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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苍野外之墙外西塘月 上——by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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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何钰还与小时候一样跟他相处,或许因为他生性敏感,女子的心事多少也猜得一些。然而自知他根本无法给她任何回应,再者他这样的家境白白连累了人姑娘一生,云初自来就没打算要找人成家。年岁渐渐大起来,便也开始躲避着她。

提到何钰的爹,十九岁的女孩子无语地撅了撅嘴角,眼神微微一黯。“你别管他,我大了,要做什么他也管不着。云初哥,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阿钰。”男子还是笑如微澜,礼貌却疏离地安慰她。“你放心先回去,若是不行,你再帮我想办法。”

最终何钰看了他半晌,看他面上笑着眼神却是坚毅的,也只得勉强一笑点头答应了。云初看她两手绞着衣角低着头慢慢往回走,直到她走得远了,他才匆匆奔着景家的大宅而去。到了景家问过仆从,得知景少爷出门去了,再问去了何处,仆从见来人衣着寒酸,自然不肯相告。后来有个花枝招展的少妇正好出门看到云初,听他缠着仆从追问景灏天去处,冷嘲似地搭了句:“他那个花花大少除了去妓院,还能到什么正经地方去?”云初虽觉景家关系复杂怪异,听了少妇的话到底清明了一回,想来去镇上的碧仙馆应该是碰得到景灏天了。

碧仙馆就在镇上东街,上回送过一次雪漫,云初倒还记得。他靠两条腿走到镇上,天色已暗了下来,除了酒馆和妓寨,镇上也同村里一样没剩几个行人。碧仙馆门口生意正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门口迎送来往宾客,正是一派热闹景象。

奇怪的是,碧仙馆门口虽热闹,花娘搔首弄姿牵绊往来男宾,对着站在门口的徐云初,却都全然看不见他似的。云初在门外头站了一会儿,望着楼上红灯旖旎,明白这些早练就了火眼金睛的伶姬何以不理会他,心里头到底是有些别扭的。但想到还在狱中独自抱着残腿伤心的养父,只得咬了咬牙往门口走了几步。

果不其然门口有人拦住了他,站在门后保镖一样的两名壮汉抄着双手,看到云初默然往门的中央靠了靠,无声堵住了他的去路。看他这身打扮但不像是逛得起窑子的,别是穷酸泼皮的人物来给楼里寻欢的大爷找什么不自在,这样的人绝不可放行。云初心里清楚对于他们来说自己意味着什么,内腑一阵难堪,然而面上却是温然一笑,上前道:“麻烦两位,我是景家少爷景灏天府上叫的车夫,来接景少爷回府的。”

两名壮汉相互对望一眼,并未对他的话直接给予回应。其中一人仍旧堵在门口,另外一人则转身上楼去了。过了一会儿,那壮汉下得楼来,对云初说道:“景少爷叫你上去。上楼梯右拐一直往里走,右手边最后一间厢房就是。”

云初倒是愣了一愣,没想到这么容易骗过他们。他笑着点头说声谢谢,跨过门槛往里走。门口那大汉还站在原地未动,云初擦着他身边走过,他刻意身子一转撞到了云初,把他撞得脚下退了一步。云初抬头去看他,但见他彪正的脸上露出一缕意义不明的笑来:“拉车的力气这么小,能拉得动吗?”

云初被他笑得心里一跳,低头往里走也不去搭他的话。走到楼梯上的时候似乎听得身后那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而后沉沉地笑了起来。

依言走到楼上最后一间厢房,出乎云初的意料,门开出了一条缝,似乎在等着他的到来。里头传出大笑之声,听上去该是有好多人,有男有女。云初敲了敲门,听到有人说“进来”,便一把推开了门。

景灏天正坐在屋里一张大圆桌的正中位置,怀里偎着一名翠绿旗袍的女子。他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嘴角痞痞地扬起来,一双眼睛如同看到了某种令他极感兴趣的玩物,迸出戏谑的神采:“是你。”转过头去又对着朋党说道:“我就说我家里哪有会给我叫车的人,怎么样,谁赌输了把今晚上的账单买了!”

第五章

景灏天手指着其中两人叫买账单,厢房内顿时爆出一阵笑声。徐云初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男男女女混杂搂抱,酒色淫靡乌烟瘴气至极。他抬起手背醒了醒鼻尖,提高声音对住斜坐在人堆中的少爷道:“景灏天,我叫徐云初,是特地来找你的。”

这一声生脆的嗓音清冷如霜雪,如同一盆冰冷的水兜头泼了上去,竟叫一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了动作,转头来看这个直呼景灏天名讳的穷酸男子。景灏天脸上仍在笑,眼神一转仿佛水面破开的涟漪,微微荡起了一圈轻弧。

“徐云初是吧?”他勾起的嘴角深深一扬,随手将怀里搂着的翠衫女子往外一推,凑近身边端坐着的一名长衫男子耳边低声说着什么,惹得那男子淡漠的脸上亦显出几分笑意来,拿一双幽澈的眼睛直直打量徐云初。景灏天说完了,一手挂在那人肩上,复又邪笑地看着徐云初,不怀好意说道:“徐云初,这位是华翎,过来认识一下吧。”

边上几人立刻会意,即又夸张地大笑起来,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活脱脱一群流氓痞子。徐云初眉尖一蹙,只当没看到没听到,跨过门槛朝屋里走了几步,径自对着景灏天:“我是来找你的。”

此言一出,桌上几位富家子大笑不止:“哗!灏天,都说了是找你的,别辜负人家一片痴心啦!”

“灏天什么时候跟着华翎转喜好了,在外头惹了什么风流债呀这是?”

“是啊是啊!看这小模样让人好生心疼,灏天你就别再推辞了!”

景灏天伸手从果盘里抓了一把桂圆橘子,朝那起哄的几人一人一个砸过去,屋里的情景,只可用放浪形骸来表述。一个橘子脱手而出飞过几人头顶,“啪”一声正砸在云初胸口,又再弹开落地,无声滚到了墙角。景灏天双眉一跳,神色无辜至极推了华翎一把:“你来找我呢找错人了,在这里的所有人,除了他,其他人都只喜欢女人。”

说得众人捧腹大笑。华翎被他一推,顺势站起身走到云初身旁,伸出手轻佻地捏住了云初的下巴。拇指极娴熟地抹过他轻合的唇,在云初反应过来前转而又拿手背细细摩挲过他白皙细滑的侧脸。这样接触唬得云初一震,直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眉宇紧紧拧了起来。然而脚下退到梨木的躺榻边不由一绊,整个人朝后倒去。华翎却像是个练过些武艺的,手臂抓住云初衣襟一探一收,力道之大让云初一个趔趄,狼狈地撞趴在桌子上。桌子上一瓶洋酒正被撞翻,冲出的酒精溅了云初一脸。

这群恶少向来以欺辱人为乐,行径果然恶劣至极。云初心里恼怒却只记挂着来找景灏天求他放人,默不吭声地以手背擦了一把脸,正要起身却觉身体被人紧紧压制住,后头那人整个胸膛贴靠上来,与他贴得紧密无缝。桌边坐着的几人哄笑着退让,云初但觉那人的手掌在他后臀上用力揉搓着,竟是被他当众调戏起来:“骨架匀称,臀部紧实,该是非常可口呢!”

忙乱挣扎中但见景灏天趴在翠衫女子肩上笑得乱颤,一种羞而愤慨的情绪油然而生。华翎胯部一挺撞在他后臀,撞得他极力抵住桌沿的手斜刺里一滑,正带到了方才倒翻的那瓶酒。云初反手抓住瓶口再也顾不上许多,咬牙闷哼了一声将酒瓶甩向身后那人。

华翎玩得起劲哪料看似瘦弱的云初拼力反扑,白光一闪听见旁边的狐朋狗友及几个青楼女“哇”了一片,酒瓶已砸到头顶。不得已拿手腕去挡,伴一声破裂响声,华翎手腕上血红淋漓一片。他闷哼了一声另一手捂住手腕,疼得欠了身子。徐云初手中握着半只碎裂的酒瓶,气喘吁吁对准了意图侵犯他的人。

突然的变卦让整个场面静了几秒钟。女子早已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半敛着身子在角落挤作堆。另外三五个恶少中有一人扶起了华翎,其余几个皆冷着脸围住云初,看这架势不把他拆了今晚是不会罢休的了。

只有景灏天还坐在凳上,他身子斜斜倚着桌沿,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云初。云初也没想情况会变成这样,然而意识到自己处境仍是紧紧攫住手中的武器意图自卫。淡色的薄唇微微张开,接续喘息致使胸膛起伏不定。他清澈如浸水的眼眸同样紧紧盯着景灏天,透露出三分惊惶,七分决绝。

景灏天忽而冷冷一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挤在角落的女子立时如蒙大赦你推我挤往外逃走。屋里一时清爽了许多,景灏天一手撑着桌面终于站起了身子,云初这才看出他白色衬衣背带西裤下的体魄健壮魁伟,足足高了他一个头。他缓缓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看他:“身手不错嘛,竟然伤得了华翎。不过你可能不知道,你要因此付出什么代价。”

景灏天此言一出,围住云初的几个人中已有人按捺不住,飞起一脚踢在云初背上。那人站在云初身后,出手快速令人无法反应。云初被他一脚踢到地上,酒瓶撞在地面脱手飞了出去。几名恶少一拥而上对着云初死命踢踹,攻势迅猛让他连还手的空隙都无。而景灏天转身拉住华翎手腕凑近了细看,叫扶住他的人带他先回去叫私家医生包扎伤口。华翎临走一把拉住景灏天,轻声道:“下手别太狠,回头我自然有办法治他。”

待几名恶少踢到累了停下来,地上的人紧紧捧着腹部蜷成一团,只剩了微微搐动。景灏天叫几人散去,走到徐云初面前蹲下身来。他伸手一把握住云初的脖子将他提起来,看到他脸上沾满了灰尘,嘴角挂着一缕触目的血痕。那人微睁的眼睛迎着油灯幽暗的光亮,蒙上了薄薄一层泪渍,看起来极为可怜。然而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嘴角却泛出淡淡一笑:“我是来找你的。”

果然所有的穷人都是这么穷凶极恶的。景灏天眼神一凛面如冷霜,嘴角习惯性地冷笑:“很好,骨头很硬啊。说罢,你来找我什么事?”

云初微微咳了一声,伸出一手来拉扯被景灏天拎住的衣襟,他白皙的手背上在混乱中被踢得青红交错一片伤痕,却倔强地扯着衣襟示意对方放手。景灏天一把放开了他,任由他突然失去借力重又趴在地上。他半爬在景灏天脚下对他仰起了脸,仍旧那样淡如清风地笑着:“有个人他前几天在赌场偷了你的钱,他不是故意的,也知道错了。请你高抬贵手,放过他。”

听他说着,景灏天凝神想了想,才想起赌场被人偷钱那回事情来。当时赌场的保镖把他痛打了一顿,华翎就打电话给巡捕房叫人来把他逮了。徐云初与他素不相识竟是为了这档子事情跑来找他,还蒙楚馆的保镖说是他府上的人派来的,瞧他长得唇红齿白的样,竟也是个会骗人的。景灏天冷笑逾甚,轻蔑地哼了一声便站起身子,打了个响指示意几个恶少撤退。

然而云初一手拽住他裤腿,倔强地昂起头颅直视他的眼睛:“就算他偷了你的钱,现在你气也出够了,请放过他吧。对你来说,他不过是个穷酸泼皮,一文钱不值。但是对他来说却是后半辈子几十年都赌上了,况且他还有家人要照顾。景灏天,请你给他一条活路。”

他说得气喘,言语却没有一丝卑下,甚至还有几分清傲,哪里有求人该有的讨好姿态?景灏天双手兜在裤袋里,一时觉得这人倒不像是那些难缠的穷货,心里头生起了几分趣味:“他是你什么人?”

终于像要听他讲话,云初忙一手擦着嘴角血痕尽力爬了起来。他瘦削的脸上染了污糟,眼眸却亮如明月。“他是我的养父。请你放过他,他偷你的钱,我可以双倍赔给你。”

景灏天讥嘲一笑:“你在澡堂做工的,什么时候才能赚得到五十大洋?还得是双倍。我要是光指着这一百块过日子,还不得憋死?不如这样吧,你给我些有价值的筹码,我要是满意,那就放过他了。怎么样?”

“那——你要我做什么?”

“其实也很简单。”景灏天抬起手背在鼻尖上轻轻一蹭,笑吟吟地看着云初:“华翎呢看着你还算对胃口,要不,你去陪他睡一晚,那你养父的帐就一笔勾销了。如何?”

云初眉尖对蹙敛声不语,景灏天脸上笑得邪恶一边眉毛挑高了,饶有兴趣地与他对望。半晌,云初隽秀的面容微微一沉,如同水面觳纹散去,最终归于平静。他脸上看不出深浅,却直视景灏天嘴角冷冷一笑:“好。希望你不要反悔。”

景灏天本来是揣着恶意耍弄他的心思,故意为难他的。却不料这人骨子里还真有几分硬挺气质,竟然如此懂得把握机会,倒弄得他下不了台了。既如此他也只能顺势拆台,看回头华翎不把他拆得骨头都不剩。心里头一拧面上朗然一笑,景灏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我马上派人放了你养父,至于华翎那儿,你自己去。要是让我知道他不满意,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明白?”

云初望了他一眼,亦讥嘲地一笑。“一言为定。”便转身推开候在门口的几个恶少,挺直了背脊慢慢往外走。

景灏天挑眉看着他背影,脸上无妄的笑意忽而消弭,竟是双目一凝认认真真看了他一回。

这个徐云初,有点意思。

第六章

冬至日将近,德生茶楼接订生馄饨和冬日团的生意便好了起来,掌柜的自己揽了店堂里端面倒茶的活计,吩咐云初出去跑腿送货。云初熟悉地段,一趟兜完正好能把各户的订货都送到。送完了货返回茶楼,途经烟雨长廊返回北栅,却又不期然遇到景灏天。

长廊上人群往来,都是每日讨生活的村民脚夫,清一色短打棉袄。景灏天这样的人在人群里很是显眼,光看身形面貌已是占足优势,况且衣着光鲜举止倨傲。今日他身边还带着一位同样光鲜照人的女子,这样的两人自然惹来不少目光。女子穿裘绒洋装,兔毛细腻的帽子下垂拂时兴的卷发,跟景灏天并肩走着。她面上无甚表情,两手拎着包意兴阑珊张望。

景灏天脚步突然折转,一手撑住墙砖拿身躯堵住女子去路,似笑非笑居高临下看着她:“金小姐,你不喜欢我我知道。实话告诉你,我也很不喜欢你。不过既然咱们老爷子发话叫我陪你来转转,你又自己说洋房上海见得多了要来乡村,拜托你能不能至少给个好看点的表情来?对着一帮村姑还有你这么长的马脸,我很不舒服啊。”

若论说话难听,景灏天绝对堪称魁首,即便是对着窈窕淑女也是一样。金嘉爻明媚的眼睛终于正眼瞟了他一眼,抹着淡粉色唇膏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说到逢场作戏,我跟着我爸应酬洽谈倒是做得不少。可是今天对着你这个顽劣的绣花枕头,我却连逢场作戏都不会了。不好意思啊景灏天,你自己滚吧,没有你我就很高兴了。”

女子妆容精巧,年轻的脸上色如新桃,极为漂亮。两人举止亲密皆面带笑意远远看着像是正谈情说爱,实际上金嘉爻说话却是犀利更甚景灏天,同样难听话语回敬给他。景灏天让她骂了一头一脸倒也不生气,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好,那就恕我不奉陪了。只不过你好歹也消磨了我两个钟头,要不要付个占时费呢金嘉爻?”

说着他一手撑着墙面将脸凑了过去,竟把嘴唇对准了她的欲当众一亲芳泽。金嘉爻一时反应不过愣了一愣,在即将被景灏天偷香之前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她脸色一沉直接一巴掌飞了上去。只听“啪”一声清脆响声,景灏天的脸微微朝墙壁侧了过去。金嘉爻拿手里的皮包狠狠砸在他身上,骂一声“下贱”,转身就走。

景灏天手还撑在墙上,另一手拇指缓缓揉着被打的那边脸看着金嘉爻走远的身影无所谓地一笑。麻烦的女人,看你还不走。一回头也准备走人,却忽然看到身边经过的人,脱口便喊了出来:“徐云初,给我站住!”

云初大老远就迎面看了景灏天这一出戏,本不想跟景灏天有太多牵扯也明白此人有多难缠,混在人群中趁那花花少爷没看见他快点走掉。哪料刚经过他身边被他一眼认出,还提高声音大喊了他的名字。云初心里一紧装做没听到,低了低头仍旧自顾自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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