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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番外篇——by鹔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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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自己最享受的时光还有午休,学校连走读生也提供了宿舍,有床铺让我们躺着休息,不需要弯曲脊背忍受睡醒之后的腰酸背疼。宿舍里一共六个人,由于小学生喜欢打闹,学校怕担责任,所以没有上下铺。我和齐漾睡在最里面的两张床,并排躺着。冬天里我们会把两人的被子叠在一起,然后互相紧抱着取暖,亲密无间,不外如此。齐漾的身体是偏凉的,冬天手脚像冰冻的一样,他有时候会团成一个球窝进我怀里,让我想起他家里养的仓鼠。不过仓鼠总是比齐漾胖很多的,也有毛,天气好的时候齐漾还会把那只叫冯小祁的仓鼠带出来透气。我问他为什么叫冯小祁?齐漾笑着不说话,那只冯小祁趴在他的口袋里,朝我探出一个脑袋,四处动弹,挺不安分。我无奈默认了齐漾的命名,然而两年之后冯小祁寿终正寝,齐漾大哭一场好好地安葬了它,从此再没有养过宠物,自然不会再讲类似的笑话。

齐漾毕竟还是以学习为主,娱乐的时间比我大约不及百分之一,我常年见他手里捧着厚厚的原着大部头,其中一本有他刚正而清隽的字迹,曰“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也因如此他的成绩始终是班上的第一,小学时候我就从没见他语数英总分考过两百九十九以下的成绩。在以成绩定高低的教育制度里,他这样的人在班上是不讨喜的,不知有多少人嫉妒不已,连老师也渐渐开始对他有了特殊待遇。班上的再一次选举是在一个学期之后,老师并未唱票就直接任命齐漾为班长,我笑着搂他脖子祝贺,他却蹙眉,上挑的眼有些泛红。我问他为何,他轻声说,不是好事。

我不知他从何处听来如许人情世故,不过是小一的人而已——只知第二日他所说便得到验证。被任命的当天晚上他柜筒里的课本不知被谁撕毁殆尽,第二天早上我在讲台上扬言要将肇事者拖出去单挑,还是齐漾将我落下了讲台,一本本捡起他爱惜至极的书。老师被惊动,却没有人肯承认自己的过错,齐漾最后没有追究,却暗地大哭出声。放学的时候我牵着他的手,自己扛着两个人的书包,把所有被撕掉的书都带回了家,然后对齐漾说,粘不好了,我们再忍一个学期就走吧。

齐漾捧着自己最喜欢的语文书,点头。我揉揉他的头,发觉他头发柔软而长了,脸也似渐渐有了日后轮廓的雏形。我没用纸巾,用手背慢慢擦干他的眼泪,心里一跳一跳的,酸而疼。多年后我问他是否那种感觉就叫心悸,他笑着说,附庸风雅,冯姓登徒子也。

第6章

七岁。

小学三年级。

在忍受被全班隐隐约约地孤立了一个学期之后,我们终于结束了小学一年级的学习。齐漾和我的成绩分别是班上的一二名,算是有了跳级的资格。说实话我完全不是学习的料,实在是因为小一的课程太简单,且为了实现跳级这一项伟大而迫切的事业,向来小兔子一般的齐漾发了回狠,逼着我用这一个学期学完了小一下学期和小二的所有课程。

由于是私立学校,老师也大概知道我们两人被班上同学孤立的事情,跳级进行得还比较顺利。我和齐漾通过了一场不算太过刁难的考试,便被告知下个学期可以跟着三年级听课了。齐漾和我的爸妈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小小地为我们举行了一个庆祝会,并且严肃地告诉我们以后必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后一句话齐漾的爸妈没好意思说,被我爸那个粗神经的人大声说了出来:好好向齐漾学习,天天朝齐漾的方向努力,争取与齐漾保持齐平。至于超过齐漾……这话连我爸也没法提。

唯一遗憾的是那个暑假我们还是没法玩个痛快,被关在家里复习语数英,直到把东西背得滚瓜烂熟。齐漾倒是自在,他学习桌上堆着的书山都没对情绪造成任何负面影响。我终于相信有种人生来就是要读书的,小秀才一个,还是白面书生。至于我,看着外面的毒辣的阳光却像看见拉斐尔的光环,特想出去和它们抱一个,可惜打定主意要和齐漾一起上学毕业,若现在不努力可能以后还要留级,回到原来的班(私立小学的人数实在是太少,每个级都只有一个班)。我不怕看小人得志,只怕看齐漾失望的眼神。

努力还是有一些成果的,在学期开头的摸底考试时,我和齐漾的分数相差不大,他第一名,我第三名。这次的同学都几乎比我们大个两三岁,所以没什么欺负我们的念头——以大欺小说出去实在不是太好的名声。唯一让我有些心虚的大概就是原来那个班主任有些埋怨的眼神,像是在控诉“难道我不好吗”,“你们为什么离开我”的痴情怨妇,每每在学校校园里碰到她的时候我和齐漾都要躲着走。除去这一点,那个学期我们过得十分惬意,以至于我往后总觉得,我所求的,齐漾所求的,亦不过是那“一如既往”的四个字而已。

三年级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的英语老师,脸上有很多雀斑,但人是很好的,就是英文说得比普通话标准。她也戴着一副眼镜,我还曾悄悄对齐漾说,以后少读一点书,戴着眼镜丑死了。没想到过了几年齐漾便配上了眼睛,他第一次戴眼镜的时候还不肯让我看到,我疑惑了很久方才想起以前自己说过的话,不禁又气又好笑,告诉他无论怎样都好看,戴上眼镜显得更文静,他才转忧为喜。我一度担忧他为何总过度在意我的眼光,或许还会左右了他的某些想法,后来我才明白,在无关紧要的地方他会步步在意,如履薄冰;而在最重要的那些关口,他总是做下决定,再告知我已经下定决心。

三年级课业还没所谓重与不重,成绩好坏全凭感觉。周末基本都是空闲时段,于是齐漾的爸妈帮他在周末报了更多的补习班,我有时也跟着他去——在学习东西这一点上,我爸妈用钱简直可以用铺张浪费来形容,因为我完全不是这块料。少年宫就在二十分钟车程的地方,不算近也不算远,我没有课的周日也会跑着去那儿,权当锻炼身体。齐漾下课的空当会捧着盒饭和我坐在少年宫的人造湖旁吹风,湖面上泛着温柔的阳光,杨柳拂堤,行人匆匆,猫狗过境,卷云舒散,一派宁和的繁华。大都市里似乎唯独这一角可以让我们无忧无虑地等待,等待近似空无的时光。

我记得湖旁边还有一个游泳池一个滑冰场,游泳池没什么意思,即便是我七岁的时候它也只到我的胸口,齐漾则是漫过了锁骨。而且游泳池里不干净,人还多,老是有人往齐漾身边靠,我不喜欢。

滑冰场,准确来讲是旱冰场上面,有很多的小孩儿,而且整个场地几乎是平的,只有一处两个下弯的波浪起伏。有时候我会拉着齐漾去滑旱冰,不过他只敢扶着栏杆慢慢走,一不注意还会往后摔。只要他在旱冰场里动一动,我都要习惯性地伸手揽住他的腰,往前带。偶尔我会丢下他去试试那处起伏,感觉还挺轻松的,回去和他一说他还是不敢走。那就算了吧,于是我继续教他基本的技巧。后来我问他,你怎么那么笨哪,学了那么久还不会?是不是四个轮子的难滑,当时应该用直排轮的?他带了点坏笑地看我,说,要不是我老学不会,你肯定得满场疯跑,就那么点课间时间你可不得多陪陪我才是?我捏他的脸,看半晌,他终于撑不住求饶:“好啦好啦,我承认我就是学不会行了吧?”

滑冰或者游泳之后我会拉着他到一旁的小卖部买东西,他几乎所有的零用钱都要用去买永远钟爱的朱古力豆,于是再热也不肯跟我买冰棒吃。我记得那时候小卖部里有一种叫“西瓜冰”的东西,表面上那层塑料纸印着大大的切开了一半的西瓜,在夏天里看得人能咽口水。撕开之后就能看见红彤彤的冰块,是真正一整块的,要等它化了一些之后用小勺子敲碎,然后一勺一勺挖着吃。齐漾紧宝贝着自己的钱包不肯买五毛钱一碗的便宜东西,我只好每次一买都把东西分他一半。这时候他脸上会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讨好的笑容,然后微微低下头去就我手上举着的西瓜冰,红红的嘴唇和红红的冰,怎么晒也还是白皙的颈项,乌黑的头发和小小的发旋……我以为大概有个让自己特别疼爱的弟弟也就是这样的感觉了,尽管齐漾还比我大一个月。

后来我喝醉了曾经对一个泛泛之交说过这种感觉,他嗤笑,家里要是有个年龄相差这么小的弟弟简直就像把狗和猫放在一起,天天吵不说,还得一抓一把毛的闹。哪个哥哥能对弟弟和颜悦色还把用自己的钱买的东西分他一半的?除非有什么事情被他抓包要讨好他,要不谁也懒得理谁。

不管如何时光还是飞速地流过,少年宫湖边的那把椅子被我们光顾了无数遍,齐漾的作文、水粉画与书法作品也在少年宫展出了无数遍。然而那时我心中所隐隐担忧的、还未被自己的察觉的东西,或许便是终有一日我内心的自卑会爆发出来,让我被永远追不上齐漾的无力感埋葬,不得释怀解脱。

第7章

八岁。

小学四年级。

小学四年级还是没太紧张,掰掰手指,离升学还有两三年呢。于是那段时间还流行了一段带各种棋来学校玩消磨时间,男生基本带的是象棋和军棋,女生带的基本就是飞行棋,那种四个人一起玩的游戏。课间时分常常可见男生女孩儿扎堆地闹,到上课铃响才作鸟兽散的样子。我和齐漾基本是不参与这种游戏的,因为我不会,他不屑。

这种不屑也不是说觉得玩棋幼稚,就是觉得没有必要,浪费时间。而且一堆人挤在一起起哄,实在难受。偏偏我们在班上是最小的两个人(尽管我的“凶悍”和身高常常会让他们忘了我的实际年龄),所以总有那么几个自以为是大哥大的男孩儿会跑过来逗我们玩儿。我们推了几次,他好像也觉得有点挂不住脸,于是在班里四处宣扬我和齐漾不会玩棋,是特别傻呆傻呆而且落伍的小傻帽。我倒是没什么所谓,只觉得他们有点幼稚,没想到这话不知道触及到齐漾那根神经,把这个没几分脾气的人给惹毛了。他以一种特别让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并予以回击——第二天,他带了一套围棋来,并在班上说能赢他的人他把半个月的零花钱都给了。

我几乎要在一旁做抚额状表现自己的无奈,没想到还真有一串男生跟在他后面要求比赛。于是齐漾端端正正地摊开那张纸(因为不是正式比赛,他为了省事没有带棋盘来),请男生执黑落子。那男生想了半天愣是没弄懂执黑落子的意思,于是也不管,首先一子落在天元。齐漾特别带有研究性地看了他很久,才落下白子。那男生也特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下。在落下十个子的时候那男生起身欢呼,齐漾像看一个白痴那样看着他说,哪儿赢了?那男生转头特趾高气扬地说,果然是个小傻帽,连五子棋都不会下?齐漾站起身收了棋,气势汹汹地说,老子跟你下的是围棋!我惊了,全班都惊了,贵公子也会这样说话啊(虽然后来我私心里以为这并不算粗话)!于是此事在女生的一阵爆笑之中不了了之,齐漾和那个男生也没什么太大的矛盾,反而和全班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不过就是再过了十年我依旧时不时拿出这件事来证明,齐漾也有过幼稚的时候!

这种小打小闹很快就过了,倒是在四年级第二个学期的时候来了个高高帅帅的男生,皮肤白皙身材修长,才九岁已经一米七几了(一般是女生发育比较快,所以男生一米七几真的算很高)。他姓李,特别普通的姓,但是名字是单名,特复杂,是上面一个流水的“流”下面一个黄金的“金”,我不认识。齐漾说这个字读“liu”,阳平,意思是成色好的黄金,有金贵之意;另外又指中国古代特有的一种镀金的工艺,鎏金之后颜色经久不衰,因此或许又有长久之意。他微笑着说,这个字儿很少用,而且中国现在打字法里面都还没有这个字,给李鎏取这个名字要不就是翻遍了字典,要不他家里一定是有一些文化的人。那是齐漾这小子第一个主动结识的人,而且不知为何李鎏和他很谈得来,天南海北可以侃上一节自习课。当然都是递小纸条,偏偏李鎏很高还坐在我后面,于是很多时候齐漾和李鎏“聊天”还得通过我来传送。那段时间我真是无法形容自己的郁闷,

有一回放学回家的时候齐漾一路都在说李鎏的知识如何如何,才九岁的孩子啊真是难得啊,有很多东西可以跟他学的;听说他家里是写作的世家呢,要不是他的父亲习惯了四处漂泊采风又不想委屈了儿子,他大概也不会到这个小学校来吧。那天晚上我没去找齐漾,并且坚决把齐漾拒之门外。我气坏了,这孩子,我对他好了那么些年呢,就一肚子里稍微有点墨水儿的男的用半学期的时间就让他这么崇拜了,这孩子怎那么傻呢!然后第二天齐漾估计是琢磨透了,学乖了,上自习课的时候递了张纸条来。我正气呢,怎么还递条儿?顺手就往后扔,齐漾赶忙拉住我:“给你的!”我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瞪他:伸个懒腰不行啊!然后喜滋滋地打开那张折了两折方方正正的纸:“冯小祁:不要吃醋啦,我和李鎏是志向相投的同志,和你才是亲密无间的朋友!——齐小漾敬上”。得,我趴在桌子上一边捶桌子一边狂笑,齐漾恼羞成怒地用拳头捶了我脑袋一下,我也再没计较这事儿。唯一的后遗症是,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旦生气,就会大喊,小漾(样儿)!然后让齐漾被旁边一堆人不带恶意地嘲笑半天。

总的来讲四年级的时光还是悠游的,痛快的,让人怀念。倒是唯独有一件事一个人让人想起来就咬牙切齿,齐漾和我都特不愿意提的。那个女生,叫林丽,很常见的名儿。她也是转学来的,比李鎏来得更晚,都快到四年级下学期的期中考才来的,一来就考了个倒数第一。班上倒是没什么人歧视成绩不好的人(毕竟老师的喜恶在同学之间还是不怎么讨喜的),只是那女生的姿态实在让人讨厌。上课传小纸条讲话也就算了,还到处说她妈开着宝马穿著名牌,是个高级的美容师。虽然私立学校里有很多人家都算是富裕的,不过那个时候开宝马的还是少见,她便将此作为吹嘘的资本。班上首先对她明确表示不屑的是一个家里特别有钱的男生,韦廉。我不知道他家里具体有钱到什么程度,只知道他一个星期的花销或许就是我们一年的零用钱。另一个是李鎏,起因特别令人无语——林婷想要他做自己的男朋友。他在那个下午狠狠地拒绝了,并且表示明确的厌恶;本来这段话李鎏和林丽都是不会宣扬的,偏巧被某个好事的低年级男生听到,第二天早上就传遍了整个小学部(毕竟只有六个班啊)。

林丽从此就和这两个人对上了,见天儿地攻击与比拼,虽然现在看来都不过是被激怒的女孩儿的报复,那时却被我们认为有趣。而让人厌恶的事情很快来了,有一天林丽带了很大一罐吃的来,据说是比利时和德国的巧克力,她得意洋洋地站在讲台上,拧开盖子,然后抓了一把洒向空中。我们还未明白她的意图,她继而重复了方才的动作:“谁抢到就是谁的!”班里的人像疯了一样到处搜寻落在地上的糖,也不在乎是不是被下一波的“巧克力攻击”砸到,就像把这个当成了一个无关紧要却有大大的好处可拿的游戏。全班只有四个人坐在原地没动,我,齐漾,李鎏和韦廉。我只是单纯觉得没有必要,齐漾则是以一种压抑而愤怒的眼光看着满地捡东西的同学,李鎏和韦廉却都冷冷盯着那个得意而没有大脑的女生,迎来近乎挑衅的眼神。

在做完这件事情后林丽很快消失了,我们只知道某一个周末过后班上再没有她的课桌或任何痕迹,没有人知道原因,连老师也不再提起。我只是听齐漾隐晦地猜测,是韦廉和李鎏做了什么事情,让她在这个学校再也待不下去。我不是一个阴谋论者,这种事情也没必要成为阴谋论者的材料,所以很快就翻过去了。齐漾则总是皱着眉说,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我那时听不懂,现在却知道,齐漾有一种中国古代“士”的性格,倔强而真正的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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