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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打细算 下——by花满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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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年,我抽筋剥骨地疼着,唯一的安慰,娘亲还在。

“可是,现在我妈不在了,暮雨也弄丢了……爸,我找不着暮雨了……他不会回来了……毛衣给不了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

我自顾自地说着,老爸捧着水杯,默默看着我。长这么大,我从没像这样一次性的跟他说这么多话。我觉得我需要说出来,不然,我恐怕会疯掉。

父亲的手抬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挨一巴掌的准备,只是,疼痛没有如预想中的落在脸上。他只是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叹了口气,“安然,从小到大,你有什么是瞒得过我们的?”

我呆住。

“你从来都不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人,我们是人老眼花了,可是,你喜欢得那么明显,我们想看不见都不行。你那么多朋友同学都往咱家来过,哪一个能有小韩这么让你上心呢?我们早就知道他是不一样的,只不过当时不敢肯定是这层关系,后来,人家为了你断了根手指,我们又是感激又是心惊胆颤,不是随便谁都可以为另一个人做到这样,安然,那时候我们也怕啊,我家儿子怎么就跟一个男人扯不清了呢?可偏偏小韩人又好得让我们都挑不出毛病。那么让人心疼的孩子,那么懂事儿,我们想说什么也开不了口。后来,你妈说不行,你俩这不叫事儿,怎么也得说,跟你说没用,你是我们儿子我们知道你那混脾气,小韩比你沉稳,比你知道轻重,你妈就想跟他谈谈。想送小韩件毛衣,确实是看着那孩子就想多疼他一点儿,不过也算是个由头,想等毛衣织好了借着送毛衣也说说你们的事。只是,后来你妈突然发病,这事儿就耽搁下来了。等她病好点儿了想重提这事时,是我给拦下了。她病着不知道,我却是看在眼里的。住院那段时间,小韩一直跟着忙前忙后,那都不能叫帮忙了,他做得比你这亲儿子一点儿也不差。我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地在对你好。人一辈子能遇见几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

我听着父亲的话,觉得那么不真实。他们都知道,他们都看在眼里,可是却一个字都没有对我说过。我从没察觉他们为我如此费过心思,我以为他们对暮雨只有感激和疼爱,这许多曲折埋在其中,我却无知无觉。

我茫然看着老爸,他却低下头去摩挲着茶杯,“安然,我跟你妈都愿意你能跟一般人家的小孩一样,有份儿不愁吃穿的工作,再找个对自己好的媳妇儿,咋嘛,咱帮你们买房买车,给你们看孩子,这样就行了……可是,我不知道你和小韩叫怎么回事,我是觉得不对、有问题,却开不了口让你俩分开,一来你们没承认什么,二来我真心怕伤着暮雨那孩子。那时候,我们就盼着你俩中间儿谁能明白过来……你说的辞职前前后后的那些事,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我只知道后来没多久,你说小韩去了别的城市,再后来你每周都回家,却不再提起他。不管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认为这样也好,希望你俩不在一块儿了就能各自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可是我们发现,小韩走了,我家孩子也魂儿也丢了一半儿。那时候就觉得可能因为都是年轻人,俩人关系又好,刚一分开不适应,过些日子就好了。看着你难受,我们还没法儿开解你,你不说我们就得装不知道。”

我揉了把脸,真心赞叹道:“你俩可真能装……”

老爸说,“也就瞒得过你,那时候你眼里就只能装一件事儿,其他的就看不见了。你妈发病前你就只顾着小韩,你妈发病后你就只顾着你妈。我们的想法你不知道,我猜小韩是有感觉的……”

“那个死孩子!”我几乎是本能地骂道。他原来就话不多,即便有些心事,也就是三句变两句。从北京回来之后那段日子太过压抑了,我为了医药费几乎着魔,他……他是怎样过得我真没看见……或许在此之前,更早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我努力从记忆中打捞一些片段,曾经某人某些未被放在心上的无由的沉默,似乎也找到了源头。

老爸接着说:“过了挺长一段时间,你还是那个样子,我只好打电话去跟你叔叔打听你遇到什么麻烦了。他跟我说可能是因为之前竞聘的副经理没当上,又跟我简单说了你中间曾经打人、辞职的事儿。不过,他说打人是因为你跟你们那行长不合,辞职后来又能复职是因为你们董事长家闺女看上你了,之后又说那女孩就跟你一个支行、关系很好……当时我也没多想,经理不经理的咱不在乎,主要是有个女孩子喜欢你这是好事。我说回头得问问你,可是你叔叔又拦着我,说你们年轻人的事让我少管,还嘱咐我千万别逼得你太紧了……我哪里还敢逼你太紧……你那时候憔悴得恨不得一碰就碎。”

“哪有那么夸张,再说了,后来我基本就没什么事儿了。”我说。

老爸摇摇头,“我们都觉得你能好起来,可是,你根本就没好,时间越长越明显。你像是挺正常的,该说说该闹闹,却再也没见你开心过……安然,”他抓住我的手,温暖从干燥的掌心传过来,“我们以为你和小韩的事儿早就过去了,现在年轻人失个恋都不算什么,又有小女孩追你,时间一久,你总能放下……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可谁能想到这事情对你的刺激有这么大……直到有一天你在家里睡午觉的时候说梦话,边哭边喊暮雨的名字,不停地说撑不住了,我们才明白,那件事儿从来就没有过去。”

老爸说的这回,我倒是记得,那是吴越‘对外’散布安然病危一个月之后。当时睁开眼,就见爸妈俩人儿瞪着眼看着我,我觉得脸上湿乎乎的,随即抹了一把,笑着说做噩梦了,被领导批还扣奖金……

“那天你回L市后,你妈一直担心……她说咱家安然是怎么啦,平时都不会笑了,做梦还在哭……后来我们找机会开导你,结果每次跟你提起小韩,你又没什么大的反应,还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我跟你妈忽然发现,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已经看不懂你了,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知道你疼在哪里。没办法只好再打电话给你叔叔,问他知不知道你跟小韩分开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发现我对你们的事儿是知情的,才跟我详细说了你辞职的前因后果以及分手时的情况……安然,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摇头,眼泪控制不住地滚下来,“要是妈还在,我都认了……”

辜负了谁,失去了谁,我沉没了一颗心不再期待,我已经认了,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父亲摸着沙发上的毛衣,说道:“你妈妈想了两天,后来又把搁了好久没织完的毛衣拿出来继续织,那时候,她的病已经开始不受控制,那些药起作用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她基本都是半坐着睡觉,经常半夜喘不上来气,去医院检查医生也拿不出办法,只说脏器病变得太严重了。你每次回家她都强打着精神,你去上班她得站在窗户边看着你走到影儿没了……我们心里都明白,时日无多,你妈老跟我说,她活着也是受罪,还拖累着一家子过不好,可是要是她不在了,谁能照顾儿子?你猜我怎么说的?”

老爸看着我,我摆手,“猜不出来。”

“我说,我不管,安然那么大了,他不需要人照顾,他自己的日子让他自己去过,我们管不了他一辈子。然后,你妈又问我,你说暮雨还会回来吗?你猜我怎么说的?”

“不知道。”

“不对,我不是说的‘不知道’。我说,那我更不管了,人孩子没什么对不起咱家的,没准儿他在别处更有出息,要是他回来了,那也挺好的……”

我呆呆地看着老爸,他伸手擦去我脸上的泪痕,淡淡地笑着说:“这样,咱家安然就不孤单了。”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现在这种状况,所以,是说,我自由了吗?在我失去暮雨又失去了娘亲之后。

老爸起身,往卧室走去,边走边说:“昨天我们单位人过来了,说请我回单位帮忙管管职工活动中心,跟那些老朋友在一块儿有助于调整情绪,我答应了,明天就搬去那边。”

“爸……你去单位住?”我忽然就慌了。

“放心吧,那边有房子,有食堂,有保洁,平时还有人照顾我,都挺方便的。”

“可是……爸,家里怎么办?”一瞬间,‘家破人亡’几个字映在我大脑里,我觉得自己的开始呼吸困难。

父亲很慢地背过身去,声音一下子苍老得不成样子,他说:“安然,你说你丢了最喜欢的人,如果你运气好,还能把人给找回来,可我丢的是陪了我一辈子的人,而且,再也找不回来……我老了,以后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第二天真的来了一辆面包车接老爸,还有人上来帮忙搬东西。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搬,老爸说需要什么单位都会给买,所以他只有一个拉杆箱,里面是几件衣服,两双鞋子,还有一张全家福。

老爸不让我送。

我回到屋里,倒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眼神扫过茶几时发现一张白纸被茶杯压在桌角。打开来,一页A4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全是关于心脏病的一些东西,哪些药不能同时吃,哪些药不能睡前吃,饮食的注意事项,几个老专家的电话,几种特效药的价格,在哪家药店能买到……没什么顺序,似乎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字体稍大的最后一句是,“好好照顾自己。父留。”

躺在沙发上,看着屋顶,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动。

分别多了,也能习惯的吧!我已经没有力气去难过,去抱怨,去哭去喊,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如果还能醒过来,我再去想以后。

以后?我音讯全无的暮雨?我无聊至极的工作?未来长长的日子,我要为了什么由头才能好好走下去。

很多事都变了,安然变了,开始认命,开始妥协,喜欢东西也变了,原来喜欢斯巴鲁现在已经开始转投途观,什么事情都会变,小李喜欢安然五年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甩袖子走得无影无踪,还有什么不能变呢,吴越都说其实妞也没什么好的,还是哥们亲,所以,什么都会变的,那个人,也会吧!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胖了?瘦了?有没有爱说话一点儿?还记不记安然?还记不记得他爱他?

我一觉睡到天黑,我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娘亲笑得特别灿烂,手里拿着饺子皮儿,问我和暮雨俩人想吃白菜馅还是韭菜馅……

其实是冻醒的,脸上冰凉一片。

我挣扎了很久才坐起来,揉揉僵硬的骨头,开始发呆。半个小时过去,我决定,不打算死,就得活着。活着首先要吃饭,一天没吃东西的我,现在必须出去淘换点吃的。

拎着一套煎饼果子和一桶方便粉丝回到家门口,拿钥匙开锁时,听到背后有人喊我。

“安然。”

两个字,轻轻地,穿透三年光阴如水。

第一一四章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搭建出一个恍惚的世界,我觉得身边的空间被拉伸变形。他和我,我们都是水中的一团墨影,我不敢呼吸不敢眨眼,怕一点点的波动就会让对方消散无踪。

那个人站在面前,光线让他一半身体隐没在黑暗中,我努力地辨认,影像却越来越模糊。又是个错觉,或者,又是个梦。这几年里总是有抹相似的身影出现在人群和梦境,让我追逐、落空,再追逐、再落空,循环往复,不眠不休。最终,太多失落如雪片般层层堆积变成厚厚的冰层,我不去期待了,不敢了,太疼。

“安然。”又是一声,都是记忆深处的声调和语气。

他两步走近我眼前,动作都是熟稔到刻骨铭心。

所以,这次是真的吗?暮雨,你回来了?我抬手摸上他的颈侧,那里传来烫手的热度。居然,是活的。

我给不出哭还是笑的表情,我说不出欣喜还是愤怒的感觉,有道裂缝从指尖崩开,迅速爬行、分叉、布满木然的身体……

我应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却似乎没有声音发出来。脑子里是真空般的寂静,没有特别激动。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练出来了,后来发现,屁,那种震惊只是跳过大脑,直接传递给了肢体。

钥匙在防盗门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右手抖得太厉害,以至于半天都没找着钥匙孔。

暮雨从我手里接过钥匙,开门,拉着我进了屋子,把我按在沙发上,坐在我对面,看着我。

他没有胖,也没有瘦,却总是有些不一样了。脸上褪去了些草木清新的隽秀,却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金属质地的冷冽锋利,眼神仍是记忆中的清澈温柔,稍稍压制了眉梢那抹陌生的戾气。头发又短了些,黑色棉服半敞着,露出里面蓝白格的衬衣,两手搭在膝盖上,右手还套着那只有些磨损的四指手套。

对峙着,沉默着。好半天,我得出又一个结论,这孩子三年也没点儿长进,还是这么少言寡语。我其实应该说点什么,关于自己,关于家里,要不就问点儿什么,他的经历,我视线之外的那些岁月。可是,开不了口,有什么休眠在血液里的东西苏醒过来,开始撕扯我的心脏:他回来了,没有死,没有忘了我,他就在我面前,身上有炙热的体温,眼里有刻骨的思念……他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情绪的浪潮后知后觉的涌出来,重重拍打着胸口,渐渐地,渐渐地,失去节奏。

我从口袋里摸索出药瓶,颤巍巍地拧开。

“安然!”对面的人惊了一下,起身。

“别动!”我制止了他,倒出几个药片,塞进嘴里。

“安然,我去给你倒水。”他再次站起来。

我瞪着他,用尽力气吼到,“你他妈再敢动一下试试。”

他大概是被我吓着了,真没动地儿。我努力调整呼吸,不错神儿地望着他,那些话说得像在念咒,“别动,别走,就在这儿,哪儿都别去……”

我靠着沙发,再拾不起一分力气,无法伸手去抓住他,如此惊惶,如此绝望。

他捏起桌上的药瓶,看着标签脸色一下变了。陪我伺候了娘亲好几个月,治疗心脏病的药他认得比我都全。那么熟悉的眼神波动,代表着他藏不下的慌乱。

“怎么会这样,你……真的病了……”他好像完全不理解,嘀咕着,慢慢矮下身体,单膝跪在我脚边。

“我明明看到你正常地上班,办业务,还会神气活现地骂人,完全不是吴越说的病危。我以为他是想让我回来才故意那么说,我以为你一直都好好的……”他小心地拉起我的手,将我扯近了,环腰抱住,耳朵贴在我胸前,心脏的位置。

“对不起,安然,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再给我一点时间,一个月,顺利地话半个月,到时我就回来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都陪着你,所以,不要生病,不要生病,别生病……”

暮雨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滑过指缝的一束丝。我失常的小心脏就在这样的绕指温柔中慢慢安定下来,像是个撒泼打滚儿得到顺毛儿的无赖。

我回抱着他,低头轻吻他的发心。我努力地呼吸他发间温暖的味道,微硬的头发扎得脸上有些痒,却那么舒服。

“你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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