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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落看云归上——by清夜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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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飞奔,永不停息,无边无际的大漠上狂奔至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消解刻骨的痛楚?

后来的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宇文护只是朦胧地记得,那匹可怜的马突然口吐白沫轰然倒地,被摔倒地上的宇文护才猛然清醒过来,他在荒无人烟的草地上躺了很久很久,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他还是慢慢站了起来,带着满身心的疲惫和伤痛,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家。

更深夜静,宇文泰府大门紧闭。他不想在这时候惊扰叔父。只好靠着墙坐了下来,呆呆地望着空寂无人的街道。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发现眼前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那熟悉的、梦寐以求的身影!月亮的清辉如水倾泻下来,照亮了俊秀清雅的面孔,那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此刻盈满了泪水,不住地流淌。

宇文护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不会用言语表达,他很想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为什么流泪?你在这里等我吗?可是,那一刻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轻轻地擦去萧蓝脸上的泪水,他不明白,那眼泪怎么永远也擦不完?

萧蓝望着他,哽咽着,终于说话了:“今天元修告诉我,我母妃死了。”

第15章:零落成泥碾作尘

拂晓的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朦朦胧胧。萧蓝蜷缩在床角,一动不动,从半夜回来,他一进房就躲到床上,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现在。

宇文护觉得眼前的萧蓝有点如真似幻,他从未有见过这样的萧蓝,萧蓝没有再流泪,眼神却空洞无物,再也不看宇文护一眼。大半个晚上,他问了萧蓝好多话,萧蓝除了微微摇头和点头,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他们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仅仅一夜之间,从天而降的鸿沟硬生生地切断了亲密无间的关系。宇文护意识到生命中一些很宝贵的东西已经被永久地尘封于过去,将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从那以后,宇文护还是经常来找萧蓝,只是萧蓝再也不跟他出去了,见到他也只是淡淡地敷衍几句,宇文护感到十分失落,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与此同时,他却看到萧蓝跟自己的叔父渐渐亲近起来,他常常看到萧蓝呆在宇文泰的书房,宇文泰处理政务的时候,萧蓝就在一旁整理文件,把公文归类,把杂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开始的时候,宇文护并不感到这有什么,叔父原来是要求他陪在身边学习处理政务的,只是宇文护素来讨厌受束缚,情愿到外面闯荡,宇文泰也奈何不了他。跟他相比,文静细致的萧蓝自然是一个好助手。

但是,使他惴惴不安的是萧蓝看叔父的眼神,跟看自己的冷淡完全不同,那样委婉情深,哀哀欲诉,好像萧蓝满腔的委屈和伤痛只等待宇文泰一个人的怜悯和关爱。宇文护很受不了这种眼神,不,是怨恨这种眼神不属于自己。

然而有一天,他看到了原因。

那天,他照例来到宇文泰的书房,最近,只要萧蓝呆在那里,他宇文护也跟着呆在那里。宇文泰在整理一份关于十二柱国大将军的资料,兵权的集中以筹划了很长时间,就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那时他西魏太师就不仅仅是辅政的大臣,而是统掌军政大权的最高决策人,这是他架空魏恭帝元修的第一步。位极人臣可能是很多人的梦想,却绝不是宇文泰的终极目标。

宇文泰在埋头看着资料,萧蓝和宇文护在一份边域驻军的图册上仔细地描绘着。萧蓝有一双美丽的手,玉指纤长,皓腕胜雪,在沉暗的黑漆案台上熠熠生光。看着这双手,宇文护竟然有些心醉神迷。

忽然听到宇文泰说:“昨天绘好的那一幅放哪里了?”萧蓝闻言,抬眸一笑,道:“太师昨晚带去卧房了,就在床前的案台上。”说着,笑意盈盈地看着宇文泰,媚眼如丝,这神色像一根针,在宇文护心里狠狠地刺了一下。

宇文泰说:“护儿,你去取一下。”

宇文护应了一声,往宇文泰的卧房走去。

进了房间,一眼就看到案台上的图册。他拿起来转身要走,忽然闻道一丝若有若无的謦香,似曾相识的香气使他心里一紧,循着香气找过去,床上一件白色的上衣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拿起来仔细看,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刹那间,他觉得心里一阵空虚,精神也恍惚起来,他无力地在椅子上坐下。那是他最敬爱的视之如父的长辈,那是他一生中最珍视的水晶般纯净的情谊,然而,就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人生的支柱化为齑粉。

入夜,萧蓝悄悄离开宇文泰府,迅速消失于暮色之中。

皇宫后院,明灯初上,元修在等着他,萧蓝跪倒地上施礼。跪了很久,没有听到元修的回应。他抬起头,猛然接触到元修的眼睛,目光深不可测,在夜色里闪出两道精光。

元修缓缓地开口:“这几天有什么收获?”

“回陛下,宇文泰已经开始开始创置六军。”

元修一怔,心想:“他宇文泰已经是八位柱国大将军之首,监督各军、总揽兵权。他还要怎么样?”想到这里,心里隐隐不安,示意萧蓝:“继续说。”

萧蓝又道:“宇文泰创置的六个柱国大将军将会分统六军,每人各统两个大将军;那么六军中共有十二个大将军;每个大将军又各统两个个开府将军,共二十四个开府将军;而每个开府将军各领一个个军,实际上有二十四个军。按相传的周制,每军一万五千二百人。”

元修按奈住心中的忧惧,又问:“任用的名单出来了吗?”

萧蓝道:“是的,六柱国是李虎、李弼、独孤信、赵贵、于谨、侯莫陈崇;其下有十二大将军,分别是:元赞、元育、元廊、宇文导、侯莫陈顺、达奚武、李远、豆卢宁、宇文贵、贺兰祥、杨忠、王杰。”

元修听后久久无语,心里思潮起伏:“宇文泰此举果然高明之极。这六大柱国十二大将军的人选无疑是精心安排的:元欣是西魏皇族;李弼是降附宇文泰的侯莫陈悦部将中地位最高者;独孤信、赵贵、侯莫陈崇都是贺拔氏诸将中资望最高的,于谨是宇文泰的嫡系亲信;而李虎虽出自北镇,但他长期统领长安禁卫,大这样一来,西魏各派系将领都有人被封为柱国大将军,各方面势力就平起平坐,从而互相制衡。种而他宇文泰在各实力派之中已经确立了相当于兄长的主导地位。”

这样一分析,元修不由得叹道:“宇文氏当初只是漠北武川镇的一支毫不起眼的部族,如果不是我拓跋氏的收编,有怎么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如今已经位极人臣,为何还不满足?一定要将朕逼上绝路?”

元修冷笑:“哼哼,这百万大军,他宇文泰就供养得起吗?”

萧蓝回答:“关于这点,宇文泰是这样打算的:府兵本身的租税劳役征调,一切免除。府兵平时务农,农闲时操练。府兵的马畜粮食,一律由统军的六个柱国大将军统筹,另外每府设一个郎将,郎将负责管理征集、行役、退役等事务。兵士根据户等高下、丁口多寡、财力强弱进行选拔,户籍属于军府,不属于郡县。”

元修脱口而出:“这样搞跟养私兵有什么区别?”

萧蓝道:“宇文泰认为,私兵更善征战。”

元修沉默许久,忽而抬眼看着萧蓝:“做得不错嘛,看来宇文泰对你还不是一般的信任。那么我让你干的第二件事,又进展如何啊?”

“我已经把仇恨种下,就等开花结果了。”萧蓝说着,焦虑不安地问道:“你答应我出兵对付萧逸的事……”

“只要你成功离间宇文泰叔侄反目,我自然会帮你夺回你的皇位。”元修言之凿凿。

萧蓝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轻声道:“陛下带来我的母妃了吗?”

元修饶有兴味地紧紧盯着他,嘴角牵起一抹不可捉摸的笑意:“这可是另一个交易,咱们说好的。”

萧蓝羞愤欲死,脸色苍白,双颊染上不正常的红晕,还是鼓起勇气说:“只要见到母妃,我绝不食言!”

元修阴沉地笑:“那好!”手向远处一挥,少顷,一位宫人迅速走过来,萧蓝一眼看到他手中捧着的漆黑匣子,不由得浑身一震。咬着牙说道:“这就是母妃?我不相信!”

元修笑得更加阴冷:“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萧蓝双手颤抖了半天,终于把匣子打开了,里面只有一堆灰白的粉末,中间放着一枚晶莹剔透紫晶石镯子,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仿如凝聚了一个逝去的生命。萧蓝心里一片空白,眼前一切都不存在了,不知过了多久,相别已久的母妃在一片浓雾中走到他的跟前,还是那样年轻,还是那样娴静柔美,像一朵含露清新心叶兰,仿佛他们根本没有阔别经年。一只稚嫩的小手紧紧地牵住母妃的手,小手好奇地拨弄着母妃手腕上的紫晶石镯子,母亲笑得温柔:“这是我的母亲你的外婆留给我的,蓝儿没有姐妹,将来给蓝儿的夫人好了。”“可是母妃,什么是夫人啊?蓝儿没有啊!”“蓝儿还小,当然没有,将来蓝儿大了,自然会有的。”“那蓝儿有了夫人,母妃就把镯子给她,母妃就离开蓝儿了是吗?”兰妃笑了:“傻孩子,母妃怎么会离开你,只要蓝儿愿意,母妃永远在蓝儿身边……”

萧蓝跪倒在黑匣子跟前,泪如雨下,无声的抽泣着。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来到他身后,一只手放到了他的腰间……

宇文护一直等到萧蓝悄无声息地从元修的皇宫里出来,已经是半夜里,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裹。萧蓝没有会宇文泰府,而是乘着墨浓的夜色向城郊走去。

宇文护一直跟在他身后。

萧蓝走了很远很远,天已拂晓,终于来到一个山水相依的地方,他发出一声悲伤的叹息。忽然,他感到脖子上吃痛,立刻透不过气来。他本能地抬手自救,手上的包裹掉到了地上。一张被愤怒扭曲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是宇文护。萧蓝猛地挣脱了,把宇文护推向一边,伸手把包裹抱在怀里。

一把长剑对着他的心窝,眼前是宇文护发红的眼睛,他从没有见过一向沉稳的宇文护有现在这样可怕的眼神,恨不得把自己挫骨扬灰。宇文护一声冷笑:“我什么都看到了,贱人!那皇帝到底给了你什么,你出卖自己倒也罢了,居然还出卖我们!”

“——”萧蓝说不出话来,自己还能说什么呢?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宇文护看着萧蓝,淡淡的晨光中,那张脸犹带泪痕,绝美而又哀伤,就是这张脸,使自己交付了所有的柔情,直到迷失了心智!而最后,自己得到的是什么?是出卖和背叛!那雪白的颈脖上为什么有奇怪的伤痕?不,宇文护忽然意识到了,觉得自己的心被千刀万剐,那是情欲的印记,顺着精致的锁骨一直蔓延下去……

嫉恨的怒火终于烧毁了一切理智,宇文护剑锋一抖,砍向萧蓝怀中的包裹,萧蓝想退后已经来不及了,包裹被劈开两半,裂开的黑匣子掉到地上。一阵大风刮过,从黑匣子里卷起一阵灰白的粉末,刹那间,漫天盖地,终于消失在空气中,只剩下一只晶莹透亮的紫晶石镯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宇文护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恐惧地看着萧蓝。萧蓝似乎没有看到他,无力地坐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天空,仿佛看着母亲的身影最后消失在天际。然后,他温柔地笑了,笑得那么凄然而决绝,突然,他摸出一柄短刀向心口刺去。

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衫,萧蓝却感觉不到痛楚,宇文护用手紧紧握住锋利的刀刃。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半天,萧蓝开口了,空洞的声音好像在远处漂浮:“你不该救我,你应该杀了我。我们之间只剩下仇恨,直到我们有一天被对方杀死为止!”

第16章:洞房花烛(上)

一夜入秋,风雨飘摇。宇文渊在皇宫一角僻静的后院拜祭兄长宇文毓。转眼大哥已经走了一年。

宇文渊把酒洒在地上,轻轻地唱起宇文毓临死前的绝吟:“权去生道促,忧来死路长。怀恨出国门,含悲入鬼乡。隧门一时闭,幽庭岂复光。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

他反复地吟唱着,心中充满无法排遣的苦痛。都说人间久别不成悲,为什么至今哥哥的死还刺痛着他的心?不,因为那不仅仅是悲伤!时间可以淡化伤痛,却无法抹去悔恨。纠结着悔罪和仇恨的伤痛就如同一把冰封的刀,插在心里,把疼痛一点一点地融化,直到融入血液当中,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直至此生结束都无法消除。

是的,他恨,恨宇文护逼死自己的兄长,他更恨自己对此无能为力,甚至还充当了帮凶的角色。甚至,今天,兄长的忌日,他都要悄无声息地躲开众人,仅在自家后院设一方简陋的供桌,聊表对兄长的悔疚和思念之情,却不敢到兄长的坟前献上一支檀香。

所以,他恨,他有多爱自己的兄长,就有多恨宇文护。这种恨意已经压抑了整整一年。这一年中,他丝毫不敢流露自己的情感。他努力表现出对宇文护的杀兄之仇很无所谓,没有一丝悲伤或愤恨的神色,就像一个被掏空了心的木偶,却无法断定这桩木偶能否有一天重新拥有人的灵魂。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兄长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常常用这个典故互相安慰和勉励对方,仿佛真的会有那诛灭权臣重掌江山的一天,而现在,兄长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他孤苦一人,形单影只,在苦与忧中彷徨。

“大哥!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替你报仇雪恨?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重掌家国?你在天有灵,告诉我应该怎样做?”

依稀之间,耳畔又想起宇文毓满怀深情的声音:“……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们都走了,所有的担子都留给你了,死是最容易的事,活下去才是最大的考验!”

宇文渊无声地流下眼泪,泪水滴落在泥土中,混和着早前洒落的酒液,消散于无形。

一名宫人忽然来报:“陛下,柱国公请陛下到朝堂议事。”

宇文渊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外面走去。忽然回过头来,指了指供桌,对那宫人说:“把那些撤了罢!”

当宇文渊不紧不慢地踱步来到朝堂时,群臣早已散去,独剩下宇文护在专心致志地读着奏折。

宇文渊在皇座上坐下,舒服地斜靠着,打了个哈欠,说:“什么事嘛,堂哥?”

宇文护精光闪烁的眼睛盯着他说:“陛下,按周礼,自今日起,为先皇服丧的期限已过。陛下可以考虑册立皇后之事。”

宇文渊心中一阵紧揪,努力把深深的不满压下去,眼皮也不抬,无所谓地说:“莫非堂哥有什么好的人选不成?”

宇文护不满地瞟了他一眼,这种漠不关己的态度,他这一年在宇文渊身上见得太多太多,也见怪不怪了。但他还是很认真地说道:“周齐之际,北方大漠崛起了一支新的民族,叫突厥。突厥本为柔然锻奴,地位低下,受尽欺凌,却在忽然之间就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柔然帝国,成了北方草原上的新霸主。”

宇文护说到这,看到宇文渊脸上显现出非常无趣的神色,只好长话短说:“一统中原曾是先帝的遗志,但现在北齐高氏对此也跃跃欲试,对于这种形势,强大的突厥是不可或缺的帮手,据我所知,北齐也在极力拉拢突厥,因此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哦!堂哥的意思是我们要和突厥和亲结盟吧?”宇文渊终于有了一句回应。

“这正是我的意思,陛下!只是,和亲一事,北齐高氏也肯定在谋划着,突厥木扞可汗不一定会把女儿嫁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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