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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一生平安 下——by菠萝个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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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把梁平安叫去的时候,除了当事人之外,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院长宽大实木办公桌上摆着一份材料,这是一份足以让一个医生身败名裂的举报书。梁平安动手翻看这一沓过分详细和有力的证据,时间地点清楚,加上当事人的陈词。这不是最近的事,摆明了是有人翻旧账。

作为S市中心医院的院长,无疑是见过大世面的,这种事他见得不少,从这份检举书的条理上看就知道对方有备而来,这架势一看就是有人要坏梁平安。院长叹了口气,医生收红包这种事和销售人员拿回扣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灰色收入,行业潜规则,大家心知肚明,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事,但要真拿到明面上来对质,那绝对是立不住脚的。尤其是这种情况。

院长不知道梁平安惹到了谁,在他眼里梁平安是医院里很有前途的年轻医师,认真负责,有能力,出身名校名师,家庭稳定,各方面都很不错。脑外的主任很看好他,院长对他的印象也一直不错。

可惜,院长心里有些无奈。他权衡利弊,压下了这份文件,但停职调查是不可避免的,否则这件事只会越闹越大。

梁平安听完院长的决定,点点头,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等他离开办公室关上大门,院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梁平安把脱下来的白大褂整整齐齐地叠好,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病例的交接工作,办公室的抽屉里有一些他的私人物品,不多,一个塑料袋就够装了。桌面上有一盆翠绿的盆栽,再过两个月就又能结花了,这盆栽还是科室里的护士送的,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只知道那种不大的粉嘟嘟的小花闻起来很香。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它拿走,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回来的一天。

他拎着袋子走出来,和值班的护士说了再见。他的同事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以为他是家里有事,还担心地问了两句。崔护士长看到他在上班时间穿着便装,拎着一个简陋的塑料袋往外走,她皱了皱眉,在拐角揽住梁平安,“有急事?”她试探地问。

梁平安摇摇头,没回答她,崔护士长是这里资格最老的人,梁平安刚进来的时候,崔护士长帮过他不少忙。梁平安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声谢谢。

崔护士长心里一惊,敏锐地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目送着那个消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楼下,“护士长!”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匆匆回头重又投入繁忙的工作中去了。

梁平安已经很久没在工作日的上午上街了,这种经验他也似乎从来没有资本去体会。这个时间上班族们已经从繁忙的拥挤的车流中解脱了,人群变得稀稀落落的,街边的小吃店门庭冷落,车辆也不再烦躁地按响喇叭,好像是时间放缓了呼吸正悠闲地在街上溜达,让人有一种跨越了时空的错觉。他此刻心绪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绝望,细想起来,竟然还有一丝还债的感觉。

沈贺某些话说的是对的,他如今的成就很大一部分由沈贺造就,如果当年他的论文没有交给刘立群,如果刘立群不把他看做故人的远亲,他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人。他能把欠沈贺的钱和东西还清,却无法把加诸于他身上的有关命运的好的变化一并奉还。正如沈贺回到他身边,却不能让他已经失去的东西也一并回来。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他知道自己需要一份工作。家里的房贷一个人是担负不起的,何况还有刘凤英在疗养院的护理费用。可他只是停职不是辞职,手续不全不能找别的正式工,只能打零工,因此也用不着重新整理简历,搜索招聘信息。所以能做的也屈指可数,多半是体力活,可他又想保证手指的敏感和灵巧,以便等这件事结束的时候他还能够从事自己擅长的职业。

梁平安感到自己的心情分外平静,头脑也异常清醒。沈贺早晚会放弃的。他对此抱有乐观而笃定的态度。他还相信风雨过后就是彩虹。

太阳如每一个夏天那样耀眼和明亮,尽职尽责地散发着光与热,梁平安沿着炙热的柏油马路走着,他的衣领被汗水浸湿,贴在脖子上,让人有些呼吸不畅。他用手背抹了把汗涔涔的额角,一抬眼,看到一家红色牌子的快餐店,玻璃门上贴了一张白色的打印纸,两行黑色的大字简单而漫不经心,这是一份送餐员的招聘。

梁平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终于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晚上回家的时候,赵小雨被他的狼狈样子吓了一大跳,“你去干什么了?出这么多汗?”

梁平安微顿,“搬了些东西。”他找了个借口,又说:“我先去洗个澡,出来给你们做饭。”

赵小雨想了想,见洗手间的门已经被关上了,扬着嗓子喊了一句:“那我先把肉化上了!”

梁君文捧着一片西瓜,小脑袋埋得低低的,稀里哗啦地吃得正欢。

第五十二章

快餐店规模不大,只有几台自行车,三个送餐员一人一辆,十点以前还轻松些,往后就越来越忙。梁平安一上午跑了十几趟,天气炎热,在外边待几分钟就大汗淋漓,店里给他发了水瓶他几乎每趟都要灌满,然后继续跑下一趟。到了三点多,梁平安终于能坐下来歇会儿,和其他两个也是新招进来的送餐员面对面碰上了。一说才知道这两个男生是同学,假期来打工的,今年才二十岁。梁平安说出他自己的年龄时,两个男生露出诧异的表情,对视一眼就岔开了话题。猜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三十多岁的男人还在给人送饭,这无疑不是什么好故事。

到了五点多的时候,快餐店又忙了起来。

“牛骨汤配排骨甘蓝饭!地址XX!”满身油烟味的老板既是老板也是厨师,把餐盒往外一递,转身又回去忙着往炒得正热的锅里倒进两勺油。

梁平安装了两盒饭,一份送到附近的居民楼,还有一份稍远,骑车也要十几分钟。到了地方梁平安才知道这是一家公司的写字楼,规模还不小,门口保安看了他的证件才让进。他心里松了口气,这种地方一般都有电梯,要比给住户送餐省事不少,电梯叮咚一声在二十一层停了下来。他数着房间挨个找过去,抬头看见门牌愣了一下,这种公司的老板订这些不上档次的快餐可不多见。

里边有人听到他的动静,一个穿着银灰色套装的男人探出头对他招了招手,“直接送进去吧。”

梁平安哦了一声,抬手敲门,“方记套餐。”他清晰地说。

里边的人回了请进。梁平安还在想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背光的人影坐在落地窗前透进来的大片日光里,阳光正盛把宽大舒适的办公室映射得光辉四溢叫人睁不开眼。

梁平安愣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走近几步,把餐盒放到男人面前的办公桌上,“十八块整,谢谢。”

沈贺微微后仰身体,靠在椅背上手臂闲闲搭在一边,显得有一种掌控全局的惬意自在。他没有拿钱的意思,先用他那总是无波无澜的眼神把眼前的人打量了一遍,他还没见过梁平安戴帽子,这种鲜艳又土气的帽子看起来倒也不寒酸反倒显得人有些年轻,只不过这还没几天就黑了不少好像还消瘦了点,看来吃了些苦。

沈贺知道梁平安是不怕吃苦的,他认识他这么久,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表现出自己正在吃苦的委屈,这人就像块海绵,好捏,什么都能慢慢接受。然而真的会有人在事业有成之时被推进深谷还毫无怨言?

“学长怎么去做这种工作?”沈贺好整以暇地开口询问。虚伪,假惺惺,他想到几个类似的词,没什么负罪感,温情脉脉或者步步为营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已。

梁平安没看他,“总要活下去。”他干巴巴地说。

沈贺没生气,他听出来梁平安的意思,真不错。他突然有些想笑,不是开心的笑,有些复杂,一方面这个老实人身上多了些趣味让人觉得新奇,一方面这又让他想狠狠地拍下去把这些陌生的东西统统抹去。沈贺摇摇头,“太屈才了,我帮你联系一份其他的工作吧。”

梁平安听沈贺不提他原来医院的事,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连伪装都懒得做。这一手旨在要他低头,先斩断他的经济来源,然后再施舍一份工作给他以便把他彻底收服在掌心。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要有足够能量的特权最关键的还必须配备一种唯我独尊的道德观。这两样沈贺从来不缺,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突然消失的可能。

梁平安终于看了他一眼:“谢谢,不用。”他顿了顿又说:“我能养活自己。”

在沈贺心里这句话也可以这样理解,我是死是活和你无关。很伤人,但沈贺也不是情绪敏感的毛头小子,何况打击已经够多了,不差这多一句少一句。沈贺还有种本事能暂时屏蔽自己的情感,他淡淡地笑了笑,似乎一点也没在意梁平安说了什么话,他从钱夹里摸出两张纸币,夹在指间,半递在空中:“十八块。”

梁平安伸出手,就在这一瞬间,他放松了警惕,他感到自己的胳膊被猛地拽住,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扑到了沈贺面前的办公桌上,桌子很宽,他整个上身趴上去还绰绰有余。沈贺一手钳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颌,眼睛对着眼睛,鼻子间的呼吸喷在脸上,这张脸真的很精致,可惜再美也是蛇蝎美人。一旦被咬一口,再看到这张脸想的就不是美色,而是那口毒牙了。

梁平安绷紧了后背的肌肉,目不转睛地与沈贺对视,随时准备着沈贺松懈的时候他能挣脱开。和沈贺一起那么多年,学的最多的就是识时务和看人脸色,尤其在反复数次的经验中沈贺以实际行动告诉他顺从才是他应该遵守的首要准则。

沈贺手上的力度一直没减少,也没增加,他似乎在进行一场无形的角力。如果梁平安的眼里出现一丝迷惘,一丝动摇,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攻城略地。他已经彻底厌倦了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并极度反感那种抓不住的感觉。

丰敏曲听到总裁的办公室里传来巨大的声响,他吓了一跳,想到之前进去送外卖的男人,心里顿时一惊。总裁什么时候吃过外边这种小快餐店的东西?丰敏曲心里的不安被霎时放大,他顾不上敲门,急匆匆地拧开门把手,嗓子里的话说道一半,“沈总!你怎……”精干利落的助理愣在原地,一时没了动静。两个男人撕扯在一起的场面显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何况其中一个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出去。”从来都笔直工整的领带被拽开皱巴巴的狼狈不堪,男人撑着胳膊微微抬眸瞥了他一眼。丰敏曲无法想象向来不动声色的老板会有这样的神情,那张脸像正在火里燃烧着放射着不可名状的诱惑与热力。

丰敏曲浑身一激灵,骤然惊醒,在门扉迅速合拢之前他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快餐员那顶劣质的帽子掉在地上,它的主人正用手臂顶在他老板的胸口上,丰敏曲用他视力一点二的眼睛捕捉到了那双骨节泛白的手上浮出来的两条青筋,这姿势明确无误地传达了一个让大多数人都会震惊和难以理解的信息。

这信息让丰敏曲直到坐在他的椅子上还有些恍惚,他想了好半天也没抓到头绪……直到他突然想起那些厚厚的资料,丰敏曲用他聪明的脑袋迅速整理、联想出了一个前因后果有根有据的故事。他倒吸一口冷气,知道他发现了老板最大的秘密。

“你的秘书看见了。”梁平安一边使着力一边挤出一句话,然而却没办法让自己移动分毫。

沈贺的手劲儿比他大,可怕的是还有许多非常具有攻击性的搏击技巧,梁平安就算再长高十厘米再重上二十斤在沈贺手里也讨不来好。

沈贺突然笑了起来,“看见又怎么样?他是我的助理,难道会来帮你?”

这不是重点,梁平安咬着牙维持肌肉的力气。他的眼神一定表达了他内心的不认同,

沈贺看懂了,又说:“你不是十年前了,我也不是十年前了,现在,我不怕被人知道。”他又低下头,像掰开一只蚌壳似的慢慢撑开梁平安的胳膊,能看清对方鼻尖沁出的细密汗水,“我什么都能给你了,你明白么?”厮守,家,爱情,金钱,保护,地位,认可,他能大手笔地用所有最美好的无上光荣来弥补过去的遗憾。

沈贺的眼神渐渐温柔下来,很像他年轻时的样子。像那些看着书的夜晚随手削来一个苹果的时候。

梁平安眼神一动,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抓住了机会,把全身的力气都在一刹那间爆发出来了,沈贺被他踹得后退一步。他喘了口气,大步远离了那张坚硬的办公桌。稍稍安全之后他抬头看到了沈贺的脸色,他心里突的一跳,被沈贺惨白着脸混合着愤怒和疼痛的神情吓住了。

“你会后悔的。”沈贺一字一顿地说,像在念什么威力惊人的诅咒。“我给你铺好平坦的路,你偏要走最崎岖的那条,可以。”他又说了一遍,可以,两个字像咬着舌尖带着血挤出来似的,让人耳朵发僵,不敢去听。

梁平安的手有些发抖,不知道是用力太久还是别的什么,他打开门,没回头,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并作一步,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放在十年前,就算五年前,借给梁平安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踢沈贺。那种金贵的人,他恨不得把他供到神龛里去,是完全没有原则的仰慕。被舍弃的信徒一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崩溃要么超脱,极少数的可能成为弑神的反叛者。梁平安后来工作蒸蒸日上家庭幸福美满距离崩溃显然是天涯海角的距离了。

夕阳正处在最后的余热阶段,黄色的光芒铺在黑色柏油马路上,他骑着自行车,风声呼呼地刮过他的耳朵,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可惜不论理智上如何清醒如何排斥,身体的熟悉感是骗不了人的。五年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沈贺带给他众多使人心襟荡漾的唯一且不能言明的体验,欢乐欲望煎熬快感已经深深地镌刻在细胞的记忆里,像被烈火灼烧过的铁板,洗刷多少次也不能让氧化的表面恢复如新。无论思想如何远在天边,身体永远驻守地面。这是每一个人都无法超脱的悲哀的桎梏。

第五十三章

梁平安从快餐店走出来,他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太阳和马路共同蒸发出来的汗味,像在烙板上躺了一夜的炒饭,难闻。他在附近找了隐蔽的楼群,抽出两条湿巾擦了擦脖子和上身,再用几包消毒棉球在衣服上擦了几下,让它们带上点医院特有的气味。

做好这一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上楼之前像在外边偷吃的男人一样踯躅不前,左闻闻右闻闻,连鞋子上沾点不知名的东西也要擦干净,心虚的人做什么都没底气。他也不知道这能瞒赵小雨多久,反正只要比沈贺长就好。

“干嘛呢?怎么不上去?”

想什么来什么,后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么,梁平安动作一滞,解释道:“找钱呢。”他提了提手里的菜,“刚去买了些东西,好像没找我钱。”

赵小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个子小小的梁君文瞄到他爸爸手里拎的菜,“芋头!”小男孩能叫出来的东西还不多,喜欢吃的几样东西却记得清楚。

梁平安半弯腰摸了摸他的脑袋,露出笑容,“爸爸给你做芋头豆腐丸子。”

第二天再接到订餐电话,梁平安看到那个地址就推给别人,自己去跑远的地方。沈贺再想做什么再有什么手段,见不到人也是没用的。

开始表面上还过得去现在撕破脸了可是也没办法,沈贺连订了三天也没见到梁平安再出现,他干脆想让全公司都订那架快餐店的套餐,十个人恐怕都不够送,总能让梁平安再出现的,除非他不干走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梁平安刚刚还完这个月的房贷,还没松口气,又接到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到了晚上睡觉,他关了灯,躺在床上轻声对赵小雨说,“咱家那个两万的存折明天我拿出去用,我大姐做生意有些周转不过来了。”旁边的女人翻了个身,沉默片刻应了一声,她知道梁平安上学时是他两个姐姐供的,也知道这几年他的姐姐受了他多少的好处,她还知道这些钱给出去就是给了,没有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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