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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兰令 上+番外篇——by谢子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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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欢尚未说话,徐贵妃已是温声道:“陛下最近总是在臣妾这里,都已经一个月了……既然殷相请见,陛下还是……”

景弘小心的抚上徐贵妃隆起的小腹,轻笑,“梓童真是体贴。”

徐贵妃却是一惊,“陛下……刚才唤臣妾什么?”

景弘向来唤她爱妃,梓童,却是帝王唤皇后的称呼了。

“梓童。”景弘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待你诞下太子,朕便正式册封你为皇后。”

徐贵妃正要起身行礼,却又被景弘拉住了,自是一番情话缠绵。

浮欢在一边站了许久,觉得自己本当告退了,可想想殷庭苍白的脸色、坚定地语气和语气里隐约的焦急,斟酌了一下,轻轻道:“陛下,殷相那里……”

景弘垂了眼,轻轻拨过徐贵妃的发丝,“朕说过,有什么事都让他全权处理。”

浮欢怔了怔,轻声道:“遵旨。”

却是景弘又心下又是一动,唤住了浮欢,“等等。”

天子剑都已赐下,他还有什么事不好决断,非要求见做什么。

以他的手腕,莫非朝中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了主的么?

下意识的念起他垂着眼安静的跪在自己面前的波澜不惊淡然自若的样子,莫名的心里就有什么闪了闪。

偏又依约有缠了金丝的绯紫烟气漫眼而过,叠上了殷庭的身影,让他揪心莫名。

景弘抿了抿唇,“梓童,你先歇下,朕少时再过来……浮欢,殷庭现在何处?”

仔细的打量了殷庭一下,瘦了,脸色也很不好,鬓角甚至有些微湿的痕迹。

是他的话,总不至于是热出来的。

那……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留下冷汗来了呢。

别是……病了吧。

又瘦,又带着病容,偏又一脸的淡然定然温文尔雅,彷佛事不关己。

缠了金丝的绯紫烟气漫眼更甚。

殷庭却是照例要行礼,动作不甚流畅的跪了一半就被景弘一把拉住了,“腿疾又犯了么?那还跪什么,可曾叫太医看过?”

话音里透着带着少有的温柔,殷庭怔了怔,只觉得胃脘处疼得更厉害。

这份温柔他认得,几乎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认出来之后除了觉得荒谬,也别无他想,只是恭谨的退了一步,“谢陛下。”

“这些日子,辛苦……爱卿了。”烟气漫得越发浓,障目迷心,景弘细细的看着对方清俊温雅的眉眼,险些唤出一声太傅来。

殷庭却连眼都不曾抬,只是用纯正的洛阳正音字正腔圆的一字一字咬道:“臣不敢。”

那缠着金丝的绯紫烟气便倏然散了,连幻影都挽不住。

景弘抿了抿唇,转身走上玉阶,“爱卿有何事启奏?朕不是说了么,一切都由爱卿做主。”

语气了没由来的就带了三分怒气。

浮欢听得莫名,殷庭却是没有察觉到一般,“臣启陛下,连日暴雨,荆州大涝。”

景弘背着手看着鎏金龙座,沉默了片刻,轻笑,“此是天助。”

殷庭抿了抿唇,“臣恳请陛下三思。”

“朕很想知道,是否真的没了太傅,朕便压不住这满朝文武。”景弘的尾音扬得略有些高,分明是即将发怒的征兆。

殷庭轻轻叹了口气,“臣……”胃脘阵阵的抽痛愈发厉害,让他下意识的佝起身子,察觉到后却又强自挺直腰杆,只是略低着头,也不知说什么好。

景弘的语调冷硬的如同青砖地面,“卿还有何事?”

“臣斗胆,敢问陛下,可已曾布置妥当了。”殷庭有些无奈的想,老师的智珠在握他没学到,怎么偏就学了个轻履险境的坏毛病。

景弘却是有些不屑的轻笑:“自然。”

殷庭无奈,决意做最后的劝阻,“……臣仍然觉得,此举太险。”

“不劳爱卿多虑。”景弘蹙起了眉头,印象里那人再怎么做些不靠谱的事,也不见殷庭怎么质疑反对,怎么,这是看不起谁?

“臣……臣告退。”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不耐,殷庭便收了声,不打算再说什么。

“慢着。”心中莫名一动,景弘忽然转过身,腰间的琳琅撞出一阵乱响,对上那双不解地眼,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变成了:“荆州水患的事,最好今晚便能拟个章程上来。”

殷庭垂了眼,轻轻道,“臣遵旨。”

景弘细细地打量着殷庭,一看就知道他比之前又瘦了不少,就连官服穿在身上都有些飘了……怒气竟又有隐隐往上蹿的趋势,让他自己都生出了些许迷惑。

“爱卿……近日来,想是辛苦了。”

“臣不敢。”

淡淡的三个字,却是硌得耳朵都疼。

景弘看着殷庭躬身告退慢慢的走出他的视线,便越发的怒不可遏起来,猛地将越窑青瓷的洗笔掷在地上。

看着一地碎片,方才冷静下来自嘲的想着,果然是该让梓童备些莲子羹消火。

风清月白,星子疏淡。

顾秉直狠狠一脚踹开殷庭书房的门,毫无风度的大吼:“不是说就要生了么?都半个多月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然后才是扑面一股药味。

殷庭安静坐在书案后面,无辜的眨了眨眼,而后仰头将碗里黝黑的汤汁喝尽了,蹙着眉放下了手中的玉碗,用手掩着唇,竭力忍耐着什么。

良久才放下了手,一脸无辜的看着门口讷讷的顾秉直,“子正,你便是将我家的门板拆了,我也生不出什么来。”

顾秉直顿时尴尬的红了脸,小心的带上门,慢慢地走到书案前,拧着眉看着桌上白瓷碗里的药渣,又看了看笑吟吟的看着他的殷庭,“病了?”

“小恙罢了。”殷庭随手取过桌上的一份文书,打开了细细看着,“子正可有何事么?总不至于大半夜的跑来要我给你生孩子吧?果然是该娶亲的年纪了……”

顾秉直的脸涨得更红,“殷相莫取笑……”

“还叫殷相?”殷庭略挑了挑眉,视线并未离开文书。

“……兰阶师兄。”顾秉直很无力的唤了一声,随后却又想起来此来的目的,“陛下到底打算何时临朝!若是徐贵妃一直不临盆,那——”

“那便太好了,怀胎十四月,生出来的可就是尧舜了。”殷庭笑着接道。

顾秉直气苦,愤愤的拍了拍桌子,“兰阶师兄!哪有这般道理的——天灾连连,做天子的不知要赈灾祈福,反而自顾自在后宫里一躲月余,却叫群臣怎么心服呢?”

殷庭却只是轻笑,“心服的自然心服,心不服的早晚不服。”

咱们的那位陛下要的便是那些不服的自己跳出来,你当他当真是分不清江山社稷和儿子到底孰轻孰重的人不成?

第五章

宣仁二年三月,山西各州大旱,四月荆州洪起,帝以皇长子将诞,委国事于殷相。群臣多有不忿,有怀异心者,暗行谋逆之事。

及五月,帝与殷相以雷霆之势诛扫众逆,立时朝纲清明,君威煌煌,群臣方知此帝王权术也,无不拜服。

——《齐史?宣帝纪》

顾秉直看着捧着药碗安静的靠在床头的殷庭,皱了眉,“你一直知道吧?”

“嗯?”殷庭小心的啜了一口汤药,苦的难受,又不好意思当着自家师弟的面喝一口药吃一口蜜饯,只得忍着,一转眼想明白了对方问得是什么,便又含糊的“嗯”了一声。

被室内的檀香床前的罗帐生生曳出了三分暧昧。

顾秉直微怔,很快便回神,狠狠地蹙起了眉头,“所以你就陪着陛下一起胡闹?”

“陛下并未胡闹,虽说兵行险招确有不妥,但是收效甚佳。”殷庭笑吟吟地看着他,“如今的局面……除了徐贵妃到现在还未临盆,其他的,并无什么不妥吧?”

“若是殷相你没有一头栽倒在金殿上,还算是并无不妥的。”顾秉直的口气里带了点儿对殷庭从未有过的冷嘲热讽,“你分明说过只是小恙吧?”

殷庭眨了眨眼,低笑了一下,又啜了一小口药汁,片刻后才道:“确实只是小恙呐……”晶亮的眼瞳微转,忽然道:“诶?今天似乎并非轮到你休沐,怎么现在会在我这里?”

顾秉直一下子哑口无言了,怔忪许久,脸也涨红了,方才轻咳了一声,“我……”

“来人,送客。”殷庭却丝毫不打算给他诡辩的机会,直截了当的赶他走人。

待到送走了顾秉直,看了看手中的药碗,又是一阵不舒服,良久才下了决心,咬了咬牙一口饮尽了,吃了不少蜜枣过口,便又觉得一阵倦意袭了上来。

景弘批着折子,渐渐地就有些心烦意乱。

徐贵妃怀胎十一个月了,早过了该生产的日子,却是一点动静也无。

只能自嘲的想,索性让她怀上十四个月,直接给自己生个尧舜出来多好,省心。

下意识的去瞥玉阶下的书案,却是瞥了个空。

生生抑制住了想摔东西的念头才想起来殷庭是告了假的。

那日金殿上,他就这么当着自己的面,忽然就闭了眼,毫无征兆的直直往后倒下去,任顾秉直怎么唤都醒不过来的。

吓得他几乎停了心跳。

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人也是一般无二的毫无征兆便猝然晕倒,每每这般就要告上月余的假,待到病愈回朝便又是一副苍白虚弱形销骨立的样子。

看了这么多年,是真的怕了。

只记得自己语速很快的喊着传太医,站起身时死死地扳着龙案的边缘,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便走下去……

那人说过的,为人君者,于金殿之上,哪能为臣子轻下玉阶。

可那人已经不在了,他哪能再看着这人也……

一番思虑搅乱了心思,缠着脏腑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他难受,便忍不住狠狠地把手中的玉笔摔在了地上。

上好的白玉笔杆断成了几截,把四周的宫人侍女都是吓得不轻,忙跪下身子来大气也不敢出。

浮欢也跪下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她看着皇帝长大,打心眼里悄悄地把主子当弟弟。

先前主子往阶下扫那一眼,就知道主子怕是想起殷相来了。

却不想主子想起殷相也能生出这么大的气来——二十多年来两次看见主子摔东西,竟也都是为了殷相……简直比裴相还要冤孽。

犹自想着,却被一声吩咐打断了思绪。

“浮欢,摆驾。朕,要去看看殷庭。”

隐约觉得有什么在脸颊上拂过,像是手掌,暖暖的,只是一大片的暖意中间却有拇指大的一片凉意,让殷庭心下生疑。

费了很大的力气方才慢慢地睁开了眼,床边的帝王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安稳的似是亘古以来便未曾动过,淡淡笑着道:“爱卿醒了?”

视线很快的扫过了对方左手食指上套着的青玉扳指,而后心下了然,便忍不住在心里轻轻的念了一声“荒谬。”却还是撑起了身子,“臣失礼,请陛下恕罪。”说着就要掀被子下床。

景弘忙拦住了他,“爱卿身子未好,不必多礼。”

殷庭垂了眼,温声道:“臣惶恐。”

景弘抿了抿唇,忽然觉得这人简直不愿意接受自己一丝半毫的善意。

不像那人,对自己的好意痴恋都总是坦然受之然后不闻不问,虽说伤人,却似乎总好过这般被顶撞的怒气难抑。

一样都是不被接受的好意,前者至少还能给他一些希冀。

想到这里忽然便心下黯然,原来不过是一个长痛一个短痛,倒是自己平白多情了。

隐隐的便又有抑制不住的怒气像是要冒上来。

“爱卿不必多礼。”略定了定心思,景弘看着殷庭苍白的脸,下意识的用右手的拇指摩挲了一下左手的手心,“此次平乱,爱卿当居首功。”

殷庭轻轻的道了声:“臣不敢。”却忽然抬了眼看着努力压着怒气的景弘,“臣到现在犹在自责不能劝阻陛下。”

景弘怔了怔,慢慢地笑了出来,“爱卿仍是觉得朕此举太险么?”

“若是老师,便决计不会同意陛下如此作为。”殷庭无害的垂着清秀俊雅的眉眼看着蜀锦被面上花样素淡的苏绣。

景弘慢慢地攥紧了拳,仍是笑着,“那,爱卿为何便肯陪着朕胡闹呢?”

细细的看着被面上惟妙惟肖的一茎兰草,殷庭仍是温温和和淡淡的口气,“因为,臣不是老师。”而后抬起眼看向景弘,眼瞳晶亮:“何况,臣并不认为陛下是胡闹。”

“呵……爱卿先前可还说自责不能劝阻朕。”景弘饶有兴味的看着,神思却是一下子飘远了。

听殷庭提了老师二字,便没由来的想起那人病时从不允许自己探望,总是一句“病气未净,生怕沾染圣躬”便将自己轻易挡了回去。自己也是实在没勇气去面对他的形销骨立苍白虚羸,竟是一次也没见过那人这么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生病的样子。

故而这次特意不让人通报,径直让他们把自己领到这人床前的。

这人么……还是睡着的时候好,便是抚过他的脸颊也不见他有什么反映。怎似这般,关心一句便要被他顶撞一声。若非念着他竟是生生累病了,怕是早就忍不住发火了。

殷庭却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又垂下了眼帘,“不认为陛下胡闹是臣的一己之见,陛下此举太险却是事实,臣不曾劝谏也是事实。”

景弘在心底嗤笑了一声,这人真是好别扭。

正要再说点什么,外间浮欢忽然匆匆叩门,“陛下!启奏陛下,徐娘娘临盆了,陛下可要——”

景弘一愣,忙起身就要向外走去,快到门口时又停步回头,却见殷庭已是下了床,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安静的跪在地上,以额抵地,“陛下大喜,臣恭送陛下。”

一股子怒气直往脑门蹿,竟是盖过了得子的喜悦,看了他很一会儿,方才冷冷的说了句“爱卿平身,好生休息。”

推门而出。

殷庭直听到宫监尖着嗓子喊“陛下起驾”方才慢慢地站起身走回床边,有些恶劣的想没准就是因为帝王整日伴在徐贵妃身侧才吓得徐贵妃生不出儿子来吧?

却又是一阵倦意犯了上来。

宣帝二年五月,皇长子诞,帝甚喜,赐名景珩,晋其母徐贵妃为皇后,大赦天下。

第六章

酷暑炎炎,室内虽只有殷庭一人办公、又置了冰盘,仍是闷热的很。

殷庭却是坐在书案后安安静静的看公文,额上也不见一滴汗,收束整齐的领口也不见半点散开的迹象,倒是让侍奉的书佐都不好意思扯开领口透气。只得继续低头整理发往各处的文书。

尚书台中书省皆是这位殷相在领着,陛下便专门在台省之间划出一个书阁,赐名经世,专门予殷相办公用。

自己也是侥幸方才被选为经世阁的书佐。

据说以前,殷相都是在明德殿的玉阶下摆一张书案,陪着陛下一道办公,却不知是为什么……罢了,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多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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