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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苍野外之墙外西塘月 下——by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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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灏天微闭的眼缓缓睁开,在水笙脸上停驻了一会。嘴角淡淡一笑,却说,“到时候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就穿着这个衣服吧,我派人来接你。”

他的手指顺着斜襟单排的盘扣缓缓滑落,水笙只觉得他的眼睛望着自己,望着望着,又像是不知望进了哪个虚空,瞳孔都扩得散了。只听他低缓地说道:“去把灯关了,过来让我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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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旬连场大雨,下得人心慌意乱,从心底里霉变出来。四双把车停在圣约翰侧门,打了一把伞走到正门,叫门卫打了个电话到徐云初宿舍。已经晚上十来点,门卫不太乐意,四双给人递了包烟,那人脸色才好看了些。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云初从学校里头出来,看到门外等着的四双,神情有些发怔。四双朝他点了点头,用伞撑了他,示意他一边说话。

云初跟着他往外头走,垂着手,什么也没说。走到围墙外头的一个亭子里,四双收了伞,递给云初一块帕子,示意他坐下。云初默然接了,仍然只是站着,似乎知道四双找他为何,淡淡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景灏天?”

四双微嘲地笑了笑,从来少爷心里喜欢这个人的,他便也跟着喜欢。只是从前没想过,少爷会在这人身上栽这样大的跟头,前几天看到的那一幕,叫他怎么也不能相信。“云初哥,我知道我没资格管你跟少爷的事。我今天来,也不是来问责你什么。你跟少爷在一起,大多时候我都是在旁边看着,少爷待你怎么样我自认比谁都清楚,我也看得出来你分明也是爱极了少爷。我只想问问你,这些日子来你过得痛快吗?”

眼前的徐云初看起来比先前更瘦了一些,脸上仍是那样无懈可击的清淡,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在四双眼中,分明见过他跟景灏天在一起的时候那种灵俏生动的模样,他知道这个人内在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寡绝。

云初并没回答他的话,只是问,“景灏天,他过得好不好?”

“好?怎么能好?”四双冷冷哼了一声,半笑半嘲,“少爷他再强悍,也是个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这么玩他,迟早会玩死他的。从前那次你走了之后,少爷从英国回来上海,夜夜买醉,把个身体都差点弄垮了。这一次你们闹腾成这样,少爷比以前冷静了很多。可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头的苦比那时还多,只是他再也不肯发泄了。我宁愿他天天打人骂人,也不想看着他闷在心里一个人挨!云初哥,四双求你了,你去见他一面,跟他把话说清楚。否则,你让少爷他这一生怎么过!”

默然听着四双说话,想象景灏天收敛了脾气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模样,云初紧紧拽了手里的帕子,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喘息似地淡淡道,“该说的,那天都说清楚了。你放心吧,过一阵子,他总会好起来的。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过他从前没经历过,才看着比别人难过罢了。”

四双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他认识的徐云初。他知道少爷所以喜欢徐云初,是因为他心思纯良,却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明知道少爷都痛得那样了,居然狠心说这种话,连半分不舍都没有。突然满心满脑的愤怒,为少爷感到不值。所谓人心难测,莫不就是眼前的这一种!

冷冷地嘲讽道:“他在你身上就经历了两次。从前那一次,两年了一天也没好过!你若是真不喜欢他,又何必来撩拨他!如今你与他处了一年,什么甜头都给了,又突然收回去。少爷他爱你爱得像上烟瘾似的,你以为真能好得了吗!”

云初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瞬,只是转身面对亭外的雨幕,背影铿然冷硬,话语更是清冷如冰。“至少他成熟了,知道发脾气没用。那样也是进步。至于其他的,我给不了。他也知道强求没用。”

“你错了!少爷不是知道强求没用,他只是不想你为难,想你能开心地过日子!”猛然拔高的声音,四双一拳砸在亭子的柱身上,“云初哥,你突然转变态度,一定不会是没理由的!是不是日本人强迫你?”

“没有。我自愿的。”云初转身把帕子递还给四双,转身走入雨中。“回去好好侍候景灏天,我这边,你不要费心了。”

修长的身量隐在夜雨中,很快就拐弯走进校门去了。一直穿过宿舍区的长廊,才突然踉跄了一下,无力地靠着紫藤架滑坐在长廊的条凳上。颤抖的手用力捣住心口,云初呼吸困难地张嘴大口大口喘息,嘴角断断续续又咳出几缕血沫来。却只是反复用手背去抹着,极力克制即将崩溃的情绪。

满脸的雨水泪水血水,最终混作狼狈一片。手指扣紧湿透的衣衫,将额头抵在紫藤上,无声地失态地痛哭。

******

原本月底到的景牧生提前到了上海,华翎跟着一起过来了。这两年洋行在华翎手里越做越大,交易的范围也做得更广了,华翎原本家族里就有生意在上海,现在来往更是频繁。

金坚定了饭店,带着金嘉爻跟景牧生一家吃饭。席间两人又说起从前帮景灏天和金嘉爻订婚的想法,景牧生开玩笑说两人处了这么几年,也算是彼此了解,若双方还有意愿,不如真把事情定下来。金坚遵从以前跟女儿的约定,说是尊重年轻人意见,便当面问了金嘉爻。

料想金嘉爻定会找理由推脱,却不想这一次她竟然只是精巧一笑,反而转头问景灏天的意思。

景灏天自然猜到两家人吃饭,绕来绕去也绕不过这个问题。从前心里自然有一箩筐的借口和说辞,景牧生脸色微变已经等他话语出口,哪知景灏天不过沉默了一会,却说,“慢慢来吧。”

言下之意,倒是这事情竟然有蹊跷有眉目了。金嘉爻似乎也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明媚的眼眸子凝了他一眼,也是什么都没说,面上只了然默契地一笑。

这回倒是让两位老爷子目瞪口呆了。

吃完饭景灏天带景牧生和华翎回公馆。等到了景灏天房里,华翎甩手把西装扔在床上,整个人躺了上去,“灏天,你没事吧?早几个月前还带着徐云初回来过年的,怎么一眨眼竟跟金小姐暗度陈仓了?那你徐云初怎么办?”

景灏天走到玻璃柜拿出一瓶洋酒,倒了一杯递给华翎,“嘉爻年纪不小了,成天跟我混在一起,外边早当她是我的人了。我对她尽点责任也无所谓。”

华翎听着这话,尽是冷静淡然,却不像是从前景灏天的性子。不禁微微皱眉,“灏天,你别傻了。虽然我不知道你跟徐云初怎么了,但我知道你对他是认真的。既然这样,断不该去对金小姐尽什么责任。否则,往后你后悔了,那你要金小姐怎么办,要徐云初怎么办,最重要的,你自己要怎么办!”

景灏天默然喝干了杯中酒,微嘲地靠着床栏杆,“自从我遇见徐云初,心里就剩了他一个念想。现在他不在,我就再也没法为自己活了。我的东西若对别人还有用,尽可以双手送出,包括我的人生。”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并不是无可救药的颓废,却给人行将就木的感觉。华翎默然无语,直愣愣看着他,沉沉叹了口气。

******

圣约翰的赛马会在跑马场进行,初夏的天气里满校园都是青春洋溢的学生,让人觉得特别有活力。既然赛马,自然就会有赌注,校方很懂得如何运用社会关系来获取收入。

金嘉爻一早就坐车到了,跟政府的人一起进去,在跑马场外头的自助餐会上跟所有认得的人脉碰碰头。

景灏天来的时候不是独身一人,还带了个穿长衫的男孩子。短发修剪得很清爽,面容很是姣美姝色。金嘉爻暗暗皱眉,景灏天这是什么脾性,哪里弄来的这妖孽似的孩子。他这是大刺刺把自己恶劣喜好公诸于世,也不怕人嚼舌根。

赛马还没开始,学校的老师们也都在餐会上,跟着校长过来一个一个打招呼。

水笙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什么都觉得新奇,两手套在景灏天臂弯里,这个那个地小声嚷着要尝。景灏天倒是耐心得很,一样一样陪着他试,看上去开心满足得很。

沈教务长看云初脸色不太好,便关照他跟着学生会的几个同学吃点东西,不必过去打招呼了。云初点了点头,教鹤行风拖着去桌边拿东西吃。

才一转身,听身后一个娇软的声音说道,“灏天,这个蛋糕真好吃。”

背脊本能地一僵。下意识就要避开,却被鹤行风拉了一把,身子晃了一下正好跟两人面对面撞见。景灏天臂弯里抄着的男孩正将一小块慕斯蛋糕塞到他嘴里,看景灏天嘴角沾了些奶油,笑得眉眼都弯了,伸手指就去他唇上抹了下来,随意地含在自己嘴里。

景灏天看到云初,只是淡淡瞟了他一眼,嘴角略略勾了一勾。仿佛不过认得却不熟的人。

晴朗的天空突然像是风云骤变,在云初的眼中,失了色彩。有些尴尬地站在他面前,心猛烈跳动,双脚却像钉在了地上,一步也走不了。生怕一动就会整个人瘫倒下去。

鹤行风却是认出景灏天来了,拉着云初迎上去跟景灏天握手,“这位不是盛世的大老板景灏天先生吗?幸会幸会!”

景灏天也不避讳水笙还在,脸上淡淡笑着,跟鹤行风敷衍了几句。水笙看到云初直愣愣盯着景灏天,只觉得那人单薄修瘦的样子很眼熟似的,嘴巴便不由嘟了嘟,指着云初对景灏天说:“灏天,他的长相好干净呢。”

景灏天便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似笑非笑地凝了云初一眼。却转过头去对水笙笑道,“他没有你干净。你接客接得再多,可没接出国际社会去。”

水笙讶然看到云初因为景灏天的一句话,本来就不怎么红润的脸色刹地惨白,似乎站立不稳一样靠在了鹤行风身上。而后他作呕般地拿手捂住了口鼻,模糊地说了句“失陪”,转身匆匆往场外走去。

第五十二章

看着那人狼狈疾行的背影,景灏天脸上一直淡漠地笑着,回头又凑在水笙耳边说着什么,逗得水笙眉开眼笑。

倒是鹤行风脸色一变,“哎呀”了一声。水笙觉得奇怪,盯着他连问怎么了。鹤行风浓眉皱起,喃喃道:“别是又咳血了。徐助教他身子一直不好——”

话没说完,景灏天脸色一沉,拍了拍水笙背脊,“你在这里等一会,多吃点东西。”

便跟着云初离开的方向大步追了过去。

水笙啊了一声,又不敢违逆了景灏天的话,有些气闷地哼了一句。

云初从跑马场出来,直奔宿舍。脚步匆忙只怕有人追上来。到了宿舍门口一边重重喘着气,伸手到口袋里掏出钥匙,手却是抖得怎么也插不进锁眼。捂着口鼻的手指间已经染了不少血,嘴角还在不断地喷涌出来,从指缝间流下沾到衣袖,甚是吓人。

上次淋了一夜雨得的肺病一直没好透,他也没心思去管。只是天气骤变或者情绪过于激动,就会咳嗽咳不停连带咳血,难挨得很。这病最近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身后突然伸了一只手过来,带着他的手跟钥匙一同握住,利落地开了锁。背脊上感觉到一股压力,将他整个人推进宿舍里,门碰地一声大力甩上了。

云初被人推进门,腿脚一软就差仆倒。只是肩膀被人用力地扳了回去,便又昏头转向地撞在来人怀里。直觉鹤行风不会这样,脑子里还没兜到会是谁,下意识伸手要去推开对方。作用力反推回来,却是自己往后踉跄了一步,眼前一阵昏眩发黑,身子就无力地往后倒。

没有跌倒预想中冰冷的地面,云初缓过气来,发现自己伏在一人的胸膛上,而身子却是被横抱在了半空的。急促喘着气微微半睁眼睛,朦胧间看到抱着自己的人,像是景灏天。不知是怎么回事,眼眶就有些发热。原本就咳得气都喘不上来,这一下倒真弄了个泪眼朦胧。

心里又疑惑怎么会是景灏天。脑子里只剩了刚才在外面,那人冷嘲热讽地说他卖身给日本人。大约是想他想得太甚,都出现幻觉了。索性什么也不管了,垂着头闭着眼任泪水无声崩溃地流下。与口唇边狼狈的殷红混在一块都不知变作了什么味道,又腥又咸又苦又涩。

直到身体被放到床上,耳边响起一声叹息,“既然离开我能过得更好,又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分明是景灏天的声音。云初恍惚间听得他的心疼和不忍,以及,难以言说的痛。

教他生生愣住了。稍稍缓过气,睁眼看到景灏天一只手伸过来,捏着一块帕子,仔仔细细地帮他把脸上的泪嘴角的血都擦净了。

景灏天脸上全没了方才的冷淡和嘲讽,认真盯着他的脸,帮他细细擦着。眼睫低垂着并没有看他,云初却觉得他眼中水光浮动,竟像是强忍着泪的。不觉心里就是一痛,却是暗暗在薄被下使劲握紧了拳,钝圆的指甲都掐到掌心里,才能压制住自己不去拥抱他。

直到景灏天眼中的水光终于掠去,他才抬头看着云初,拿手里的帕子给他看。“到底是什么毛病好端端地会咳血?怎么不去看医生?”

低声私语的一句话,却是无比沉重的牵挂。云初没去答他,只是从他手中抽走帕子,自己擦着手掌的血,又从柜上拿了药瓶,倒了两粒药在手心里。

景灏天起身去窗边的台面上倒了一杯水来,递给云初裹着水吞服了药片。又连续喝了两杯水,那苍白的人才嘶哑着声音说了句,“没事了。”

景灏天坐在床沿,看云初呆呆愣愣地望着他,嘴角略微扯了一下,笑得既勉强又难看,“云初,你要我放开你,我便放开你。一切如你所愿,但你总得顾好自己。否则的话,我怎么放心?”

云初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垂着眼睫,也不答他的话,只是说,“你是受了邀请的,怎么不出去跟人攀谈攀谈?”

“那不过是娱乐,有什么打紧?这里安静多了。”景灏天的手直直捋上云初的脸,半个月不见,脸色竟差成了这样。“你脸色不好看,躺下去睡会儿吧,我陪你。”

说着,按着云初的肩膀让他躺下去,拿薄被将将盖住了他,只露出一张瓷白的脸。景灏天靠坐在床头栏杆,一只手掌伸进被子里,轻轻握住了云初的。另一手为他捋着额发,脸上是少见的温和颜色,“睡吧。”

云初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闭了眼睛,却一直没真的睡着。

手掌上传来干燥的暖热,是属于那人独有的温度,是只属于徐云初一个人的温度。景灏天从来不曾吝啬给予,哪怕是他已经如他所愿放开了手,也只想用这种方式来陪着他,让他安心。

当一个人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占有,只求能在情人的身边多留一刻也好,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牺牲,和绝望?

景灏天,爱他爱到了,哪怕用绝望去爱。

薄被下的手指紧紧地,紧紧地扣住了那只轻轻拢着自己的手掌,而后,隔着衣衫,贴在了自己心口上。

景灏天,你一直在这里。永远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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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交缠的身体渐渐停止了律动,释放过后男人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喘着气伸手去为情人擦拭滴落在眉心里的汗水。

云初两眼失神地盯着屋顶的吊灯,视线被晃动的发梢裁成一格一格的间隙。东藤介野撑起上身仔细看着他,宠溺地低头将他嘴唇含住,绵绵密密吻着,间或发出满足的轻叹。“云初,你真的,叫人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云初怔怔望着他,半晌才动了动嘴角,“别忘了你答应我的,那个人如果不愿跟你合作军火交易,你不可以强迫他。更不能伤害他。”

这话一说出来,东藤介野脸色即是一沉。方才的旖旎欢愉,只像是水波一荡,顷刻无痕了。然而东藤什么也没说,只是依旧拿手指细细绘着云初的眉骨眼梢,顿了一会儿才淡淡一笑,“你们民国人就喜欢搞这种事,云初,对我来说,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不在乎你是为了什么才愿意跟我上床,我只在乎我得到了你。至于你的心,”东藤介野的手掌沿着修美的颈线滑落,搁在云初的胸口,一点一点用力按压上去,“当我们有了牵扯不清的肉体关系以后,总有一天,这种关系在你的心里,会长出些什么来的。云初,我很乐意用时间来见证,这里一点一点地染上我东藤介野的颜色。直到你完完全全变成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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