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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番外篇——by鹔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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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的时候除了无伤大雅的囧人囧事,齐漾的收入也多了起来,他愈来愈忙。他开始把自己的一些散文或诗歌投稿到全国的报刊杂志,发表的也很多,连系里老师也有所耳闻。我记得那时候还以为他是有志于做一个年少成名的大作家,结果齐漾苦着脸对我说,他爸妈因为生气,发誓把他逐出家门,断绝了经济来源。所以,现在要拼命赚钱,养活自己。他对着书本傻笑着说,还好有奖学金啊,要不然我还真有点付不起自己的学费。我放下手里的复习资料,从床上爬起来丢给他一颗巧克力,然后从后面搂着他脖子。齐漾被我弄得有点难受,往后拱了拱,我被他的肩骨咯地生疼。

太瘦了,我想。以后要多给他弄点营养好的,养胖一点。至于胖到什么程度……我喜欢苏格兰折耳猫。

第17章

十八岁。

大学二年级。

大一暑假的时候齐漾没敢往家走,他先把所有行李都放进了我房间。这还得趁我爸妈都去上班的时候,要不然齐漾非得被我妈拉出去谈心,问他是不是迟来的叛逆期终于到了,学会离家出走了。齐漾整天在写一些东西,我在旁边绕着想看,他捂着不肯。打打闹闹的时间过得很快,只是有时候夜深了,齐漾会悄悄从我房间窗户翻出去,到自己的家门前坐一坐。我从窗户的缝隙间探出头,看着他埋头微微颤动,等他平静了,就把他拉回来,捂进被窝里。路灯下行人几无,风吹得树叶飒飒的响,夏风是微热的,哪怕是在这样寂静的时分。

我有时候趴在被窝里会睡不着,齐漾肚子里老是有一些奇丽的故事,平静的讲述,就好像把错失的童年都重活了一遍。我记得其中一个故事说,渔夫撒下渔网,捕上了美丽的人鱼。人鱼流着眼泪,夕阳落下后捧上满手的珍珠,她问,能不能放我走?我是大海的公主,只要你放我走了,大海底下无穷无尽的沉船和无穷无尽的宝藏,都是你的。这样够了吗?渔夫沉默了半晌,说:我要的,只是一条人鱼而已。我问齐漾,然后呢?齐漾说,渔夫大概要等到美人鱼化为泡沫的时候,才觉得后悔吧。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悲观,纵使我的心眼那么粗,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也许他是心思太过细腻的人,情绪的波动起伏可以轻易主宰严格的理智,才会想出各种各样为难自己的理由。然而他也有过快乐的时候,倘若我没有记错,在某个子夜时分他在我耳边呢喃着,根据二分法,世界倒是应该分为白—非白两个部分。我们生活在白与非白的界限之间,没有永昼,亦没有永夜。而当太阳掠过极点的那一刻,我们终会迎来美丽的时节。

我们就这样过完了两个月,齐漾依旧没能回家。我不知道他的父母是否期盼儿子能去认个错,

只知道任何父母遇见这种事情恐怕都无法原谅。我抱着齐漾说,迟早我也要跟我的爸妈说的,只是还要再晚一些。如果现在说了,我们可能连唯一的容身之处都没有了呢?齐漾点点头,长长的头发挠着我的颈窝,很轻柔,也很微小的悸动。我们没有到最后一步,我不知道是哪里欠缺了,不是一个仪式,我想我们谁也不敢奢求有一个正式的婚礼。大概只是想求得谁的理解吧,哪怕不是身边至亲至爱,只是一个路人也好。

我转了中文系之后不久,齐漾的母亲生了一场病,齐父打电话来的时候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抖得厉害。齐漾转身就往高铁站跑,我拎起钱包跟着他去售票处买票,然后在空旷的大厅里等了两个小时。走到站台上的时候齐漾差点一脚踏到高铁的铁轨上,我把他拉了回来,蹲在站台上喘气。齐漾呆愣着,我以为他被吓坏了,转脸才看见他的表情——那是我不知道第几次在他脸上看见那种麻木又痛苦的表情,静默无声的,扰乱了所有思绪。我不知道齐漾的父母和他说了什么,只是头一回齐漾对着窗户发呆,我叫他,没有回应。那天晚上他拉着我跑到我们来这座城市第一天找到的饭馆,他喝了很多酒,无关优雅,只求一醉。液体一瓶一瓶地消失,他的酒量不好,很快醉得趴在桌子上抽动。我把他背起来往回走,他更瘦了,瘦的我感觉不到那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他的头耷拉在我左肩上,随着我的步子摇摇晃晃。他轻轻地说,冯祁,要不算了吧,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向来眼泪流得轻易的他没有哭,只是不停重复着“受不了了”、“算了吧”。那天晚上路灯很亮,我看着地上被拉长变形的影子,齐漾的头就在我的脸侧,我们如此亲密,自总角之年直到现在。我的人生里似乎只有他一个朋友,其余不过泛泛之交,路人匆匆。我不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惶恐与挣扎,他的家庭里自一年之前便开始上演怎样的戏码,又或在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因此无家可归。我们都是独子,我们都是男人,我们都是父母健在,家庭幸福。没有谁赋予我们将这一切打破的权利,也没有谁让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要踏入这样的阴沟。可那又怎么办呢,踏入了,抬起头,才知道星空有多么美丽。一伸手,抓住的,破碎了,那是我们的灭顶之灾,覆水难收。

齐漾还在轻轻叫着,他醉成这样也做不了公交,路上竟拦不到一辆空的士,而我已经气喘吁吁。夜太深了,甚至过了男生宿舍的门禁,幸好路灯是一晚上不熄的,还勉强看得清路。走到宿舍外面的时候烧烤的小摊子还在经营,有几个不知道来路的人在喝酒,他们发出大声的笑闹。我叫醒了门口的老大爷,他人很好,抱怨了几句就不说了。锁开了,同时有个声音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哟,这么晚了,乖乖仔才回宿舍啊?贴那么紧,搞基搞累了啊?”我握紧了拳头,原本可以不理会的,只要走进门里就好了——可是那一瞬间的怒火无法遏制,齐漾口中不断溢出的词句刺激着神经,我把他推进了铁门里,对着那人来了句国骂,他也喝醉了,砸了酒瓶就朝我挥拳。我等着那一拳头结结实实地过来,闪开最重的力道,脸上留了一道擦伤;然后出拳。剩下的几人一拥而上,我全击打在了他们膝窝和腹股沟的位置。这些地方击打得当不会留明显的伤痕,却很疼。也许有些阴损,我却是痛快的,不用听,只是感受着入肉的声音。他们很快跑了,我站在空荡荡的街上,看着铁门那边的齐漾。他仍旧醉着,醉得不省人事。于我而言……已经足够。

老大爷有些惊恐地看着我的拳头,然后摇摇头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哦,整天就晓得好勇斗狠,迟早有报应的咧。我笑着重新背起齐漾,若有报应,恐怕早在多年前便报应在我身上。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命运善变世事无常,让我对疼痛的感受变得如此敏锐,一个人反反复复的一个句子都能令我浑身发抖。

第二天齐漾醒了,听说我昨夜打架吓得揪着我领子问怎么回事。我说你喝醉了骂错人,弄得别人要揍你,我是帮你出头呢。看着齐漾一脸歉疚帮我出去买药的样子,我偷着乐。昨天齐漾没戴着眼镜,喝完酒后自不必说;而我背着他走了不知道几里地,昨天光线又如此昏暗,那帮人想找麻烦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如若不然,我断不敢放他一个人出去。

脸上的伤疤好得差不多了,寒假也近了。齐漾一直躲着我,只是一个宿舍里面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觉尴尬。放假之前一帮泛泛之交凑了场聚会,齐漾没去,李栈去了,就是那个高铁里认识的男生。大一期末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也喜欢同寝的男生,随后竟当了他大半年的心理纾解员(这不属于专有名词),也就是心灵垃圾桶,也算难兄难弟。酒桌上人家不停灌他酒,他也是缺心眼儿,老帮着那个明显没怎么醉了的同寝喝,我看他就快不行了,准备上去扶一把。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喝到胃出血,我和几个人把他送到医院,回头就看见那个叫沈贤檀的人,一脸惶急。那一瞬间怒火再次爆发,我揍了他一拳,却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只记得他问,你们是一样的人吗?回神的时候我走在马路上,是,我和李栈是一样的人,只不过我比他幸运,齐漾,也比他好上百倍千倍。我想我是该回宿舍了,我得跟齐漾好好谈谈,还得先打个电话让他别着急。没想到一摸口袋,手机钱包都不见了——落在餐馆了!靠,没有身份证怎么回家啊!

回到宿舍的时候本想再叫醒门里的老大爷,结果齐漾居然在门里朝我招手。我把身上仅剩的一件衣服脱下来,包在手上,翻墙过去。落地的时候我两手包着的衣服都碎了,我赤身露体地站在零下的寒风里,齐漾朝我伸出手,我紧紧地搂着他。我已经比他高了,他微微低头的时候,我甚至可以把下巴摁在他的发顶。我问了个特白痴的问题,我说,齐漾,我钱包、手机都丢了,怎么办?齐漾说,我总有办法带你回去!

那次的寒假,我们终究还是回家过年了。餐馆好好地保存着我的外套,连同里面的东西。齐漾上一年春节是在家过的,但并不如意,年初一他就来我家了。也许今年,可以有什么不同吧。

第18章

十九岁。

大学三年级。

上一年的寒假齐漾连门都没进成。至于我,和爸妈一起去拜年的时候也没收到什么好脸色,搞得我爸妈回家讨论了半天是不是什么时候借了钱忘了还。想来是齐漾妈妈的病好之后依旧想要扭转儿子的性向和“错误”,结果齐漾生气了吧,到我家的时候他哭得都快断气了。我爸妈不知究竟,在临近开学的时候又去了他们家一趟,回来的时候脸色阴沉,一声不吭。看这架势齐漾的爸妈是和盘托出了,我站起来,身后齐漾明显在发抖。我爸妈看了我们半天,叹了口气,回房商量去了。

这样难得的平静反而让我更担心,不出意料,两个小时后,我们在大冷天地被扫地出门,连同刚刚收拾完的行李。我和齐漾对视了一眼,坐地铁往高铁站去了。在路上我问齐漾,连我家也待不下去了,怎么办?齐漾说,我养你呗。那个司机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豪迈地大笑起来。我们被弄得不知所谓,心情却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齐漾还抓着我的手说,我现在赚的钱够养我们四五年的了,怕什么?

我无意探究他话的真假,只觉得齐漾毕竟是事事都走在我前面的。要是再不努力,就要被他看不起了。回校之后我也找了份编辑的工作,一般只是修改些字句错误,不在话下。最辛苦的时候每个月也就赚上几千块钱,节衣缩食倒是能大大充裕了自己的银行卡。我爸妈显然是没想到釜底抽薪这一招,或者是没舍得,或者是觉得我能力不行,要是不给我经济援助就把我饿坏了,所以每月还是照样打来生活费和学费。我没和齐漾说,怕他伤心。

齐漾是肯定要去读研究生的,而我还没想好。要是不读研,以后顶多做个中学老师,不但累得要命,平日生活里也要谨小慎微,实在不符合我的性格。齐漾劝我也去深造,选什么考没有问题,但学历还是要高一点,以后会有很多好处。我问他,你要是读研肯定不会再窝在这个地方了,要不就是去北方的名校,要不就是出国。难道我也能跟着出去?当时虽然用的是调侃的语气,我却问得认真。我是没有那种能力的,齐漾也没有必要再为了我缩在一个中小城市,这样太委屈了。可是分别……我真的没想过,连高考都这样过来了,难道生生看着所有东西功亏一篑?我没有齐漾走了还能让他回来的信心。

有天晚上齐漾拎来了几瓶啤酒,放在宿舍的桌面上。我说,不怕老师查寝了?他笑了笑,显然我们对那位可敬的女代指导员至今记忆犹新。我说,吃就要吃好,别把胃弄坏了。于是飞速跑下去买了很多下酒菜,放在齐漾面前。他抬眼看我,带着一种很特别的味道,那眼神让我的心跳得很厉害。他问,一醉方休?我说,没那么潇洒,就这几瓶,别醉得太狠。齐漾像是很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攥着酒瓶子用瓶底碰了我脸一下。冰凉的感觉根本褪不去脸上的火热,我举起瓶子,仰头灌了下去。

那天晚上我们不知道有没有把瓶子里的喝干,只觉得真醉了,最后齐漾把我压进被窝里,搂着我脖子问,记得今天是你生日么?然后低下头亲我颈侧。他冰凉而硬的镜片压进我的肉里,我低低地说了一句,把眼睛取了!还有,别留在脖子上?齐漾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就算留下了,明天把颜料刷上就得了!我翻身去脱他衣服,他仰头,伸出双臂,好像溺水的人最后的姿态。我抱着他的时候说,以后,我们的就是我们的了。第二天齐漾手脚极快地穿上衣服,我一边刷牙一边笑着问他,为什么啊?齐漾捶了我一拳,喷了我满脸的牙膏沫:“忙得都忘了自己生日了?”

说实话,那一年过得真简单,没有什么波澜,我们过着单纯的两人世界,逢年过节的时候还可以回我家过。春节的时候我妈偷偷拉着我的手说,我是说服不了这个老古董啦,整天说什么阴阳都不分了。不过我也不能这么快答应,你们再考虑考虑,要是到了毕业你还坚持,我也就不说什么了。那天我抱了抱我妈,晚上再齐漾怀里哭得直抽,我说我妈在家一定为此跟我爸吵过不知道多少次,无论女人男人一到五十岁,那种迅速的苍老不是未见过的人可以想象的。而齐漾的父母依旧没有到我面前明确的表态,就像以沉默对抗着沉默,只看齐漾要怎么选择。我不知道一个人被夹在中间是怎样的感觉,我庆幸自己还没有到最为难的时候,还不需要进行那个莫名其妙却又令人痛苦的选择。而齐漾,他在踏出家门的那个晚上,已经没有退路。

我们只有在宿舍里面有一个安静的空间,尽管只有两个人,只有一张上下铺,只有简陋的桌椅,只有一堆堆的书……但足够清净,我们需要的清净和接近与世隔绝的感觉。纵然大学已经不是象牙塔,却是对我们而言最好的空间。我问齐漾,以后还能这样么?他不说,只是笑,然后继续埋头于他的“事业”。虽只是刚起步的,但只要是他,我有绝对的信心。我总觉得齐漾身上有一种力量,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心疼又信服,就像流水一样,时节流逝之间渐渐汇集成可以载舟的沧海。我现在手臂的长度可以环抱过他的肩,但有时候我喜欢窝在他肚子上,度过一个静谧的夜晚。齐漾笑着问我,你也学会撒娇啦?我说是,童年时代光保护别人了,现在返老还童一下不行啊?说着说着我还真感慨起来,我说太不容易了,我被人骂过打过架,还被刀砍过,我对你多好呢?齐漾说,是是是,现在到你秋后算账的时候啦。我把他的头发揉成一团鸟窝,几缕稍长的在空中翘着,我大笑,他拼命压着我的背,非得我夸张的哎哟哟地叫几声,他才满意。

有一天晚上我给家里打电话,我问妈说,爸还是老样子么?我妈说,你爸其实也就是嘴硬心软,你每天打一个电话的去磨他,他迟早耳根子软的。我一边压抑着喉咙里堵塞的感觉,一边嗯嗯地应着,齐漾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的羡慕让我不敢正视。我推开门,迎面来的凉风吹透了很多心思,我在阳台上对着那些挂着灯火的小摊子轻声问,齐漾的爸妈呢?我妈叹了口气说,你以为人家为什么一直不来找你说?还不是念着你小时候帮过齐漾,救过他半条命?人家是讲理的人,可你不能老拖着,小漾多难做啊?还有,我听说他爸妈要出国了,也不知道齐漾跟不跟他爸妈一起走。人家孩子中文英文都好,出了国也是个人才,你呀……我挂上电话,回到房间,小房间里面的干燥与温热让我被冻得麻木的细胞一点点回温。

我转过头问齐漾,你要走了么?齐漾望着我,眼里是全然的迷茫。我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你爸妈要出国了,你不知道啊?!齐漾把眼镜取了下来,他的眼睛很漂亮,没有一般近视明显的变形。他轻声说,他们好像……不要我这个儿子了?

第19章

二十岁。

大学四年级。

齐漾的父母不久之后就出国了,过了几天又把家里现在的地址发给了齐漾。态度是摆明了,如果要跟出国来,就不要再回去走老路。齐漾拿着手机在我面前摇晃那个发光的屏幕,问我,怎么办?我说,不知道。齐漾用一种特别复杂而明显失望的眼神看着我说,冯祁,要怎么办,这次我听你的。你要是拿不了主意,我就自己拿主意。你要是不想再做个人人指摘的同性恋了,我明天就收拾行李走人。我到哪儿找不着饭吃?非要窝在这个地方受罪?我看了他半天,说,再等一年吧,一年之后我们毕业了,我哪怕跟着你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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