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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兰令 下+番外篇——by谢子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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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用呢,自己在朝中最大的依仗便是帝王的宠幸,否则现在只怕犹自在翰林院中熬资历,自家这位素来都是清名朗朗的小叔只怕连提携都会精心设计一番再推得干净不留痕迹,而今这般局面,又怎么能指望他出手相助。

即使自己手中有那个天大的把柄……但只怕说出去都不会有人肯信吧——毕竟明君贤相本是一代佳话,然而君臣间的信重亲好倘使蒙上一层断袖龙阳的暧昧,便绝然是要变了味道,成为万事话柄的。

何况,本就不该想求他的。

就要离开的时候门打开了,穿了一身水蓝常服的宰辅乌木簪发,身形修长略显单薄,逆光站着看不太清面目,语气却是一贯的温温软软:“子登,早些时候下人便报你到了。站了很久了罢?为何不进来呢。”

殷捷就这么定定的站着,良久转过了身背对自家小叔,抬了眼望向天上几点凌乱暗淡的星子:“侄儿……忽然就想通了。”

“想通什么。”殷庭看着眼前的青年与自己像足八分的身形背影,下意识的闭了闭眼。

殷捷低低的笑了一声:“想通了自作孽,不可活。事到如今侄儿只求不要牵累家中……不过有小叔在,这些事倒是不必侄儿操心的。”

“捷儿,你父亲是我唯一的同胞长兄,而你更是他的独子。”殷庭慢慢的睁开眼,很少见的没有像往日那般唤殷捷“子登”,而是用了更能显示长辈身份的称呼唤他作“捷儿”:“你何以就以为小叔会不管你。”

“侄儿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相请。”殷捷蓦地就有了某种解脱似的感觉,甚至一点点的勾起了唇角,“何况侄儿不希望劳烦小叔为侄儿奔走,又不小心知道了万万不该知道的事,小叔不该容得下侄儿的。”

殷庭闲闲的将手拢进了袖里,却是下意识的捏了捏左手食指的指尖,“万万不该知道的事?你是指……”

“恕侄儿妄言一句,哀帝是可以变成明君的,董贤却怎么也只是董贤,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殷捷悠悠的转过身向身后的廊柱上一靠,唇角挂着叫人看不懂的笑意:“不是么,小叔。”

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便一下子掐进了肉里,面上却仍旧是不动声色。殷庭忽然就觉得自己从未看懂过自己这个侄儿。无论是对方一开始就说出此事作为筹码,还是恳求无效后以此相胁,都是情理之中,对方却是摆出了一副服罪认命的样子后方才点出了此事。

似乎全然不希望自自己这里得到任何帮助,更像是死到临头大无畏的讽刺一下素来看不惯眼的对头一般。

拂过指尖被掐出的深深痕迹,殷庭到底是强压下心头的烦乱,款款的为眼前的青年指出一条生路:“陛下有意整顿朝风,清查贪贿,旨在放长线,钓大鱼,而后一网打尽。如今事成,是该到收网的时候了……子登,你是个聪明人,不需我说的太明白罢。”

言罢转身回了书房,竟是不敢在与这个知悉了一切的后辈多待片刻。

番外:宿怨

江远楼自醉仙楼上的雅间下来,揉了揉额角,将出门的时候听到掌柜对着小二说:“笨死你了!去,找几个人,把他送去殷相府上不就好了么。”

微微挑眉,回过头径自走了过去,就看到掌柜和几个跑堂正站在一张八仙桌边,桌上翻到了几个空酒壶,伏着一个男子。男子穿一领素淡的竹青色长衫,银簪束发,长相甚是俊雅,侧脸更与当朝宰辅像足了八分。

不是那个自己素来不屑的,不知是靠着什么飞黄腾达,还曾请自己赴过宴的殷捷么。

虽说前些日子已被革职罚金,抄没府邸,却到底还是殷相的侄儿,怎么就到了这般落魄的境地?

便自走了过去,看向掌柜,“这不是殷……”本想说殷大人,又觉不妥,“殷公子么,怎么了。”

“哟,这不是江侯爷么,用饭用的可好啊?”掌柜顿时一脸热络的凑了上来,“这不是,殷公子喝多了,叫也叫不醒,也不好总把人就这么放在店里,就寻思着找人送他回去。”

江远楼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这样么……本侯与殷公子倒是旧识,便由本侯送他回去罢。”

言罢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厮,小厮便伶俐的取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这是代殷公子付的酒钱。”而后便扶起了醉得人事不省的殷捷。

江远楼祖上是开国功臣,世袭衡阳侯的爵位,一代代经营下来,不仅在朝中有大好人脉,家中也有不少产业,本人小时候甚至做过当今天子的伴读,如今虽然只是挂了个闲职,但到底是有根底的显贵,在朝廷里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

殷捷最风光的时候,宴请朝臣,也不忘往他府上送一张请帖。

小厮将人扶到马车上,放在了自己的对面,车未动,那人却依约有些醒来的痕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坐起身口齿不清的道:“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江远楼兀自闭目养神:“送公子去殷相府上。”

“小叔……?我不去!”殷捷猝然就站起身,不意撞到了马车的车顶,捂着头又跌了回去,“我不去……”

却叫江远楼有了些兴致,慢慢的睁开了眼,“哦?那,不知殷公子想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不要去小叔那里!”殷捷仍旧捂着头,缩到了车厢的一角,蜷成受伤挨冻的幼兽一般的姿势,兀自喃喃着,“不去小叔那里……”

江远楼抿了抿唇,心里不知怎么就软了一软,“好,不去殷相那里。”

便挑了车帘对着车夫道:“直接回府。”

到夜里,江远楼难得没有应酬,正坐在院中对着朗朗明月喝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多谢侯爷相助。”

字正腔圆的洛阳正音里透着满满的清冷疏离。

江远楼犹疑的回过头,在看清来人之后更觉惊诧,眼前的殷捷与他所认识的那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弄臣实在是相差太多,眉眼里失却了那种与谁都能熟稔得仿佛旧识的热络。实在是叫人看着十分的不适应,却又不得不承认,那俊秀的眉眼里镀上那一层清冷疏离之后,竟才显出了那种修竹君子般的清贵气。

这样才像是那位殷相的侄儿呢。

“怎敢怎敢,小殷大人言重了。”江远楼似笑非笑的看向殷捷,放下茶盏摇开折扇,眉眼里一派热络:“小殷大人与本侯怎么也是旧识不是?”

眼前的青年却只是低低的哂笑了一声,“什么大人,请侯爷莫要折煞在下了。先前酒醉失礼,为侯爷添麻烦了,还望见谅……不便多打扰,在下这就告辞。”

“哦,那不知殷公子欲往何处?”江远楼仍旧只是款款的摇扇,一双桃花眼笑得微弯,出口的问询却委实尖刻了些。

苏州殷氏是本朝望族,如今殷相仍旧执掌台省,深得陛下信重,而眼前这个青年想来却已成了家族之耻,只怕便是回乡也不会怎么被人待见,身上又无多少钱银,更不肯投靠他的相爷叔叔,算来天下之大,倒也无他容身之地了。

殷捷果然是愣了愣,面上仍旧是那般冷冷清清的无甚表情,良久方才淡淡的道:“在下虽然落魄,却……总还是有去处的。”

江远楼便忽然的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眼前这个修竹君子般的清冷男子绝不是那个世故圆融人情练达深得陛下宠幸的弄臣殷捷……或许只是面貌相似的孪生兄弟?

好奇之下,脱口而出:“倘若不弃,公子便在本侯府上做客几日吧?本侯与公子,好歹也算是旧交呢。”

“旧交?”殷捷略挑了挑眉,旋即毫不客气的哂笑:“杯酒之交,怎么敢相烦,何况在下自认在这京里,是决计不讨人喜欢的——尤其侯爷这般清贵世家。”

折扇一合,江远楼随口应道:“原来你也知道……”却在见了对方微暗的眼神后忽然就后悔了先前接口,下意识的解释了一下:“玩笑而已,阁下不必介意。”

殷捷定定的看了他好久,垂了眼低笑:“侯爷真乃性情中人。”便自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踟蹰再三,用不大的声音说了句“谢侯爷收留。”

几日下来,江远楼对殷捷越发的有了兴趣。

这个人安静的超乎他的想象,一壶茶一卷书就可消磨整日的时光,倘使无人与他说话,他甚至会一整日都不发一言。俊雅的面孔上终日都是那般清冷,与他所知道的那个殷捷根本就判若两人。

心中寻思着或许是遭逢大变以至于其性情大变,却仍旧忍不住想要去和他搭话。然而他还需对付应酬和打理家中产业,闲暇的时间说少不少,说多却也不多,好不容易有空去殷捷处坐坐,那人却只是看他一眼便又低头看书,倘使他不起话头,便是相对无言大半天。

两人素日无甚交往,性子也并不能说有多相合,思前想后,江远楼总算想起来一个人是他熟悉对方也熟悉的,便兴致勃勃的拿来当话题:“殷相是阁下的叔父?”

殷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顺便抬手拨开了从发髻上垂落到颊边的缎带,良久淡淡道:“是在下的九叔。”

“原来如此……说来那日在醉仙楼偶遇阁下的时候,阁下怎么都不肯让本侯将阁下送去殷相府上。是否可以冒昧的请问,”江远楼打开折扇款款的摇了摇,“却是为何呢。”

安静的坐在书案后的青年的神色便闪过了一分不自然,良久方才很不客气的道:“既知冒昧,又何必相问。”

江远楼结结实实的碰了个钉子,却也不恼,反倒更是好奇。谁都知道殷捷此番是将功抵过,他却晓得其间若非殷相斡旋铺路,只怕殷捷不只要丢官,甚至连性命都将不保。然而眼前这人却是分明的不领自家小叔的情呢。

便自转移了话题,说些京中近闻。

就这么约莫过了七八天,殷捷便来向他告辞:“在下已然叨扰侯爷多日了,这便告辞。”

“不知殷公子欲往何处?”江远楼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的敲着掌心,仍旧是抛出了这上次便成功噎住了殷捷的话题。

不意对方垂了眼不假思索的道:“回苏州。”

便自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到底是悠悠的展开了扇:“既然殷公子心意已决,本侯也不便相留,只是今晚可否让本侯设酒,为阁下践行呢?”

殷捷抿了抿唇,觉得实在不好推诿,遂轻轻应道:“如此,便有劳侯爷了。”

江远楼才发现殷捷的酒量并不太好,想来之前请宴千杯不醉,多半是喝的掺了蜂蜜水的薄醴,便自心念一动,劝酒越发殷勤。

待到对方面上显出了分明的醉意酡红,便旁敲侧击的询问:“我看阁下近来似乎性情大变呢。”

“哪有什么大变……不过向来如此。”殷捷温驯的眯起眼,晃着手中的酒杯,神态像极了饱食餍足后蜷在阳光下的猫。

江远楼对这个答案颇是惊疑:“向来如此?恐怕不见得。”

“侯爷不曾见过罢了。”殷捷又自啜了一口酒,略偏着头看向江远楼。

“这样么……说来,阁下好像并不愿意提起殷相呢。”江远楼低笑了一声,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他碗头。

“小叔么?”殷捷执着酒杯的手僵了一僵,细长的眉一挑,狭长的眼便眯起更甚,烛光下横生三分妖异七分邪魅:“我小叔呵……我不喜欢他,一点都不,从来都不。”

却叫江远楼很是惊诧:“怎么会呢?殷相素来待人温和,性子宽容,你更是他的侄儿……”

殷捷略扬起下巴打量了他一眼,旋即嗤笑:“你怎么会明白。”

就这么打开了话匣子。

他是父亲唯一同母的,也是最小的弟弟,从小就温柔听话,天资聪颖,不足二十的年纪就中了进士,被裴相看中,收为门生,自此平步青云,辗转六部,调镇州府,政绩斐然,冠龄拜相,实在是整个家族的骄傲。

自己自幼就长得与他很是相像,除了眉眼狭长肖似外祖,其他的据说都与他小时候浑然相似。父亲是他的同胞兄长,亦是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对自己寄予厚望,希望自己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从小到大,无论做的好还是不好,总不过那两句话,要么是“看看你这样子!你小叔当年如何如何”,要么是“还不错,可是比起你小叔当年,实在是差得远了。”

说到此处眼中已见泪痕,殷捷抱着酒坛子怎么都不肯撒手,怨气十足的对着江远楼道:“真不知他到底是在养儿子还是养弟弟!我便是不如小叔又如何?”

江远楼怔怔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见过殷捷春风得意的样子,也见过他落魄潦倒的样子,更见过他冷冷淡淡不理人的样子,却从未想过还能见到这人毫无防备的脆弱模样。

像极了那日在马车里的受伤挨冻的幼兽似的情态,却更叫人心疼。

“我好不容易考取了进士,喜报传到苏州,没几日父亲却回信狠狠的说了我一通……只因我名次太后,说我丢了我小叔的脸!”殷捷说完,扬起颈子又灌了一大口的酒,“这与我何干?我又不想考功名我又不想当官我又不想来讨好君上勾结臣下当个万夫所指的弄臣,可是我又没有我小叔的能力和才气,我能怎么办?我……我根本就不想来京城的……”

“确实是伯父不好,殷相天纵奇才,自然不是谁都可以相比拟的。”江远楼悠悠的叹了一声,站起身走过去,将酒坛从殷捷手中掰开,又将人扶起,“你喝的太多了,我带你回房吧。”

殷捷被他扶着走了两步,猛然清醒过来一般推开他,“不劳费心,我自己……会走……”话音未落,已经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江远楼忙快步走过去扶起他,略一思索,索性将人整个打横抱起,“别闹,还是我扶你回房。”

“你是谁,为什么要管我?”殷捷将头倚在他肩头,含糊的呢喃着,“从来都没人,你又为何要管我……”

湿热的气息打在耳际,江远楼就像是受了某种蛊惑一般,良久才回过神,悠悠的抱着殷捷向他的房间走去,“乖,以后都由我来管你。”

******

N年之后,相府

江远楼:殷相,这些是聘礼,本侯意欲迎娶子登。

殷庭:【风中凌乱脸】(内心:这个世界已经疯了咩为什么男人都喜欢男人了ORZ)

江远楼:殷相?

殷庭:【完全不在状态样】这个……本相虽是子登的叔父,但是婚姻大事,本相还是做不得主的……

第四十六章

殷捷案很快就尘埃落定,朝中很是清洗了一遍,倒是罪魁殷捷反倒将功抵罪,只是罢了官抄没了家产宅邸。当然,孰知例律和景弘脾气的都知道,这个中自然少不得殷庭的斡旋的。

这日早朝过后,景弘才出了金殿,未上龙辇,对着浮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殷庭呢?”

却叫浮欢也是一愣,一边为景弘披上裘袄一边细细的回想,片刻后方道:“这……婢子也不知,印象中今日并未见到殷相的告假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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