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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山语——by屿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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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殛宇在默念了一小会儿陆子瞻后很容易地就睡着了,作为以粗神经着称的健忘症患者,顾大少从来没尝试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却没想到一切问题竟然在这个梦中迎刃而解。

梦里绿柳拂水,浣沙溪边伊人独立,婀娜迷人。

西施缓缓地行礼,木屐别致,裙铃叮当:“顾公子,西施有礼了。”

顾殛宇想上前扶起她,却发现怎么走自己都在原地未动,张口想问,竟发不出声音。

“顾公子现在是阅梦人,只能看。”西施笑了笑,笑容沉鱼落雁,连笑中的苦涩也是惊世绝艳的,“蠡他在生我的气呢。”

顾殛宇做疑惑状。

随即她又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你与他说,我便去转世等他,我是信他的,我只是舍不得。”

见顾殛宇摆出茫然的神情,西施动人地微微一笑,解释道:“蠡他无病无伤,若为水神,则遇水可现,又何须他人救助呢?他只是不愿见我罢了。”原以为,由顾殛宇呼唤,他定会现身的。

顾殛宇做恍然大悟状。

西施被他逗笑了:“顾公子真可爱,难怪蠡那么喜欢你呢!”想了想又道,“明天我就不在了,你去水边唤他,是你唤他的话,他会出来的。”

顾殛宇做假装害羞状。

西施又笑了:“跟公子聊天真是开心,只恨相聚太短。那么,愿下世我们还能相见。”

顾殛宇这次是真心露出了遗憾不舍的表情。心里暗暗想,再看到川君那家伙一定要多埋汰两句,这么漂亮的媳妇居然藏在家里!见色忘友见利忘义见钱眼开……一定要逼着他讲述一下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

西施又道:“水神与人做约定有条规矩,就是不能将约定内容透露给约定人以外的人,所以还请顾公子不要去为难蠡。”

顾殛宇夸张地摆出一张失望的脸。

西施掩嘴巧笑:“那么,作为交换,就让西施为顾公子跳一支舞吧。”

不知何处来得悠扬乐曲,木屐笃笃,铃声玲珑,明明是并不大声的曲调,却在交错回响中变得无比宏大,直达天际。

西施在乐声中翩翩起舞。

顾殛宇只觉得这画面太美,美到刺得人眼睛生疼,泪水滚滚而下,却是挪不开目光。

就像是你清晨爬山看日出,在昏暗狭窄的山道上停留了太久,又因为早起困乏,以至于双目都要蒙上薄薄雾气。却在登顶的刹那,看到日出东方,万道霞光刺破云霄,恍若洪荒中的一声呐喊,美得让世间万物尽失色彩,纵使刺目却让人挪不开眼。

顾殛宇心中震撼,却无法形容这是为什么。

很久后,他还是没能形容出那场梦中的惊鸿之舞,醒来后,记忆里模糊了舞步,忘记了旋律,甚至想不起西施那本应让人过目不忘的容颜,但他还清楚记得那样震撼的感觉。

那应是西施跳的最美的舞,因为这最后一支舞,她饱含了全部的生命和希望。她坚信那个人,会再次找到自己。

在这个世间上,有一些无法抵达的地方;无法靠近的人;无法完成的事;无法满足的感情;无法修复的遗憾。

但正因这些“无法”,这个世间才总让人留恋。

听顾殛宇不清不楚地描述了他的梦后,三人便来到了河边——应该说是一人两妖来到了河边。

顾殛宇出声呼唤:“川君!”

才一声,便有人应了:“嗯。”

顾殛宇抬头四望:“咦?你在哪?”

胸间的流蠡发出微光,接着就幻化成了站在顾殛宇面前的人。

浅浅的微笑透着一种宝相庄严的仙气,淡淡的五官仿佛要发出光来。虽然明知道川君已经恢复了力量,但看着他藕白色近乎透明的纤细手臂,虚弱的笑容里透出的伤感,顾殛宇还是有种他一碰就要碎掉的错觉。

“你怎么从流蠡里面出来?”顾殛宇想找点话题。

“流蠡里也是水啊。”而且还是便携式的。当初也是为了时刻陪伴她,才将流蠡打造成这样送与她的。

“你现在才出来有什么用嘛,美人都人去楼空了。”顾殛宇调侃道。

见川君迅速变了脸,顾殛宇才后知后觉自己不该提这茬,他正想转移话题,就听川君轻轻说:“我就是气她不走而已。”

顾殛宇打定主意不再谈关于这方面的话题,川君看起来本就弱不禁风,再揭他伤疤就是欺负弱小了!他顾大少爷从不欺负弱小,更何况这还是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哥们!(同学你用错了成语,青梅竹马是指男女间的。)

于是这天顾殛宇都忙着帮川君转移话题,陆子瞻难得的睡了个安稳觉。

12.优伶(上)

有实体和没实体的不同在不触碰的情况下是看不出来的。

秦临是木雕化成的,自然变成人也可以有血有肉;而川君的本体是整条河川,虽然有水就可以现身,但除非是正好在河边上,不然也就只能是“现身”而已。

顾殛宇对此毫不介意,顺理成章地以替“因为不能晒太阳,从未出过家门”的川君弥补“生前的遗憾”为借口,也不去学堂了,成天开开心心拉着川君游城。晚上也不准川君“消失”,非要他跟自己睡一张床,美其名曰:“你看这样多好,我晚上乱踢也不用担心把你踢下床了!”

其实川君知道,这个要面子又心肠软的家伙只是怕再一次失去自己而已。

不管是否情愿,“失去”虽让人伤心,却总算教会了人们珍惜。

秦临被放在窗台前的锦盒内。顾殛宇好像在养宠物,在秦临拒绝被泡进水里后,没事就对化成木雕在窗台前晒太阳的他进行骚扰:“要不要我给你浇点水?”

“不必了,谢谢。”

“那给你准备个花盆把你埋在土里吧?”

“不用。”

“肥料要不要?”

“……”

也亏得这是善良的木神和博学的水神,都不跟他一般计较,如果换了陆子瞻,那肯定是杀人不见血。

说到陆子瞻,虽然顾殛宇在白天的时候不骚扰他了,但由于多天的习惯,每到睡觉之前顾殛宇就会开始想怎样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陆大美人,陆大美人又会有什么回应。发展到最后,就变成了每几天,顾殛宇在睡觉之前就会给陆子瞻写信。陆子瞻每次收到信也会回一些自己身边的趣事。

陆子瞻现在生活的城镇,似乎在长白山西坡,往北稍走就可以听到长白瀑布的轰鸣,距离瀑布不到二里,就是黑风口的温泉群。

陆子瞻用词并不华丽,每次也就提个两句就收笔了,但顾殛宇最不缺乏的就是想象力。

先想想陆子瞻那个龟毛个性,在北阳城的时候就对吃住都挑三拣四到了极点——吃要精致清淡搭配相宜,住要古朴典雅溪边竹屋,院子里种满草药鲜花还嫌这嫌那说没有春天的气息。现在顾殛宇知道他是花妖了,对于他那些“对春天的执着”也能理解了,但理解归理解,顾殛宇凭着多年对他的了解也知道,要让陆子瞻完全不抱怨,提起来的时候还自觉自愿不带丁点的不耐烦,那一定是个人间仙境了。

顾殛宇在看到多次“环境描写”后,终于忍不住问了可不可以去找他。内心焦急还要假装无事地等了几天,终于收到陆子瞻一封无可无不可的回复:“按照约定,要等你搞清状况才可以。”

按理来说陆子瞻这算小小的作弊,但其实也什么都没说,就算是被抓包了也能很容易赖掉,如果情况反过来,由顾殛宇提示,陆子瞻来猜,肯定要不了这么多折腾,陆子瞻就都分析出来了。

其实陆子瞻虽然不是以原则着称的金属性,但也还喜欢遵守规则办事,但这么久不见那个家伙,总有点觉得哪不对劲,弄得陆大公子憋得慌,只好在信里给顾殛宇带笼子,让他自己提出要过来。

陆子瞻没指望过顾殛宇能凭一句话把事情都想明白了,顾殛宇显然也很有这方面的自知之明,他推理了一下,觉得越想越纠结,就果断地丢下信去睡午觉了。

虽然顾殛宇说是要带川君看那些他以前无法自由看的花花世界,但其实是他非拉着川君陪他乱晃。

川君本来就对看热闹毫无兴趣,不管是“生前”还是“生后”都只喜欢看书,偶尔听听戏文也只是因为那其中有很大传承故事的成分。

况且他现在是个“死人”!

北阳城并不算大,因而走在路上碰到范家人的可能性就相当的大了,他不得不时刻小心谨慎,逛街的乐趣就更少了。也幸好川君以前不能出门,不像顾殛宇这种基本满大街的人都认识他,不然川君就要得神经衰弱了。

顾殛宇虽然很习惯装傻,但这些还是看的出来的,拉了川君几次,就不忍心地放过了他,让他在家里看书了。

对此秦临小小表示了一下不满:“为什么川君就可以呆在家里,我就要陪你出来?”

“你要多走动走动才促进恢复嘛!”

“……”不知道是谁前两天还想把他种到花盆里的。

顾殛宇一边走一边想到底去哪,想起来前天跟川君去听戏,听了上半段,主角还没出来呢,顾殛宇突然想起来那天该收陆子瞻的信,他们就走了。

那出戏好像是叫《梨园春》,说的是戏班里的故事,演戏演的却是演戏班里的故事倒是很新鲜,顾殛宇对那当红的花旦颜恃衣也有些兴趣,于是他张口向秦临提议道:“我们去清云坊行么?”

“我能说不行么?”秦临问。

“不能。”

“那好吧。”秦临又平静地回答道。

顾殛宇不由地想捏住秦临的脸使劲蹂躏几下,这么好欺负,又不像川君那样水灵灵让人完全下不去手,真是不欺负白不欺负。当然,他习惯性地想到了陆子瞻的回答,一定是“那你问我干什么!”而且肯定是吼的,完了还会附赠一个大大的白眼。

今天上演的曲目并不是《梨园春》而是类似《楚汉争》的改编版,顾殛宇有些失望,但听说虞姬还是颜恃衣来唱,顾殛宇的兴趣又提了起来。

秦末,楚汉相争,韩信巧计,九里山十面埋伏,将霸王困于垓下。四面楚歌中,项羽在营中与虞姬饮酒作别。

顾殛宇他们到的时候,刚好一幕唱完,舞台上空留一张桌,桌上一壶两杯,似是模拟营中的场景。下一幕该是《霸王别姬》了,顾殛宇不自觉地有些期待。

顾大少爷不常听戏,自然没有见过颜恃衣,但关于这位清云坊当家花旦的名声倒是听了不少。颜恃衣并非哪个大派系的弟子,唱得既非昆曲,也不是秦腔,若要单说那抬手念白的韵味,八分似京戏,却少了繁重的头饰和服装。

颜恃衣唱戏从不换戏服,应该说,他只穿那一件戏服上台。最多也只在他那淡紫秀花的戏服外加一套披肩。这条“怪癖”在坊间无疑成为了一条很好的广告,一说那服装对他意义深刻,一说他唱得出神,舞姿若画,无需衣装修饰,自得一派简单大方。

这种带些神秘色彩的话题最容易勾起人们兴趣,如若你只说颜恃衣唱得好,那好的人也不止他一个,只算清云坊也还有真正唱京戏的秋传景;但既然带了层“怪”,传说就可以在人们的家常里短中被滋养得愈加丰富神秘。

顾殛宇分外怀疑颜恃衣这是故意引起话题。

但等顾大公子见到了颜恃衣本人,才发现这根本是没必要的。

几声打击乐后,颜恃衣和饰演霸王的秋传景分别从两边的后门掀开帘幕上了台。霸王穿着简化的戏服,颜色大胆却并不抢眼,与虞姬的淡色轻衣比起来,反有种浓淡相宜的美,衬得一个更加英武,一个更显柔媚。

顾殛宇起初还有心情点评霸王的衣服腔调,等到虞姬回头,顾殛宇就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对于第一次见颜恃衣的人来说,这样的情况本来很常见,但放到顾大少身上就非常惊人了,因为顾殛宇可是看惯了陆子瞻的人!

看久了倾城的花妖大人,顾殛宇原本以为这个世上已经再没有一张脸可以惊艳到他了,没想到就在北阳城里……

精细的容装衬得那上挑的桃花眼分外妩媚,小巧的瓜子脸,樱红的嘴唇,额心的五瓣梅花让他整个人妩媚动人得像一只狐狸。然而最勾人的却是他的眼神,并非邪气妖媚,那浓密睫毛下的眸子里透着股慵懒和迷蒙。似是刚刚睡醒,眼里清澈得像一弧月下的泉,泉里映着月,潋滟波光中满是影影绰绰,像是要溢出来。

如果说好的戏子眼睛会说话,那么颜恃衣无疑用一双浅色的眸子念了一篇浩荡的长篇史诗。但那样的眼神,虽说也很应剧情,却总让顾殛宇有一种“颜恃衣其实正在走神”的错觉。

霸王拉着虞姬的手酌酒悲歌,顾殛宇还在愣神,霸王已唱到“虞兮虞兮奈若何”随即痛饮下杯中酒。

随侍在侧的虞姬幽幽长叹了一声,低垂眼神,怆然拔剑起舞。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顾殛宇说不出是因为他的歌声还是舞蹈,只觉得整个大厅仿佛变成了营帐,眼前是悲怆的虞姬,在用尽生命为心爱的霸王跳最后一支舞。一阵阵的悲恸从舞台上的人身上播撒四方,让人忍不住为之而泣。

然而等顾殛宇闭上眼睛,只觉得声音里更多的是一种空洞,不由让人在脑海里浮现他的眸子,慵懒迷蒙,隐隐约约中,是浓浓的淡然。仿佛透过眼前的所有事物,望向了遥远的记忆。

如果说这是演技,那颜恃衣真不愧为清云坊当家花旦。

但顾殛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顾殛宇闭眼的时候,虞姬已经自刎而亡,接下来是霸王突围。顾公子却已经无心再看了。此时他满脑子都是那双眼睛。

顾大少也是个很会“演戏”的人,虽然从未上过舞台,却在以鉴宝大师自居的“招摇撞骗”和与陆子瞻斗法的“坑蒙拐骗”中积累了不少经验。

在他看来,那双眸子没有聚焦,那家伙分明是在走神。

13.优伶(中)

后来,顾殛宇每每想起自己对颜恃衣那惊艳的第一印象,就愤懑的想踩扁他那双破眼睛,然后就开始埋怨自己,既然都知道他是在走神了,为什么还好死不死去招惹他?!

的确,颜恃衣就是在走神。

比如现在,在清云坊对面闻客茶楼的二楼隔间里,颜恃衣坐在顾殛宇对面,抱着杯子缩在座位里,双目惬意的眯成两条细缝,神情慵懒而恍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睁着眼睡着了……

顾殛宇的身边坐着秦临,两人都已经对颜恃衣这种时刻都像猫咪晒太阳般的表现完全习以为常,自顾自喝着茶。

颜恃衣的确是很好看,上挑的桃花眼像狐狸一样勾人,即使卸了妆,皮肤也光滑白嫩得让人没话说,小巧的瓜子脸配着高挺的鼻子,但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就纯粹是个大骗局了。

“你这是欺诈!”顾殛宇瞪着他。

“唔,什么?”颜恃衣说得很慢,就像唱戏一样,声音也是糯糯的。顾公子初次听到的时候很是陶醉了一把,现在听却马上打了一个寒战。

顾殛宇本来想批判他的眼神,听到他的回答自动转而开始批判他的声音:“你看看你,你每天除了睡觉就是表演,人家秋传景每天早上5点就起来练嗓子,你是不到吃午饭就不会起来吧!”

“呐,我不是起来了。”颜恃衣像个小兔子一样的说。

“这是被我逼的!”

“那你为什么要逼我嘛。”颜恃衣委委屈屈。

“我……”顾殛宇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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