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元荣的声音微挑，带了些理所当然的味道。
“……”
饭桌上立时没了其他声音，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元浩偷偷瞥了眼依旧一脸镇定地看着母亲的元荣。
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压根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还是为了爱情已经天不怕地不怕——明明自己都提醒过他要慎重，他竟然还是这么轻易便把同性恋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连个缓冲余地都没有的，全抖落出来。
元浩此刻完全不敢抬头去看母亲的表情。母亲马上就要发火了，他心想。
果然，元妈妈带着怒意的声音很快传来：“元荣，你再说一遍！”
“我，”见母亲生气，元荣声音不由低了许多，但腰板还是挺得笔直，道，“我说我和宋巧书谈恋爱。”
“啪”地一下，筷子被拍到桌上。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没有。没开玩笑。我喜欢宋巧书，想和他在一起。”
“那个宋巧书是什么东西？怎么忽然会冒出来这么个人？”
元荣皱眉，认真纠正道：“巧书不是东西，啊，不对，巧书是个东西……呃，也不是……”元荣显然自己也说糊涂了，忙跳过这段，继续道，“他是宋巧秀的哥哥……那个，相亲那天我们认识的……然后就……谈恋爱了……”
“你不是和宋巧秀相亲吗，怎么会和那什么巧书好上了？”
元荣眨了眨眼，道：“宋巧秀拒绝我了啊。”
“然后你就喜欢上她哥哥？”宋妈妈道。
“不是，我一开始喜欢的就是宋巧书。”元荣道。
“所以我问你怎么会认识的宋巧书！”
“相亲那天认识的……”
“相亲那天……”元妈妈回忆着那天的情形，问道，“难道说我和老王走了以后，宋巧书来了？”
“不是，巧书本来就在的。”元荣道。
“你是和宋巧秀相亲，宋巧书去那里干什么？关他什么事？”
“巧书过去是因为宋巧秀她拒绝我了啊……”元荣无辜地说道。
“……”元妈妈没声音了。
得，绕了一圈儿，又说回去了。
十二、兄长
61.
元荣虽然有问必答，但言语简略，且把其中最关键的几个内容都省略掉了，不了解事情经过的人能听明白才怪。
元浩自然很清楚这场恋爱是从怎么个离奇相遇展开的，他有心想帮弟弟说句话，又不知道该从何插嘴。
终于，小儿子的叙述能力让元妈妈崩溃，她抓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元荣，你给我一样一样说，你和那个什么宋巧书怎么认识的，怎么好上的，交往多久了？到底怎么回事？”
元妈妈吼完，捂着胸口直喘气。
元浩忙侧过身给母亲抚背顺气，边道：“妈，您别急，有事儿慢慢说。别急坏了身子。”
元妈妈瞪了元荣一眼，道：“哼，气都被气死了！还要什么身子！”
元荣似乎没有预料到母亲的反应会这么强烈，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哥哥，又看向母亲，道：“我……妈……我……我和巧书……”
看弟弟越急越说不出来的样子，元浩简直比自己在出柜都要上火，忍不住替他说道：“妈，其实是这样的，宋巧秀有个双胞胎哥哥，叫宋巧书。他们兄妹俩长得一模一样。那天去相亲的人其实不是宋巧秀，而是他哥哥。就是因为宋巧书替他妹妹去相亲，所以，阿荣和他认识了。阿荣最开始并不知道巧书是个男的，不过不知不觉真的喜欢上了以后，就……”
后面的话元浩不用说，元妈妈已经可以推测出来，不过她还是要确认一下：“元荣，是这样的吗？”
元荣点头：“嗯。”
元妈妈想了想，疑惑道：“经过我知道了……可是，元浩，为什么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呃……”元浩卡壳。
他总不能告诉母亲，这番说辞他原本是打算换个名字用在自己身上的，所以才能张口就说得那么溜吧？
元荣看了元浩一眼，道：“是我告诉大哥的。”
元妈妈道：“你告诉你哥的？敢情这事儿你们兄弟俩还提前商量好的。是不是只要我不问，你们就要来个瞒天过海了？”
元荣嗫嚅道：“……不是……”
元浩接口道：“我也是上周末去游泳，看到阿荣和宋巧书在一起，问了他才确定的。不过，宋巧书替他妹妹相亲的事情我确实早就知道了……”
“知道你还不阻止？”
“我……我以为宋巧秀之后拒绝了阿荣，他们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所以就没管……”元浩惭愧地低下头。
元妈妈狠狠挖了大儿子一眼。
元荣道：“妈，不关大哥的事。我就是喜欢宋巧书，就算大哥阻止我，我还是会和他见面的。”
元妈妈道：“行行行，妈知道，也没想怪你大哥。那好吧，说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宋巧书分手？”
元浩：“……”
元荣道：“妈……我，我不会和巧书分手的……”
元妈妈皱眉，连珠炮般道：“荣荣，妈记得你喜欢姑娘啊，前几天回家不也总说‘巧秀很可爱’什么的吗？你一开始不知道宋巧秀是人假扮的，所以被那个宋巧书说什么骗了吧？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出这种事，妈知道你会不好意思！没关系，妈不会笑话你的。听话，对付这种骗子就得立马分手，没揍一顿都是轻的了！”
“……妈，巧书很乖的，他没骗我，后来很快就告诉我他是谁了，”元荣红着脸地撒了个谎，“我不能因为这个和他分手。”
元妈妈不死心，继续劝道：“荣荣，你其实只是喜欢那张脸吧？你没谈过恋爱，那有好感和爱情可不一样……妈跟你说，咱家还有好多女孩子的照片，比宋巧秀那种长相漂亮的女孩子多了去了！咱不能只在一棵树上吊死……”
元荣说不过母亲，急得要命，只会翻来覆去说这么几句话“可我就只喜欢巧书啊”“不能分手”“别人不喜欢”……
元妈妈自然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有多固执，劝来劝去不耐烦了，一拍桌子。
元家兄弟一齐抖了抖，却很快发现母亲那一下不是对着元荣，而是冲一直默不做声的元爸爸去的。
元妈妈吼道：“说话！”
元爸爸发现战火烧到跟前儿了，后知后觉道：“啊……说什么？”
“当然是说点能开导你儿子的话！还有，你不觉得这事儿太荒唐了吗？——那个宋巧秀竟然让她哥哥替她相亲！……我一定要找老王问个明白，那姑娘什么意思？是看不起我家荣荣吗？嗯？长得漂亮很了不起吗？”
元爸爸神色郑重地点点头，道：“嗯……是该问问。”
看自己老伴不紧不慢的样子，元母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死老头子，儿子都要娶不到老婆了，你也不着急！”
元爸爸慢悠悠道：“急有什么用？我还能替他娶了不成？”
“你敢！”
“不敢啊，所以说急也没用啦……”
“你你你你你……一天就知道看球，我看你脑袋是被球踢了！”
“老太婆，你不舍得骂儿子也就算了，对我迁怒发火算什么啊……”
“我怎么不舍得骂他？我不光骂我一会儿还要打！打得他跪地上求饶，求我让他去和那个男人分手！”
“那你去打吧。我就看看，我不说话……哎哎——，你不是要打儿子吗？过来掐我干嘛？”
“养不教，父之过。我打儿子前要先教训下你这个不管儿子的父亲！我让你看看，我让你不说话……”
“哎哟……疼！老太婆！别揪耳朵！我错了……哎哎……”
于是元爸就在两个儿子的目瞪口呆中，被元妈揪着耳朵拽进了卧室。
卧室门“嘭”地关上了。
“……”
“……”
难道母亲不打算再说点什么？难道母亲就这样放弃元荣？难道一段禁断之恋就这样被长辈们包容接受了？难道现在的家长们都变得这样开放前卫？
元浩的脑袋里闪现出一个又一个问号。
62.
——事实证明，传统的家长是不会忽然变得开放前卫的。
在见识了元荣的固执和倔强后，元妈妈发现不能拿小儿子如何，只好把炮火集中到了元浩身上……
“所以说，明天你又要去相亲了？”宋远琦边开车边听恋人诉苦。
“唉，是啊……我撒了个谎说今天要加班，但明天是肯定躲不过去了……”元浩无奈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整整一周，在各种苦口婆心的劝导，各种威逼利诱都对元荣用过并无效之后，元妈妈狠狠发了通火。
就在元荣准备着迎接母亲更猛烈地“打击”时，元妈妈却开始“休战”，看那样子竟然是要默认元荣和宋巧书的关系。
“前几天不还说你妈不肯同意他俩在一起吗？”宋远琦看了看后视镜道，“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元浩皱着眉道：“没办法，阿荣脾气倔，不管是哄是骂，毅然就要和你弟过一辈子了，她又能拿他怎么样？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撵出家门，断绝关系吧……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地了呗。”
宋远琦笑道：“阿姨能看得开就好。”
元浩有气无力道：“以我的了解，我妈大概还幻想着哪天，阿荣会自己醒悟过来抛弃你弟吧？”
宋远琦挑眉，道：“嗯……从这种角度考虑的话，阿姨还真是可爱啊。”
“别提了……要是你也天天被人逼着选照片，像要到世界末日那样被压着去相亲，你就不会觉得可爱，而是可怕了……”元浩郁闷地揉着眉头。
他这几天被压迫着去相亲，偏偏心虚不敢反抗，怕刺激到母亲，只好装模作样地去了几次，绞尽脑汁换来若干差评，这才算逃过一劫又一劫。
可再这么折腾下去，元浩怕自己真要顶不住，举白旗投降了。
毕竟看到弟弟坦白从宽后，待遇没差到哪里去，说他不心动那是假的。
但元浩也知道，家里的平和景象多少有些是母亲在硬撑着。
从母亲神经质一样地开始给他找各种各样的对象就能看出来——长辈们并不是真的不再在意这件事了。
不知是被自己以前忽视了，还是确实是这样，元浩总觉得母亲头上的白发在这几天忽然增加了不少。
看着一向强硬的母亲脸上的皱纹和勉强露出的欢笑，元浩真的不忍再添上自己那一笔账来打击老人家。
如果自己去相亲能给家人些安慰，那便牺牲一下，也无所谓吧——起码要平安度过这个春节。
这以后——能拖多久就是多久吧，元浩想。
元浩正在走神，就听宋远琦在旁边道：“话说，你总这样背着我去见漂亮小姑娘，我可是会吃醋的。”
元浩转过头见宋远琦面色平淡，丝毫没有吃醋的样子，想到这人家里对于宋巧书的出柜反应极为平淡，宋妈妈乐呵呵就接受了“免费多出个儿子的事实”，根本没有对长子逼婚一说，再对比自己家中，不由幽怨道：“宝贝儿，我最近应付家里压力已经够大了，你就不要一起来欺负我了。”
“我哪里欺负你，就是看你最近压力大，今天才要带你去放松一下嘛。”
“放松？去哪儿啊。”元浩下班就跟着宋远琦走，也没听他说晚上有什么安排。
宋远琦却还要保密，嘴边浮起微笑，神秘道：“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那含蓄又带点引诱的表情让元浩很快想到之前宋远琦在家里换上睡衣，为他专门准备的缓解压力的方式，本还无神的眼睛瞬间因为期待而亮了起来。
相亲的烦恼很快被元浩抛在脑后，他舔了舔嘴唇，幻想着这次宋远琦会如何挑逗他，下半身不由有些跃跃欲试。
幻想还未结束，车已经停好了。
元浩下车四下打量了番，这里不是主干路，车流量并不多，街上的店看起来也都有些年头了，虽然霓虹开着，看上去却并不繁华。附近唯一可以和潮流沾点边儿的店是街对面的一家酒吧。
元浩发呆。
难道宋远琦说的带他放松就是请他喝酒？
……宋远琦什么时候这么纯洁了？元浩胡乱想着。
宋远琦拔下车钥匙也迈出车，下巴冲街对面扬了扬：“走吧，带你去喝酒。”
——还真是喝酒啊。
元浩忙跟了上去。
63.
因为在他们前面进入酒吧的是一对亲热地挽着手臂的好似情侣的男女，所以元浩直觉地就把心里头“宋远琦要带他到GAY体验一把”这个想法抛掉了。
结果抱着“这里就是个普通小酒吧”念头进入酒吧的元浩，刚一走到里面便被震住了。
酒吧里明显“女”多于男。
确切说，是穿着女装的人明显多于穿着男装的人。
不过元浩私心里觉得这酒吧里应该没多少女性才是。
尤其在他眼睁睁看到身边走过一个穿着女装的人后，面对那些衣料无法遮掩，又或者故意赤裸裸暴露在外的肌肉块，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在鱼尾裙包裹下的高壮身躯属于一名女性。
“不用瞪啦，那人就是男的。”宋远琦拉着元浩的手继续往里面走。
元浩猛地回过神，问：“喂……这，这里到底是哪里？”
“酒吧啊。”宋远琦耸了耸肩膀答道。
“酒吧？那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元浩指着不远处坐着的一群人，那些人无一不是把金刚身材缩在一套窄窄小小的女装里，不管怎么看都觉得那衣服快要被撑爆了。
“大惊小怪，你又不是没看过，异装癖嘛。”宋远琦找了个沙发坐好，穿着兔尾服的服务生微笑着走过来给两人点单。
“异……异装……”大概是看惯了宋远琦完美的变装效果，元浩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个信息。
“这是家主题酒吧，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因为店主本人是异装爱好者，所以每个月都会特定几天专门请城里有异装爱好的人聚会。我以前也来这玩儿几次。正好今天是年前的聚会，我就想带你也来感受下，放松一把。”宋远琦边喝酒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