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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苍野外之墙外西塘月 上——by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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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见他这样吃瘪,四双想着他背上伤还没好透,不免有些担心。想到徐云初分明就是上楼了的,怎么少爷还嚷着要见他,低声问华翎道:“华翎少爷,少爷怎么喝成这样?徐秘书一个钟头前上去过了,怎么没见着面吗?”

华翎声音里憋着笑意,甩手点了根烟:“他要是不拼命喝,秘书来了就要给大家调戏了。不过我们没见那男孩上来过。”

“怎么会呢?”四双嘀咕了一声,心里生出一种怪怪的感觉。转念想或许徐秘书有事先走了也不一定。又听身后景灏天鼾声一顿,嘴里絮絮念叨着“云初”,想少爷这回真是栽到跟斗了,不免咧嘴一笑。

第二十八章

日光从缝隙中透入,在厚重暗色的窗帘周边晕出了一圈酒红色光晕。景灏天一手撑住宿醉裂痛的额头,发出了一声难受的呻吟。那帮王八蛋难得逮到他吃瘪,自从有了徐云初这个借口,次次要闹酒闹趴他,够狠的。

想到徐云初,这才记起来昨夜里明明去叫四双接了他的,他倒是人呢?想着就要起身喊四双来问话,倒不料四双比他还快了一脚。那小子越发没分寸起来,直接拧了门锁冲进来,跑到床边准备叫醒他。看到景灏天是醒的,倒愣了一愣,随即突然高分贝声音叫起来:“少爷不好了!徐秘书他被关班房里了!”

景灏天头还在一阵一阵发疼,听他乱喊更觉难受,哑着嗓子骂道:“谁他妈的不好了!——”后半句反应在脑子里,才猛然从床上竖了起来:“你说徐云初他怎么了?什么关班房去了?”

四双也想不明白昨夜里到今早到底出了什么差错,究竟为何昨天明明看着徐云初上去找景灏天了,却怎么又没见到。料定今天少爷醒来肯定要问徐云初行踪,四双机灵想着先过去把人接过来,到时候有话两人当面说清楚,省得他去猜了。哪知到了云初家里一看,大门敞开满地狼藉,靠墙的位置地上还淌了一大滩血。问了边上街坊,才听说徐云初夜里把自己养父杀了,不知谁去报了案,半夜警察厅就来了人把徐云初带走了,尸体也一并收了去。

景灏天性急,四双看他瞪着眼睛话头都缠在了一处,急得跳脚:“徐秘书!他被警察厅的人抓起来了!说他杀了人!”

“什么!杀了什么人?”

“说是杀了他爹!我听说——”

“快去开车!边走边说!”

一把扯掉身上睡衣,景灏天迅速换了衣服冲下楼去,先给警察厅厅长挂了个电话,直接猫腰钻进车子开了就走。路上四双前头不搭尾地讲述昨晚的事情,以及今早听到的传闻,景灏天听着眉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阴沉。昨夜既然四双看着云初上楼来找他的,却不知为什么又走了,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到了地方,先去张厅长办公室。张旌和景牧生是旧识,两人一黑一白合作多年,可说两股势力是相互渗透互为作用的。前几年景灏天逼死了那个小倌,也是张旌在后台处理的。景灏天想到找他,一来免得云初在里头受苦,二来就要承他的情面,想办法把命案的事情压下去。

“张叔,这次真的麻烦您了。不管需要打点多少,您尽管开口,算我的。”景灏天开门见山,言下之意,里头这个人他是非保不可的。

以景家在嘉善的势力,要压这样一件事不过易如反掌。张旌坐势之人,无论再怎么简单的是也必说得天大,这样才好卖人情。但听景灏天说到这样诚恳,便觉再如何为难也都是负赘,倒显得自己过于装腔作势了。只好先带了景灏天去班房里看人:“你先看过他情况再说。”

亲自带着景灏天进去看人。

那人却与一个礼拜前的形象大相径庭。此刻双手抱膝蜷缩在班房角落的床铺上,若那墙上有个洞,景灏天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塞进去。发生这样的事景灏天思忖着他肯定是难过焦虑的,但走到身边一眼看过去,才觉得事情远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徐云初的脸上,是一种空洞麻木的神情。但凡是个人,只要还不到绝望的境地,便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可是那人脸上,却也不是绝望,而是比绝望更甚的,毁灭。景灏天想不出用什么来形容,单单却觉得徐云初这个人好像都已经不存在了,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形同徐云初的躯壳,类似于一尊蜡像。这样一种感觉只是恍惚从心底掠过,却叫景灏天无来由地狠狠一痛,像是心被最锋利的刀刃划过。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伤口要过会儿,才会慢慢渗出血来,伴随着越来越深入骨髓的剧痛。

那人一双手圈住自己,下巴安静贴在膝盖上,眼眸低垂望向地面,眼中深黑如同一潭死水。头发乱了,前额上破了一块,血渍晕得很开,沾染了额发和右眼的睫毛,甚至如刀刻一般漂亮的双眼皮内,也结出了猩红血痂。那些红色映衬在他惨白的脸上极其突兀,但看这些就知他经历的事情绝对糟糕。

景灏天两步走上去一把抓住他手臂将他整个人拖进怀里抱住。“我在这里,云初。”

然而徐云初却像是个没有生命的人偶,任由他拖过去身子一晃,几乎是毫无着力地撞进他怀里的。景灏天只怕他遭受打击心理上出现什么毛病,只管搂紧了他转头去看张旌:“张叔,我现在就要带他走。至于杀人不杀人的,您看着帮我办了。需要我这里出钱出力的,您挂个电话给我。”

张旌看着这场面,总也看出些端倪来,沉沉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什么,挥手示意门房放人。景灏天道了声谢,弯腰抱起徐云初,快步直奔车上。

四双发动了车开出警察厅,景灏天把徐云初抱坐在腿上,一手捋开他额前沾了血迹的发,凑在他耳边软声跟他说话:“没事了云初,别怕。”

有生以来第一次,景灏天会把一句话说得这样柔软,好似怀里的人是一撮微弱的火苗,若是用力了就会把他吹灭了。然而徐云初却仍是那样木然低垂着目光,身体是全无力气的绵软。他身上衣服很多地方被撕裂了,棉絮一团团往外冒出。景灏天心想别在班房里给人用了刑,伸手就要去褪开他衣服来看。

只在这时,徐云初才像猛然清醒了,在景灏天的手指碰到他领口前,惶然地一把抓紧了自己衣襟。景灏天更觉奇怪,只怕真是受了刑的,也不知严重不严重。手掌覆住他的手背,轻声哄他:“别怕云初,让我看看。”

云初却是死死扣住衣襟,脸上仍旧木然毫无反应。景灏天蹙眉看去,衣襟被他这一把抓得都拢在了一处,反而露出侧颈处的皮肤来。他握着云初的手掌霍然一紧,分明看到那侧颈处隐约现出半点红痕。那种痕迹,对久经风月场所的景灏天来说,实在太熟悉了。只怕是云初那个无赖养父对他做了什么禽兽事,才致使云初发难抵抗,阴差阳错丧了他的命。

这样的猜测仿若一把刀猛然插在景灏天的心上,一时五味陈杂翻涌,他都不知自己是怎样心情了。这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如此强烈,强烈到他简直想杀人。换做平时他这会儿大概就要找个撞枪口的倒霉蛋来发泄了,然而对着眼前这人,此时又全然发作不出来。又想到昨夜自己若没跟华翎他们去吃饭喝花酒,早早接了他在身边,又怎会发生这样事情?便心里头一股懊恼如被蛇缠紧了,绞得他快窒息连呼吸都不能,直想抬手就给自己一巴掌。只能紧紧抱住了他强忍着心里头一浪接续一浪的冲撞,心疼地与他脸贴脸给他安慰。

出乎意料的是,云初的脸微微一偏,躲过了他的亲近。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却明明白白表现出抗拒。景灏天从小骄矜惯了,从没吃过什么亏,眼下徐云初这个被摧毁的样子简直却像是叫他活活吃了一记闷亏,发泄不得,报复无门,只能把那恼恨全都嚼烂了吞下肚去。胀得他整个人都快爆裂了!若那该死的王水根还活在世上,他恨不得即刻就叫人将他绑来摔在面前,用铁拳一拳头一拳头将他整个捶成一滩肉泥!而后再来轻言软语地哄云初“我帮你报仇了”。可现在裹着满腔的怒火只能这样搂着他叫他别怕,他妈的他景灏天都快憋成乌龟了!

沉默中四双问了一句:“少爷,回家里吧?要我去接医生吗?”

景灏天一腔郁气无处发泄,强忍在胸腔内迂回折腾,怀里抱着那简直快像冰一样化掉的徐云初,却竟然被他硬生生都咽下去了。狠狠握了握拳,硬忍着心里头烧到九重天的怒焰,开口时话语已经平淡如常:“都要。还有,之前买的船票是明天的,我不去了。出发的日子往后延半个月,你回头再去买票,连你在内买好三张。”

说着脸上柔和了几分,将云初拥在怀内摇了摇:“云初,回头让医生帮你看看。你安心在我那儿休养几天,养好了,我带你一起去英国。好不好?”

四双本还想问怎么买三张票,听景灏天这样说着,顿然明白过来他是想带徐秘书一起去。不禁暗暗咋舌,幸好没问出口,不然少不得一顿臭骂,竟连少爷这点心思都猜不着,还跟着身边混个屁。

然而那话落在云初耳中,原本仿佛被抽空了精魂的人却忽然动了一下,慢慢把头转过来看着景灏天。那眼神轻飘飘,幽幽然,景灏天见他有了反应本来心里一个跳跃,承接到他的目光,却无来由地背脊上一阵发寒。

云初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再沉浸回去,仿佛刚才的一瞥不过是景灏天的错觉。但景灏天知道那不是,怀里的人缓缓放开了紧握的衣襟,长久没有说话嘴唇都胶在了一块。嘴角扯了好几下,才突然嘤咛似地问他:“你要带我出去做什么呢?”

听着他开口说话,景灏天这才觉心里头闷着的一股子气散了大半,轻叹一笑,接话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把你留在这里?你跟着我出去——”本想说“哪怕什么都不做光就陪着我,也是可以”,但又怕徐云初心思敏感尖锐,只当他存了心要把他当做禁脔陪侍,便将话头一转说,“我总有事情交代你做。反正过一年就要回来,你在我身边,也省得我寝食难安。”

哪里见过景灏天对人说这般肉麻贴心的话,四双几乎猛然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克制不住猛烈咳嗽起来。但此时哪里是咳嗽的当口,只得左手握拳塞在自己嘴里,忍得泪水把眼睛都模糊了。

云初却突然笑了。嘴角那笑来得极其诡异,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譬如说亡命的赌徒说卖了老婆把赌债还清,以后便从良再不赌博了,让人忍不住就投以鄙夷的笑。这个人,不是说诳了他玩玩图个新鲜么?这会儿作这副深情嘴脸却是给谁看?难怪人都说婊子无情,若做了婊子的还顾个有情有义,却该有多少的心思去给这些纨绔子弟蹂躏践踏?等他们践踏完了,自己只怕连命都不在了,再满口说着有情有义,岂不活活能把人笑死!

这些人,要么就把他当个货物一样卖来卖去,要么就是占了他的身子回头又去跟别人吹嘘调笑,他徐云初,还要跟谁去说有情有义!弄得他如今不清不白,又还有什么资格去跟谁说有情有义?

讽刺的是他身陷囹圄,却仍是要仗着景灏天的家世和关系才能出得来。这一笔账,总归又欠下了。心里想着要远远走开的,总该还他些什么吧。

景灏天看他脸色诡异,不觉担心他受此刺激只怕落了心病,一边要四双快快开车,仍是耐心地哄了他道:“这些天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往后的事,都放心交给我。”

第二十九章

到了景灏天的洋房,四双又兜出去接医生。景灏天把云初安置在自己房里,点燃壁炉把屋里烘得干燥暖热。

云初被他团在被子里却不肯睡下,仍是那样自己抱成了一团呆呆坐着。无论景灏天跟他说什么,却比石头投进了水里还不如,连丝毫的涟漪都泛不出来。景灏天又气又急都快发疯,只能自己兜到阳台上把一片的盆栽都砸了个干净。平嫂在楼下听到了动静不知发生何事,吓得上来看。景灏天却只叫她把浴水烧着,自己平复一下,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里,又巴巴地去抱了那人陪着笑跟他说话。

不一会儿约翰逊过来了,给云初细细看过,除了额头上的裂口,并没有大的病症。用酒精消了毒简单包扎了一下,又开些药片,就收拾用具要走。景灏天叫四双下去开车,把他送到楼梯口,约翰逊敛了微笑凑到他耳边说了些话,轻轻拍了拍景灏天肩膀,默然走开了。

约翰逊说得悄然无声,显然是怕病人听见。但他声音到底分毫不消全进了景灏天的耳中,他说,病人只是着了点风寒,但他刚遭受过侵犯,可能心理上需要些时间。

正坐实了他对那些红痕的猜想。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景灏天目送着约翰逊下楼去,仍是无法克制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回到房里景灏天抱了云初帮他洗过澡,又将他安置到床上去。

云初身上穿了景灏天的丝绸袍子,领口低低垂到胸前,露出的肌底细滑精致,流泻着无可比拟的风流韵味。然而景灏天哪里有心思去在意这个,一眼看到他脖子里胸前几乎印满了红痕,有火发不出,憋得快要吐血。偏连问都不能问,自然也无从安慰,只能心疼地抱着他蜷缩的身子,哄他躺下睡一阵。

然而他这样不问,云初却愈加敏感起来。心里是明白的,这样明显无处可遁的痕迹,他怎么会看不见?景灏天会鄙弃他的吧?心里不觉闪过一个念头,突然嘴角僵硬地提了一下,像是为自己的念头嘲然,怔怔地问他:“景灏天,你喜欢我吗?”

景灏天从未想过敏感害羞如徐云初,会在此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不禁一怔。但到底是风月场中滚滚红尘里穿梭过来的,景灏天心里怔着嘴上却早已不带犹豫出口:“喜欢。”不管他是要寻求安全感还是试探,他景灏天对徐云初动了心的,没什么好否认。

问的人似乎没料定那人答得这样快,快得叫他都无法辨认,到底那是真的还是假的。于是唇角仍是嘲然弯折起来,又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干净。”对景灏天来说,几乎所有跟他有过关系的女人都会时不时来上这么一套纯属调笑的问题,当她们问完“你喜欢我吗”这个问题之后,若答案是“喜欢”,那么随之而来的一定是“你喜欢我什么”。所以连考虑都不用,直白坦然地告诉他对他的感觉。徐云初这个人,干净得像西塘冬天的雾气,有时候却又带了些俏皮和大胆,叫人无从捉摸。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景灏天对他的全部印象,就是如此。

景灏天喜欢他干净。这个答案叫云初突然真的笑了起来。果然呢,他之所以把他诳来玩玩,就是贪图他干净吧。可说到底他却也跟那些妓寨里头卖的一样脏,景灏天这样的少爷,只怕会随即将他脱手甩开,免得他脏了他的手他的人。于是双手胡乱地扯开身上的睡衣,露出那些令人难堪的痕迹:“可是景灏天,我现在不干净了。你还喜不喜欢我?”

云初此时心里空得像生生挖去了一块血肉,竟全不知自己是在做着什么。隐约觉得追着景灏天无理取闹地问这些愚蠢的问题十分可笑,却又不知为何不甘心似地想要掩盖掉些什么。

是什么呢?

想要掩盖掉的是那个陌生人对他的侵犯?还是王水根跟陶然合作任他给人蹂躏的肮脏事实?亦或是亲耳听到景灏天跟别人说,他跟徐云初只是玩玩而已?

所有这些,最想最想当做虚幻消除抹去的,到底是哪一样呢?

让他心慌不甘地存着一丝残念,希望景灏天亲口说的话,可以把那些噩梦当做灰尘一样抹掉。

裸露的肩颈线条柔和,玉白的身子甚至残留着少年人的青涩,却精美玉致得如同欧洲最具水平的雕刻师雕出的神像。两颗红葡萄一样晶莹稚嫩的果子点缀在雪白肤色上,如白雪红梅那样鲜明的映衬,看得人一阵心悸。景灏天听他说胡话,拧着眉手掌细细在他身上摩挲过那一处一处被用力啃咬出来的痕迹,叹道:“在我心里,你不管怎么都是干净的。我自然一样喜欢。——这些,是你养父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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