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的人。”
这时胤禩才正视年轻的管家，管家的表情很奇怪，胤禩只思虑了一会就给了回复：“人在哪里？”
“后山竹林。”
后山有一片很大的竹林，林中有一座简略的凉亭。胤禩赶到的时候，亭子里面已经有人。两道身影，一坐一立。
男人穿着宽大的斗篷，看不清面目，听到脚步声，男人微抬头，露出笑意。胤禩皱眉，但还是走了过去。在男人面前站定，胤禩道：“二哥。”
胤禩心情很复杂，他本以为不会再见到胤礽，可当胤礽站在自己的面前时，又仿佛是极其自然的事情，就好像两个只是分离半刻的朋友。
胤礽站起身后，跟随在身后的奴才便识趣的退下，胤禩认识这人，是上次见过的太监，叫鲁良。
“突然拜访，叨扰之处，望八弟见谅。”
“二哥哪里的话。”
胤礽音调很轻，但却不碍于倾听。“八弟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是不是？”
事实如此，胤禩只有点头。
见胤禩点头，胤礽唇角的笑意更浓：“我是来跟八弟告别的。”
“告别？”
“是，我要离开这里了。”
胤礽的叹息让胤禩晃神。这个时候，胤礽应该在咸安宫静心养病才对，怎么会来找他，又怎么会远行？胤禩的疑惑，胤礽都看在了眼里，他走到胤禩身侧，平静开口。
“皇阿玛是因为癫狂症才罢储，可是这其中的原因，我们却心知肚明。”胤礽眼光清澈，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和傲气：“囚禁咸安宫无非只是个幌子，皇阿玛最后，还是成全了我！”
胤禩低头不语。
“我今天会来，是不想连八弟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我们争斗的这么多年，没有输赢，倒是便宜了胤禛那小子！”胤礽哈笑了两声，胤禩却只是扯了下嘴角。
气氛沉默的尴尬，胤礽无察觉一般，他摩擦着食指，似是在考虑什么！半响，他从袖中掏出一条方巾，方巾呈白色，上面绣着黑色的字，因为没有展开，胤禩不知道写了什么。
胤礽把方巾递给胤禩：“这东西，你帮我保管着。往后如果有机会，我想让八弟替我转交给大哥！”
胤禩接过方巾：“让四哥转交不是更适合吗？”
胤礽低笑摇头：“有些事情，只有你懂！”他眼睛柔和地看着胤禩手中的白色方巾：“也只有你转交，他才会懂我的意思！”
“二哥，是不是都知道了？”胤禩捏紧方巾，突然问了一句。
胤礽颤了下睫毛，笑道：“我该启程了，还有人在等我！”
胤禩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点了下头，当着对方面把方巾塞进怀里。胤礽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不远处，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那里，鲁良立在旁边，静静等候。
马车消失很久后，胤禩才转身往回走，只是一步还没有跨出就怔在了原地。
眼前在与自己只有几步之外的地方，胤禛正含着笑站在那里。微风里夹杂着胤禛低沉的嗓音。
“八弟，还有我……”
胤禩将刚拿出的方巾重新放回了袖中。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胤禩还清楚的记得，那个依稀透着阳光的竹林里，有一个男人站在他的对面，一瞬间将他所有的悲伤全部淡化了！
第六十七章：孤独
当一切争斗回归于寂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所剩无几。现在的康熙就有这样的感觉。
深夜从梦中惊醒，便再无睡意。李德全听到声响，小心地走近，轻声问：“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康熙揉了揉眉心：“李晋卿呢？”
“回万岁爷，李大人见您熟睡，子时过后就回去了，要宣传吗？”
李德全恭谦的回道，康熙若有所思，他抬眸看了眼窗外，盛夏的夜晚，月色很亮。
“什么时辰了？”
“回万岁爷，已经丑时了。”
康熙顿了顿，“不用宣了，你也下去吧。”挥手让李德全退下，康熙披了件外褂走至开启的窗前。原来才过了一个时辰，最近睡得越来越浅了，还经常做些奇怪的梦，可是醒后，又什么都记不住了。
夜晚的月光倾泻满地，莫名的迷蒙悲伤。
胤礽好像才离开不到一个月，可是他却觉得已经有一年之久了。为什么最后还是放他自由了？因为那一席话？还是，忍受不了那双带着哀求的眼睛？
在自己的记忆里，胤礽很少求过他。虽然对方总是一副满不在乎，举止轻浮的样子，但是康熙知道，这个儿子的城府比谁都深，只可惜，他志不在朝政，眼里心里，只容得下一个人。
一个连他也放不下的人。
记忆深处，有个清雅脱俗的男子，在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同自己彻夜畅谈，共商大计。当时的康熙，满腹的举国天下，视他为知己。
他们会背着众臣，一人一坛美酒，偷偷躲到没人的地方。
在自己最失意无助的时候，陪着他的，也是那人。
从什么时候，他们的交际开始淡薄了起来？是在他拥有众多嫔妃后，还是在为那人恩点赐婚后？等他发觉的时候，那人已经病入膏肓，一切都来不及了！那个时候，有什么在他的脑海里显现了出来，最后在纳兰寂清的身上得到了证实。
只是，让康熙没有想到的是，最后甚至赔上了自己最在意的儿子。
竹篮打水一场空，是不是就像现在这般的感受，空落落的，心里充满着迷茫？康熙重重叹了口气，仰头看月，眼底一片落寂！
而一直侯在殿外的李德全，在听见里面传来的叹息时，年迈的脸上，也是一片寂寥！
太子一党大势已去，三皇子也在一次行动过后，彻底的沉寂下来。其他皇子均看在眼里，事已至此，他们也心知肚明没有争夺的实力，也不打算破坏现在看似平和的局面，决定坐观其变。
前期一直争夺不休的九龙夺嫡，在后期却拉下了帷幕，而现在唯一能一较高下的，似乎只有老四，以及十四。但两人都属德妃名下，众臣对于谁将继承皇位，也并没有多加猜测，但都心里清楚，决定权看似掌握在皇帝的手里，实际德妃的意见也不能完全忽视。
因此，相处和平的两兄弟，氛围着实暧昧了起来。
康熙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夜间经常咳嗽，太医院每天都在研制控制皇帝病情发展的药剂，但都于事无补。
于是，关于大统继承的流言也越来越多。
而康熙的回应，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现在皇位上坐的，还是朕。
不管怎么细水长流，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年，两年，只是指尖弹挥的刹那。
这一年的冬天依旧很冷，胤禩习惯性的起了大早。晨间的空气很新鲜，昨晚的大雪让整个视线都是一片白。
舒展了一下身体，胤禩呼出一口气，向山间走去。几年来，胤禩养成了晨练的习惯。胤禩感慨，以前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老年人喜欢早起晨练，现在他知道了，这的确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耳根清净，神清气爽。
在山路中央，胤禩预料般的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胤禛副手立在一处，挺直的背脊，刚毅的侧面，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过去，胤禛内敛沉稳的气质都尽显无疑。隐约还透着比这冬日的清晨还要寒冷的气息。
仿佛知道背后有人，胤禛优雅转身，在看到胤禩的瞬间，眼底的寒意荡然无存，而换上的，是能温暖人心的淡雅的笑容。
在他面前，这人永远不会是外人所形容的那般，冷酷无情，有着雷霆手段的雍亲王。
“八弟。”轻轻的呼唤，仿佛是千年的呢喃。胤禛走近片刻愣神的胤禩，眼含笑意。
胤禩稍微别开脸：“四哥这几天不用上朝？”
“皇阿玛微恙，已经停朝两日，而很多事情，我都交给了十四弟，所以我现在，很闲。”
“病了……”胤禩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复杂地看着胤禛，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以微笑收尾。
胤禛了然的回以微笑：“这些年来，十四弟成长了不少，有时候见地也比我想得长远，反而是自己越发慵懒和与世无争了。”
胤禩心口骤暖，原来自己心里担心的，他都知道。他不责怪自己曾经的无知和私心，甚至转着弯地安慰自己，这一世，遇到这人，该有多幸运！
两人沉默的走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偶尔闲聊几句，即便话语不多，他们之间也不存在尴尬，有的，只是静谧的温情。
在除夕夜的当晚，胤禩被传进了乾清宫，至此后，曾被革除贝勒的八皇子恢复了阿哥名衔，并且常伴康熙身侧。
瞬间，流言四起。
生活依旧，朝堂安静，而后宫某一处的一人，则开始不淡定了。胤禩的突然介入，打乱了她一直的部署。城府极深的她，怎甘心好不容易快到手的东西，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飞走呢！
于是，在御花园偶然碰到独身的胤禩时，德妃携着微笑，雍容端庄地迎了上去。
大老远，胤禩就看到正向他走来的德妃，胤禩皱眉，不动声色的想转移方向。对于德妃，胤禩的情感很复杂，因为对方不仅是害死良妃的人，还是四哥的生母。哪怕是看在四哥的面子上，他也不愿意和德妃拉破脸皮。
可是，有人偏不如他愿。
“胤禩。”
德妃的叫唤成功让胤禩停下脚步，胤禩在心底默哀一声，含笑转身，主动向德妃走了过去：“胤禩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站在胤禩的面前，眉眼微斜，华贵高傲。
“胤禩多礼了，本宫想询问一下，近期皇上的病情怎么样了？”
自从康熙病情反反复复后，几乎很少再去后宫，德妃能见到康熙的机会也少之又少。除了平时常例的请安外，康熙不召见任何人，而陪着他的，也是逐渐老迈的李德全。
现在，还多了一个胤禩。
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身份地位特殊迷惑的人。
“已经有好转了。”
“是吗？”德妃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按理说在得知皇上微有好转的时候，应该心存感激的才对，为什么他会觉得那语气里面是遗憾和不甘，还有轻微的烦躁？
胤禩不落痕迹的皱了下眉。
德妃端庄雍容：“胤禩好福气，被关了五年，又归隐了五年，现在居然还能站在皇宫里，甚至贴身侍候皇上，本宫真想不明白，胤禩哪来的魅力！”
胤禩知她语气里的嘲讽，十年来，再浓厚的恨意也都被淡忘的差不多了。他唯一放不下的，恐怕就是正常的面对德妃了吧！这个高贵的女人，和那个已逝了可怜生母，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成王败寇，一直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德妃见胤禩不说话，又欺近了一点。“胤禩刚才来的方向好像是……”德妃欲言又止，却意料中的让胤禩青白了脸，而对方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不自觉得握紧。德妃笑了，笑得有些残忍。
背后的方向，呵，他不明白德妃故意挑起事端的原因，不论他是不是从望凝宫过来的，只要能抓住一点能激怒他的机会，对方似乎就不会轻易放过。冤冤相报何时了！
他已经什么都不要了，不是吗？
“孩儿给额娘请安。”
突如而来的熟悉声音，让胤禩慌神。德妃略微不悦，但还算隐藏的很好。胤禛走到胤禩身侧，他没有看旁边的胤禩，而是语气轻缓的说道：“额娘原来在这，我和公主带着弘历到永和宫却扑了个空，弘历还在额娘的寝宫嚷着呢！”
“乖孙儿来了？”
弘历活泼可爱，聪颖嘴甜，最得德妃喜爱。得知孙子来了，她也没兴趣继续和胤禩周旋，看了儿子和胤禩一眼，不动声色的回永和宫了。
德妃一众走后，剩下的只有胤禩和胤禛。
“对不起！”
胤禩一惊，连忙看胤禛：“四哥为什么道歉，又不是四哥的错！”
胤禛微笑：“我是心疼你。”
一瞬间胤禩面部微烫，他缓和了下神情，转移话题：“四嫂和弘历都在永和宫，四哥不过去？”
“我留着陪你！”
“……”胤禩深呼吸：“四哥，我很好，真的没事，你不用……”
“我并不是担心你，我记得八弟说过，不能把八弟看的太柔弱，八弟是男人，呵呵……”低沉愉悦的笑声，仿佛就在耳边，萦绕不散。阳光在胤禛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胤禩眨眨眼，想抹去眼中的模糊，想把胤禛看的更清楚一点。
胤禛走近一步，声音中透着温柔：“我想留在八弟的身边，因为我想看着八弟，哪怕只是一时三刻！”
类似表白的话语，让胤禩更加无措。他视线随意移动，就是不去看正轻笑的胤禛。
“我该回乾清宫了。”他只是向康熙告了一个时辰的假，想去缅怀一下孤独的留在那里的两个灵魂，可如今都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
胤禛想抚上那张略微倔强的脸，想把面前的人拉到怀里，轻拍着他的背，告诉他，别怕，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静静的陪着你！
“八弟，皇阿玛，有为难你吗？”
胤禩摇头，眸中暗淡了点：“只剩少许灵魂的躯壳，被病痛折磨着，怎么还能在意别的。懊悔曾经的迟疑，已经够他受了，会把我留在身边，恐怕只想缅怀一个人吧！”
胤禩一直这样安慰自己，迫着自己不去多想。
胤禛拍上对方的肩膀，声音略微明亮：“八弟，打起精神，会好起来的！”
是的，就快结束了，不久后，眼前的人就会登上高位，他也会继续陪着妻子和孩子，然后慢慢度过平静的余生。
第六十八章：终章
最近康熙的身体大有好转，面色也红润，原本沧桑的脸也有了精神。这日，下了朝的康熙，笑声在内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胤禩从殿内迎了出来。
被一群奴才拥护在中间的康熙，荣光满面。李光地在他身畔，两人似乎在谈论什么，惹得康熙又是一阵欢快的大笑。
康熙看到走过来的胤禩，又跟李光地说了什么，李光地很恭谦的应下，待胤禩走近，康熙就道：“走，胤禩，陪朕去一趟雍亲王府。”
胤禩疑惑，但也多问，于是康熙一众浩浩荡荡地出宫去了。在路上，胤禩才得知康熙这么高兴的原因，原来在早朝上，某位大臣一时口快，说了雍亲王府里有了混天魔王，整个京城无人不知。
康熙顿时来了兴趣，追问之下，才得知是胤禛的儿子弘历。弘历今年刚十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加上阿玛又是当今皇帝最看重的雍亲王胤禛，所以多少有些骄傲嚣张。
自小主动攀附他的人数之不清，但是弘历聪明，即便所有人都说他有可能是未来的太子，但是他明白身为皇家子弟必须要比他人多几个心眼，所以对此类赞誉通常全部忽视。
可是小孩心性，总是被夸奖捧着，难免有些飘飘然，因此惹事生非也是家常便饭。有一次，七岁的弘历在长街上碰到了一个粉琢玉雕的可爱孩童，见人家孩子长得好看，问也不问，直接拐带回家，后来还是王尚书亲自到雍亲王府讨人的，为此，弘历没被胤禛斥责过。
但孩子总是不定性的，几天后，又是到处惹事。
不是东边某家的墙院子被推倒了，就是西面某家的鸡不下蛋了，要不然就是某大户人家的少爷被剃光了头。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所以康熙在听到有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儿时，顿时就有了要去见上一见的冲动。
康熙的子孙很多，但常年在规矩的熏陶下，早就没有小孩子该有的活泼灵动，每一个见到他，都乖巧而惶恐地跪着叫他玛法。也许是因为现在能留在身边说话的人太少，所以才莫名对这个还没见上面的孙儿有了些许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