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敛眉，微微低着头，答：“嗯，妈妈。听懂了。妈妈说的故事，我总是会好好听的。”
她有些欣慰地看着我，伸出手，手指在空中蜷曲成一个有些脆弱无力的姿势，像是想要摸摸我的头。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是用带些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我，一字一句道：“小轩，妈妈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善良的孩子。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帮助到别人，给别人带来幸福。虽然说……”她的眼珠犹豫着转了转：“虽然说……妈妈没有给你很好的出生，可是你依然能变成一个优秀出色的人，对吗？”
我握紧拳头，用平时最鄙夷的热血语气说：“嗯！妈妈，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善良的人的！”
她终于，满意地笑了……
……
一个人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小巷中的空间逼仄而狭窄，光线昏暗。其实我不是很喜欢每天必经的这条小道，因为在这里走会有种心情压抑的感觉。不过，今天，我突然前所未有地感激起我那纯洁地像玛丽亚一样的母亲，她因为羞于见人而选了小巷深处的那座小房子居住，结果，却方便了我。
这么小的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道，想要躲人很不容易吧？所以，站在我后面的那个人，我已经看到你了。
带着学校里那样安宁平和的微笑，我放下书包，慢条斯理地走到那个正不怀好意看着我的男孩。我认识他，他是大我三年级的学长，据说他最近一直叫嚣着要找人教训我，所以对这个家伙的印象挺深的。毕竟，他和我交恶的原因是那个被他视若珍宝却被我弃若敝屣的白痴妹妹……对于傻瓜，我一直是当作消遣的。
我抬起头看着高了我20CM大男孩，眨巴眨巴眼睛，仿若不清楚状况的问了一句：“你好，请问你一直跟着我有什么事吗？”他露出了满口的黄牙笑着，大步上前一把扯过我的领子，开骂：“小子！你居然敢抛弃我的妹妹！我告诉你，今天我就要废你一只手，还要你趴在地上乖乖学狗叫！”
“啊，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好吗？”
“TMD，我要你趴在地上乖乖……啊！”
有些意兴阑珊地看着松开手慢慢倒在地上头破血流的人。先前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现在看起来却像只丧家犬。我放下手中随意抄来的板砖，斑驳的血迹星星点点，看起来大概有些怕人。虽然已经很小心了，但我的衬衫上还是弄得有些脏。叹了口气，我扯着这个男孩的长辫子把他往巷外拖。大概是被我打得太严重了，这样被撕扯着的疼痛都没有让这个男孩醒过来。
嗯……如果死了怎么办呢？
把那个男孩塞在巷子口的一个大铁桶里时，我看着天有些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耸耸肩，直接把他扔在了那里。
反正……死了也是不关我的事的吧？
敲开那扇小小的门，像圣母一样的母亲微笑着欢迎我的归来。我扑到她怀里，唇角扯起冷冷的笑容。
……
纯洁的女性生下了圣人，于是她成为了圣母。
如果，纯洁的女人生下了撒旦呢？
……
我只是个私生子而已，是那个被称为世界首富的男人的众多孩子之一。我的母亲拥有即使被蹂躏过几百次也依旧看起来洁白如雪的特质，于是她一直没有失宠。于是我也能好好地活着。
做一个首富的私生子的确是一种有趣的体验。平时在外，要习惯被人指指点点。但同时，我每月有很多的零花钱，能见到很多平常人见不到的东西，能想到很多人不赞同的道理——这一点是我在母亲面前极力隐藏的。呵，她那么美丽那么纯净那么高贵，怎么样，都接受不了的吧？
这样过了几年，当我以为这一辈子都要这样无聊地过下去的时候，那个人出现了。
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从门后探出头来，用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瞪着我——这就是橙天给我的第一印象。
橙天是那个被我称作“父亲”的男人正妻的儿子。我对于父亲家里亲缘关系的分配很有兴趣，如果说父亲的正妻算是古代的正室的话，那么橙天应该可以算得上嫡子。嫡子，一个多么令人艳羡的称呼，仅仅只要顶着这个头衔，他就不需要做很多事。
只是，我从来没有羡慕过橙天。
那个时候橙天和我的第一次见面很富有戏剧性。他听到自己歇斯底里的外婆谈论起父亲在外到处养人的事，一时好奇就找到了最有名的母亲和我。被宠得没边没际的大少爷，第一次见面就皱着眉看了看我家那简陋的布置，抓住我的手说：“你就是我的兄弟？比我家里其他几个长得好看多了，怎么住在这么破的房子里啊，和我一起回家吧，我的床也是这间房间的几倍呢！”
那一瞬间，我看到母亲的脸色白了白。不知道是为他话语中对我们住处的不屑，还是他让我们回本家的命令。
我笑了，也抓住他，说：“好啊好啊，我想要一个兄弟很久了。”
……
回到本家的日子，也和想象中的差不多。
一踏进那栋华丽的大宅的门槛，就感到有无数审视的目光射来，仿佛要穿透我的身体。我旁边的橙天完全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继续兴奋地叽叽喳喳，带我四处参观这栋房子。
离开他的房间时，他把自己很喜欢的一个布偶送给我。因为母亲经常收到父亲送的贵重礼物，我对这些奢侈品还有点鉴赏能力。全球限量版的小熊CHUBIEE，据说眼珠是用黑曜石做成的，而鼻子部分装饰的则是黑曜石。最昂贵的大概还是小熊颈项间的那串碎钻镶嵌的项链。一看就是出自名家的设计。
这样一看就不是“我这样的人”该拿的东西，我当然拒绝了。可是橙天不愿意，只是愤怒地大发脾气：“你不当我是兄弟吗？我只是想以后有好东西和你一起分享，这样都不愿意！！”我只能好言安慰他，最后收下了那个布偶，回到了橙天和父亲撒娇得到的房间里。
关山门，我看着手里的布偶，垂眸。
兄弟？真的当我是兄弟吗？抑或，只是一个陪你玩兄弟游戏的——玩具？
托这只熊的福，到本家的第一天就被父亲大人召见了。走到他的房间看到他的时候，父亲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孩子。这孩子的容貌还算清秀，只是神情倨傲，脸色苍白。眯眼看人的样子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舌。穿着件普通毛衣的我，当然没有得到好眼色。只是这两人在看着我的目光耐人寻味。我扮演着来到新环境惴惴不安的孩童形象，嗫嚅地问：“父亲……您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向我介绍了一下那个孩子——我的兄弟苏宇杰，便直接开口进入正题，说：“小轩，今天橙天是不是送了你一只小熊？”
“是……是的。我一直说不要，但他还是送我了……父亲不满意的话，我马上就还回去……”
他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不，我没什么意见。虽然那是橙天10岁生日时他奶奶送他的礼物，但也不值几个钱。我只是想和你说的是，小轩，请你弄清楚你在家里的身份。橙天是我妻子的儿子，他和你是不一样的。就算以后他会到处带着你玩，给你很多很好的东西，你也要弄清楚。你不是小少爷，你只是个私生子而已。”
他的眸光暗沉：“不要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
他身旁的苏宇杰吃吃笑起来，看着面色苍白的我：“是啊是啊，外面的野种，不要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否则的话，你会很惨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语病，有些担心地瞥了父亲一眼。父亲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继续看着我。
我咬了咬唇，轻轻点头。
……
不是少爷。
不是佣人。
不是……可以利用的人。
我，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私生子而已。
早就知道的事情，在那些极其势利的下人口中听到，只会让我觉得好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感情淡薄，没有什么牵挂的人。常人在面对各种情况所有的羡慕、妒忌等情感统统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种想要破坏一切的愿望。幸运的是，在我那位母亲的教育下，我暂时找不到破坏的理由，而已。
从那间小小的房子到现在这富丽堂皇的本宅居住，一切都宛若在一场梦里。如果是一般人，大概绝对无法承受这样的落差，而生出自卑的情绪来。那些和橙天一样的孩子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理所当然地穿着名牌衣服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理所当然对我加以嘲笑。但我只是一直看着，没有动作。因为我找不到毁掉他们的理由。
橙天依旧是那个天真无邪的橙天。经常带着我在整个苏家庄园内乱窜。他喜欢捣乱，总是将所过之地弄得哀鸿遍野。他享受这种感觉，还总是喜欢拉着我一起做。当然，身为正妻儿子的橙天是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的。至于我……却没有他那样的幸运。
还记得第一天和橙天恶作剧完毕，回到宅里时，我就看到了母亲泪流满面的脸。她阖上门，对着我喝道：“跪下！”我莫名其妙，却还是照做了。因为我很想看看这次这位圣母又有什么理由来教育我了。
“小轩，你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家长教育孩子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我哪里错了。于是只能懵然地看着她，她满眼悲伤地看着我，举起了手……
“啪！”随着一记清脆的响声，我偏过头，感受着脸上传来的火辣辣的感觉——母亲的手下得很重，但这点疼痛对于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我曾经经历过比这更痛的。
她闭上眼，泪珠大颗大颗地从白皙的脸颊上滑落下来：“你今天干了什么了？你和橙天少爷去捉弄别人了对吗？我听说那个被你们捉弄的仆人手腕上擦破了很大的一块皮，到现在还很疼……橙天少爷不懂就算了，为什么你也不懂呢？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别人？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别人？我以前和你说的你都当成耳边风了吗？你连妈妈的话都不听了？我希望你成为一个好人，不是让你去捉弄别人的。”
我低着头，任由她骂。其实今天之所以会和橙天一起捉弄那个人，是因为他在背后叫我野种……我不介意别人这样叫，但这并不意味着被人蹬鼻子上脸了我还能保持淡定。有时候也得表现出强势的一面，否则别人就会以为你好欺负，不是吗？
不过，母亲似乎并不赞同这点。
相似的场景已经出现了很多次。刚进入本家时母亲吩咐我不要试图反抗任何人。所以我每次回家时都能看到她哭泣得红肿的眼。上课时老师试图猥亵我，她也只是在我逃课后给那老师塞了更多的钱请求他的原谅……心，在蠢蠢欲动。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感觉在囤积，在聚集。我不知道我哪一天会爆发，我也不知道，到时候我会怎么处理我的这位，只会拖我后腿的母亲。
我们几个孩子的课业会被定期抽查然后汇报给父亲。尽管已经控制过自己的成绩，但我的分数始终比橙天那个吊车尾要高一些。这个时候他就会几天不理我，直到某一日他在哪项竞技项目上赢了我为之。在这段橙天不在的空白期，我的日子较以往更加辛苦。不过也不是不能应付。
偶尔看到橙天睁着那双亮亮的眼睛看着我，思考着什么。我想我能够猜出他一直在想着什么。他一定是在想，这只不过是我爸爸的私生子而已，凭什么他比我更优秀呢？只是在和我一起玩耍时，他就会把这样的想法暂时忘记了。家里其他的几个孩子都不是橙天的母亲所生，他们的生母因为各种理由离开，橙天和这些孩子的感情并不好。但让我来判定的话，大概感情不好的原因是由于，这些孩子不能成为橙天的“小跟班”吧。
所谓跟班，就是一天到晚跟在他的身后，他指东不往西，他指西不往东。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别人都在笑我是个没有个人娱乐的可怜虫，我却觉得这是种消磨时间的好方法。课业大都太简单了，而业余活动上我也是一上手就会。时间长了，反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跟着橙天，观察这位未来继承人的生活，也算是种小消遣。
然而即使是这样平静的日子，还是会因为种种意外而波澜乍起。也让我下定决心，参与家主的角逐，也下定决心，毁了所有人。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这天我又被橙天拉出去玩。在经过一座小树林时，我们两个兴奋地发现了挂在一棵树上的马蜂窝。橙天贪玩，马上拿了根竹竿捅上去，脸上带着不知所谓的笑容。
“橙天，快下来吧！很危险！马蜂很可怕的！”
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撅着嘴：“切，我才不怕呢！我胆子比你大，我偏要捅下来，我偏要捅下来！”说着，竹竿一伸，蜂窝坠落在地，砸得草末四溅。蜂窝里的马蜂结群在窝旁转了一圈，马上如一团乌云般罩向了我们。
“橙天！橙天！”
“啊！！！！！！！！！！！！！！！”
事后，橙天很幸运地只被蛰了一下，就被赶过来的仆人救了。而我，因为一开始离得较远，幸免于难。我带着花去探望他，他一见到我，脸色就变了。神情带着不满：“小轩，你当时干嘛不阻止我！阻止了我，我就不会躺在这里了。都怪你！都怪你！”
“就是就是！都怪那个小杂种！”
“少爷，少爷不痛，老爷会打死这个小杂种的！”
周围的人都出声附和，一起围攻我这个毫无责任的孩子。我冷眼看着他们，感到自己的神魂像是飘到了身体上方——我看到那几个女人开始推搡我，还时不时用指甲在我身上划下一道血印。一旁的橙天看着这一幕，表情带着快意。我心里没有什么起伏，只是松了口气。
你终于暴露出你真实的想法了吗……
橙天是个单纯的被宠坏的孩子。做事只凭兴之所至，天马行空，难以预测。一开始他将我带回家，我们二人就处于不平等的状态下了。他带着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用施舍的姿态赐予我一切，而我也装出满怀感激的嘴脸一点点接受——只是这样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他终于忍不住，将罪责推到我身上来了。
这让我有了一种危机感。我不在乎我会被打还是什么的，但我一点都不想死。如今那些厌恶我的人也许只能对我打和骂，那么以后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呢？想一想就觉得前途堪忧。正当我觉得苦恼时，苏宇杰出现在我面前，为我指了一条明路。
“哈……被橙天讨厌了吧？我就说吗，他总是这样，厌倦了一样东西就会前所未有的冷漠。我的小轩弟弟，你也是一样的哦。”他得意地笑着，看着一副落魄样子的我。“如果你还是这样跟在他身边的话，你的下场会很惨的哦？要不要来帮助我啊？让橙天倒大霉。”
“橙……橙天是我的朋友。”我继续装纯洁小孩。
他的表情冷了下来：“朋友？有像他这样做朋友的吗？对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比他优秀了他就生气，他做错事了就推到你身上。苏朗轩，你给我搞清楚，这不是朋友，这是他在养一个跟班！”
在苏宇杰怒气冲冲的话语中，我总算搞明白了苏家的事情。原来橙天的继承人之位并非稳如泰山，其他几个兄弟们都对那个位子正虎视眈眈呢。只是到这一代，我的父亲对于橙天前所未有的偏宠，让他们夺位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于是，一直野心勃勃的苏宇杰只能求助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