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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兰令 下+番外篇——by谢子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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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是跟了苏振翮很有些年头的人了,自家主子怎么说也是做了那么十几年尚书令的,何况更领过明德殿侍讲学士的头衔,少说也算得半个帝师,认识当今天子怎么说也在情理之中,更不至于做出使劲擦擦眼睛看自己是不是热得太过头发昏了,只在怔忪过后小心翼翼的以求助的目光看向府中如今的小主人的生父

殷庭犹豫了一下,转身指着身后的帝王笑着道:“这位也是苏先生的旧识,与先生亦有半师之谊,此番前来苏州,便来拜访。”

话音方落,老仆恭恭敬敬的屈身行礼,径自将两人引到了后院。

苏振翮的这处宅子当真不大,后院倒是不算小,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水榭一应俱全,还排布的甚是巧妙,半点看不出逼仄来。

花圃里有不少花木,都侍弄得极好,绕过树影丛竹步上堆得很得野趣的小土丘便见一座八角凉亭,掩在树荫下。亭中摆了石桌石凳,一大一小两个白衣人正在对弈。

老仆忙趋亭中与家主耳语了两句,殷继羽却是眼尖,老早就瞄见了自家父亲——毕竟年少,又许久不见了——直接从石凳上跳了下来,跑着扑进了殷庭怀里,委委屈屈的撒了个娇:“这么久了爹爹都不来看羽儿,羽儿还当爹爹不要羽儿了呢!”、

殷庭被他这一撞整个人都向后一个仰倒,脚下一个踉跄险险栽倒,幸而一只温热厚实的手掌在他后腰扶了扶,方才替他挽回了些许为人父的颜面。

夏衣单薄,被撞时本能弓起的背让后腰原该微凹的脊索线条分明的锲进了景弘掌心里,连带周围绷紧的肌理一道严丝合缝的贴合着繁复的掌纹让景弘的手掌轻轻颤了颤。

继而慢慢的,很平稳的抽离。

“越发没规矩了。”殷庭并未察觉到身侧的帝王微妙的变化,只是回以一个带着歉意和感激的眼神,而后屈指在爱子微汗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亭中的主人也站起了身款款走了过来,温和的笑容下是不加掩饰的迷惑,“兰阶,这是……”

第六十九章

殷庭抿了抿唇,弯下腰略有些吃力的将爱子抱起,正犹疑着该当如何解释,景弘却笑了笑,折扇一开轻摇两下,扇面上绘着的海棠花就像是被风拂过了一般的颤着,衬得上面的落瓣越显生动。

“苏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就像是闲话家常的语气,带着故人寒暄的热切。

苏振翮略眯起了眼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帝王,这样的神情轻易就让景弘想起了自己身故已久的太傅,拂过荷池拂来水汽的热风带起了那股熟悉入骨的香气甚至让他有一些恍惚。

裴彦于香道颇有所长,熏衣和配戴的香料都是自己调制,香氛十分特别,景弘却怎么也没法弄到香方,对此颇是耿耿于怀了很久,在发现苏振翮所用的香与自家太傅竟是同一款的时候更是相当的愤然,现在闻来,却只是平添一份怀念。

“陛下怎会在此呢。”苏振翮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用那种与景弘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温和有礼却又沉稳持重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句尾声调刻意下压,透着些许的不悦和无奈。

被问到的人瞥了眼身侧人下意识垂下的眼,便自避过了这个话题,“想了许久,总还是觉得,既然来了苏州,便当来拜会苏先生。再怎么说苏先生于朕亦有师谊。”

“草民真是受宠若惊。”苏振翮轻笑了一下,语调里透着真真切切的受宠若惊,印象里直到自己挂冠,任性的帝王都没有放下心底那让人哭笑不得的隔阂,每每都是没好气的对自己直呼姓名,不料暌违经年,竟是听到了一声苏先生。

这倒让他很想感慨一句“陛下果然是长大了”,却又觉得好生不妥当,毕竟眼前的帝王已届而立,这么说出去难不保会流露出一种讥讽对方以前的行径太过幼稚的意味来。

那句慨叹便在喉间打了个旋,轻易咽下了。

景弘看向他袖中落出的半截象牙白的冰丝流苏,有那么一瞬间很想要伸手握住然后将之慢慢的拉出来,看看那不带一丝花纹的羊脂白玉玦的扇坠,看看那紫檀木骨的扇骨,看看那曾经名噪一时的裴相行书亲笔题的扇面。。

昨夜梦中辗转,依然是满满的殷庭,却在梦境将终的时候看到自家太傅一手打开了这把腰扇一手挽着谁笑得亲热。

他见过自家太傅各种的笑,亲切温和的,冷嘲热讽的,高深莫测的……却没见过这么亲热而不设防的。

梦醒之后独自在床上坐了很一会儿,身畔的半边竹簟上透着丝丝的凉意昭示着房间的主人整夜未归,他想了很久,觉得那个会让自家太傅笑得这么亲热的人,该是苏振翮。

然后忽然就有什么恍恍惚惚一直放不下的东西终究是放下了,指尖摩挲着篾片交织出的繁复纹理,心绪却难得的清明。

殷庭不知道景弘与苏振翮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景弘也不知道殷家父子在书斋里窝了那许久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看殷庭好了不少的神色,只怕是小憩了很一会儿——双双告辞的时候又是日头西斜了。。

到晚上的时候景弘正在庭中赏月,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身,回身看的时候就看见殷庭端着酒走了过来。

说不惊讶是假的,殷庭的酒量不好,酒品更差,至少景弘所见识过的两次便十分的……妙不可言。

紫绡外裳很轻薄,罩在月白中衣外显得很是倜傥又不失尊贵优容的气度。羊脂玉的发簪颜色极肃静,润泽的质地衬托出缠绾其上的发丝很是柔黑细滑。

景弘见过殷庭最多的装束便是那一身招牌似的朱衣玉冠银束带,而不那么正式的时候这人则更喜欢浅淡素净的颜色,水蓝水绿月白雪白,搭一支造型拙致古朴的乌木发簪,随意又干净整齐的挽个发髻,得宜不过的文士打扮。。

这般紫衣玉簪的装束其实还是景弘第一次看见,先前出门时并未留意,现在在月光下看来却另有一番风致。虽然掩去了几许温润柔顺,却将上位者的风姿彰显得昭然,意外的迷人。一贯被清秀俊雅的容貌遮翳了的从容沉静于是跃然眼前,岳峙渊渟的气度一下子就能让人想起眼前的如玉君子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冢宰身份,贵不可言。

盯着眼前这人看了许久景弘才转过目光看了看已经被放在了石桌上的那把银壶,忍不住就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殷庭却只是提腕斟酒,“后日陛下便要返京。”他的手腕抬得高高的,漫出桂香的酒液拉出一条晶亮的细流,在月光底下流泻出细润的水声,“本该明日置酒,又恐因酒误事有所不妥,故而……”

一如既往的温软语气,却不经意的带了几许吴侬软语的声调,隐隐含了什么与之前不同的情绪,那丝情绪偏又轻细得好像四月天里漫过天光的飞絮,叫人怎么也抓不住。

那声陛下让景弘微蹙了一下眉头,到底是没说什么。殷庭此举落在他眼中就带了某种提醒的意味——轻狂放纵必然是有限度的,该回去的时候就应当回去,担负天下的人绝无过分任性的权力。

于是伸手拈起了那个不大的就被,慢慢的凑到唇边而后一口抿尽,柔和醇厚的酒水意外的合口,似是家中闲酿的土醅水酒,一点都不烈,反而很是香甜,酿的时候放了大把的桂花,浸得唇齿间满满的都是桂香。。

这样香甜柔和的酒水让帝王下意识的就想起了晗宸殿中的蜂蜜酒,忍不住就看向了殷庭。

殷庭只是垂着眼,长而浓密的鸦色眼睫在被月光照得更显白净了的面孔上投下了一小片惑人的阴影,精致的喉结蠕动了一下,放在唇边的酒杯才被放下,被酒水濡湿而润泽发亮的唇瓣微微启开的同时已经再次提起了手中的银壶,“这是自家酿的土醅,无甚滋味,与宫中御酿定是无法相比的,还望陛下恕臣招待不周了。”

景弘盯着他的唇瓣,隐约就觉得脑子里“轰”得一下,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断开了去。看着殷庭再次把酒壶提的高高的,与自己相比显得纤细的腕骨折成一个极好看的角度好让那道被月光沁得晶亮的细长水流缓缓地注入杯中——已经落下的和还未落下的彼此撞击,细小的水珠飞散开来,撞在杯壁上——只想将他唇上沾染的香甜的酒汁一点点的舔去……

只是想象舌尖触上那柔软的唇的感觉就让他觉得腰脊处流淌过一阵愉悦的颤栗,并非是未经人事的青涩少年,自然明白这种反应代表了什么。

一连几日来日日耳鬓厮磨同床共枕却发乎情而止于礼,早有什么源于强烈的感情的渴望在潜意识里蛰伏许久,此刻竟被一小杯酒液轻易地勾了出来。

握着银杯的手指略收紧了些,景弘别开眼轻笑了声,将空了的银杯递过:“爱卿过谦了,分明是很好的桂花酿。”

殷庭可以说是乖顺的帮他添满了酒——手腕还是抬得高高的溅起的细小水珠就落在了景弘的虎口上,带着些微的凉意,偏又挠得他有些痒痒的——而后举杯,将入口柔和后劲猛烈的甜酒倾入喉中,没有一路火辣辣的烧下去的感觉,反倒十分舒服,叫他想起了童蒙的时候背的杜少陵那一首五言里的那句“润物细无声”。

四肢和身体都开始发热,七月的夜里虽比白天要好些,却仍是闷热的,与酒意燃起的热度里应外合夹攻而来,轻易就让薄汗沁了出来。

景弘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笑,“适才在苏先生那里,朕知道了件事儿。你知道的,朕是不喝花茶的——因为太傅不喝的缘故。”说着就抿了半杯桂花酿,酝酿情绪的缘故,“朕想,太傅不喝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渐渐地就不喝了,直到太傅过世也没改过来。”

殷庭愣了愣,再度给自己添满了酒,安静的听着。

“可是先前在苏先生喝到的居然是上好的杭白菊,朕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苏先生就说,端允他向来喜欢在夏日里饮杭白菊去火的,也不知合不合陛下的意。”把剩下的半杯残酒也灌了下去,景弘的声气里带着些涩然,却又有着释怀而感慨的笑意,“朕就想起了你告诉朕的,太傅从不吃豆沙馅的点心,可朕却直到他过世都以为他很喜欢……呵呵,你说朕是不是很傻?所幸朕也想通了,那时候真的是年少轻狂不识情为何物,把孺慕景仰与情爱都弄混了,也难怪太傅都懒得跟朕分辨……”

“不喝花茶的是臣,老师是极喜欢那些的。”总算听明白了这兜兜转转的一大串里到底都是些什么意思,殷庭抬腕帮帝王把杯中酒添满了,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来,“说到底陛下那时候还真是太年轻。”。

猝不妨景弘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墨金的眸子里把一轮明月映得分明,亮的与那是夜行的猫儿一比,只是少了让人心里糁得慌的绿幽幽的颜色,“朕现在可是不年轻了……自然也就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旋即又自知失态一般的放开了手,“朕是真心希望你能回朝,哪怕是为了江山社稷。”

那个“哪怕是为了江山社稷”让殷庭忍不住失笑摇头,便将自己手中的银杯与景弘手中的那个对碰了碰,很干脆的仰起颈子灌了下去,“臣明白的。”

第七十章

酒的后劲比他所预想的来得更快。

殷庭抬手抚了抚额角,转而狠狠地揉了揉眉心,可脑仁里还是沉甸甸的痛,疼痛交织成一片水雾萦在眼前,看什么都隔着些什么。他于是摸索着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另一只手扯开了收束得熨帖得宜的领口露出一截肌理细腻的颈子,月光晕染下恍若露出了一节质地温润的玉器。

落满眸底的白蒙蒙的月光忽然就被什么遮住了,殷庭略眯起了眼看向挂在身前的高大人形就把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很温柔很诚恳的笑意,一双水汪汪的瞳子看起来乌亮乌亮的。景弘很用力的看也看不出那日烛光下见到的妖异的天青质地,更折不出剃头的珀红色泽来。

是从未见过的干净目光,没有回避、没有恭敬、没有万分得体的小心翼翼,里面只有自己的脸,轮廓深刻,毫发分明。

于是带着愉悦的心情和不想压抑的酒意,他很慢很慢的俯下了身拨开了对方的手掌,把唇印上了被揉的发红的眉心,片刻停留之后转向那轻颤着的鸦色长睫,再然后是鼻尖、嘴唇……最后埋首在他颈间,嗅着他身上特有的冷香伸出舌尖,一点点的舔去了他颈项上沁出的薄汗——咸咸的,带了些微的涩意和苦味。

很优雅闲适而显得十分情色的举动。

一直乖顺得任他亲吻的殷庭有些怕痒似的往后避了避,微微仰起身子的同时将他推开了些,一双端正的凤眼眯得更起了——这与垂下眼帘不同,眯起的时候会将原本上挑得不那么分明的眼尾线条衬托的十分深刻,眼梢一下子就吊起来了,显出狐狸似的慵懒,还很有那么一点儿妖孽似的勾人。

景弘看着他觉得天更热了,殷庭却抿了抿两篇色薄却被酒水润得水亮的唇瓣,拖长了调子叹气似的唤了声:“陛下啊……”

只这么一声就让景弘满脑子的酒意醒了一半有多,人也僵在了那里,一刹那的时间转了约摸不下百来个念头。

帝王的酒量是不差的,上次会在寝殿里醉的直接与某人一道睡过去更多的是因为病体未愈疲惫的很,他也明白某人那晚上其实也算是被自个儿“乘人之危”了,两杯蜂蜜酒下去之后他一眼就能看穿他眼底那浓得发稠的倦怠。。

哪像是现在呢,看起来虽然迷迷糊糊的,但眸子亮得很,眼神软绵绵又干净得像是被雨水洗过了的天空,别样的招人。

有些尴尬的望着对方不敢再轻举妄动,景弘唯恐对方会想些有的没的,很想辩解一下,比如殷兰阶虽说样貌周正清秀俊雅,被酒意染得酡红的醉颜和那干净的眉宇清亮的眼神诱人的让他几乎移不开眼,却也不至于是因为这样才把持不住,渴望亲近只是因为情之所至,有所欲求更只是因为……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殷庭,对于帝王来讲,这便绝不是可以让他心魂失守的殊丽颜色,空华如虚色相寂灭,离开了那份刻骨铭心的情思根本就毫无意义。

那份情感有多炽烈他就有多想把他拆吃入腹也就有多么不想让他有哪怕一丝的误会。

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垂下了眼沉默许久,看着他把袖口的饰带缠上了指尖,看着他扶着石桌有些困难的站起了身,眼帘轻抬薄唇微启,“陛下……这可是在院子里呐。”

“嗯……?”被酒意熏得发热的头脑失却了往日的敏锐,景弘把这句话的含义来来回回咀嚼到第三遍的时候才整个愣住在了那里,全身的血液都不受控制的冲上了头,呼吸也蓦地就急促了好些,直到一小阵暖洋洋的夜风拂过才让他稍稍回了点儿神,“兰阶……”

求证一般的低唤,帝王优美的嗓音低沉得磁性十足,更带了些许意味不明的沙哑,视线对上的是对方再次垂下的眼帘和微微别开的脸,以及半缩在袖里、仍旧还在不停绞紧袖带而暴露了些许局促无措的纤长手指。。

于是释然的一笑,那句话中隐晦却也昭然的邀请意味让帝王欣悦异常,勾起唇角的同时伸出手掌攥住了对方的,语气里带了丝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轻佻:“那就先回房。”

进房后景弘还特意落了门闩,听见已走到床边的殷庭轻笑了一声也只是掩饰似的轻咳了一声,走到了桌边取出火绒火石点亮了桌上的粗烛,抬头就看见了殷庭正以极优雅的手势拈住了发间的玉簪,而后缓缓抽出。。

他的动作非常的慢,白皙的手指与羊脂白玉的簪子近乎同色同质,柔软的墨色长发将那种莹白润泽衬托的更分明了一些,仿佛幽夜里款款抽生的白昙花芽,一点点的吐出诱人的姿态,堪称是赏心悦目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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