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大概最为轻松的就是我了。身形伟岸的扎西德勒大叔乐呵呵地把我扛在肩膀上，身边是寸步不离跟着的吴伯。我饶有兴趣地左右看来看去，欣赏着这在过去流浪时经常见到的火爆场景，招来许多人嫉妒的眼刀。在看清我的脸时，那嫉妒又化为了艳羡。我和扎西德勒、吴伯三人出发的时间是最晚的，却轻而易举地赶上了前方那几个正在“跋涉”的孩子。看着苏沃腿软无力地被他的管家扶着的样子，我让扎西德勒大叔蹲下身子，对他伸出手：“苏沃，你也上来吧，你坐右边，我坐左边。”
他看着我灿烂的笑脸，呆了呆。然后连忙抓住了我的手，也一起攀到了扎大叔的身上。扎大叔嘿嘿地笑了笑，握紧了我和苏沃的小腿：“孩子们，坐好啰～扎西德勒牌大火车开动！”说着，开始快速地奔跑起来。吴伯在背后笑着叫道：“老扎，小心小少爷们！”他挥了挥手，做了个“V”的姿势，潇洒至极。
我和苏沃坐在扎大叔稳稳的肩膀上，感受着凉爽的夜风和人群的喧闹惊呼声。我转头，看着有些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儿放的苏沃，笑道：“苏沃，放轻松一点坐在这里就好了。扎叔不会让我们掉下去的。”
“啊！可是……我，还是有点怕……”见到我和他说话，他惊呼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笑笑，握住了他的一只手：“握紧我，这样，要掉下去的话，也是我们两个一起掉。不要总是想着会摔下去，偶尔，也看看天上的星空，或者是人群，很有意思的。”
他脸红了红，低下头，吱吱唔唔地“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远风送来他轻轻的一句嗫嚅：“苏樵，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我敛了眉，握紧了他的手：“没关系的。”
回到拉萨几天，我也大致听苏行之讲了当时的情况。在我离开的几天后，苏沃几个孩子就因为忍受不了沙漠中恐怖的事件，冒着风险开车逃回了城中。而苏寒衣一行人却为了寻找失踪的我而留在了沙漠里。在决定离去之前，苏沃那几个里有人说了很难听的话。
……
“哼，如果不是苏樵的话，我们用得着跑到这个鬼地方吗？现在他还失踪了，难道用得着我们和他一起送死！”
“就是啊，他自己不识好歹的，巫女给的东西收了就是了，干嘛要还回去，装模作样。”
“苏任，苏菲雅，你们不要再说了！你们难道忘记了，苏樵帮过我们很多次吗？”
……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苏朗轩的孩子如此之多，不可避免的，也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子。在过去，苏行之和苏络音是一伙，苏寒衣、苏打、苏莹是一伙，苏冥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游离在外。而剩下的一群资质不太好的孩子，平时则更多地和苏沃玩在一起。所以，到了关键时刻，这群人突然那分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之前在绑架事件中，他们之间的矛盾就已经微露端倪了。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他们的分裂居然是以我为导火索。
苏沃虽然竭力劝阻着带头挑刺的苏任和苏菲雅，却没有办法违背他那个小团体中其他人的意愿。当所有人都说错时，一个人唱反调显然不现实。最后，苏沃还是在所有人的坚持下一起离开了沙漠，留下物资匮乏的吴伯一行人。
——而那个时候，我正和陈一诺十分悠闲地躺在庙洞里休养生息。
扎西德勒大叔的脚程非常之快，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贴着演唱会大幅海报的入场处。苏沃像是无法忍受我和他之间骤然冷落下来的气氛，有些好奇地问了身下的扎西德勒一句：“扎叔，这次你为什么要带我们来看这个演唱会啊？这个所谓的西藏歌王我们又不认识。而且，演唱会现场人这么多，感觉好危险啊。”
扎西德勒神秘地笑了笑：“呵呵，苏沃少爷你大概不明白。我这次带各位小少爷一起来这里，可是有目的哦～”苏沃“切”了一声，无趣地抱住了扎西德勒的脖子随着他颠簸：“又吊我胃口，真无聊……”
扎西德勒嘿嘿笑了笑，同时，意味不明地悄悄瞥了我一眼。我挑了挑眉，心里猜测他大概又有什么针对我的奇怪的计划了。
到了我们订的贵宾包厢，扎西德勒把苏沃抱下来放在座位上，却让我继续呆在他的肩膀上。身后赶来的苏行之等人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也有些好奇地掐了他的胖脸一把。他笑了笑，道：“我先带小樵少爷有点事，你们先看演唱会吧。”说着，不由分说地把我从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手里带走了。
“喂，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了？”我皱着眉坐在某大叔一颠一颠的肩膀上，一边保持着身体平衡不让自己摔下去。扎西德勒却只是奸笑了几声，说：“小樵少爷，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刚出包厢时，外边还人潮汹涌。渐渐的，随着扎西德勒大叔越走越偏僻，那些拿着荧光棒穿着热裤尖叫的男男女女都消失不见了。他带着我经过一个长长的回廊，爬了三层台阶，最后，走到了一扇桧木制的门前。他将我小心地放到地上，敲了敲房门，“咔嚓”一声，门开了。
双眸浑浊而又晶亮，面庞苍老而又精神奕奕。驱鬼节那日出现的巫女，站在了我面前。见到我，她笑得慈祥，脖子一缩，打了个招呼：“呦～你好啊～”
“啊……你是……”我有些讶异地抬头看着她，她含笑瞥了扎西德勒一眼，蹲下身摸了摸我的头：“老太婆一把骨头，站在外面实在不方便，你和老扎先一起进来，好吗？”望着她温和的眼神，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啊啊～说起来距离上次见面也有几个星期了啊～哈哈，对了，小樵少爷，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教的巫女，莱蛮阿特。”扎西德勒大叔笑嘻嘻地将我推到她面前，我好奇地打量着莱蛮阿特那撇神奇的八字眉，点点头：“你好，我叫苏樵。”说着看了看全是调音设备的房间：“呃……这里是……”
莱蛮阿特神秘地笑了笑：“是调音室。呵呵，小樵少爷，我可是这次演唱会特聘的调音师哦。”我满头黑线地看了看椅子边一可怜地昏倒在地的仁兄：“骗人的吧……”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身旁的扎西德勒大叔锁上门，然后走到那个昏倒的男人身旁对准他的脖子补了一掌，笑得十分阳光：“好了，正好我们需要谈一谈，这样就后顾无忧了。”
我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排山倒海的人群欢呼声。隔着调音室的玻璃，我只看到一阵干冰制造的烟幕从舞台上蔓延至观众席，一个人影缓缓地走了出来。台下激动的人群纷纷站到了椅子上，挥着手中的花，宛若群魔乱舞。
老巫女动作迅速地拨拉了调音盘上的几个控钮，看了看台下那个正摆着POSE作忧郁状的男人，和扎西德勒大叔交换了个眼神。那神情中，满是轻蔑。
第六十六章：西域天音
“啊啊～苏樵怎么还没回来啊～”
包厢内，苏打百无聊赖地趴在椅子上。身旁的几个小孩有些不耐烦地在椅子上动来动去。苏寒衣依旧冷着一张脸，身旁坐着有些怯怯的苏莹和苏冥。苏络音凑到苏行之身边看着他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打着字，眼神却时不时地望向包厢门口，似在等着谁。
“被扎西德勒带走，估计有什么事情吧。你们也不用太担心，苏樵不会发生什么事的。”没有情感起伏的语音安慰着众人，苏行之的镜片上闪过道道微光，注视着此刻还空荡荡的台上，若有所思。
苏寒衣颔首赞同：“嗯，苏樵现在在这方面比较有分寸。我们再稍微等一下吧。可能他在演唱会途中回来也不一定。”说着，捏紧了双手，温热的手指上好像还残留着那个人清冽的香气，沁人心脾。他记得那晚他哭倒在他的怀里，还记得怀中那个人温软的触感。他们那晚相拥而眠，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如今回忆起来，还是会觉得分外甜美。
苏行之奇怪地看了苏寒衣一眼，没有说话。
包厢下散客位上人群突然开始骚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铺天盖地地响起。“怎么了，怎么了？”苏沃几个连忙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冲到最前去看。只见舞台上，一个有着乌黑油亮卷发的男人正歪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话筒，陶醉地酝酿着什么。台下众人激动得热血沸腾，自发地开始叫起口号来。
“库卓！库卓！！！”
“歌王！歌王！！！！”
“库卓！！！！！！！！！！！！！！！”
桑巴库卓抬起双眸，手指做了个开枪的姿势。“砰”的一声，绚烂的礼花在他身后绽放。“哇——————————————————————”众歌迷激动得难以自抑，双眼冒着红心一个个恨不得能冲上台去，引得包厢内的众小屁孩张口结舌，不敢置信。
苏沃擦了擦额头的汗：“我的天哪……这就是平民演唱会吗……真的好疯狂啊……简直像是沙丁鱼罐头，太可怕了……”
“一群没教养的，吓得我差点把裙子钩破了……”正在玩着裙摆的苏菲雅愤愤不平。
苏打兴奋地睁大眼：“哇——————！好热闹，看起来真的很厉害啊！我也要下去听我也要下去听！！唔！太让人激动啦！”话音刚落正准备开路，就被吴伯拎着领子坐回了座位上：“苏打少爷，老爷同意让你们来看演唱会已经是极限，请你不要和下面那群人混在一起，人太多，很危险。”小猴子沮丧地垂下了眼。
苏寒衣皱起眉，说了一句：“好吵。”
苏络音眼神晶亮地望着下方的人群：“哇塞……那个西藏歌王叫桑什么桌子来着的，长得好帅啊～难怪他的女性歌迷这么多，占了全场的三分之二吧～”苏行之推了推眼镜：“是的，三分之二。所以，我不对那个人的歌唱技巧抱有希望。先戴好耳塞吧。”他的声音不大，瞬间便湮没在了喧闹的人声中。也因此，几个没有注意到他的话的孩子在事后恨得牙痒痒，追悔莫及。
音乐响起，台上的桑巴库卓甩了甩长发，张开嘴……
“啊……我的妈呀……！！！！！！！！！！！！！”先前还站在座位上蹦蹦跳跳的苏打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苏沃和苏菲亚等人趴在墙角，口吐白沫。
苏莹和苏冥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苏寒衣额头青筋迸出，一拳砸碎了座椅扶手。
苏络音用一种绝美的姿态昏倒在座位上，旁边，苏行之雷打不动地拿着电脑，坐得四平八稳。他一边飞速地打字一边在喃喃地说着什么：“原来如此，这位所谓的西藏歌王是近几年才出道，之前一直保持神秘，通过发行专辑和MTV来积累人气。凭借酷帅的外表和良好的包装得到了很多女性的喜爱。这一次的演唱会，是他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唱歌，所以让人大跌眼镜，也不是没可能的事。而且，这个男人，唱的还是RAP……词却是上次在苏樵唱歌时听到的那种直白的话……难度不低，他挑战不了了。”
苏行之抬起头，看着包厢内除了吴伯外一片东倒西歪的众人：“嗯……我先前说过要戴耳塞，你们没问我要，不是我的错。”（众：你声音那么轻谁听得到啊！！！！！）
包厢外，人群也一片混乱。众歌迷瞬间感到了神话的破灭，无精打采地倒在地上。桑巴库卓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台下嘘成一片的歌迷，越着急，声音越荒腔走板，难以入耳。我嘴角抽搐地听着所谓西藏歌王将RAP唱得七零八落，转过头问笑眯眯地放着伴奏的莱蛮阿特：“这个人……和你们有什么仇吗……让你们把他事先录好的母带都替换掉了，还暴露出根本不会唱歌……”
“有仇算不上。”扎西德勒咧嘴笑着。“只不过……那家伙是个教中的背叛者，所以，要对他施以惩罚而已。”
我顿时有了兴趣：“背叛者，什么意思？”挑眉听着他一脸窘迫地哼唱着那熟悉无比的词藻：“难道说，他也曾经是你们的说——唱——艺——人？”
“是啊。”莱蛮阿特关掉了伴奏音，上下寻找着场内的灯光电源总闸。“二十年前他也曾经是我们寄予厚望的说唱艺人，却没想到最后被俗世所诱惑，出卖了我们的教义……那个时候有一家经纪公司看重了他的外表和说唱艺人的身份，极力劝说他以格萨尔王传的词为噱头出道，而曲则‘顺应潮流’改成流行的RAP，于是，就变成了你现在听到的东西。”
她看着开始扔鸡蛋烂番茄的听众，悲伤地微笑：“所有的东西都被商业化……到最后，我们教内美若天音的教义曲，居然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真的是伤心啊……”
身后的扎西德勒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所以，我和莱蛮阿特找了很久，才找到你这样一个无论在外形、智慧、嗓音方面都能超过那个库卓的孩子，一是希望你能在最近藏羚羊被捕猎的事件中帮我们一把，二，最重要的，是希望你能让大众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西域天音。反正教义都被那个该死的家伙唱出去了，曲子再次公开也没什么所谓。说不定他们听了你的歌，会有更多人加入我们的教派呢～”他嘿嘿嘿地对我挤眉弄眼。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确实，《格萨尔王传》的曲调世间少有的美妙，真不能理解那家经纪公司为什么要舍弃去掉的部分而改将歌词发扬光大。也许有些事情我的确不能理解吧……我有些无力地埋怨：“早点说你们的目的是这个，整个事情就会简单很多啊……”他们两人歉意地笑了笑。只见莱曼阿特‘啪’地一声关了灯光总电闸，场内众人一片惊呼。开了室内扩音器，巫女笑吟吟地请我坐到麦克风前，满脸期待。
听到那位在台上荼毒众人的“歌王”终于安静下来，苏打立刻生龙活虎地跳了起来：“终于不唱了！太好了，否则我回家后一定三天吃不下饭……太可怕了……”
“赞同……”躺在墙角的苏沃、苏菲雅、苏任等人无力地挥挥手。
苏冥一脸憧憬地看着黑黢黢的场馆：“啊～～～黑暗啊～～我最喜欢的黑暗啊～～～哦呵呵呵呵～”苏莹被他笑得浑身发冷，手脚并用地退到自己管家的怀抱里。
苏络音一边叫着“行之你个混蛋居然不告诉我要戴耳塞～～”一边掐着苏行之的脖子来回地晃。某天才儿童转着蚊香眼无力地被她摧残着。苏寒衣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轻轻地松了口气。却在下一秒，听到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时，坐直了身体。
“大家好。”
嗓音若一阕骊歌，清澈曼妙无比。这吐字轻柔，略带稚嫩的三个字，让场内吵吵嚷嚷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听着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