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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苍野外之墙外西塘月 下——by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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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他自己,因为害怕被他玩弄,所以毅然放开了他。那双景灏天很想一直牢牢压制住他的手。

太乱了。一切都错乱了。

伸手到脖子里掏出挂着的一只扁扁的小巧的鼻烟壶,放在掌心里轻轻握住。这是从前跟景灏天在庙会上套来的,那一晚是他一生中最舒适轻松的时光,纵然短暂如烟花,却叫他深深印在了心上。从此后哪怕霓虹漫天,也再入不了眼。

这个人,早已经是他的唯一了。唯一的,救赎。

将景灏天的手指轻轻抵在唇边,望着他苍白的面容淡淡一笑,嘶哑着声音软言软语哄他:“景灏天,你快醒来。我欠了你好多时光,往后慢慢还你,好不好呢?”

第三十六章

凌晨两点,连大上海的十里洋场也都褪去了灯红酒绿的妖娆,归于沉寂。

霞飞路上飞霞别墅雕花铁门铿然关闭,院子里停着汽车,被月光冷冷照着,静无人声。围墙外的人影伏在暗处耐心盯着院子里观察了一阵,确定警卫在楼下大厅沙发上睡了,借着花坛坛沿一跃而起,一手扳住围墙脚底在墙面上一踮,人已稳稳立在围墙上。沿着围墙快速绕到阳台下,人影抬头目测了一下围墙同阳台距离,突然一个跳跃,用双手扳住了阳台的边沿!

依靠臂力将身体拉升上去,一手换成抓住阳台的铁栏杆,轻易翻过,人便贴着墙根伏在窗户下。指尖垫着一片薄薄的刀片,够到窗沿下轻轻一挑,窗子便无声地开了。人影一闪从窗子跃进屋里,穿过靠阳台的客居直奔主居室。

主卧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装修极为奢华。大床上薄被下屋主人睡得正酣,肥壮的身体在被子下拱出一个厚实的轮廓。人影开门进屋又顺手带上门,快得连一丝光影都没渗入。径直走到床前,近距离地确认床上的人正是目标物。右手上赫然多了一把枪,极小巧趁手的,对准了目标的眉心。

床上的人突然醒了。朦朦胧胧看得一个人影站在窗前,直觉不是家人,吓得猛然要坐起来,张嘴就要大声喊叫。

人影却已先他一步抢上去,抄起被子一把蒙住他的头。左手卡住他喉咙手腕狠狠一折,右手枪口直接抵到心脏处扣动扳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目标已经软软往一边歪倒。人影收起枪背转身离去,顺着进入的路线返回,丝毫没有惊动屋内的警卫。

景灏天病床前,四双迷迷噔噔趴在床沿守夜,时不时发出震天的鼾声。中途数次被自己鼾声惊到,惶然竖起来看一看景灏天的情况,发现他还是那样不好不坏什么反应都没有,只好又郁闷地重新趴回去,不一会儿又抽起来。

床头柜上景灏天的洋表静静搁着,微弱的光线透在表面上,幻成一道银光。

景灏天的眼皮微微一动,似乎是用尽了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缝。昏迷了四天身体都有些僵硬,加上没有力气,竟连动一动手指都有些困难。眼睛茫然地睁开来,也不知身在何处,定定想了一阵,才想起来昏迷前的事情。

左侧腰部传来一阵阵痛感,像是某个部位正在腐烂的那种,持续不断的钝痛。痛得他想骂人。

床边传来如雷鼾声,景灏天侧过脖子,一眼看见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四双。伸手就想去打他的头,一扯却扯到腰部,痛得他嘶哑着嗓音发出了模糊的低咒声。

四双猛地一抽,整个人弹了起来。迷蒙的眼睛看到景灏天醒来了,突然激动的不知所措,眼泪都快落下来。“少爷!你——你——你——”

“你当我诈尸啊。”沙哑的嗓子只能发出类似喘气的声音,景灏天几天水米不进,确实也没有力气说话。眼睛还在屋里转悠,怎么就四双一个人?

四双赶紧抹了一把眼睛,去热水瓶里倒水给他喝。瞅着他眼睛在看,就跟他交代说道:“别看了少爷,徐——云初他不在。不过你也别气,他已经在这儿陪了你三天了,都没好好休息。昨儿也是晚上十点多才走的,说回去拿点东西,今早还来。我去给你弄点粥吃着,再好好睡一觉,等天亮了就能看见他了。”

凑着杯子给景灏天喂水,四双说着说着才觉自己说过头了,忙话题一转又说别人。“金老板也来过,特地增派了人手给我,说有什么要照应的只管找她。场子里忙,她也没多留——”

景灏天连续灌了两杯水,只静静听四双说着,却不回应。四双见他这样,也揣不准他心里想的什么,只好闭了嘴不再说话。给景灏天掖好了被子,开了门去叫保镖弄点粥来。回过身来只听景灏天疲惫道:“明早你叫徐云初别来了,我这个样子,没什么好看的。”

四双愣了愣,刚要问为什么,却听得门锁啪嗒一声开了。一看,竟是徐云初回来了。他平静看了四双一眼,径自走到景灏天床边站着看他。四双赶紧说我去看看他们到哪儿弄粥去,一溜烟地就跑了。

云初跟景灏天就那么四目相对地看着,谁也没有说话。静默了一阵,云初才就着床沿坐下,伸手握住了景灏天垂在被子上的手掌。“再难看的我也不是没看过,怎么景老板也学人矜持起来了?”

这样戏谑的口吻,哪里是徐云初会说的话,倒是堪和景灏天相比了。然而景灏天只是微微皱着眉,有些费力地将手伸到他脸上蹭了蹭,嘶哑着声音低声说道:“还能看见你,真好。”

从未见过的认真表情让云初一愣,随即心脏处猛地一抽,眼眶便有些酸涩。景灏天这个人,说什么风月场里打滚大的,对着徐云初却像个十足的傻瓜。轻易便欢喜,轻易便爆怒,轻易便由着徐云初挑动着他的情绪。徐云初对他来说,果然是不同的存在吧?

学着他的口吻,云初嘴角淡淡一笑:“你没事,真好。我真担心——”

如此柔软的表情,印象里两人最为亲密的时候,徐云初都没对他做过。景灏天到底有些恍惚,一贯都是他在主动纠缠徐云初,所以这种话由徐云初说出口时,他竟一时难以适应。心底莫名的欢悦一瞬间如潮水席卷,扑面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握住云初的手紧了紧,面上也换了难得的温软神色。“我舍不得丢下你。”

这一句说出来,云初眼中莹光一动,有珠玉般华彩闪烁。景灏天总是能把这种肉麻的话说得若无其事,却不得不承认,常常很动人心魄。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静静守着。握在一起的手指若有若无地轻轻摩挲,心意的交流,比任何语言都来得真实。

次日九点多,金嘉爻又来了医院。看景灏天醒了,神色也轻松了很多。“景大少爷,拜托你以后谨慎一点,若你玩完了,你爸会把我金家夷平的。”

景灏天懒懒喝着粥对她笑:“又不是叫你嫁给我的灵位守活寡,你紧张什么?”

说话一贯难听的风格。金嘉爻却也习惯了,靠着窗直摇头。“你就是嘴太贱,活该被人打一枪。对了——”说着突然顿了顿,叫手下人全部到门外,“张总董死了。”

“发生什么事?”

“凌晨在自己别墅被刺杀的,一枪穿心。等警卫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钟头多。”

上海工部局是上海公共租界自发组成的行政机构,是作为对外侨居留地控制的一种类似于政府的体系。董事会作为最高领导层,一般由九名总董构成。民国十九年以后,华人总董增至五名,占据了工部局董事会的主要领导地位。其余的三位总董分别由英美国家人员担任,另有一个常席则是留给日本人的。

很明显,张总董被刺杀,是与租界领导力量的偏移脱离不了关系的。

景灏天皱了皱眉:“那些被击毙的人员,巡捕房能不能查出些端倪来?”

“暂时没有。那些人做事干净利落,背后肯定是有组织力量的。只怕没那么容易查出来。”金嘉爻看景灏天眉宇皱得更紧,只是淡淡一笑,“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做生意的,职责并不在相助哪一方政治势力。你先养好伤才是正经。”

盛世的事情也多,金嘉爻也没有过多停留,只关照保镖全力护卫,就带着一队人走了。到了公司才进办公室,门房就递过来一张邀请函,说送信的人指名要给金小姐的。金嘉爻也没在意,拆开来看,居然是陶然邀请她周六到一乐天茶楼见面。

金嘉爻秀气的眉紧紧一皱,印象里那个男人总是堆着一脸讨好的笑,令人十分厌恶。他曾帮她跟景灏天在婚姻关系上做了个了断,后来托父亲帮他进了日本大使馆任了翻译,便再没联系过。

嘴角冷冷一笑,陶然冷不防来找她,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像他这样的男人,可以毫无原则地出卖任何一个人来谋取他自己的利益,实在是太危险了。姑且看看他会出什么题,若不在她接受范围之内,只怕她要考虑怎样让他彻底从上海滩消失了。因为像毒蛇一样的男人,会随时随地用他的毒牙咬人。

病房里景灏天兴趣盎然地看云初拿水果刀在切一只香橙,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橙面上,细致地一刀一刀把皮均匀划开,却又不划得很深。将刀痕打通之后把橙按在手心里一揉一转,那新鲜的橙肉整个脱壳一样从莲花般翻开的皮里脱出来,托在云初修竹般的手掌心里。他再拿刀沿着橙瓣划开,就能像橘子一样一瓣一瓣剥下来,一滴汁水都不会流出来。

景灏天看那玉白的手鲜黄的橙衬着,犹如西塘的白雪腊梅,顿时就觉得香气四溢,不免乐得跟他笑叹。“哎呀哎呀,原来受伤是这么幸福的事啊!”

云初拿眼睛斜他一眼,佯怒道:“你又乱说什么?”

“我可没乱说啊。你看,光看你剥个橙子就已经这么诗情画意了,你要再做点别的什么,我可不是快比神仙还享受了?”一时又假作忧伤地叹道:“要是我往后却享受不到了,可叫我怎么办好?”

作出一副可怜相,明摆着又是拿话来兜他。云初怎么听不出来,拈了一瓣甜橙往他嘴巴里塞住,素来寡淡的脸上竟也经不住笑意款款,明媚得要晃花人的眼:“你要是素来正经,又怎么会没人给你享受?”

哪知景灏天咬着橙含糊说道:“别人在我眼里都是屁,连屁都不如!却只有你能叫我享受。云初,你就可怜可怜我,常来陪陪我,好不好?”

因景灏天伤的地方不好拉扯,金嘉爻打消了他搬回公馆住的念头,非要他住院。这些天他情况也没彻底稳定下来,云初便托关系好一点的文员帮忙代半天工,也是天天都来医院。听景灏天这么求着,难得笑得开怀,睨了他一眼也不去搭腔,又塞了一瓣果肉在他嘴里。

景灏天一手按着眼睛,叫道:“我不行了!我头晕!”

唬得云初倒是一愣,忙伸手就去探他的前额:“怎么了?怎么会头晕?”

“你笑起来好晃眼,晃得我头晕啊!”那痞子却是怪叫一声,拿开手冲着云初仰头大笑。

气得云初一把捏住他的嘴,把剩下的整个橙子都塞了进去。

第三十七章

医院外头是一片宽广的草坪,一条笔直的水泥路从大门口延伸进来,在草坪里分出一条切割线。云初一路从医院大门沿着水泥路往大楼住院部跑,脚不沾地几乎要飞。

中午的时候四双打电话给他,说景灏天突然高烧不退又推进手术室去了。医生说很有可能伤口感染,具体情况要拆线开来看了再说。急得他饭吃了一半全掉在地上,什么都没拿就冲出了饭堂。身上没有坐电轨车的钱,只好一路靠两只脚狂奔到医院。

大楼下一辆汽车驶出来,云初看到是四双的车,赶紧冲上去问情况。

四双一张脸也是紧绷得快扭曲,声音微微发颤:“人还在手术室,要把腐烂的地方切掉。现在必须要静脉输入青霉素混合药物,打针已经不管用了!但是静脉刺破的美国医生不在,我得去隔壁区把他接回来!”说着已经一脚油门加速开出,冲着大门飞奔而去。

云初只觉得自己心跳都没了,甚至连步子都踩不稳,身子重得几乎要一头栽下去。

也顾不上喘气,转身就朝楼上跑。

医院特有的福尔马林味道充斥在鼻子里,刺激得眼睛发酸发痛。气已经喘不上,却只是在楼梯中段靠了一下墙,又借助扶手栏杆迈着沉重的脚步向上走。除了要见到景灏天的意念,眼里已容不下任何事物。

有几个人正在下楼,与云初擦肩而过。云初大口大口狼狈喘着气,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些,却丝毫没有精力在意旁人。然而就在领头的一人擦到云初肩膀时,那人突然伸手一把拧住了云初的手臂,用力将他掼到了墙上!

云初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况且毫无防备,身子一旋就被对方按住肩膀压住了。头昏目眩地抬头去看,只一眼,就叫他蓦然瞪大了眼睛。而后,一些不堪的旧记忆像打翻的抽屉,瞬间散落了满地。

叫人连站脚的地方都寻不着。

就是这个人,面无表情地撕开他的衣服,毫不留情地狠狠贯穿他的身体,在他身上啃出数不清的耻辱痕迹。他甚至都不认识他!就莫名其妙地被他占有了!一时间陶然温软却刻毒的脸,王水根歇斯底里的样就如毒蛇缠住了脖子,憋得他快要窒息。

云初喘得无法反应,只是错愕地看着这个男人。看到他嘴角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表情,居高临下看着他用不太标准的国语说:“我们又见面了。”

咬了咬牙。云初别开眼睛挣脱手臂,看也不看他,侧身闪过他后面跟着的两个保镖,继续扶着楼梯往上走。过去的自当过去,他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什么屈辱难堪,如果你不放在心上,那不过都是虚无。这个日本男人,甚至不值得他看上一眼。

现在最重要的,是景灏天。那个人昨天还嘻嘻哈哈地跟他漫天开玩笑,今天却说伤口感染也不知好不好得了,直如晴天霹雳将他整个人劈得碎裂了。景灏天,简直快要了他的命了!

想着,拼了最后一口气,又在狭长的走廊上狂奔起来。

站在楼梯拐角处的男人扭头看着云初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眼中若有所思,竟久久不曾一动。

“中将,我们要走吗?”身后的军卫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问。

东藤介野没有吭声,双手兜进裤袋转身下楼。一脚踩下去踩到一枚硬质的东西,移开去看,却是一枚银色的徽章,似乎是从刚才那个人身上掉下来的。

弯腰捡起来,凑到眼前细细看,上面的英文字写着圣约翰大学。把徽章递给左手边的卫兵:“把这个挞下来,去查到刚才的那个人,汇报给我具体的信息。”

“是。”卫兵双手接过,当即在楼梯上站定行了个军礼。

******

脚步踉跄地冲到手术室门口,两排保镖整齐列队分守在门外,面无表情形如两排人俑,光看这阵势就足够吓退闲杂人。云初跑得呼吸都很艰难,大口喘息地望着那道关闭的门,想要抓个人来问,却发现无人可问。

一个人最软弱的时候,就是这种无能为力的时候。

一分一秒时间点滴流淌,都像是一把钢锯在他心上来回拉锯,撕心裂肺,血肉淋漓。而他能做的只是尽量靠近那扇门,贴在门上,整个人不可遏制地颤抖着,像是神经出了毛病而导致的抽搐。

四双带着美国医生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好在青霉素贵则贵,医院却是有的。所有输液的耗材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有资质的医生过来扎针。四双几乎是用推的把医生推进了手术室,而后一把拉开云初将他按在靠墙的长凳上。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门总算是开了。云初扑过去看见景灏天又是几天前那样苍白昏迷的脸,眼眶不禁一热。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情绪,油然便感觉自己还能在他身边,许是最幸运的事。

持续用了五天的药,伤口感染的细菌总算抑制住了,医生检查之后说新肉生长正常,预计不会再复发。云初又是天天陪在医院,看着景灏天一日日恢复起来,两人厮磨甜腻,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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