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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番外篇——by鹔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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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九岁。

小学五年级。

我们渐渐开始被约束,每天的娱乐时间也被压缩了。记得五年级那个春天来的时候,学校小树林里面的嫩枝条落了一地,小孩子一捡就是一大把,握在手里面不知为什么得意洋洋。那种藤条的用途还是很多的,腐烂在地上可惜了,所以很多人都会去捡起来,编成一个大圈送给喜欢的男孩儿或女孩儿,算是个极有特色而别出心裁的表白。

春风一来叶子都绿了,绿的比夏日浅一些,大概是哪位校领导看着觉得只有绿色的角落太单调了罢,于是当即拍板开挖了一个池子,放了水,运来了一些睡莲,栽在了池塘里,还放了些金鱼。上学的时候太阳刚升起来,睡莲就静悄悄地开了,我们有时候会跑到走廊上看睡莲开放的姿态,然后再次经过,它却又慢慢收拢了。齐漾说,美丽的东西绽放既是瞬间,却也只有这刹那。我听不懂,只觉得他似乎渐渐有了些文艺青年的雏形。好吧,在我这个粗人看起来少年的忧伤即是文艺的开始,见天的朝气蓬勃会挥发此时天赋的才情呢。

有一件事情倒是被齐漾言中了,校工并不清楚应该怎样维持和养护那一池子的美丽,于是才过了半个学期池塘里的荷花就全凋落了,枯萎了,在本来应该全盛的夏日,只留下一池子黑色发臭的脏水,连里面的金鱼也渐渐消失。幸好齐漾的图画本上还画着那些睡莲在金色的薄薄的朝霞之下羞怯半开的样子,明明看起来如此娇小青涩,却因着并不很清澈的水与挺直的杆现出一些出淤泥而不染的傲洁来。

这些生命的逝去太多了,纵使小小的孩子也不会为了它们去问大人为什么生命如此脆弱,我想除了齐漾之外没有人会为了它们感伤。我知道齐漾是记着日记的,我虽无意窥看那些想来忧伤细腻而委婉曲折的文字,却也掩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然而当我开口问齐漾能否欣赏一下他多年来每日坚持不懈的成果时,他坚定地拒绝了。好在经过又一年的成长我总算明白再亲密无间的朋友之间也是有秘密的,所以也没有太过生气。用齐漾的话说,我那时候只是小小地别扭了一下,比如两天忍着没吃齐漾送过来的甜点,尽管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彼时我看着他嘴角的巧克力酱说,你还不是没了巧克力就活不下去。齐漾立刻抱住我脖子小声在我耳边说,哈哈,你就是我的巧克力。

小学五年级真的没有那么逍遥了,我们从逐日增多增厚的课本与练习卷中确知了这一点。在学生之间最著名的莫过于湖北黄冈的数学卷,那一道道题真是做得人头大。后来我上了大学曾经问过一个湖北黄冈来的人,他大笑了半天然后说,我就没见我们老师出过那些卷子!

——好吧,姑且不论这些数学卷是真是假,反正我们的时间是在这些书山题海之中一点一点消耗完了。我的成绩算不上顶尖但也还可以,而齐漾则是拔尖的,老师最看重的尖子生。我还拿这事儿调侃过齐漾,说我们班主任见天儿地盯着你呢,就等你升上六年级一考完,把你考上的好学校和你的照片一起贴在校史展览馆最显眼的地方,然后等你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再添上辉煌的一笔。齐漾对我的话表示哭笑不得,然而他的确是越来越努力了,每天手里都拿着一本以上的书。就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死读书的人,那些书应该也不是我们所学范畴内的知识,估计是在预习初中的东西,以求考到最好的学校吧。而我呢,用我爸妈的话说是个不太着调的人,他们也不指望我能上多顶尖的学校,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怎么着也不会让我饿死。

我对他们的结论并不嗤之以鼻但也不太服气,主要是我得护着齐漾呢,我不护着他他总得被人欺负的。初中不像小学了,人更会欺负人了,要是我和齐漾没考到一个学校他铁定只有被欺负的份儿,就为了这个我也得努力。齐漾听到我这个想法的时候一手托着腮,从那锃亮锃亮的大玻璃窗户向外看蓝色的天空,然后轻声说,那冯祁,你得努力啊,我们一定要考上同一所学校,你答应了要护着我呢。我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我们所住的地方并不算是大都市最中心的地方(也因此可以拥有独立的两层矮房与优美的环境),一旦考上了不同的学校绝对有可能各奔东西,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形影不离。父母是绝不会为了小孩子的愿望搬离固定住处的,唯一能让我们在一起的方法只有我和齐漾考上同一间学校。

我想搁现在我说不定就只能苦笑了,但也不知那时候哪来的一股劲,把所有的练习题咬着牙做完,每次考试订正认真得大概让我老师以为恶灵附体,反正我身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好学生的气场,近似八股取士时候的秀才一般拼命。那个寒假与暑假我把自己的所有玩具包括钟爱的仿真枪支器械放进了樟木箱子锁好,然后豪迈地把大箱子的钥匙丢进了学校的小池塘;书桌上第一次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只有一盏台灯亮着,照亮着卷子仿佛照亮着我的,我和齐漾的前程。

五年级渐渐单调的生活,日复一日,我几乎要以为自己成了心如止水原地坐化的老和尚,以笔为锤轻敲着木鱼,虚无却无比郑重的祈求。唯一的插曲或许就是那个黄昏了罢,我以后每每想起都会心惊肉跳的黄昏。

那个黄昏,也就是我差点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黄昏,我和齐漾因为走慢了一步,学校的所有门都关上了,我们听说有人在校外持械群殴。我们坐在学校的小林子里面,旁边就是学校的一个侧门,平常只有三个保安稀松的守卫。可是那一天,门口聚集了至少六个保安,他们拿着长长的黑色的电棍,警惕地看着绿漆的大门,无暇顾及其他。我听见刀砍斧劈的声音,不是那种未开刃的刀剑发出的撞击声,而是入肉的声音。在以后的很多年我都分不清那种声音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只知道齐漾抓着我的手,一直在发抖。他很害怕,我能感觉得到,而我只能挡在他面前,没有退路。

害怕的东西终于来了,一个满手是血的人从那混乱的队群中逃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砍刀,染满了血的;他一下子就翻过了学校低矮的围墙,直冲着我和齐漾而来。旁边的保安立马反应过来,举着棍子朝我们飞奔;那个持刀的人似乎受了刺激,高举着三尺长的刀朝我和齐漾劈来。我傻了,那一瞬间我只知道自己竟然向前迈了一步;还是齐漾往后拉了我一把,那锋利的刀刃只划伤了我的衣服与胸口的皮肤。剧痛,真的是剧痛,现在我无意间摸到自己伤口的时候眼前还会冒白光的一阵眩晕。

那人后来怎么被制服的我已经忘了,那惊心动魄的经历也没人愿意再提及;我只记得自己以为是看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中,视线模糊了,或者说我压根分不清眼前看的心里想的,只知道抓着齐漾的手,告诉他,千万别把我放开。后来我听说人要死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来的那个人就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只能笑笑。大概吧,从那么久以前的那个黄昏,齐漾就成了我命中的最重,到死也要念着的最重。

第9章

十岁。

小学六年级。

尽管我在五年级接近暑假的时候被人砍伤了,可是伤得不重,只是流血过多,应医院与父母的要求在医院休养了一个月,直到伤口完全长好。期间齐漾虽然学习紧张,却依旧天天坚持到医院看我,抱着一沓书来给我讲解各式各样的习题。虽然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关爱同学却浪费时间的举动,齐漾的父母却没有反对,因为他们觉得我是为了保护他们儿子才受伤的,于心有愧。于是我和齐漾相处的时间反而更加拉长了,除了他周末的少年宫课程雷打不动,其他时间我们都窝在一起,谈笑嬉闹。

六年级一开学我的特权就没有了,迎接我们的只有紧张的学习,每个老师都站在讲台上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六年级的重要性,枯燥无味如同背演讲稿一般。好在我经过五年级的锤炼早已经将静如处子铭记于心,老师讲话的时候连个呵欠都没打,课桌上明目张胆地摊开着书本,复习我自己觉得有用的知识。

六年级无穷无尽的试卷如同后来那个植物大战僵尸游戏里生存模式的最后关卡,永远打不完的东西一波接一波涌来,谁疲于接招提前放弃就功亏一篑。齐漾也有些紧张了,不过这份紧张可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我。他每天都会带一些东西过来给我补脑子,有时候这些食物真令我哭笑不得,什么洞庭鱼的鱼脑汤,本该很酸却放了太多蜂蜜以至于甜得发腻的柠檬水,甚至还有他家保姆从乡下带过来的土鸡蛋。本来在家里我已经喝了无数鸡汤牛奶,吃完晚饭又接着接受齐漾的一片好意,有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快要长出双下巴了。好在后来齐漾不知从哪里听来补太多也不好的理论,终于停止了他的营养供给。

这也算是六年级枯燥生活里小小的乐趣吧,同样的插曲也让我没有了紧张与疲累的感觉。譬如有一次大课间(六年级已经没有了早操,我们把早操空出来的那段自习课称为大课间),齐漾被年轻的班主任叫了出去谈了很久,我和一个同学暂时换了位子坐在窗边,就听那老师一个劲问齐漾要考哪所中学,希望他能考上省重点学校;学校因为规模太小推荐生名额已经被取消了,实在是不太走运云云;最后她拍着齐漾的肩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骄傲放松,然后齐漾小鸡啄米般一个劲点头。

班主任在门口对齐漾特和蔼地说的那一大堆话似乎不是白费的,齐漾这单纯孩子回来的时候眼睛有些红了,我们回到位子上后他一边写作业一边说冯祁啊班主任真是个好人啊,知道我们学校没有推荐的名额,提前告诉我要努力去考个好学校呢。要是我们没考好了真是对不起她啊,我一定要努力啊,你也一定要努力啊……本来我听得头都大了,没想到齐漾最后来了句,“最好能争取把我们俩的照片都贴在学校的橱窗里,并排的,也算为学校争光了”。那时我正在喝水,结果一口水喷出来化开了齐漾刚用钢笔写出来的字,他抬头瞪大了眼睛,却没有生气,像是不明白自己的话有什么好笑的。我拍着他的头说,你以为是结婚照啊还是合葬墓啊,照片并排贴在一起,亏你想得出来。齐漾没有反驳,他只是低下头继续做他的功课,我转过头,突然开始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的卷子。

十岁孩子的话还是当不得真的,只是后来当我明白什么叫生同衾死同穴的时候,我无比怀念那个讲出这句话的齐漾,单纯的、快乐的时间永远比寂寞的时间多的齐漾,并且暗暗对现在这个嘴坏又别扭的齐漾咬牙切齿,后悔为什么当初不拿个录音机把他这句话录下来,作为他十分喜欢我的一个佐证。

拍毕业照是在考试之前的,几十个人站成了短短三排,还有几个老师;我们胸前别着队徽,很多人都专门挑了最新的那套校服,神采奕奕,青春飞扬。后来我们看到了照片,齐漾和我站在第一排的最中间,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我咧出一个大大的、据齐漾说有点傻气的笑容;齐漾则是微翘起嘴角,甚至有几分儒雅的味道。照完毕业照后我们把学校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看了一圈,包括那片早已经长得高壮的向日葵田,我从花盘上抠出了几颗白白嫩嫩还没长壳的瓜子放在嘴里嚼着,齐漾把我手掌里剩下的拍掉,怕不干净。我们在学校的沙池旁坐下,看着石子铺成的运动场上那些飞奔的人;看着足球场上长长的野草,看着苍蓝色的天空中飘扬的红旗,就那么翘掉了自习课,就那么静静地度过了一个宁静时光。

毕业考很快就到了,齐漾考了一个完美的三百分,我则是两百九十七,班上第二名。齐漾认为我们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十分满意。然而这还不是最终的成功,我们决心要考上本市最好的学校,S中。去考试的那天早上齐漾把自己挂着的一个平安符绕了几圈缠在了我手上,悄悄地说,我肯定不会考砸的,希望你运气好一点,我们一定要考上啊。我让他的自信气得牙痒,把平安符丢了回去:“你自己的平安符,自己留着,我的运气好得很,说不定刚好比录取分数线高零点五分呢?”于是齐漾不说话了。考试的时候我们不在同一个考场,我做完语数英和在一起的一份极长的卷子后,还剩下五分钟。我对着写着这所中学名字的卷子双手合十,在心中念叨:神啊,求你让我运气好一点儿吧,让我和齐小漾,哦不,齐漾考进这所中学,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求你,哦不,求求您了啊!

后来初二那个教我语文的老师开学走进教室就对着我坏笑,我被他笑得发毛也不敢说什么。结果下课之后他走过来一拍我的肩:“这位同学我记得你哦!”我心说在哪里惹到了这个“微变态”,结果他推了推眼镜大笑着说,一年前你在考场里面傻乎乎的样子真是太可爱啦,我本来要提醒你违反考场纪律的,一想算了,好不容易碰见这么傻乎乎的小家伙。于是我黑线无语,从此对他敬而远之。一面想,都是齐漾惹的祸!

那天走出考场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齐漾从隔壁走出来,收拾书包。我跑过去搂住他问,怎么样?他说,还能怎样,考得还好。我知道他这样说的时候就有了十成十的把握,也放心了,没想到一出考场齐漾就哭了。他和我爸妈都等在外面,还以为他考砸了呢,结果我妈都没记得帮我拎过死沉死沉装满了参考书的背包,就轻轻拍着齐漾的背说不要紧。我吐了吐舌头说,别被这小子骗了,他刚出考场的时候可是跟我说考得还好啊?以前每次考试他考第一都说自己考得还好,于是四个家长瞬间明白了,都松了一口气。我有些酸酸地把他拉走,他哼了一声,说,谁叫你不要我给的平安符!

我心说你就为了这事儿别扭啊,同时又有点小感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看着路边开花的凤凰树哼歌儿。齐漾过了一会儿终于缓过来了,轻声问,你考得怎么样?我横在路当中仰天大笑,我可是说话算话,绝对跟你一起念初中!

第10章

十一岁。

初中一年级。

我履行承诺考上了S中,在凤凰树上的凤凰花落尽的时候,我和齐漾一同进入了S中。后来我爸妈跟我笑着说,去你们小学看过,你们老师还真把你和齐漾的照片并排贴在校务办呢。那时正好吃完晚饭,齐漾在我家做客,我闻言大笑出声,齐漾暗暗用拳头招呼我的大腿。

不过,我考试的分数显然和齐漾不是同一水准,因此他被分到了S中最好的重点班A班,我则成为了B班的一员。我的父母对这个成绩还是挺满意的,因为B班也有70%升上S中或考上本市另一所齐名的中学Z中的几率。他们搞清楚学校的状况后摸着我的脑袋说,小子,撞大运了啊,听说你是你们班考试的最后一名。我对他们直接忽略推荐生表示无奈,不过心里不时会想,那天考场上许愿还挺灵光的啊,就是没跟齐漾考到一个班,不知道他同桌会不会欺负他。

第一天,开学,我和齐漾站在两个相邻班级的门口。齐漾说,冯祁,你努力吧,我们争取上同一个班。我问,为什么?他说每个学期那个班都会有一次筛选的,把考得最差的五个人刷掉,然后换别的考得比较好的人上去。我暗暗吐舌,要是进去了压力得多大啊,不是人过的日子!齐漾大概也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可怜兮兮地看我,我摸了摸他的头,叹气:放心吧,我迟早会考进去的。实际上我也的确努力了,于是初一的第一个学期,别人都在疯狂地玩闹的时候,唯独我如同一个毕业班的考生捧着书本左啃右啃,语数英三科自不必说,看到一页历史书都要争取说出几个同年代的典故。据我的同桌,一个特别抽的男生说,他很抽,但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比自己更抽的人,捧着本儿教科书都能乐呵呵看半天,也不怕得眼病。可如果我没有记错,我曾经看着他用两根手指捻着的一本《百年孤独》不停晃荡,后来听说他把这本书送给了自己喜欢的女生做生日礼物然后表白,被狠狠拒绝。

我看那个寒假齐漾都急得有些上火了,觉得挺心疼的,个倒霉孩子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呢,虽然整天见不着心里会时不时有些慌吧,可至少每天还能一起放学回家。要是考到不同的学校,一个学期都不定能见着几面呢。齐漾肯定是知道我在暗自努力的(之所以是暗自,是不想让他知道我需要这么辛苦才能把课本看懂记住,免得他有看不起我的理由)——要不然他不会像六年级的那段时间一样给我送很多吃的来,而且每天坚持泡一杯柠檬水给我。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毕竟是客观存在的,我看他叹气的样子,无奈:再努力吧,反正我们还要考同一所高中呢。其实我暗暗打听过齐漾在A班的成绩,毕竟我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一打听,好吧,比第二名高了三十分,无可争议的全班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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