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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歌行之醉山河——by廑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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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寡淡如水,却自有一种风度,使人相信他所说。

袁景闻言,并无多大反应:“即便如此,又有何分别?”

第三章:人心易变

宁暮霄一时被噎住了,清亮眸子中有一丝茫然,良久方才说道:“太华为人光明磊落,向来不屑这些鬼域伎俩。”

他说这话时,与其说是在为晏太华辩驳,倒不如说是陈述事实。

这种明明头脑聪明,却在某些事情上奇蠢无比的人,袁景最是讨厌。

眼见他手掌长剑,踏出一步便可出得牢笼,偏偏驻足听他说这些闲话,袁景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光明磊落?鬼蜮伎俩?在我看来,你比晏太华更能担得起前者形容。”

“我?”宁暮霄笑了笑,“莫要玩笑,我从未见过比太华更……好的人。”他似乎想了很久,最后仍旧只用了一个“好”字。

袁景终于不顾略有些刺痛的喉咙大笑出声:“你竟然说晏太华是个……好人?”“好人”这两个字在他嘴边滚了滚,才说了出来,“哈哈哈……”他笑得太过用力,忍不住捂着肚子弯下腰,手中长刀撑地,仍觉得不够尽兴。

柳言注意着宁暮霄的动静,心中却有些担心袁景的身体。

他倒也并非体弱多病,只是战场之上难免损伤,长久之下,邪风入体,透骨寒凉,心肺间就多了些毛病,虽不至身死,难受却是难免。每逢开春,花团繁盛时节,香气过郁,常见他咳得撕心裂肺。故而他的宅邸,从不见什么香气太盛的花属,只此因缘。

这一阵笑声,谁都可听出其中嘲弄之意,宁暮霄虽前来刺杀于他,但男儿胸中都有几分血性,对于袁景这般杀伐之人,心中藏有几分敬服也未可知。只是被对方这般毫不留情面地嘲笑,心中很有些不是滋味。

他眸子定在袁景的脸上,言道:“萧氏无能,江山崩塌,民不聊生,自当有明主出世,在我看来,太华宅心仁厚,有济世之心,确是不二人选。民间传他为天定之主,并非妄言。再过得几年,他必能求得天下太平。”

袁景不为所动,甚至脸上更是多了几分笑意:“若他此时归顺于我,天下太平又有何难?这个问题,你可曾问过他!”

“这……”宁暮霄睁大了眼,一时无措。

“你从未想过,对吗?”袁景直起身,一字一句直指其本心,“你私心便认为这天下当属晏太华,若真是如此,这天下究竟是百姓天下,还是他一人天下!你关心的不是什么天下大治,而是他晏太华!”

宁暮霄正待反驳,却被袁景厉声止住:“你必是想说我杀性太重,若我得了江山必造杀孽。那你自问渡过倞河之后,所见得的又是何光景?我虽不敢说我执政这些年来,治下百姓生活十分美满,可至少也能够免受颠肺流离之苦。而那个号称是天命之主、帝星降世的晏太华呢?满口仁义道德,唱作俱佳,极得人心,可你看看那些百姓的光景!仁主?何为仁主?不滥杀?笑话!”

他所说的若是除去那些辱骂晏太华的,便是宁暮霄也说不出一个不是来。他只觉得一颗心飘飘荡荡无处着落,仿佛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虚妄。

袁景见他模样,长刀斩入地上石砖,发出一个颤音:“唯有杀伐决断方能在乱世中杀出一片清净。来犯诸敌,吾尽歼之;辖内盗匪,吾尽杀之;朝上无能之辈,吾尽屠之。这些事情,身担仁名的晏太华可能做到!”

宁暮霄此时心虚极乱,却仍存有一份清明:“太华又何需这么做?这些人或许做错过什么,但人命关天之事,自当慎察。乱世之中,人多有身不由己,一时做错也是情有可原,像你这般尽下杀手,与屠夫何异!太华安抚民心,降罪臣卒士,行仁义之举,这些事情,都是我这些年来亲眼所见。你固然做了很多事情,可太华做的并不比你逊色。”

他这些话说得很有几分慨然之态,说到后来,语气越发坚定。

袁景一声长叹:“你可知何为乱世?国非国,家非家,活下去都难,哪还有功夫想什么礼义廉耻。晏太华行得的确是仁事,可祸乱一起便当尽斩之,不留余地。否则今日仁举,到得他日不过是祸根。人心难料易思变,这些道理莫说你不懂。百姓想的没有那么多,乱世之中,他们也只想有一个人可以一路引领他们。便是晏太华如你所说是个难得仁主,可这世间有晏太华这样的无私之辈,也必定有那阴暗龌龊之徒,你以清风明月对他,他自糟蹋你的心意,世事岂能尽如你所想。”

“即便如此,他也比你一个妄杀之徒好许多。”宁暮霄皱眉。

“我曾以为你还有几分聪明,却不想你也是如此愚昧之人。”袁景无奈苦笑,“晏太华是什么人?他不过是个读了几年书,会一点武艺的普通人。他或者有野心,有抱负,可能还有那么几分仁心,想要理清这天下。可治国定策这些事情,他会哪桩?这样的人,便是得了天下,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在将这天下再次置于乱世之下罢了。”

宁暮霄摇头:“太华或许不懂这些,可他麾下人才众多,这些事情,自有他们处理。古云垂拱而治,所说即是如此。”

袁景指向门外,傲然道:“这天下若说人才,又有谁能比得上我帐下那些谋臣将士?他们自小所学就是定策安邦,沙场谋略,耳濡目染,这些事情本就非普通人能习得的,若非如此,谁能说自己真正懂得。而晏太华手下的人呢?他们读过几本书,自觉得胸有锦绣,天下疆场皆可任其驰骋,实际上不过是无源之水,所会的除了夸夸其谈还有什么!”

宁暮霄虽然被他言语所惑,但也不至于就此被蛊惑了去:“你所说或许有些道理,但太华有些东西是你怎么也不及的。”

“你说他那个帝星降世,天命之主的名头?”袁景扬眉嗤笑,便是一旁静立的柳言嘴角也不禁撇了撇。

“你!”宁暮霄如此好脾气,也差点没为他这句话气岔了。

袁景对他挥了挥手:“你若还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宁暮霄睁大了眼:“你什么意思?”

如此心思澄澈之人,实在少见,袁景深觉大有意思:“我不知你用了何种手段制住了我屋外侍卫,可我这里的侍卫常有轮换,你若是再迟上片刻,可就……”

也不用等他说完,宁暮霄已明白他意,转身不过眨眼之间已不见踪影。

“这人跑得倒快。”袁景拔出没入石砖的长刀,口气中不知是赞意还是讽意更重。

柳言出去看了一下侍卫,重新布置了防护方才回来。

“怎样?”袁景又在察看沙盘。

柳言皱着眉头为他披上方才掉落的狐裘:“没什么损伤。”

袁景对此并不意外:“看宁暮霄那人便知道必是个正人君子,最不屑做的便是枉杀无辜的事情,可惜我却不在这个范围里。”

“王爷,可要命人去抓他回来?”柳言问道。

袁景瞪了他一眼:“我既然放了他走,本就没有想过再把他抓回来。”

“宁暮霄是晏太华身边重要人物,若是能抓住他……”柳言不解。

袁景把身子往狐裘里缩了缩:“我不仅不抓他,我还要夸他忠勇,让晏太华也知道我十分欣赏他。”

柳言在他身边许多年,对他脾性也有几分了解,听他这么说,便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也不再多言,只听他解释。

“你看,”袁景指着沙盘,“我和晏太华所隔的不过是一条倞河,他在西面,我在东面。无论是谁想要攻打对方,就必须度过倞河。可军士行兵渡河,必会劳军,对于渡河一方而言十分不利。所以,如非必要,我和他都不会选择这条路。我军善攻,他军号称仁义之师,自然不能主动前来攻打。可若是等晏太华情势稳定,其境内百废俱兴,那时若想攻打他可就是为时已晚了。所以,这一战我必须打,而且是先打,越快越好。”

“王爷意思,柳言明白,那宁暮霄……”

袁景深深看了他一眼:“如宁暮霄这样的人,晏太华身边还有很多,这种人若是用得得当,十分可怕,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晏太华无论再有仁名,他现在的身份已有不同,他所思所想自然与常人不同。宁暮霄刺杀我一事,他应该是知道的。可他既然并未阻止,可见他也想借此除了我,便是失败了,死的也只是宁暮霄一人,与他并无关系。这种损人利己之事,做起来毫不吃力。可有一点他料错了,宁暮霄未能杀我,我也并未对宁暮霄动手,甚至想要把他平平安安地放回晏太华身边。”

柳言恍然大悟:“那么晏太华便会开始疑虑,为何王爷会将宁暮霄放回去。”

袁景点头:“一旦他有疑虑,那么如宁暮霄这样心思纯净的人必能察觉。他并非普通江湖人,晏太华身边有些人还是通过他引见的。他日他发现原来晏太华也并非什么真正仁主,他失望之下必会做出些什么,晏太华身边的人员也必会因此有所变动。”

他望入柳言的眼眸深处:“而这,就是我们的动兵之时。”

杀机不过起于一言。

第四章:兵乱如云

建兴十二年夏,时逢国诞,辰星、太白、岁星、镇星凌空,荧惑入轸。

是日,玄虚子夜观天象至天明,人有疑而问之者,叹曰:此战起之兆,兵从天下,百姓苦矣。

言罢涕泪满裳,其声有凄凄然,闻者悲甚。

——《大周史?玄虚子列传第四十七》

建兴十二年,宁暮霄触怒晏太华,斩令决下,宁不服,持剑与十数相识愤而奔之。晏大怒,亲身领兵追击,终不果。

此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袁景对此变故早在四个月前就有预料,之所以三军不发,只不过是静待此良机。

柳言面露喜色,单膝跪地,背脊笔直,英姿勃发,恭声道:“果然不出王爷所料!”

袁景对他这番模样摇头一笑,自他手中接过密信,低头细细观看之后,拊掌笑道:“他晏太华的伪朝果然还是存世太短。古今之战,以间为首,先知为要。百年王朝,我大周探子难以数计,而他伪朝有又什么?”

彼时虽则天下打乱,但他大周探子本就伏身各处,乱世也未对其造成什么影响。其后他收复各州,聚拢手下探子,以消息灵通而论,晏太华那根本未能得到几年的监察司,根本无法与之相较。便是谓之天壤之别,也不过如是。

柳言跟随他多年,虽非战将,此种行军要事,也有了解,听他此言,既附同道:“王爷所言甚是。”

眼见烛焰逐渐将密信吞食殆尽,袁景打开桌上锦盒,取出其内印信,高举托起,另一手抽出旁边长刀,一霎那间,血气盈室,扬声道:“传我之令,三军整发,即日西上,讨伐伪朝。”

晏太华并非笨人。自宁暮霄回朝之后,大周景王对其青眼有加的传言,也随之而来。他虽然对于宁暮霄的为人,自认有几分了解,但身为主公,对下不敢稍有差池。若宁暮霄果为袁景说服,其间害处,难以预计。以宁暮霄在他身边的地位,江山倾覆,也不过是在指掌间。

其中袁景到底做了什么,晏太华心知肚明,只是对于宁暮霄的忠心,他实在不敢赌上一把。以一人之心做江山之赌,他还没有如此大气。

若想天下尽归于手,就容不得他有半点疏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故此,他寻了个缘由,将宁暮霄问罪处斩,却忘了他身边还有许多江湖朋友。所谓江湖义气,无国无家,实乃国之大敌,不可不察。

更为重要的是,当年他起兵幸得琅青苏家支持,只是苏家家主与宁暮霄关系甚好,经此一事,虽未做出什么绝情事情,却也留书自回了琅青。

不过几日功夫,他身边武将少了一半,更是少了一个机要谋士,情形惨淡。

当日宁暮霄刺杀袁景一事,他也知道,却不料最后以此收场,此时想来,悔不当初。只是袁景一语,几折了他半边羽翼,却也是事实。此种狠毒心思,他怎能不恨。

宁暮霄奔逃一事,他看之甚重,有一则有二,怎能姑息?亲身而追,虽只是聊表作态,却也有借此一抒心中郁抑之意。最后虽然仍未将之擒拿,也算是以此敬告众属。

只是朝堂动荡,诸位空席,正待人才来归,却得到前线消息,袁景引军来征。

这消息来得并不算太晚,毕竟出兵乃大事,驰车千计,带甲万人,粮草不绝。兴师动众,莫过于此。

晏太华来犯,他也有过料想。只是两朝之间有倞河天堑难渡,必耗费大力。他本待休养生息,厉兵秣马,不想袁景借此时机,举兵来犯。

倞河横穿整个大周旧国,中逢绥、贯两州,如今大周江山两分,倞河以东是袁景的大周,以西则是晏太华的大雍伪朝。伪朝之说,自然也只有袁景境内的大周子民如此说法。

如今的大周都城肃京,位于甫州腹心,甫州与绥州毗邻,若是欲引兵西上,有一法便是穿过甫、绥两州,渡过倞河。

倞河重地,虽然晏太华并未想到袁景会如此快动手,但也布下了重兵。袁景麾下兵力虽精却寡,比之晏太华,其实并无多大优势。

他大周境内多山少水,水战并非所长,但若要攻下大雍,这倞河绝不能不渡。

倞河虽长,但其流速缓和,船行其上,并无多大困难。

其时,百数巨船驶于河面,旌旗蔽空,如黑云压日,风雨欲来,气势雄浑,浩荡滔滔。

袁景便站在中间一船之上,银甲着身,手握长刀。柳言仍旧随侍左右,贴身护卫,帐下将领谋士齐聚一堂,听他号令。

他这边摩拳擦掌,晏太华那边虽也是众将士齐聚,但氛围远没有另一边和谐。

“主公,只要那贼子过了河,我必能领兵将之击溃!”林壑清在下首神态激扬。

他年龄不过三十多些,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早就恨不得领了军马,踏平了那大周伪朝。值此袁景自愿渡河,乘其疲惫之时,一举将其拿下,当是不世之功。

晏太华捏了捏眉心,觉得实在头痛。

身边的楚灵钧向他倾身低语:“主公万不可听他所言。如今我大雍建国不久,国内百废未兴,正是用人之时。而他旧朝国内情势,虽然与我朝相差不多,但他袁景领兵多年,其帐下兵精将勇,实胜过我朝。此战突然,我军要胜,并不容易。以我拙见,将其阻却,使其退回甫州即可。等到他日我大雍,山河平息,再做图谋也不迟啊。主公莫忘了宁贼之事,如此风雨之秋,若是开战,恐怕……”

苏涅仪走了,楚灵钧此时可说是他身边第一谋士,他说的话,晏太华自然会考虑,更勿论他这话说的入了他的心坎。

这一仗本心来说,他并不想打,原因楚灵钧已经说了。甚至,为了给他点面子,楚灵钧还说得轻巧了些。只是,若这一仗不打,他国内百姓恐有异声。

到底是迎敌,还是将其阻退,晏太华实在难以抉择。

站在晏太华角度来看,袁景似乎占尽优势,实则不然。

他兵不多,又不擅水战,若是于水上迎战,赢面并不大。晏太华对他手下大军人数并无准确数据,才会做出这等错估。

乱世之秋,兵乱如浮云。

只是无论他晏太华做出何种对策,他袁景应下便是。

第五章:十年一梦

“到时,我们从这里下去。”袁景指着地图,对身边的将士说道。

他所指着的地方,名叫羯曲,地势比之他处要高上许多。

齐明湖道:“此处的确是个好地方,到时借着地形之利,给伪朝成威压之势。虽然此地他布军稍多,但思及利处,倒也不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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