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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歌行之醉山河——by廑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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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事不太好说。”一个兵士开口,听他身音略有些不确定,还有些怯意。

“怎么不好说了!”另一个兵士开口,声音比之之前一人大上许多,使得剩下一个兵士急匆匆地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这兵士缩了下脖子,把音量放小了些:“怎么不好说了?‘前有二王,后有太华;圣耶妖耶,奇哉怪哉!’这话营里的兄弟都知道了,怎么说不得了?”

晏太华心中猛地一沉。若他没有猜错,这话十之八九是袁景派人放出来的,旨在动摇军心。

第一个兵士看着有些惴惴不安:“这话怎么能乱说,之前还不说主公是天命之主吗,怎么传出这种谣言呢?”

那嗓门大的兵士带着些嘲意,笑道:“我们只是私下里说说。而且,我读书虽不多,却也知道那二王的事情,那二王不也说自己是天命之主吗?”

第三个兵士抬手阻止他说下去:“莫乱说了,天命之主一说是玄虚子真人批示的,岂是我等可以妄测的!”

晏太华静静听着,脸色愈发难看,却没有当众发怒,反倒是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身边亲卫低声询问:“主公?”

“这流言可是在营里传得厉害?”晏太华问道。

亲卫低下头,小心地回答:“是挺厉害……但大家都不相信。”

“呵,不相信?不相信又有何用?”晏太华吐了口浊气,开口之时竟带了些笑意,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别人,“相信,或是不相信,于我而言,又有何分别呢?”

第十章:战不得战

千里兵戈起时,风正低垂。

袁景抬头望去,正见天空苍茫无垠,白云虚无,时有飞鸟经过,透着股难言的苍凉之感。

最后一战,袁景对自己说。

是非成败,只此一朝,便得尘埃落地。

两军之间是一片旷野,亦是最后决战之地。

晏太华伤势虽然好了大半,但若是上马对阵,仍是不足,故而坐在了辆战车之上。

冲锋陷阵之事,自有手下将领担当。本来若他这种首领出现于战场之上,起的不过是稳定人心的作用。

袁景放眼望去,隐约间似乎可以看见晏太华的身影。

天命……天命是什么?

这世间之事,向来是由人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所谓天道横插一手?

战鼓如雷鸣,旗帜连成一片。

前仆后继的士卒,远看如蚁,数量之大,让人望之生寒。

箭密胜雨,挟卷着滔天气焰,每一次的抵达,都收割大片士兵的性命。

无数的尸身堆积,血流成河,整个战场,惨烈如修罗场,,血气杀气混成一片,脑中浑沌,除了手中兵刃和眼前敌人,再难想到其他。

沙场之上,终究不过一个“杀”字。

阻我者,杀!非我军者,杀!杀!杀!

杀红了眼,杀软了手,也绝不能停。

若是一时气力稍泄,只能得一个身死下场。

刀入血肉,抽出之时,与骨肉摩擦,发出诡异的颤音。袁景面不改色,手起刀落,任鲜血洒满一身。

于此时刻,最要不得的便是仁心。而仁心这东西,他向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少。

他满身杀孽,便是再添些也无妨。只是……

眼角余光总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总是情势如何危急,那人也不曾离开他半步。

从日正当空,一直到日将昏时,这一场厮杀整整持续了三个多时辰。

汗透重甲,面色发白,唇已咬出血迹。袁景心下已有些晃神,瞥见手中长刀竟已有微小迸裂。

这刀跟着他近十年,削金断玉,从未有过闪失,不想今日出现如此状况。

难道说,刀亦有灵,知这次已是最后一战,不忍见他结局?

其实,此时他对这场战争结果已有所预料。

固然他在晏太华军中放出流言,但毕竟时日太短,便是动摇军心,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反之倒是那日天变,给人留下印象太深。营中兵士,此时想起,也会心有惴惴。

此消彼长,今日战果显而易见。

想到这里,他脸上没有半分愁色,反而带了丝诡秘笑意。

不远处一直分心注意着他的柳言,瞥见这丝笑意,不由心生波澜。

那日王爷与他所说……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这场战役持续的时间已经太久,所有人早就身心俱疲。

袁景与青峋殊等聚于一处,沉声下令:“退!”

青峋殊当时暴起:“王爷!怎可……”

袁景指着四周兵士,道:“如今情势你难道看不清吗?”

青峋殊无言,转眼看去,却见兵士脸容茫然,举止无措,少了一种斗志。虽然麾下铁骑依然英勇非凡,但这战场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战场。

如此情势,纵是晏太华也好不到哪去,却也容不得他们将战局继续拖延下去。

一时或许不觉得,但只要再过上片刻,双方差距便会拉开。

“退吧。”袁景负手而立,这一声“退”直如喟叹。

青峋殊明明心中有万言欲言,见他这副没有生气的样子,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王爷所言所行,从未错过。既然王爷说退,那便退吧。”齐明湖脸色平静,丝毫不觉得说出的什么惊天之言。

“你!”青峋殊转头怒目而视,却被对方淡淡的一眼给看了回来。

多说无益,他犹豫片刻,还是未说一言。

袁景退了兵,晏太华却也不觉得有多高兴。

他眉间略有忧色:“我总觉得,这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打不过便退,哪有这么多问题!”林壑清大声嚷开。

“不,”楚灵钧脸色亦是肃穆,“虽说他袁景要分兵驻守边境,但他兵马看着却仍是少了一些。”

林壑清蹙眉,对他论调颇不以为然:“袁景到底有多少兵马,谁能知道。看着?少了些兵马你也能看出来?荒谬至极!”

晏太华止住他们的争论,道:“壑清所言不虚,我也觉得其中必有原因。”

便在此时,帐外兵士来报,却是袁景拔营走了。

初闻此消息,众人都有些愕然的感觉。

退兵还能说他另有算计,如今他拔营走了,算是个什么事情?

不过片刻,林壑清已反应过来,跪下道:“主公,待我领军追击。”

这回连楚灵钧也没有异议。先前天变,方才退兵,此时拔营而走,这些举动,早已使得袁景一方士气降到最低,哪里还有余力反击?

晏太华只略一考虑,也同意了林壑清的提议。

袁景持辔徐行,眼见着前方兵士大半已然登船,自己还甚有兴致地回头望去。

沙尘滚滚而来,马蹄阵阵,前头的旗帜都可瞧个大概。

他笑道:“晏太华果然追来了。”

如此局面,早在他预料之中。天下人都知他心狠手辣,杀孽极重,却不知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步。这天下,何曾看在他的眼中,便是翻天覆地又与他何干?百年之后一身骂名,他早已不知。

柳言容色沉静,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静默片刻,才道:“王爷。”

袁景敛了笑容,深深看了他一眼:“柳言,你……”

柳言原本肃静的面容突然绽开一丝微笑,看着他只笑不语,却让袁景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二人相处这些年,双方脾性了解也多,俱知道再说也没有什么用处。

袁景转头,避开他的目光,心中多恍然。

柳言笑意不减,柔声道:“我曾说过,这天大地大,唯有在王爷身边,我才觉得快活。如今,我仍是这句话。”

“走!”袁景若不觉,举手扬鞭,身下骏马撒开四蹄,扬起一片尘土。

柳言低头,自笑了一下,拍马紧紧跟上。

建兴十二年夏,倞河崩。

——《大周山海志》

第十一章:少年平生

水战之法,由来已久,水淹三军,不过是其中一种,但从来没有人想到,袁景竟然真的会用这种办法。

对于天下百姓而言,最大的愿望,莫过于能吃得饱,而若要达成这个愿望,除了时局的太平之外,还离不开土地。

倞河长且宽广,但水势和缓,平日商船往来之间,一向太平无事。其周边多为丘陵,地势较为平缓,土地受河水滋养,比之它处,肥沃许多。如此得天独厚,自然有许多百姓人家世代居住于此。如今虽因战乱稍有减少,但此地对于百姓仍然意义极大。

若有人一朝毁了这天赐之所,无异于冒天下之大不韪。

袁景登岸之处是在羯曲,那处地势比之他处高上许多。

他派了一支兵马,用装满了泥沙的袋子堵在了上游,生生改了水流方向,算计好了时辰和方位,成败只在一朝。

世人虽知袁景手段毒辣,向来是无所不用其极,心性冷酷,却还是未想到他会下令淹了这方圆百里的土地。

这一桩事情做下,当逃不得千古骂名。

积水汹涌而下之时,其下每个人心中都有震撼。

袁景不信天命,却不能否认自然之力的浩荡不可挡,即使他心中对此已有预料,但在那一刻,却仍为这自然伟力而震颤。

大周一方大多在前已登了船,随后赶来的伪朝却正赶上那奔涌而下的洪流。

其实这洪流也没有多少杀伤力,只是在冲毁阵势上极有效果。随后,杀气震天,那一支兵马冲进已乱的敌方阵势,一阵好杀。

一方军心已乱,另一方却是蓄势待发,更是骁勇之辈,孰胜孰败,一战便知。

眼见着战局将定,袁景下令:“不论生死,务必不能放过晏太华。”

放虎归山之举,他向来对此不屑一顾。所谓恻隐之心,用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实在不恰当。

他站在船头,望着岸上那一片混战,突觉得不知身在何处。

晏太华也许会是个名主,比之他来更适合做这江山之主,可他袁景,偏偏就是个小人。

宁可拖着他一起死,也不会让对方如愿。

“王爷可想过,若是那时再晚上一刻,会是怎样?”身后的柳言突然问道。

袁景觉得有些诧异,柳言虽然对他有些行为会有异议,但从来不会当面反对,而刚才的那句问话的口气,却未免硬了些,倒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

他转身,看见柳言那张满是肃色的脸,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了起来。

“你看,我不好好地站在此处吗?”他佯装轻松地笑道。

若说自始自终都不曾紧张过,自然是假话,但即使心中再有怯意,凭借心中一时意起,却仍是不曾动摇过。

晏太华或许称得上是个君子,行事有张有弛,而他自认是个小人,有的是拉着世人一起陪葬的癫狂。

柳言似料到了他的回答,静默片刻,方道:“王爷果然一直没变过。”

四面俱静,再难想象方才的滔天之水,袁景回身,低头看着涟漪微浅的河面:“你却变了许多。”

柳言抬头看去,只能看见一个笔直的背影,一时愕然无语。

“当年我初见你之时,你虽跪在下面,却不曾折了一身傲骨。每时忆起,便觉得那孩童真是可爱。”袁景依旧背对着他,声音淡然,听不出他到底是何种心境,“后来你与我一同学习,无论是课业还是练武,从来不肯输我半点。我见你明明力有不及,却仍是咬牙死撑,突然就觉得这小孩真是不可爱。”

柳言突然想笑,一句“真是可爱”,一句“真是不可爱”,却让他忽而忆起那段青涩时光。这两句话中的那点抱怨意味,更是让他突然有一种流泪欲望。

“二十岁以前,你从不肯叫我一声世子,每日里都是阿景阿景地叫着。其后我接管了王府,你一日之间便沉寂了下去,不见了笑容,更是再未叫过我一声名字。明明可以出仕为官,却还是随侍在我身边。”

一时之间,二人俱是寂寂无言。

战势终于平息,大周几乎以压倒性的结果赢了这场战役,晏太华虽未找到,但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袁景下令继续找下去,结束了一系列琐事,正待去小憩一下之时,柳言终于开口:“那时年幼,做过许多任性之事。但王爷既然接管了王府,身担的是整个大周,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能与我一同比斗的阿景了。”

这话刚听完,袁景便觉得胸口一股闷气憋在心里极其难受:“你倒还有理了!我怎没觉得你是讲礼的人,打架耍横斗鸟,你当年哪一桩没做过!现在倒来装乖巧!”

柳言也不急,只缓缓道:“王爷也知是当年,况且,这些事情不都是王爷让我做的吗?”

“你!”袁景觉得真是小看柳言了,当年这小子也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可如今他们都是三十的人了,还在这里翻旧帐,到底算是个什么事情。若是有他人在场,还不得丢脸死了。

柳言神色无辜:“这些话不是王爷先挑起的吗?”

这话不假,便是袁景也说不出一个不对来,可听着就是觉得别扭。

过了许久,他长叹一声:“都过了这许多年,还说这些旧事做什么。莫非人年纪大了,都有这毛病?”

柳言一本正经地摇头:“王爷说笑了,您还年轻得很。少年不知愁滋味,强自说愁,可也是个毛病。”

袁景怒瞪了他一眼:“就你会说话。”他顿了顿,又道,“我现在倒觉得,你小子也没怎么变过,还是长着一张利嘴,平日里向来不吭声,一开口却能让人气个半死。”

柳言还能面不改色地恭谨说道:“王爷过奖了。”

说了这许多,袁景觉得原本的抑郁之气散了大半,舒服了许多,转身之际,忽听见有人声音温柔。

“无论是当年的阿景,还是现在的王爷,我都喜欢得很。”

袁景脚下步子快了些,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牙尖嘴利的人最是讨厌,他心想。

第十二章:回首百年

在挖地三尺的搜查之下,晏太华终究没有逃脱。

对方群龙无首,袁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趁着敌方军心不稳,用了半年时间,一举夺回了剩下的半壁江山。

又经过一年的整合,天下初定,袁景称帝,国号大景,改元煕平,天下之大,竟无一人敢对他的作为提出异议。

新帝登基,自当大赦天下,可晏太华,他却不会放过,朱笔一挥,定下了对方的生死,朝臣再不同意,也抵不过他软硬不吃。

袁景并没有见过晏太华几次,此次对方即日处斩,作为对阵了四年的对手,他一时意动,竟然想去看看那人现在的情况。

他没有什么苛待人的习惯,即使晏太华如今是阶下囚,却仍给了他一个单独的牢房。

袁景让守卫守在外面,自己独自一人进去。

所以,袁景见到他的时候,对方其实看来不算太凄惨。

但牢房再好,依旧只是牢房。晏太华身着白色的囚衣,其上沾惹了些许污渍,长发披散,遮挡了大半张脸,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宛如死物。阳光透过墙上小窗射入,铺泄在他半边身子,却没有给他带来半分生气。

乍见了晏太华这模样,他在牢门外伫立许久,想到若是自己战败,是否也会有这么一日。

思来想去,也没有个答案,但旋即他便释然,如是他,恐怕早就先一步自行了断了,哪里还有这种局面。如此想来,论心性,他恐怕远不如晏太华吧。

他也就只是这么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他不会去强求他人,也不会因别人改变自己的心意。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门边,看着其内那人,心内思绪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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