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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苍野外之墙外西塘月 上——by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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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着了。云初有些发怔地看着他的睡颜,不知为何,原本以为在心底深处挖了坑埋入了土的某些片段,竟被景灏天三言两语扯住根系,一股脑地拖了出来。

“云初,你别走。我知道你对我有感觉的对不对?”西塘水系如织网,月色下水面粼粼的波光投射在那人一双透澈的眼眸内,仿佛掠起无数星辰。那人牢牢扣着少年纤细的手腕不让他走,硬是扳过少年一直背对着他的身子,强迫他与他面对。“云初,我真的喜欢你。一刻也不想跟你分开。”

少年低垂着头,眼神是期待和害怕交杂的光彩,内心深处初觉醒的种芽,让他既怕得微微颤抖,却又如此渴望对方更多的鼓励和给予。“陶然,我——”

陶然一把把他拉进怀里紧紧拥抱,少年几乎能听到自己激越到要破腔而出的心跳。理智地想要推开他,逃离这一场灾难,可是本能却任由自己轻信了心底的魔,竟也伸出双手回抱了他。陶然的唇带着青稚的涩然,狂乱地落在他唇瓣上,听凭最原始的渴望与他口舌交缠。那样令人不安,却又无比欢愉。

直到耳中听到什么东西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两人慌乱地回头,正看到房东陶太太一手抚着嘴唇,一手撑住了墙,竟顺着墙壁滑坐在了地上。陶然猛然推开了他的身子,跟着便跑去搀扶妇人。然而手刚碰到妇人,脸上却遭了狠狠一记耳光。妇人挣扎着站起身来,拖着陶然强硬地离去。

陶然最后回头的一眼,里面明月如霜,既冷且寂。

后来,陶太太就带着陶然搬去了镇上的房子里,把西塘村上自住的屋子卖给了一对外乡人。另外租给云初一家的,还是租着,每月只是叫姊妹淘田嫂来收租,陶然一家却再也不曾来过。再后来,少年曾暗地里找去陶然镇上的家,只是从此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云初绞了面巾帮景灏天擦净了脸上的热汗,怔怔看着他的脸,唇边泛出一缕微不可察的苦涩。

第八章

景灏天趁着酒劲睡了一阵,直到临近歇业云初不得已叫醒了他,两人才收拾着穿衣出来。外头冲上来一股湿冷劲气,景灏天一手撑着脑门甩了甩头,酒劲上来整个人有些发昏。云初站在他身后看他另一手揉着胃部,无声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我送你回去吧。”

大少爷正站在原地懵着,怎么忘了叫四双带司机来接了,这么大老晚摸黑受冻的走回去可太遭罪了。听到云初说话,景灏天回头来望住他,看到他双眼盈满霜色月色,清冽无匹,不由咧嘴笑了:“怎么了?是舍不得我呢还是想多赚几个小钱?”

惹得云初无语,却固执地站在他面前没有负气离去:“我看你难受,好心才帮你。你要是不愿意,自己一头栽河里去,可谁也别怨。”景灏天难得地没有贫嘴,双手兜在衣袋里挑了挑眉定定看着云初,善于嘲弄的目光中平白生出一脉流水,转而柔缓了。所谓风生水起,当是如此。

此时浴德堂的灯火已全灭,未消融的雪地上传来沙沙脚步声,周虎从浴德堂门楣下正赶来,边走边喊云初名字:“云初你先别走,我送你回去。”

听得景灏天眉宇一皱,原本盈霜映月的目光蓦然一沉。他嘴角扯了扯,惯常讥讽地看着云初:“你相好的来了,还是跟他走吧。”

一语既出,云初瞬间如遭冷水泼了上来,从头到脚冻彻心骨。景灏天可不是雪漫,他这么强大霸道,又怎需要他微薄的援手?亏他竟然会担心他酒劲发作,糊里糊涂睡在雪地里回不去。他苍白的薄唇微微颤动着,却终于什么都说不出来。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去,唇角一拧噎下苦涩,却仍是站在原地不曾移动。

后头周虎正好赶上,看景灏天也在,欠了欠身算是打招呼:“景少爷慢走,我和云初这就回去了。”说着便伸手解自己围巾,想是要给云初兜上的。

哪知景灏天突然伸手握住云初肩膀,往回一勾将他纳在了怀里,倨傲看着周虎冲他笑了:“周大堂,云初是我的人。送返这种事,自然是我来做,怎么能麻烦你?”

周虎一时愣住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看景灏天搂着云初就走。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补充:“我若不在,还请周大堂待他关照些。我先谢过你了。”

在嘉善县多年,周虎自然知道西塘景家的产业做得极大,可谓黑白通吃没有摆不平的道。以他一个澡堂里迎送的,不过识得些脸面人物,背景却萧瑟得紧,哪里敢去惹景灏天这样的人。景灏天言下之意他听得明白,若往后他还想打云初主意,可就是直接杠上了景家少爷。心思活络的周虎连声称“哪里哪里”,笑吟吟地目送景灏天和徐云初往暗处走。

月色盈霜,洒在半冻住的河道上银晃晃一大片。冬夜风寒劲猛,默然间只觉得云初微微挣动想要挣开,景灏天刻意将搂住云初的手臂紧了紧,让他更贴住了自己。景灏天蛮力使然,看云初顺从地放弃了挣扎。他脸上遽然一笑,侧目去看云初脸色:“怎么了?我给周大堂脸色看,你不高兴了?”

云初只管垂手走着,再不搭理他。景灏天只将扳在他肩头的手往上捏住了他的脸,哼道:“那家伙对你怀着鬼胎,要不是我你早晚让他给吃了。我常在浴德堂,他和里头好几个年轻的都有关系,我是帮你免后顾之忧,你居然还给我脸色看?”

云初闷闷地低头看脚下,自然知道景灏天是帮他解围了,但是他的方式,也未免太不给人台阶下了。他在澡堂做工的,景灏天明言罩着他,以后难道要他顶着他的名讳去享福吗?再者这人乃是西塘景家的大少爷,给人知道他找了个澡堂打工的来养,人家会怎么看他们俩?一个大约是家族败类,另一个就是贪图他家底的屈尊软骨头了。他这么想着,感觉景灏天一手摇了摇他,询示他听见话语没,不禁抬头气恼道:“你这么着紧我,是想着我还欠着华翎所以不能跟别人牵扯不清吧?”

生平第一次为别人着想竟然被想得这番龌龊,景灏天心底火气噌然直上头顶。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定云初,火冒三丈冷冷嘲讽:“哦,原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不该阻止你去犯贱对吧?不好意思了徐云初,我错了,我竟然不知道你是个天生的贱货!你要犯贱去被人骑但自个儿去,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说着狠力推开了他。景灏天身躯魁实,在英吉利闲暇又专事练拳,自然力道不比常人。况且这时又在火头上,被他这么狠狠一推,云初单薄的身子就如裂冰散落,往后退了几步左脚踝一崴,重重地跌倒在了雪地里。景灏天红着眼睛恨不能上去踹他两脚,但见他爬在地上仍是低着头不吭一声,不知怎的就觉一团气直冲肺腑却竟然发不出来。气得他转头就走,走了二十来步,却又犯贱地回头去看了一眼。

那坐在地上的人正慢慢撑着手站起身来,低头默然拍着身上的雪泥,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然而他像是崴到了脚,走不到几步身子一晃,又猛地摔倒了。

景灏天气得想杀人,想就这么上去一把掐死了他。他铁青着脸又冲了回去,走到云初身边一手抓住他手臂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拖着就往前走。云初被他半拖半架地拉着走了两步,酸痛不已的左脚一颤疼得他眼睛里涌上了一层薄泪,踉跄了一下就往侧面跌倒。

感觉手上力道一扯,景灏天这才停下步子。回头看到那人凄然地跌坐在地上,不知怎的心里头那火气又蓦地消弭了,真正不知所谓。他脸色这才和缓了些,跟住蹲下身子皱眉去捉住了云初的手腕。

触手冰凉。云初的手腕手掌裸露在衣衫外头,早已冻得没了热气,摸着竟跟冰块无异了。然而他一手侧掌边却粘稠湿濡,景灏天将他手翻过来一看,便是方才跌倒时在冰冻住的雪地上擦着,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两眼露出寒光,伸手到衬衣口袋里抽出手帕来,胡乱地给云初裹上伤口,语气是极差的,却问:“脚怎么了?”

云初也是气恼已极,不过却是气的自己。他跟景灏天本来是两个世界毫不相干的人,稀里糊涂搅在了一起不说,居然还真像那么回事拿肉麻当做有趣起来。别说他跟他根本不熟识,甚至根本连认识都谈不上,竟然大半夜这么冷的天会为了个不明所以的理由跟他在这儿纠缠,还莫名其妙把自己弄伤了。

家里的事已经够烦心的,现在伤了难道还休养不成?明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求安分度日的,却为何要去惹上景灏天?“没事。你快回去吧。”云初一手扯下手帕塞回给他,翻身想要爬起,再不想同他扯上什么关系。

手帕塞在景灏天手中,喻示着某种不愿牵扯的推拒,不知为何又让他无端地起了一股无妄邪火。他狠狠一把扔开帕子,一只手按住云初右脚腕用力一把将他拖了回来。伸手一摸他左边脚踝,触手处肿得像只馒头,稍稍一按就听他耐不住抽了一口冷气。景灏天面色阴沉脱下大衣狠狠裹在云初身上,一手穿过他腿弯猛然将他抱了起来,朝浴德堂的方向又走回去。

云初还来不及挣扎,听得景灏天没耐心地沉声说道:“徐云初,你再乱动信不信我让华翎上多你几次!”景灏天抱着云初大步往回走,说话又火爆又难听,云初挣也挣不过他,脚又痛极,只得拧了眉宇不再挣扎。稍安分下来,又听景灏天冷冷命令:“抱好我!”

河岸长廊上银霜白雪,空无一人。景灏天抱着云初踩着冰冻住的砖地,脚步声沙沙作响。寒冬的风呼啸刮过,一时只听风声骤然。

所幸两人折返经过浴德堂时,四双正带了府上的司机来澡堂寻景灏天。景少把徐云初丢进车里,车子一路开到景家大屋,景灏天又叫四双去接医生来。这么一来一去,等西洋医生把云初的脚处理好,已到了深夜。四双和司机送医生回去,偌大的客堂里只剩了景灏天和云初两人。

云初但觉头昏目眩,疲累到了极点,只觉得这么闹了一场丝毫没有意思。他坐在沙发上抬头看景灏天,那人袖管卷到手肘处命令府上的佣人把热水铜盆一应用具都收拾走,两手叉腰站在一旁脸色仍旧不善:“太晚了,你就在这里睡吧。”

云初直接连考虑都不用,伸手把卷起的裤管放下去:“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我没事了,可以自己走回去。”

他这么一说,景灏天平复了几分的火气又冒上来,板着脸走到他身边抱了他就走。转过两进院子景灏天一脚踹开房门,屋里置备好的暖炉迎面散出一股暖气。他径直走到床边把云初往床上一扔,伸手就去扒他的棉袄。云初拉扯不过他,被他三两下扒掉了棉衣棉裤,只剩了贴身的小衣。景灏天喘着气把他衣服随手扔在地上,被子一掀将云初掀得滚了一圈,随手扔了自己衣服拿被子盖住了两人。“徐云初你给我识相点,我长这么大还没跟人挤过床呢。”

屋里暖热之气令人舒畅,云初一身疲乏只觉得睡意如潮水涌来。然而想到次日还要早起去茶楼开工,况且眼下这情况也着实诡异,正还要挣扎起身却见景灏天已闭上了眼睛,竟像这样是极自然的事情。云初无声一叹,只好也不做声响贴着他睡下,正要闭眼却又听得景灏天如梦呓一般低语道:“喂,你可别趁我睡着偷亲我啊。”

云初想着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嘴角不期然微微勾起了一缕笑。

第九章

萧瑟的街道黄叶被风卷过,有人踩着枯叶迎风向前走去,前方是望不到头的白雾。他两手垂在长衫衣袖下,背脊挺直步履僵硬,缓缓走向那片迷茫雾气里。

“徐云初!你给我回来!”有人在身后大声喊他。男子的声音,却带着哭泣的怒吼,以及撕裂般的无措。然而前方那人全然听不见一般,仍旧那样游魂一般地朝前走,脚下连一个停顿或者停顿的意识也无。

宽柄扁口的柯尔特M1911手枪霍然举起,弹径直直对准了那人后心。“徐云初,你该死的给我回来!”这一声,哽噎低吼,却更像是在求饶了。然而,即便是被枪口对准,前头那人仍是没有一丝反应。

蓦然一声枪响。眼睁睁看着那人后心开出了一朵凄艳的红,在藕白色的长衫上迅速蔓延绽放,瞬间荼蘼。而手中的枪扳机搭在手指上,并未一动。惊恐地看着手中的枪,和前方那个霍然倒地的身影,男子的脸缓缓抬起。他双唇颤动,俊朗霸气的面容上,泪水肆虐。

这样熟悉的长相,他竟是——景灏天!

逐渐清醒的意识恍然一空,景灏天微茫睁开了眼睛,单手抚上裂痛的额头,仿佛梦中的那种痛尽数涌入脑中,让他头疼欲裂。冬日夜长,窗外还是暗的,大概才五点钟样子。屋子角落的油灯燃了一夜,照出屋内物什分明。身边躺着的人轻微一动,景灏天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人,正是昨夜顶着酒劲折腾到半夜,硬留宿下来的徐云初。

那人线条柔畅的额角轻轻贴靠在他右臂上,还睡得很安稳。睡颜淡泊纯净,两扇长长的睫毛柔软弯翘,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水痕般的阴翳,看去静初美好。淡色的唇轻抿,睡得无碍如同孩童一般微微嘟起,既有偏中性的秀气,又透出天然的淳真。景灏天不知为何心中一动,仿佛春风吹开的水面,微波觳纹极限扩散。他翻了个身与他面对,刻意加大动作幅度,伸手捏住云初下颚将他的脸抬起来一些,凑近了去细细审视着他。他这么一动,云初果然就被吵醒了,迷茫地睁开眼睛。他睡得酣沉,被强行闹醒时眼都睁不开,长长的睫羽扑闪了好几下才看清眼前窝着一张布满戏谑的脸。

景灏天靠得太近,云初乍醒下也没觉得有何不对,只是本能地有些抵触已入侵心理安全范围的接触。他视线越过景灏天看了看窗外天色,掀开被角坐起身来。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和景灏天打招呼,颇不自然地扯了扯小衣,便要起身穿衣。“谢谢你,我要走了,还要去做工呢。”

居然连个问早之类的言辞也没有,一开口就是这么生疏客套,景灏天突然不爽起来。手臂一伸五指抓住他后领,将他扯下来翻身压住,他侧着头挑着眉嘴角痞痞一笑:“徐云初,我这床可是第一次被我以外的人睡,你得给过夜费啊!”

云初本就睡得不够身上还有些乏力,给他这么一把掀翻按住,手脚使也使不出力来。他蹙眉听景灏天又漫天胡乱说话,实在无力挣脱,便拿一双清明眼眸定定看准了他的,嘴角微末一笑:“景少爷,你的床说它被我睡很欢喜,不必付钱。”

这人笑起来唇角微扬,看着极乐善却又带点清霜的洌,景灏天看在眼里不知为什么就是顺心,越看越舒畅。心里竟滋生出这样的闪念,连带与他这样打趣都觉受用。“是吗?那你被我睡,欢喜不欢喜?”

这样话语可又在牵引到云初的私隐上去,云初敛了笑淡淡看他一眼,便侧转开头去。“别闹了,你再不让我起来,我要迟了。”景灏天觉得他那一眼叫人阴晴难辨,分明是日光初晴隐隐有浮光掠影,偏又云起水穷硬生生缈出了三分隐伤,被他眸光一转,又带出了七分疏离冷冽。那一刻景灏天如梦恍然,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念头,竟想要低头吻他。

最后云初轻轻挣动,景灏天才心虚地放开了手,任他起床穿衣,再没为难调弄他。拉着他吃过早点,景灏天去洋行,顺路带了云初到茶楼。时下流行的黑色流线型车身上映出走向茶楼的那个身影,在门槛下站定回过头来望了一眼。景灏天正隔着玻璃看他,见他回头在车子开动时两指沾了唇角痞子样地朝他抛了一个吻。

云初还站在茶楼牌匾下,淡泊的眼神微微一黯。

华翎从上海回来,又叫了景灏天和一帮狐狗朋友天天晚上不是上花楼就是下赌场,酒色财气一样不少。元旦过了没几天,一群人出了馆子又在碧仙馆寓居,华翎带回来几瓶洋人红酒,都搁桌上猜拳拼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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