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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普格拉妄想症候群 下——by钟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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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大约十几秒钟的时间,苏黔走了进来:“哦,是你啊,你头发留长了,换了个发型,我没认出来。”

被风吹走的碎片又回来了,重新拼出了一个杨少君。他不太放心,盯着苏黔从头到脚地打量,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真的认识我是谁?”

苏黔点点头:“杨少君。”

杨少君还不放心:“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苏黔和杨少君自己都愣了一下。

苏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杨少君从床上站起来,走过去把窗关好:“你回来之前都给你打扫过了……嗯……被套床单都是新换的。”

苏黔说:“哦。”

再度冷场了。

苏黔走过去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放进抽屉里,杨少君在一边看着,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看了几遍都不敢相信,又问:“嗯……你没事了?全好了?”

苏黔微微皱了下眉头,没抬头继续理东西:“大脑受了点伤,我现在记性不太好,有的时候记不住东西。以前的事情我也有很多想不起来了。”

杨少君又紧张起来:“那、那你除了知道我叫杨少君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苏黔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突然面无表情地问道:“我一直在想我好像忘记了什么,终于想起来了。我忘了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杨少君:“……”

过了几秒钟,苏黔低下头继续整理东西,好像忘记了自己还没有得到答案这件事。

杨少君过了一会儿又贱兮兮地继续问道:“那、那你现在,你还会觉得你看到的都是假的么?嗯,比如说你姐姐,你弟弟,还有我,你觉得……”

苏黔走到床边,盯着被杨少君坐的微皱的被单,打断道:“让人送一床新的被单来,换一下。我坐飞机累了,要睡觉。”

杨少君张大了嘴,呆呆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么,都是新换的……”

苏黔皱着眉盯着他的裤子:“你穿着外裤坐在上面,脏了,要换掉。”

杨少君:“……”

几秒钟以后,杨少君嘟嘟囔囔地出了房间:“一点都没变,死洁癖……”嘴角却不可抑制地越勾越高,几乎要咧到耳根,简直是兴高采烈地下楼找干净被单去了。

第五十章

杨少君取了干净被单回来,殷勤地替苏黔换上。苏黔在一旁冷眼看着,等他换完了,苏黔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说:“我要洗澡了。”

杨少君一副狗腿相看着他,等他的吩咐。

过了几秒钟,苏黔又说:“我要洗澡了,你怎么还不出去?”

杨少君:“……”

杨少君死皮赖脸地眨眨眼睛:“我、我帮你搓背。”

苏黔皱了下眉:“你……”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微微摇头:“你今天不要上班的么?”

杨少君愣了愣,苏黔又做恍然大悟状:“我想起来了,你好像被停职了?”

杨少君兴高采烈地说:“那都好久以前啦。我上半年升了处级,从前线退下来,转进机关工作了。今天请假来着。”

苏黔点点头:“哦,那很好。”

杨少君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苏黔又皱了下眉:“你还是回去吧,我洗个澡,吃点东西就睡了。如果你是来迎接我的,明天晚上我在恒隆酒店订了位置,请了几个朋友,你也来吧。”

杨少君很明显地怔了一下,嘴唇颤了颤,没说出话来。苏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也不走,又不好硬赶,就径自拿了衣服进浴室了。

苏黔在里面洗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他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只见杨少君期期艾艾地站在门口,贱兮兮地笑。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什么事?”

杨少君走上来:“我帮你搓背?”

“不用了。”

过了一会儿,杨少君还没有走,苏黔无奈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杨少君有点委屈地说:“你真的记得我……嗯,那啥吗?”

苏黔默默地盯着他,不说话。

杨少君委屈的跟个小媳妇似的:“你不会好死不死把咱俩的事给忘了吧!你记不记得我跟你的关系啊?”

苏黔平静地反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杨少君又哽了一下。这是他们今天第二次卡在这个话题上了。他们到底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关系呢?杨少君把问题抛给苏黔,苏黔又抛回给杨少君,却谁都不肯接下来说个明白。

“哎!”杨少君急的抓挠挠腮:“就是,你不能忘了吧,之前我跟你好过的!咱俩好一块儿的!”

苏黔又皱眉,额发上的水珠滚下来几乎要滴进眼睛里,他伸手抹了把脸,声音骤然冷了一些:“记得些吧。”

杨少君哭笑不得:“记得一些是多少?”

苏黔瞪了他一眼。

杨少君被他这一瞪反倒是壮了胆子,期期艾艾地凑上去,也不管苏黔答应不答应,拿起旁边的浴球说:“我帮你搓搓。”

苏黔拒绝了也是白拒绝,杨少君的脸皮之厚哪能扛不住这些拒绝?进了他耳朵里,不过是苏黔在闹别扭罢了。他殷勤地在浴球上挤了沐浴露,揉搓出泡沫来,拉过苏黔一只胳膊用浴球在上面打转摩擦。苏黔忍不住微微翻个了白眼:“你,你以前也是这么,这么不听人话的吧?我想起来一点了,你以前也是这样,这种……”他用有点不耐烦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着杨少君。

杨少君笑的更欢脱了。就是这样,这才是他认识的苏黔嘛。他想苏黔一定是想起了当初自己追求他时的事情,那时候连老孟都说他的脸皮是铁打钢焊的,卫星撞地球也撞不破。他心里一边唾弃自己的贱,一边又觉得高兴,有什么失去了的东西又回来了。这时候的殷勤和当初那股子殷勤又是不同的,那时候他的目的就是要把苏黔追到手,苏黔不领他的情,他偶尔也会觉得自己贱的连自己都厌烦。可是现在,他却贱的心甘情愿,兴高采烈的,连唾弃都是高高兴兴的唾弃。

苏黔被他半强迫的伺候着洗完了澡,穿衣服的时候,杨少君在旁边笑的春光灿烂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身体,还在不甘心地追问着:“你到底都忘记了什么啊?”

苏黔没好气地说:“我要是想的起来我忘了什么,还能叫忘了吗?!”

“哟嘿!”杨少君眼睛一亮:“终于有脾气了!”这种口气真是对极了,刚才苏黔还跟他客气来着。

苏黔翻了个白眼:“我想不起来当初怎么会跟你这种人……沦为伍的!你这人!”再看杨少君的目光已经有那么点嫌恶了。

杨少君的笑容凝滞了那么一瞬间,但又接着笑了下去。

洗完澡,苏黔下楼去吃东西,杨少君跟了下去,总算和苏谢惜苏维打上照面了。苏谢惜的表情不怎么自然,但忍着没说什么,还算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杨少君瞧见他们就拘束了起来,打完招呼以后坐在桌边不敢再造次。老孟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一顿丰富的大餐,自己也下厨做了七八个菜,加上其他人做的,连餐桌都要摆不下了。苏黔是吃不惯飞机上的饮食的,但他旅途劳累,身体又刚刚恢复,给面子地把每个菜都尝了一口就搁下筷子不动了。

老孟看着他的样子,差点又要在餐桌上老泪纵痕,拼命往他碗里夹菜:“先生,你看着半年来你都饿得瘦成什么样了!来来来,多补点!”又站起来为苏黔盛山参炖鸡汤。

杨少君在一旁斜眼看了看苏黔的腰板,心道:哪里瘦了?在外面这段日子明明都养出膘来了。刚洗澡的时候看着明白呢,以前苏黔身上没有一丝赘肉,现在被养的白白嫩嫩软软的跟个人参娃娃似的。然而他不懂,老孟对待苏黔就像对待自己的子女,子女在外面时间久了吃苦受累了,做父母的看在眼里,心里总觉得他一定是瘦了,瘦了就代表苦了,苦了就让人心疼,恨不得代他去苦。这种经历,杨少君是没有的。

苏黔又塞了两口,实在是吃不下了,把汤喝完了,说:“孟叔,我吃饱了,路上累了,没什么胃口,这些菜放到晚上再吃吧。”

老孟一脸苦相:“先生的胃口都小了,唉,唉,这段日子可苦呢吧。”

苏维微笑着握住他的手:“好了,孟叔,既然大哥受苦了,回来就让他开心点,不要总是说苦的事了。”

老孟迭声道:“哎,哎,我不说了。”

吃完饭,苏维和苏谢惜看着也没什么事要打点了,就该走了。杨少君大约是怕他们下逐客令,早些时候就偷偷回楼上躲着了,苏家姐弟走的时候没瞧见他,也就不好说什么,径自走了。

苏黔回到房里,就见杨少君坐在椅子上看杂志,见他回来,笑的眼睛不是眼睛的。苏黔这回总算不赶他离开了,但还是要请他出去:“我要睡了,要不你去客房也睡会儿吧。”

杨少君把杂志放下:“我不困,你睡,我看你睡。”

苏黔不耐烦地深吸气:“你要干什么啊?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你留在这到底有什么事啊?”

杨少君委委屈屈地说:“没什么,就是看着你我高兴。”

苏黔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好言相劝:“你出去吧,我现在很累了,有什么睡一觉起来再说行吗?你去客房,我睡醒了就来找你,晚上我们慢慢说。”

杨少君看他真是不高兴了,只好站起来不情不愿地往外挪。挪到门口,他突然又不走了,表情纠结地看着苏黔,憋到脸红才小声憋出一句话来:“我就想跟你确认一下,咱俩现在还好着呢吧?”

苏黔扶额道:“我现在脑子不太清楚,理东西赶飞机我已经超过二十个小时没有好好睡觉了。有什么我们晚上再说吧。”

杨少君有些失落。不过苏黔没有一口回绝,他还是有点高兴的,留下一句“那你好好休息吧”,总算是出去了。

第五十一章

杨少君当然不可能去睡一觉。他在书房里发发呆上上网想想心事,天就黑了,苏黔总算是睡醒了。老孟来叫杨少君下去吃晚饭,他赶紧就下去了。吃饭的时候,饭桌上还有老孟和几个保姆,杨少君和苏黔几乎就没什么交谈,虽然杨少君一直嬉皮笑脸的,但毕竟已经过了大半年,他自从进了苏家的门之后就一直拘束着。同样的,苏黔对他的态度是过分的客气。

杨少君根本就没什么胃口,每隔两三秒就看一眼苏黔,苏黔被他看的不自在,也吃得失了胃口,好容易熬到吃完饭,杨少君心急火燎地拉着苏黔上楼,赶紧找个独处的空间好好谈谈。

结果进了书房,他们又不知从何说起,苏黔摆出了叙旧的架势,还弄了两个高脚杯来斟红酒,递给杨少君一杯:“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杨少君哭笑不得地接过红酒,晃了晃,一口气全喝了下去:“还好吧,也就这样。”

苏黔皱眉看着他:“红酒不是这么喝的。”

杨少君在心里咆哮:谁他妈是来跟你谈红酒怎么喝的啊!你要不要跟我谈人生谈哲学谈诗词歌赋啊!混蛋,你是要急死我啊!

面上还是笑嘻嘻的:“你呢?这段日子……苦了吧?”

苏黔淡淡地摇摇头:“我挺好的。老实说,我活三十多岁,从来没有过过这么轻松的日子。”

杨少君突然觉得有点心疼。苏黔他是了解的,从小时候起,他就一直在追求最好,他已经拥有了很多天资,但他还是活的很努力。早在十几年前,齐永旭和杨少君谈起学校里的这个优等生富家子,杨少君就已不屑地想,人这样活着难道不累么?为什么明明天生已经比别人多了很多东西,却还要去争?以及他和苏黔在一起之后,苏黔的辛苦他是看在眼里的,苏黔是有些完美主义强迫症的,凡事都要躬亲躬为,平均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公司已经做的这么大规模,却还在想着扩张。但是在和苏黔分开的这半年里,杨少君却想到一件事——他一直觉得苏黔是生来就爱争的,却没有想,也许是他背负的东西太多,却没有人告诉他要怎么样去放松。

苏黔看着自己的红酒杯,回想起这半年的事,微微有些走神。

苏维没有工作,这大半年里几乎天天都来看他,陪他谈心,陪他做复健;苏颐没有苏维这么闲,但争取每一两周都飞一次美国来看他;还有他的父母和姐姐们,也都抽出了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来陪他。在他成年了开始独当一面之后,就没有像这样过——每一天身边都有家人陪着,他们耐心地和他聊他想聊的话题,他们欢欢乐乐地办着各种家庭聚餐,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休闲地度过一整个下午的时光。早在很早以前,兄弟姐妹们都找到了各自的归属,他们之间即使有血脉连着,却不可避免地越走越远,苏黔甚至和弟弟们的关系一度闹僵。然而现在,一切误会和不满都冰消雾散,没有什么抵得过他们之间的亲情。有很多次,苏黔坐在草地上,看着亲人们欢快嬉戏的身影,眼睛被太阳灼的发热,几乎要蒸出水来。但这半年里,偶尔他也会感到些许的落寞,因为兄弟姐妹们早就有了各自的归属,他们会带着他们的伴侣一起来参加家庭聚会,只有苏黔始终是孤身一人,他有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自己身边其实也坐着一个人,恍惚到拿筷子的时候会多拿一双,却被揶揄取笑当年不好好珍惜,现在又想老婆了。

苏黔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肃容道:“那谈谈我们之间的事吧。”

杨少君松了口气,同时却又紧张起来。

苏黔沉思了一会儿,斟酌着说:“有很多事情其实我真的记不清楚了,比如我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但我的确记得我曾经和你在一起过。”

杨少君也正色说:“哦,没关系,那些忘了就算了,你记得我们在一起就成了。”

苏黔默了默:“我康复之后,父母和我谈过有关你的事,老实说我的家人不是很支持我们在一起。前段时间里我也试图回忆过,但是记忆很零碎,而且我想的多了,有些事情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自己构想出来的,我也分不清楚了,知道今天看到你……这么不见外的态度,我才能确定……”他突然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有些事情,可能是真的发生过,不是我的大脑编造出来的。”

杨少君微张着嘴一脸懵样看着他。

苏黔又皱眉:“其实我记得……我以前好像是很……很不满意同性恋的。所以我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

杨少君想了想,挪着屁股向他靠近了一点,胳膊搭到他背后的沙发上,姿势有点像是搂着他。苏黔下意识地往远离他的方向侧了侧身,但没有躲开。

杨少君有点微怒,心想:妈了个巴子的,这家伙不敢相信自己会跟男人搞,明明想起来的事情居然安慰自己是大脑编造出来的,想象力真他妈的够丰富,你咋不编造自己变形金刚拯救地球呢!表情却是深沉的:“那你对于那些事情,感觉反感吗?”

苏黔表情瞬间微妙,但很快又恢复了,似是而非地回答:“刚才洗澡的时候,我想起来类似的事情好像也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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