云舟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从高处攀上悬崖逃生,但整个村子的老人妇孺怎么办呢?云舟远远看山脚有官兵组织救援,知道那是齐王的调遣,心里知道,这是躲不开的,为了村民,还是去一趟吧。

他见到宇文宪的时候,被眼前的形象下来一跳。向来温文尔雅,仪容规整的齐王此刻浑身泥浆,头发散乱,脸上、手上等外露的地方划出了道道血痕,漫天的风雨使他睁不开眼睛,憔悴的样子似乎有几天没有睡觉了。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狼狈,天神一样站在一块高地上指挥军队抢险救灾,喊得声嘶力竭,却有条不紊。

云舟不敢打断他发号施令,但想到几十个危在旦夕的村民,鼓起勇气,用力喊了声“皇爷——”宇文宪立刻转过身来看着他,却半天也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他看,云舟以为雨太大,齐王看不清自己,急忙上前几步,垦求皇爷立即派兵上山救助村民。

宇文宪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眼前的人明明是云舟,他们一个月前才见过,但是,眼前看到的却不是那张晦暗粗糙的脸,而是一张清丽绝伦的秀颜,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张与那清逸出尘的气质相匹配的美丽容颜。可是,一个人怎么会有两张脸呢?忽然他看到脸上淋漓而下的雨水,鬓角和下巴还残留着没有被雨水冲洗掉的暗黄色粘土,终于明白那张难看的脸是怎么来到。

云舟终于从宇文宪的目光中看到自己的不妥,手往脸上一抹,心里一紧,知道这次瞒不过去了,自己该如何向齐王解释这种怪异的行为?他呆呆地立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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