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安杰猛然回过神，「……无花果塔和红酒洋梨派，先拿出去吧。」
安德烈轻快的走进来拿甜点，不经意的望了大理石料理板一眼，「为什么要aurevoirFrance？」
「啊，没什么。」安杰连忙抓起刮刀，慌乱的把料理板上的文字去掉，「就是练字……」他叹了一口
气，简单的解释说自己原想到法国进修的计划取消了。
「别灰心，你迟早还是会去的。」安德烈的嘴角挂着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你用au
revoir，意思是『再见』，而不是用adieu：『永别』。你在潜意识里知道只是『暂时的』无法成行。
」
「真的？」看安德烈态度认真，安杰差点相信了；接着转念一想，他知道对方是好心安慰：这小子不
但是幸运物、还会读心术，能知道潜意识想什么。于是一耸肩故作洒脱：「无所谓，总之谢谢你的鼓
励……」
安德烈看着他两秒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托盘端走蛋糕。
下午，安德烈有事请假，留下安杰和一个服务生强生看店。经济不景气，为了节省管销费用，安杰将
人事支出尽可能的精简到最低；钱是省下来了，结果却辛苦了自己，必须随时代班。
这个时间通常是店里最清闲的时候，两个人绰绰有余。但是那天不晓得是股市大涨还是什么天使降临
的好日子，Rive Gauche里没有一张空桌、柜里的甜点一份份的消失；安杰在厨房和前场柜台之间忙进
忙出，不时也必须点单送餐；加上负责外场的强生做咖啡的技术不如安德烈纯熟，更让他们忙得不可
开交。
好不容易两桌客人站起身，还来不及结完帐，叮铃一声，店门再度打开，又涌进好些顾客。
强生看见五个打扮时髦的妙龄女子找了张桌子坐下，顿时眼睛一亮，立刻机伶的端了水杯过去殷勤招
呼；留下甜点柜前一整列等着外带的顾客给安杰独自解决。
「……谢谢惠顾！」
在安杰有效率的服务之下，外带的队伍以还算快的速度消化。眼见没剩几个人，安杰的精神也稍微轻
松了点。
接下来是吉米·潘尼带着一双儿女的三人组，算是店里的常客，安杰于是微笑问道：「潘尼先生，请
问点什么？」
「什么潘尼先生，真见外。安杰，叫我吉米就好。」吉米腼腆的说，接着转头问道：「阿尼、美格，
你们要吃什么？」然而儿子正聚精会神的玩PSP，根本不理人、女儿则嘟着小嘴，扭扭捏捏不说话。
吉米问了老半天，儿女就是不合作。「……这样吧，有没有杏桃派？上次买回家，这两个小家伙都很
喜欢。」
「我女友也很喜欢杏桃派。」安杰笑着说：「不过非常抱歉，今天没有杏桃派……草莓慕斯好不好？
」
「呿！那是女生吃的，我才不要！」儿子阿尼冷不防的冒出一句。
「呃……洋梨杏仁派？」
「我讨厌杏仁！」美格夸张的吐了舌头，「洋梨杏仁派最恶心了，呸呸呸呸……」
安杰挑高眉头，错愕的苦笑。甜点被直接嫌弃，他的信心受到不小打击：不久前才下定决心放弃法国
梦，现在又发现他的手艺竟然连小孩都不喜欢。都说小孩是最诚实的品尝家，他于是开始担心：该不
是上帝借着美格的嘴，告诉他应该放弃甜点的春秋大梦？
女儿的反应教吉米非常难为情，他想阻止美格胡闹，却徒劳无功；阿尼继续埋首PSP，偶尔说一、两句
落井下石的话。亲子三人在玻璃甜点柜前耗了好几分钟，在他们后面的顾客双手抱胸，用力的呼了好
几口气，显得极不耐烦。
百般尴尬之中，吉米最后随便挑了奶油泡芙，结帐后他满怀歉意的看着安杰，似是要说什么却开不了
口，结果欲言又止的匆匆拉着儿女离开。安杰暗叹了一口气，意志消沉的对最后一个客人说：「请问
您要点些什么？」
『Pourriez-vousmeconseiller？』那人以法文问道。
安杰惊愕的抬起头，发现自己面对一个穿着蓝色Polo衫、米色单宁裤和短风衣外套，手臂下夹着本杂
志，活像对街广告大看板上的Lacoste男孩；只是他头上的贝雷帽压得极低、又戴着一副Ray-Ban墨镜
，遮住半张脸，看不清长相。
哪里来的奥客？……不，观光客？安杰哑然，早知道就不让安德烈请假。他的法文还在初学阶段，大
概只有法国小学生程度，于是吞吞吐吐的说：「呃……啪、啪咚，K、K斯K夫扎梅滴？（抱歉，请问您
说什么？）」（原文：Pardon，qu‘est-ce quevousavezdit？）
「啪咚？」那人愣了两秒钟，接着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安杰错愕，脸色顿时发红又转青。
该死的，笑个屁啊！法文发音烂他有自知之明，也决定不去法国了不是吗？要嘲笑也得遮一下吧！面
对这个没礼貌的家伙，安杰火了，没好气的回答：「K斯K吐沃？（你想怎样？）」（原文：Qu’est-
ce quetuveux？）
安杰的语气很凶，但对方竟抱着肚子笑得更厉害了。「吐沃？」
现在店里所有的客人全都朝他们的方向望过来，或好奇、或惊讶、或掩嘴偷笑，有些更不耐烦的皱着
眉。
安杰觉得糗极了，从柜台后冲出来一把拽住对方的衣领。他原想把那个人踹出店门，但是在众目睽睽
之下，怕留下不好的风评；眼角余光甚至已经看到有人用手机录像了，他可不想因为这种事在Youtube
上爆红，于是念头一转，改而将那个人拉进厨房里、从后门赶走。
「本店不欢迎你这种人！」安杰关上厨房的门，不管对方懂不懂，指着后门的方向并用英文吼道：「
请离开！」
那个人还是赖皮的笑，「Parlez-vousFrancais？（你会说法文吗？）」
这句话安杰当然听得懂，但他刻意不用法文回答，「说得很烂啦！」
「这家店有法文店名、你做法式甜点，却不会说法文？」那个人说，英文纯正流利，「很荒谬不是？
」接着他摘下Ray-Ban，满脸笑意的看着安杰。
妈的，耍人！安杰横眉竖目的正要回嘴，看到对方的眼睛：闪着紫蓝光泽的琥珀双眸，所有的话都卡
在喉头说不出来。「你……」
这是哪门子恶魔的诅咒？竟然又是那个在婚宴上强吻他、还害他掉下泳池感冒的死小子！一个在万圣
节恶作剧的顽皮鬼，不应该如此阴魂不散。安杰差点没夺起杆面棍把小子的头敲碎。
安杰强压下暴怒，双臂抱胸、冷冷问道：「死小子，你到底想怎样？来找什么碴？」
「找碴？不，我找你。」小子一耸肩，「我想你，所以就来看你了。」
安杰觉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没好气的吼道：「你『花轰』啊？」
小子跨了一大步来到安杰面前，嘻皮笑脸的说：「我很怀疑，一个能做出那么好吃的柠檬蛋糕的人，
吻技怎么会这样差劲？」
安杰的脑海中又清楚浮现那个不堪的回忆，脸色顿时一黑。注意到对方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他
怀疑对方该不会又要恶作剧或搞怪，心下警戒。
小子凝视安杰几秒，接着转过身，随手将臂下夹的杂志丢在工作台上，然后像参观厂房似的左右张望
一阵，「……开玩笑的。这个厨房还不错……甜点都是你一个人做的？还是有助手？」
「没有助手。小本生意，节省支出才能增加利润。」
「喔。」小子点点头，转而从墙边的架上拿下一个装着金黄物体的玻璃罐，不问安杰一声就自作主张
的打开，「这是什么？」他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用食指挖了一块放进嘴里，「橘子酱，嗯……你
放了什么？」
那是新做好的果酱，被这么一搞得怎么卖？这小子未免太厚脸皮了。「麻烦别乱动我厨房里的东西。
」安杰皱起眉头，「西西里的橘子、橙花，还有杏仁碎粒……小朋友，那个要卖，你别乱动！」
「靠……」小子却皱起眉头，五官都纠结在一起，好象放进嘴里的东西极为难吃，「老兄，这个你要
卖？」
看见对方的表情，安杰瞪大双眼，真的吓傻了。「那么难吃？」他竟然连个简单的果酱都做不好？他
那有如水晶般的脆弱信心在一瞬间粉碎。他立刻冲到小子面前，夺下果酱、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的也以
手指挖了一块试吃。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安杰完全无法解释。只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小子不知道怎么扣住他的手腕、
将他整个压在工作台上，嘴紧贴在他的唇上、柔软的舌尖蛮横的分开他的牙关，探入他的口中。他甚
至闭上双眼，痴呆的任凭对方侵占。
过了许久，安杰终于明白自己再度被强吻。
他开始乱动挣扎，然而贴在他身上的年轻肉体却霸道的压制着他，让他无法脱离钳制。他想斥责对方
，从喉中发出某种声音，听起来却像充满磁性的沙哑呢喃，仿佛撒娇的猫叫。他的声音教自己脸红，
试着别过头逃避，却反作用的让对方更咬住他的嘴唇，继续悠闲而轻佻的深吻。
安杰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喘息，「等一下……」慌乱中他下意识张口讨饶似的说。对方还真的松开他的
唇，安杰立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大概是心理作用影向，安杰觉得嘴唇又肿又麻，舌尖可以尝到对方口中的橘子酱气味：一点也不难吃
。
对方凝视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有着某种无法猜测的东西，好象亲吻安杰带来出乎意料的惊奇。「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吻很甜？好象蜂蜜……」他低声说：「你是泰迪熊吗？」
泰迪熊？妈的，小子当他是娘娘腔？
「我是男的！」安杰恼羞成怒，「别乱发情，小朋友！」接着，他弓起右腿就朝对方踢过去。
「危险！」小子似乎没提防安杰会来这一招，立刻松开他的右手、将他的腿挡开。
安杰右手的束缚解开，想也没想的甩了对方一巴掌。吃了热辣辣的一掌，小子似是被惹毛了，冷不防
的以左手从膝盖架高安杰的右腿，将他的左手高举过头、更加压制。
安杰被对方以一种极暧昧的姿势「钉」在工作台上，彼此的身体紧紧相贴，右手抓扯对方企图挣扎却
徒劳无功。
「放开我！」安杰吼道。
小子趁着他张口的空档，再度吻住他。
这次的吻更加野蛮，舌头强势的入侵、占领，填满安杰的口，和他两舌纠结交缠，直至舌根。安杰尽
力抵御，他越反抗、越激发对方占有。对方的吻势汹涌，不断冲击安杰的防御围墙；彼此的身体相互
磨蹭，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安杰满腔愤怒之中，也隐隐兴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似乎……有点危险。
安杰不禁惊惶，他的右手抓住对方的衣服，想顺势将对方推开；然而对方吻得忘情，继续和他的舌头
纠缠好一会儿之后，才松开他的唇，转而在他的耳廓、颈窝舔吻。那里向来是安杰的敏感区域，他不
由自主的全身酥麻，发出细细的呻吟，「住手……」
安杰的哀求点燃了对方的兴致。
小子放开了他的左手腕和右腿，接着却粗鲁的一扯，将他的衬衫撕开，沿着他的锁骨、右肩继续亲吻
；然后发出一声轻叹，更狂乱的一口吻咬住他的右上臂，极其陶醉的吸吮吻咬；同时，小子的手移动
到安杰的裤裆，开始揉拧挑逗。
「不行！」安杰急了，连忙抓住对方的手制止。
「……」小子轻声呢喃了一句法文，安杰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却无法意会，顿时僵愣。
小子继续在安杰的右臂与锁骨间肆虐，片刻之后，他终于抬起头，双眼充满情欲，然而一看见安杰的
脸，却突然呆滞错愕。小子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僵硬的停下动作，一言不发的从安杰身上离开，背
对着回避他。
安杰也赶紧从工作台上跳下来，低头看见身上衬衫都被扯绷了线，气也不是糗也不是，顺手从一旁抓
了连身围裙穿上。
「这个非常好吃，我带走了。」
片刻之后，小子回过头，拿起橘子酱，一脸平静的说，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从口袋中抽出一张
名片塞给安杰，同时再次重复之前的那句法语：「Voulez-vous coucheravecmoi？」
Coucher？上床？
安杰瞪大眼睛张着嘴，整个傻了。这应该只是一首歌的歌词而已，连「实用法文一百句」里也没教怎
么回答；更何况，发问的是个同性小鬼，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叫啥名字！
安杰呆呆抓著名片在厨房发愣了老半天，连小子何时离开了都不晓得。
「安杰，顾客很多，能不能帮忙一下？」强生探头进厨房问道。
安杰这才回过神，随口回答一句马上过去。一垂眼，看见手中的名片上印着一排烫金字：威廉·贺林
，以及一行手机号码。
安杰打了一个寒颤，立刻将名片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深吸一口气才走出厨房。
第一次被强吻可以当作意外，第二次被强吻、而且还是同一个人，安杰觉得自己只有一个「蠢」字可
以形容。
刷了无数次的牙、用了大半瓶的漱口水，但口中依旧残留着一股淡淡的橘子酱气味。
回到家后，他打电话给茱莉，希望能一起过夜，茱莉却为难的说因为进行工作交接的缘故，这一周必
须加班。
「一整个星期都要加班？」安杰脱口而出。
『我刚刚升迁，你应该知道有多少人觊觎这个位置。』茱莉反而抱怨，『我的压力很大，你难道不能
站在我的立场替我想想？』
「那么我去你家等你？」安杰低声下气的说，他真的很需要茱莉陪他。
『杰，拜托你！』茱莉不耐烦了，『等我下班都不知道几点了、明天一早又要开会；我很忙、还要和
同事周旋，不像你只要待在厨房自顾自的做甜点……』
安杰哑然。天晓得他的压力也不小，没升迁之外，更因为经济问题而放弃了梦想；这一刻他仅是单纯
的想寻求慰藉，却硬生生的碰了冷钉子。
『……难道每次都得要我牺牲？』茱莉继续抱怨。
或许是他太自私，安杰在心中自我检讨，身为男人的确要有担当，应该多为女生着想，于是他低声下
气的向茱莉赔不是，结束电话之后，他悻悻然的在月历上连画了七个叉。
满腔郁卒无法发泄，安杰喝了两杯威士忌才上床睡觉。
原以为能因此换得一夜安眠，没想到反而彻夜被诡异的怪梦纠缠：他不知怎么的掉进一个填充玩具的
世界，被一堆泰迪熊追着跑，怎么都无法脱身。翌日早上到浴室盥洗时，安杰被镜中挂着深深黑眼圈
的自己吓了一大跳。
什么泰迪熊，根本像一只猫熊，他想。
Rive Gauche的厨房里，安杰哈欠连连的用挤花袋将各色的Macaron（马卡龙）蛋白糊挤在烤盘上，看
着满盘红红绿绿的圆面糊，突然觉得头昏眼花。
或许该喝点咖啡提神，他正这么想的时候，安德烈刚好走进来。
「你宿醉？」一见到他，安德烈就半开玩笑似的调侃，「果然是『豪饮的Chef』！」
「什么意思？」安杰不解的问道。
安德烈走到一旁的杂物架上拿出一本杂志，安杰认出那是威廉·贺林留下的《LuxuryLife & Style》
——昨晚被他顺手塞进那里，眼不见为净——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