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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苍野外之墙外西塘月 上——by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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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也跟着站定了脚步,回头望着街市上张灯结彩,两人方才如置身梦中,竟没留意时间点滴滑过,经已月上南枝了。一路走来身上有些热,云初推了推脖子的衣领,才发觉景灏天的围巾还在他身上。想起刚才那人的种种形态,分明把先前对他的印象又颠覆了几重,只觉得每一次对这个人的认知都是不同的。从没想过最初那个桀骜暴虐的骄矜少爷,却也有这样亲切自然的一面。

手腕被一只同样散着热气的手掌握住,景灏天扯了扯他手臂,仰头看他:“喂徐云初,还想着你的老相好啊?”

云初微微一叹,刚想他好来着,开口又是这种叫人无语以对的混账话。却也动不起气来,眸光盈着霜色落在他眼睛里:“刚才,为什么不拿那些东西?”

景灏天晒然一笑,笑容愈加大刺刺:“你暗中一直帮着他,我怎么好意思拿?再说了,你当我真稀罕吗?”

倒让云初微微一愣,他那些小心思,原来景灏天都是知道的。他却又不说破,权当陪他玩一场游戏,还很入戏地乐在其中。心里不觉一暖,但觉那人握着他手腕的地方,愈发热起来。正要说什么,忽然街市上空一阵爆裂声,两人回头一看,纯黑的夜空里绽放出朵朵交叠辉映的焰火,如火树银花层层叠叠蔓延伸展。

云初垂手静静回头望着那片不夜天,微扬下颌露出姣然的颈线,他柔和如涡的嘴角轻轻勾起,却更比天上的烟花还要好看。景灏天靠坐在桥栏上,目光正好擦过这样一个角度,不禁心里一软,握住那人手腕便轻轻将他拖过。云初但觉这十多年来负担沉重竟无一日如今夜这般轻松,忽然手臂一紧倏然回转头去,嘴唇却被那人正正吻住。

心里一惊但要退开,那人双唇贴着他的却是柔柔低语:“别动。”他便如着了魔魇般当真顿住了,任由他挑开唇齿深深含住了舌尖,与他津液交融。这一次的吻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云初浑身像是溺入了暖湿的沼泽,竟绵软无力情不自禁地抬起了手,求救般主动勾住了景灏天的脖子。仿佛他是他唯一的救赎。

而景灏天得他这般回应,环在他腰上的手臂霍然收紧,宽大的手掌拽紧那人身上松软的长衫,用力到指节绷至发白。

第二十一章

正逢年节,天气晴爽回暖,应景得很。景灏天难得肯住在景园,景牧生自然欢喜,一早叫四双去喊景灏天来陪他吃早饭。灏天九岁时他母亲就离开了家,后来他续弦娶了镜缘楼的单丹碧,景灏天性子倔强不能接受,自此见了他总是不冷不热连话也懒得同他多说。十二岁的孩子眼中整天噙着冷嘲热讽的孤光,着实令人沉重。再后来长大些,他更不爱待在家里,常跟着一群酒肉朋友吃喝玩乐,直到闹出事情来被他强扭着送出了国,才安分了几年。只不想这几年下来,他竟不知何时自己创办了一家商贸行,同洋人打交道做起了生意。

景牧生黑道起家,做的都是赌场妓寨的营生,后来做得大了才慢慢开始经营木料玉石等其他的行当。灏天不肯涉足他最早的那些黑道营生,那往后便可转手给别人做,只要他能把其他生意照料好,景牧生老怀宽慰足矣。更难得的是这些年回家来,那小子虽说性子仍是乖张,惹怒了他更是爆烈不可拘束,场面头上却愈发沉稳老练起来。想来这些年在国外的经历对他极有好处的。

景灏天单穿着西服连大衣都不带,从楼上噔噔噔一溜下来。穿过天井到前厅,景牧生正喝着茶坐在餐桌旁等他,招呼他过来一起吃早饭。他倒也不多托辞,直接坐下来捏根油条就往嘴里塞。

景牧生盛了一碗米粥递给他:“怎么样,景园这里还住得习惯吗?”

那浪荡不羁的小子嗤笑了一声,咬着油条含糊:“你不是吧,说得好像我不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一样。”

“那就好。英国那边的学校呢,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过完元宵吧,没什么事延迟的话,我早点过去。反正还有一半学分修完就好了,我争取早点回国来。”喝着粥,景灏天稍迟疑了一下,似想到了什么,便又补充了一句。“最长不会超过一年半。”

“呵呵。这样也好。”景牧生倒是笑了,怎么年纪大些上去,这小子真是越来越长进了。“灏天,上海那边的生意近两年做得大了,我准备在黄浦江码头那里买两个货仓。那天你金伯伯也跟我提起,他对这个生意也很有兴趣,想入股一起做,让嘉爻代他打理。我想着你要是回来了,不如就去上海那边帮我的忙,这样我更放心。”

景灏天边吃着抬起眼睛望了一眼父亲,嘴角又是嘲讽一笑。老爷子做的向来都是捞偏门的行当,上海滩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能赚钱的都不会是什么正经营生。况且金坚身为政客还想着要参与,还要叫金嘉爻那个悍妇亲自下海,想必是块膘丰脂厚的肥肉。不过景牧生这样目的性也太强,时时不忘要撮合他和金嘉爻,实在超出景灏天接受范围。他想也不想开口就是自污:“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大志向,洋行做做够我吃喝就行了,大生意我做不来的。再说你那些行当我也不擅长,搞砸了你的心血,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你说是吧?”

这话说得以退为进,分明就是推托。景牧生深知他心思,也没多说什么,只微末一笑:“我就是这么筹划,具体等我买下货仓再说吧。你出国前先随我去趟上海看一看我要做的货,其他的等你回来再作打算。”

话语里也没留半分商量和退让的余地。景灏天自己的事向来老爷子也从没做过主,这一次隐隐听着却有些势在必行的味道。他抽了抽眉梢当做听不懂,放了碗筷站起身就要走:“那就到时候再说吧。我那边房子里装个火炉灶得去看看,先走了。”

被仆从唤作“夫人”的他的小妈单丹碧正踩着小皮鞋从楼上下来,看见景灏天要走不免眼睛便朝天上瞟:“喔唷这就走了,也不陪你爸多聊聊。如今自己做了老板了,派头越发大了啊!”

景灏天看也懒得看她,抽出桌上的报纸叫四双进来:“四儿,我差点忘了今天答应了路边的野狗给它带吃的,你把这些这些全捎上!”四双向来是景灏天的狗腿,应了声“是”,把吃剩的油条包子火腿干一股脑地倒在报纸上打了个包,跟着景灏天屁股后面就出了门。单丹碧看着桌上清汤寡水一碗粥,气得抖着手指着景灏天背影:“老爷,你也不管管他!”

景牧生摇了摇头也起身走开:“行了,叫人再准备一份吧。你也少说两句,好好过你的日子,非要去跟他拗个什么劲。”

单丹碧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下人们都在旁边看着里子面子全失,不由尖叫了一声,冲上去把一堆碗筷统统扫到了地上。景灏天走到大门口听见屋里一片响声,嘴角冷冷一笑不禁摇头。这个草包女人,当初她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勾搭上他老爷子的?

下午云初趁王水根在家,自己去了趟镇上的菜市,不想一出村口,正碰上过来找他的陶然。虽然心里想着无论如何要去看一看他,但真正对面时,却又不免一阵尴尬。陶然面上并没有太大表露,见了他便径直踱过来问他要去哪里。云初说去菜市,他就说那我陪你一起去。顺便买两坛酒,跟你爹喝两杯。

两人沿着河慢慢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得沉默。云初一手拎着只竹篮,横在两人中间,到走出村口时陶然突然伸过手来,握住了云初提篮的手。云初只觉得他手掌一紧,拉着他停住了脚步。

“云初,那天带走你的人,是景灏天,对吧?”之前的沉默都是在思忖,考虑那些话到底该不该问,该怎么问。最后还是问了,还是无法用最恰当的方式。

但云初到底是料到了,其实心里也想到陶然应该猜到了景灏天跟他的关系,便也没有打算矢口否认。无声一叹,颔首承认:“那天的事,真对不起。”并没有说得很具体,但是陶然一定明白。

果然,那人的手狠狠一紧,脸上淡定的神情还是起了一缕波澜。眼睛直直盯着云初,像是要从他寡淡若水的脸上看出扯谎的端倪。虽然心里已猜得了,可云初若是说不,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完全相信他。然而他说对不起。这算是什么?是因为景灏天动手打了他,还是说他已无法回应他的感情?陶然紧紧握住他的手,那种不甘心的感触愈是滋长起来,突然变成了愤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另一手抚在云初后颈上:“那么,你喜欢他?”

说到喜欢与否,云初下意识就要说不是。可是薄唇张开了,话到嘴边,却突然哑口无言。他心里真的完全没有痕迹吗?那昨天夜里的那个吻,为什么会给他回应?可是要去喜欢那个人吗,这样的念头却又完全没有想过。再想起那人冷冷说着“没人要和你谈情说爱”,一时又觉得有些可笑。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轻轻蹙了眉,垂下了眼睫不去看陶然。

陶然一眼看他这样反应,瞬间就通透了。似乎不可置信云初会当真对那样的人动了心,覆在他颈间的手拇指一挑,将他的脸抬起来不让他逃避:“云初,你喜欢他什么?那个人,他并不是什么善类。况且他那样的家世——”

也不是徐云初这样的人可以攀得上的。云初濯水般的眼眸定定看着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有些尴尬地淡淡一笑,别开了头往前走着:“我没想过要跟他怎么样。”

轻柔的口吻在陶然听来,似有几分无奈。他太了解云初,了解他清正若醴,性子敛达,只要解决了景灏天,不让他来缠着云初,云初自然不会再对那人有什么心思。

云初低头走着,并没在意身后那人唇角折了道怪异的笑,阴冷而森寒。

心情突然生出了几分愉悦,陶然抓过云初拎的篮子,一手拖着他往前走:“不是要去买菜,你喜欢吃什么,我来做。”

陶然非要腻腻歪歪地挑云初喜欢吃的,又要尽选好的,这一趟一来一去两人走回村里时天色都已经暗了。云初心里不安,想王水根大约又闲不住脚跟要出去遛弯,母亲没人照料,脚步就不由有些急。但陶然非拖着他絮絮叨叨说话,他也不便表现出不耐烦,只得跟他慢慢走着。

走到屋子外头云初觉得有些不对劲。

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黑灯瞎火,然而那门却是开在那里的。屋檐下挂的玉米辣椒都被碾碎了,洒得满地都是,连带钩子都掉在地上。窗户纸全捅破了,甚至有半扇窗子要掉不掉地横了下来。大门外的地上摔碎了很多碗,两条旧棉胎也扔了出来,拖过地面有一条一半甩在河岸边。还有些旧衣服也都扔在了河里。

这一眼景象,就像是家里被人打劫过。

云初心里一惊,快走两步赶紧进屋去看。然而脚还没跨上门槛,却突然惊叫了一声:“妈!”

陶然也赶忙奔过去,只一眼黑漆漆地也没看清,却惊得他浑身一颤。

一只手探在门槛外头,似乎想要爬出门来。顺着那手望进去,只看见门内地上匍匐着一个人影,脸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陶然还没反应过来,云初已经跪地搂起了那个人,正是徐母。然而他将她翻过来一手要去拂开她脸上乱发,却猛然整个人怔住了。陶然听他声音忽然就哽咽了,仿佛不确定似地一遍遍叫着她:“妈!——妈!”

心里已猜到不好。陶然跟着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徐母,早已经凉透了。来不及说些什么,只见云初猛地抱住了她在胸口,咬着唇紧紧闭了起眼睛。陶然只好一手按住了他的,沉沉一叹:“云初,坚强些。”

帮手把徐母的身子摆正,陶然才发现家里桌翻凳倒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个遍,竟连一件完好的家什都找不出来了。云初连喘气都来不及,软软跟他说了声“你先回去吧”,便出门去找丧葬铺。

陶然没有即刻走,云初出门后有几个邻居模样的人过来远远张望,似乎在一起戚戚讨论着什么。陶然走过去问了问情况,才知道原来是下午王水根跑去北村奸污了李家的寡妇,李家没逮着他人,这才带了一帮男丁过来把他家里给砸了。那几个争抢说着,仿佛自己的版本才是最真实准确的,说王水根人穷却又好色,不知爬了多少人家的媳妇,真实作孽透了。

大约是那些人来砸过家以后,徐母焦急想出门找云初,下了地却又爬不起来,又病又冻的这才没挨过去。

半个钟头后云初带着棺材铺的人来看了看,那人把孝服、棺材、讲经的道士、丧葬的用具等一应报了价,要八十来块银元。云初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憔悴了,听那人一样一样报出来,眉峰拧在了一处。静默了很久,才轻声对那人说一切从简,算便宜点。

陶然站在云初身后两手轻轻攀住他的肩,沉声对那人道:“不必从简,就按常规的办。”

在云初要出声拒绝前一手轻轻抚过他发顶:“别怕,有我在。”

第二十二章

云初家自来没有可来往的亲朋,是以丧葬事宜办起来是极简单的。入殓、出殡、下葬都不过是云初一人,由丧葬铺的专人一项一项指导着做。云初坚持简办,所有这些事宜只得一日便全部落定。那一夜一日云初都没合眼,自始至终苍白着脸色,抿着唇角安静地把母亲的身后事一件件办完。从坟头回到家中暮色已降,丧葬的人收了钱收拾好法器陆续离开了,屋子里一下子像是被抽空了,透出几分死寂的荒凉。

徐母原来用过的物品一应都化了,云初便把方桌靠墙放着,默然把母亲的遗像摆了摆正。像上还原了母亲年轻时候的面容,唇角挂着静初的笑意,也曾经十分美好。只是生就的美好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好运,恰恰相反,命运给予的,都是毁灭。直到今次猝然离世,倒反而是她的解脱了。

“云初,别太难过,你自己的身子要紧。”陶然在他身后轻轻靠过来,两手落在他肩上,附在耳边低声安慰。他是今早才过来的,昨天夜里云初要守夜,担心到时候陶太知道他在这里又要叫人来闹,好言好语才劝了他回去。陶然看他那样也不忍他为难,回家睡了今早一大早又过来,连丧葬的费用都是他帮忙付的。这份情意,原是欠得重了。

云初垂首想说什么,却太久没有说话连唇瓣都胶着在了一起。白皙的后颈线条修美,看在陶然眼中,心里便是一动。有些刻意地两手从背后拥抱住他,脸蹭在他颈间与他柔柔贴合:“你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我带你去吃晚饭吧。”

然而那人摇了摇头。“不了,我吃不下。你先回吧。我家的事,真的谢谢你。那些钱我回头凑够了再还给你。”

他转过身来,对着陶然嘴角微微一勾算是告诉他自己没事。他眼部有些浮肿,该是昨夜独自守夜的时候哭过了,神色却异常镇定,把自己的情绪收敛得极好。这独自承担的模样,不知怎么看在眼中就令人心疼。

陶然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得窗户上“喀”一声响,似是有人爬在那里窥视。回头去看,借着门廊上白灯笼微若的光线,看到一个鬼祟猥琐的身影正在门口探头探脑。陶然还没反应过来,云初柔软的身子却忽然一僵,冲着那人就大步迈了过去。

“云……”门外那人还没叫出来,已被云初一把揪住衣襟用力甩到了墙上。从未有过的冷厉神色乍然在云初脸上看到,王水根着实吓了一跳。也着实没料到看似柔软的身子竟然也会如此有力,王水根扭动着身子喘着气,却不敢大声说话:“是我啊云初!你干什么?”

然而云初眼中映着寒月的清辉,竟冷若冰霜。那眼神像是一把刀直直从王水根胸口插了进去。他两手死死抵住王水根,声音都在颤抖:“你对我妈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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