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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打细算 上——by花满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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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脾气怎么啦?”我瞪着他,“你根本就是不拿我当朋友,伤成这样了都不跟我说!”

我故意睁大眼睛扬起下巴,一副兴师问罪样儿。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眼神摇晃几波,没有任何征兆地、没头没脑地,他就笑了。那个笑容极轻淡,只是嘴角稍微那么一弯。很神奇,似乎他周围的空气都起了涟漪,一圈一圈漾开,涟漪中心则倏地冒出青莲一只,当他笑意盈盈地转向我时,我几乎看到虚空中莲华千重,无限绽开。

他说:“安然,就算我告诉你我受了伤,这伤还是疼在我身上啊,一个头发丝儿都不会少!何苦还让你惦记着呢?”

第十四章

我偏开头去,心跳成一团。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惦记了吗?幼稚!”我嘟囔了一句,用自己手里的加冰可乐换了韩暮雨手里的热果汁。

他也没说话,闷头喝东西。

“哎,那杨晓飞没问你手上的水泡是怎么弄的?”他身上的伤也许杨晓飞看不到,可是手上的伤太明显了,杨晓飞不可能不问。

“问了,我说回家盖房子去了。”

“恩,瞎话儿倒是来得挺快!我发现你这个人不言不语的蔫有主意。”

装可乐的纸杯子表面凝了一层水珠,韩暮雨轻轻地把手掌贴到上面,似乎是觉得很舒服,可能那种清凉能稍稍抵消一些掌心里热辣辣地疼痛感吧。他把杯子捧在手里,轻轻敷在受伤的嘴角,半闭着眼睛,淡淡地回答我,“没人帮我拿主意,我只能自己拿主意!”

“喂,你在干嘛?冷敷也不是这样的啊?”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他疑惑不解的目光里,伸手就把他的可乐拿了过来。抽出吸管,掀开盖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几口就把里面的可乐喝光,然后把杯子里的碎冰块倒几了颗在手心里。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把冰块直接按在他的嘴角上了。

可能他也有点懵,居然动都没动。

“这样才管用呢!”我说。其实,在我的手碰到他脸的一瞬间,我就醒悟到自己又犯傻了,这事儿让他自己来就成了,我这样实在是有点过于热心。可是,事已至此,我就得强撑着,尽量做得理直气壮。

我知道他在看我,我可不敢看他,我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躲着他的视线,害怕被他捕捉到心里的一丝惊慌。麦当劳的高温让他的脸有些微微的红,跟我手指接触的皮肤有着热乎乎的温度,与我手心冰块的寒凉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热一冷,热的还微微烫手,冷的则冻得骨头都疼,不止我的手,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这样的冷热温差中忍耐、挣扎,翻来覆去。

很快,冰块开始融化,有水从我的指缝间流下,经过他的唇角,而后在他下巴上凝成一滴。

他拿手背把水滴擦掉的同时,似乎是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边融化的水,直到我看着他抿抿嘴唇,喃喃自语地说出“冰块不甜!”后,我才反映出来,那个在我手掌里一晃而过的软嫩触感是什么。

我绝望地看向屋顶,忍着心脏难以负荷的狂跳,在浑身的颤抖经由胳膊传递到手掌之前,把我的手指们撤离了他的脸颊。

“哪有冰块还加糖的?”我说。

他点头,默不作声地从可乐纸杯里倒出冰块,学着我所做的样子敷在嘴角。

如果当时他肯看我一眼,必然会发现,面前的安然强自镇定的外表下,那颗魂儿几乎无措到惶然。

谢天谢地,很久,他都没有抬头。

那天晚上从麦当劳出来,我说陪他去药店买点消炎药膏涂涂,他说不值当的,就跑了。好吧,既然你都不嫌疼,我也别追着赶着婆婆妈妈了。

元旦那几天气温大降,老娘打电话过来,嘱咐我要多穿衣服,别感冒了,要戴厚手套,不能冻手,我跟老娘说:“就没有您这样儿的,我不是五岁不是十五岁,我都二十多了,你还嘱咐我这些?您老这么惦记我得惦记到什么时候?您累不累啊?当妈的是不是都这样儿啊?没法儿说你们呢?哪会儿才能不操心了呢您?您老这么惯着我以后我生活不能自理了都怪您!”娘亲听着我的油腔滑调一边骂我一边笑,她说,等我找着了能照顾我生活的人,她就不用惦着我了。我说行,您等着吧!

以前上网的时候,我也曾在微博上贴过几张日常的照片,结果居然引来无数星星眼,那时我很得意地指着微博上满屏的留言,跟我娘亲说,这些都是我粉丝。娘亲问,什么是粉丝,我说就是很关注我、对我说的每句话、干的每件事、心里的每个想法都有兴趣的人,结果我娘亲特别诧异地说:“这些都是啊?我以为这样的人只有我跟你爸两个呢?”我一下子就哽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从我出生就存在的两个最铁杆儿的粉丝,他们的眼睛就从没离开过我,他们的心一直栓在我身上,他们知道我所有的好和不好,在意我最细微的想法,从小到大记不清有多少次我把他们气得死去活来,但即便我做了再出格儿的事儿,即便他们无法理解我的感受,却无碍于他们对我付出原谅,他们给我的,永远都丢不下,甩不开,还不起。

跟这俩人比起来,别的粉丝都浮云了。

所以我觉得把爹娘哄开心了,比哄那些相亲认识的女孩子有意义得多。

挂了电话,我掐指一算,好像好久都没回老家看看了,于是决定周末回家一趟,把老娘喜欢的那个新型九阳豆浆机给她买回去。

次日上班的路上的寒风证明了一个真理,不管人长多大,娘的话还是要听的。那小风嗖嗖地轻易就打穿了我的棉服,还好我听话戴了最厚的手套,在全身都凉透的情况下,手居然还有点冒汗。

在前台,最开心的莫过于赶上大雪冰雹、狂风暴雨,天气越是恶劣,咱们越开心,原因很简单,坏天气办业务的人就少,我们前台就清闲。

当然,人少,并不代表没有,事实上,即便天上下刀子,也照样有人往银行跑。

金刚夹着他的小皮包双手拢在嘴边呵着热气进大厅时,小李同志正在跟我炫耀她网购的“暖宝宝”。

我说她这是纯粹的烧钱。

其实,无论外界气温如何变化,我们所在的营业室里几乎是没有春夏秋冬的,温度一年到头大概徘徊在22到28度之间。原先存在于我们体内的跟大自然同步的生物钟被打乱,同志们个个都像农民种在大棚里的蔬菜一样,季节概念模糊。只有出了那个监狱似的玻璃笼子,来到天空之下,大伙儿才惊觉,我们在恒温的环境中把自己装扮得顶花带刺儿,实际上却是根反季节的黄瓜。

第十五章

“安会计,上班儿啦?这天儿可真冷?你们怎么就穿件儿衬衣啊?”金老板两颊冻得紫红,手指头跟红糖熏出来的猪爪儿似的。

“金老板过来啦!我们屋里热得很,西装根本穿不住。”我边跟他闲话,边接过他递进来的支票一张。这么多客户里,他算是跟我比较熟的,喜欢找我办业务,我待他也向来和气。

帮他填好了支票和进账单,验完了印章,我在电脑里记账的时候就见金刚靠近了窗口,压低声音跟我说,“安会计,我急着用钱,你看能不能多取给我点儿?”

大部分的银行都有规定,如果客户在同一网点儿累计取款超过五万要提前一天跟该网点预订,以便银行能准备充足的现金,虽然,银行法规定:存款自愿,取款自由,可是,如果客户没有预订就要取超过五万的现金,我们是可以拒绝的。老有客户质问,“钱是我的,你凭什么不给我取?”你还别觉得这有什么不合理,哪个银行都一样,反正钱不取给你,你一点儿辄都木有,随你投诉到哪里!有时候银行就是这么不讲理。

我们行的现金管库员比较死板,一般没有预订大额取现的,她都一句话给打发了,除非是VIP客户。

“想取多少啊你?”我问金老板。

他伸出两根手指打个叉,“十个,行吗?”

我有些为难,这要跟管库员一说,肯定不行,我看看自己手里的现金,好像不够。

“安会计,你帮帮忙!工人等着发工资呢!本来头一个星期就该发,拖到现在,全是因为这张支票来晚了……要光是工资用不了这么多,倒霉的,一个工人从架子上摔下来,腰摔坏了,我得给人看去……怕是会落下残疾……”

听到这里,我的心猛地揪紧了。

“谁啊?谁摔了?”我脱口而出,“姓什么?”

“姓廖,你认得?”金刚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认得,就是随便问问……”我暗暗地松了口气,万分庆幸他说的不是韩,他要是说姓韩,我想我得……我得……我也想不出确切的我会怎么样,我讨厌这个假设,所以决定不再去想。

“那……这钱?”金刚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工人的工资怎么拖欠呢,你那里的民工挣得都是血汗钱,该给必须得给,及时足额地给!”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正义和公理的代言人,“别说十万了,二十万也得给你凑!”

一种叫做感动的表情出现在金老板小眼睛大嘴巴还有些酒糟鼻的脸上,“谢谢,谢谢安会计!”

我回身还没开口说话,小李同志已经趴在桌子上笑得浑身乱颤了,“安然,你啥时候这么好心眼儿了?”

“借我五万块钱……”我说。

小李把五沓百元钞票托在手里,问道:“我那个暖宝宝真的是烧钱么?”

“怎么可能,大冬天的那是暖手必备的东西,而且你买的那么便宜,绝对一居家过日子的好手!”我面不改色地否定了自己之前所有的‘谬论’。

小李笑嘻嘻地把钱递给我,“就是,说实话多好……”

我翻了翻白眼……

钱给金老板取了,还送他一取款袋,“去吧,早点把工资给人发了。”金刚都走出去老远了还在跟我道谢。

不用谢,真的,你不给工人发工资,工人怎么过来存钱啊?

果然,次日杨晓飞就过来了,不过,他排到了小李柜台前。存完钱,他看我那里没人,就过来跟我打招呼。

“安然哥!你们屋里可真暖和!”

“恩,还行,你存钱啊?”我问。

“是,我们发工资了,我来存钱,韩哥让我帮他一块儿存了。”

呃……我得承认我觉得一阵失落,不过,我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来,“听说,你们那儿有人摔了?”

“是,跟我们同屋的廖四儿。倒霉的孩子,从十米高的架子上掉下来,听说腰椎都碎了……怕是以后站不起来了……”杨晓飞一脸惋惜,“昨晚上他妈从家赶过来,在医院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平时跟我们关系都不错的……老板还行,说住院的费用都包了……韩哥工资都没捂热呢就直接塞给他妈妈五百……”

五百?这个韩暮雨,他一共才挣多少啊?

“你韩哥人还真是挺好的,除了有点腼腆。”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温和到自己都感到肉麻。

越是时间久了,越是发现,那个叫韩暮雨的人身上有很多吸引人的地方,一些在我看来可以称之为美好的特质。虽然,他不愿意表达,却总能让人感受到他那副冷冷清清、波澜不惊的外表下灵魂的温热。

杨晓飞却在听了我的评价之后,皱了那张肥脸,“腼腆?韩哥他腼腆吗?他就是有点不爱言语。也不是不能说,他要是想说啊,话也跟得上。他那个人做哥们儿没得挑,废话没有,虚的飘的没有,实打实的义气,一起干活的人都特别待见他,等你跟他接触多了你就知道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胖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跟韩暮雨比我跟韩暮雨要熟,好吧,就算是这么回事儿吧,我小小地不爽了一下。不过,我还是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

“最近天气这么冷,对你们干活没影响吗?”我问。

“要是老这样,恐怕就得停工。一上冻我们的活儿就没法干了,只能等着来年开春儿。”

“那要是停工,你们怎么办?”

“不知道呢,这不也快腊月了吗?大伙儿都想回家了吧,过了年再回来。”杨晓飞说话的时候,有人进来办业务,他识趣地躲到一边儿。

等办业务的人走了,他又凑过来,手里还多了一杯水。趁我办业务的空儿,人自己去大厅的饮水机拿一次性的纸杯接的。

“安然哥,你看你们多好啊,暖气开着,茶水喝着,不像我们,这大冷天儿的还得赶工……”

“是呢,你上班时间过来存钱也没关系吗?没人管?”我看他喝着水,还挺悠闲的。

“没事儿,我跟韩哥一组,我出来了,不是还有韩哥盯着呢吗?只要到时候把活干完了就成……”

嘿,这么回事儿啊!

“行行,你赶快回去吧,没你这么偷奸耍滑的!”

杨晓飞嘿嘿一笑,两口喝完了杯里的水,走得时候还跟我说:“安然哥,没事儿就去找我们玩儿啊,说不准过两天我们就回家了。”

第十六章

下班儿的路上,我差点出车祸,心不在焉地居然闯红灯。虽然被开路虎的司机骂白痴,好在没出事儿。

杨晓飞的话再脑袋里打转,他说他们要回家了,要过了年才回来,这样一算得俩月。俩月?这么久。我的车停在马路边“花树”那里,看着那棵树上摇曳的“花”,越发的郁闷起来,也就是说,两个月这棵树都不会开出新的“花”来了……我望着远处那排板房,思考着,晚上要不要去找韩暮雨,可是,说什么呢?就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也不是不行,我们是朋友啊,这么多天没见了,见个面,聊聊天有什么不行的。

我使劲儿摇摇头,安然,你这么说你违心不违心啊?你真的就把人家当朋友了?你对你哪个朋友是这么个情况?杨晓飞也要回家,怎么没见你这么舍不得?糊弄自己好玩儿是吗?韩暮雨他是不一样的,跟你的那些朋友都不一样!

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满是汽车尾气的空气,鼻腔热辣辣的疼,肺泡都像给冻住了一般。清醒,清醒!我对自己说,安然,你别这么变态行不?给你介绍那么多小妹妹你不搭理,整天想着一大男人?你说他是朋友,你脸红什么,你心跳什么?你没事儿老盯着人家那张脸看什么?你天天盼着人家过来存钱取钱干什么?安然,这事儿已经不对了!忒不对了!办业务办错了可以撤销,结账时现金不平可以自己掏钱补,可是,喜欢错了人,还是男人,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趁现在,都还来的及,别让它再错下去!

我最后看一眼那排白色的房子,忍着心尖儿上一蹦一蹦的疼,使劲闭了一下眼睛:韩暮雨,你回家吧,回家呆俩月,让时间和分别帮我断了这些有的没的念想,等你回来,咱还是朋友,咱只是朋友。

到底那天,我没有去找他。

我把吴越约出来喝酒,吴越看着我一杯又一杯的样子,问:“你怎么啦?又受客户的气啦?”

“没有,我没怎么。”

“不可能,你肯定有事儿!”吴越看着我,看得我一阵儿心烦意乱。

“没呢,你怎么这么烦人啊你!喝酒!”我把他杯子倒满了,啪的蹲在他面前,“是哥们儿就别这么多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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