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滋生着
它们的离开，特别的迅速，犹如一场噩梦一般，让董佳诺感到特别的害怕，小腐尸也特别的害怕，他睁着一双，哦，早已是一架子骨头的他是没有眼睛的，可他还是努力的在水里面站直了身子，静静的低头盯着半躺在一个什么巨大山石边上的董佳诺，脚步不断的往后面移动着，直到认为足够安全的距离，他才停下来，继续盯着他。
董佳诺低着头，一直抚摸着骨架上面的戒指，那空大的洞已经松得不成样子了，如果是不握着手，早晚会有一天丢失到哪里都找不到的，所以，他在想办法，他在想办法，而他最终想到的办法，却只能有一个……
那就是……
他抬起头，看着上面越来越亮的血红色太阳余光笼罩下来的美丽景象，犹豫着。
小腐尸也跟着他的视线往上面看，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一直用那没有了一点血肉的骨架子摇着头，卡帕卡帕的声音在水里并不明显，但足以透过声波传递到董佳诺的耳中，虽然他没有任何可以听的感官，但他还是回过头，看着小腐尸，骨架子的嘴上下张了两下，还是站起身，努力的开始往上面游去。
游：那是一种他们能够从上面往下面掉的这种骨头架子东西实在无法理解和做到的事情，所以，他试图张开手，往水上一层趴，可始终无法做到。他犹豫着，气恼着，整个骨架子抬起了脚，在海底的底层蹦着，下面的不知道该称作是什么的七彩绚烂东西被他蹦得一下子摊在地表，顷刻间失去了生命，而董佳诺也因为这可怕的蹦跳，使得整个骨架子的身子零零散散几乎发出各种骨头厮磨的卡帕卡帕声，小腐尸吓坏了，眼睁睁看着，想要拉他，可提不起勇气。
因为，董佳诺蹦着时候的那种情绪令他很不安。
董佳诺一次次往上面试图努力，一次次失败着。
他回头看着小腐尸，想问问他，怎么可以往上蹦得更高更高，可是，小腐尸不能回答他，就算能回答他，他也不会，小腐尸和他是一样的，没有任何高一级的能力，他会的，也仅仅是和他一样的往上蹦的技巧，虽然比董佳诺要早，要熟练，可是，蹦起来的高度，却终究是不能和大腐尸的那种大骨架子来比的，所以……
董佳诺所能得到的也仅仅是小腐尸空洞的骨架子对自己行为的诱惑。
爱，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董佳诺想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一旦想到这个戒指，一旦想要去保护想要去用自己最大的能力来保护它的时候，自己就那么的难受，就好像，好像，比见到血红的太阳，被那东西吞噬更要可怕？
董佳诺想哭，他抬头，睁大了两只眼睛看着上面明亮的血红色，再看看脚下被他这么一蹦两蹦，蹦得一命呜呼的早已经瘫倒在地上，甚至里面的青色的液体，或者是和自己原本身子里面的血红色是一模一样的血液一类的东西，已经流得干干净净，并在这水里面和水化为一体，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种情况，让他更感到害怕。
恐惧，惶恐，不安，一点点的吞噬着他所有的理智，他感觉他快要疯了，狠狠的抓着那东西，疯了一样的用手捶打自己的头，咚咚咚的沉闷声音在水里面传开，直吓得旁边的小腐尸傻了。连忙上前拉他。
可是，他还没有拉住他，董佳诺的脚下就忽然一滑，彭的一下摔倒在了地上，七彩炫丽的小东西被踩得没有了自身保护能力，可他们也要造成他们死亡的罪魁祸首也不得好死，所以，在他脚底下的那些东西就变得光滑无比，董佳诺一激动，脚下就往上不由自主的蹦，以此，一个落脚不稳，就狠狠的摔了下去。
这一下可不得了。
他们现在不是腐尸，腐尸可以随便摔，他们有腐烂的血肉做支柱，纵然是疼，也是很小的感觉，随着腐烂的血肉掉落，很快就会连一丁点的疼痛感之类的都没有了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是没有腐烂的血肉做支撑，他只是一架骨头，一块骨头架子，完完整整的骨头架子，除了这个，他们什么都没有，而一旦摔下来，那将是什么后果，恐怕连想都是不敢多想的。
可是，他们两个却是连着想都不能的。
甚至，他们也来不及这么想的。
只听得“卡帕”一声沉闷的响声，两个腐尸就面面相觑了起来，小腐尸看着董佳诺的眼睛，而董佳诺则在看了一下小腐尸之后，牙骨顷刻间咯嘣咯嘣疼得上下直打架，如果有一种感觉可以形容的话，那可能仅仅是浑身虚汗了。
此时此刻，董佳诺根本不懂什么叫错位，他也并不知道什么叫做脱臼，他只是看着胳膊上其中一个细长的骨头的一头已经和上面的骨关节彻底脱离，另外一头固定在手腕之上，摇摇晃晃随着他惊恐的动作，在周围如倒立的秋千一样，让人只看着就触目惊心的。
小腐尸走过来，想要说些什么的，两个上下牙架张来张去的，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慢慢的蹲下来，颤抖着双手想要去触摸一下那根骨头，却半天都不敢动弹。
他抬头，睁着一双白森森的眼睛，如果可以说是眼睛的话，那就是一双眼睛吧，看着他，如同要哭的感觉，他浑身的骨架都在颤抖，试图想要做些什么都是不能。
董佳诺只是微微的笑了一下，如果可以称之为笑的话，兴许，就算是没有这笑，在小腐尸看来，他也是笑着的，然后，用另外一只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小腐尸的头，试图是在安慰他，不要他伤心一般。
小腐尸顷刻之间就融化了，冰冷，水的冰冷，深紫色的月亮的冰冷，此时此刻在他的心里在他的脑海里，如果他真的有的话，那么……
终于，小腐尸慢慢的将脚往后撤，双膝跪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往董佳诺断裂了的伤口处挪，然后，回头看着他，直到看到他将头偏向一边，他才上牙骨咬了一下下牙骨，缓缓的伸出手，如祈祷一般将他的胳膊放在他的腿上。
撕裂的痛让董佳诺身子颤了一下，小腐尸吓坏了，连忙抬头看董佳诺的表情，可是，他依然偏着头，根本看不到，似乎也是故意不让小腐尸看到的。
小腐尸犹豫着，视线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在追逐些什么，犹豫了好久好久，才算是低下了头，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才将注意力集中到他断裂的胳膊上，小心翼翼的将断裂的那根往骨关节处移动。
他动作极轻，生怕那个人疼，他动作也缓慢，本来腐尸也就是一种缓慢的东西，可是，他的动作却真的很缓慢，眼睛，好吧，或许，他真的是有眼睛的，直直的盯着那根伤口，却又不尽然盯着那伤口，又或者是透过那伤口想要看到些别的什么东西，别的什么东西，或者，就连他自己都不懂。
一块骨头，接了好久好久好久。
但最终，总算是成功了，那根细长骨头再也不像倒立的秋千一样随着他的动作打转，而是正巧卡在了骨关节上，令其能够成正常姿态，希望能够继续坚守他的岗位，并什么时候能够融入集体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董佳诺才回头，用手抚摸了一下被卡得很是完美的和原本一样的胳膊，抬头看向小腐尸。
只是，小腐尸却一直低着头，手停在半搭，如僵硬了一般，他跪着，身体依旧在颤抖，似乎在惶恐，在害怕，在紧张些什么。
董佳诺不懂，只用手摸了一下他的头。
小腐尸如受惊了一样，连忙往后面撤了几步，抬头看着他，依旧的惊慌失措，等过了一会儿，又缓缓的将视线偏离过去，再也不敢回头看了。
董佳诺愣了一下。犹豫着，好久好久没有动弹。
一大一小两个腐尸就这么一动不动的一个坐着，一个跪着，一个看着，一个偏头惶恐着。
似乎这一刻，除了爱，还有什么在慢慢滋生着。
第十一章：粉身碎骨
董佳诺终于不再尝试着往上蹦了，他开始往前面走，沿着海底里面的石头往上爬，石头上有很多很多青色或是其他颜色的东西，黏黏的，滑滑的，没有一丁点的牢固性，他每一次爬上去都要费上好大的劲，只是，每一次将要爬到最顶端的时候，都会被彭的一声摔下来，庆幸的是他将地上那些滑滑的东西全部弄干净了，石头又不高，才不至于摔断胳膊或是腿。
一次一次，他不甘心的继续着。
小腐尸看着，认真而执着，似乎他在此时此刻只能这么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又似乎，他就这么看着看着，就能将某样东西牢记着，永远，永远都不能忘似的。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们就这么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久而久之的，难免会忘记掉他们做这些动作是为了什么。
夜走了，血红色的太阳再一次照了下来，正在爬石头的董佳诺被刺了眼睛，彭的一下摔了下来，直直的往后仰着往下摔，眨眼就要摔个粉身碎骨的，可就在这个时候，小腐尸猛地一抬头，根本连犹豫一下都不曾，就往这边跑过来，只听得咔嚓一声，大骨架砸在小骨架上面，顷刻就将小骨架给弄了个稀巴烂。
董佳诺的手骨在颤抖，在地上犹豫了好久好久，才想起来要起身让小骨架起来，可是，底下的小骨架完完全全的被他压碎了，从腿到脖子，七零八落的，两个胳膊，被劈成了好几半，头也滚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整个骨架子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董佳诺看着，慌了，不知道要怎么办，他伸手，想要抚摸一下他，可终究抬不起来，他吓坏了，也害怕极了，他想象，或者可以称之为想象的吧，他想象过腐尸很多很多种死法，可亲眼见过的，只有被丧尸锤击脑袋狠狠的砸，将脑袋砸碎砸坏掉才被血红色的太阳炼化而消失的死亡方式，他从来没有想过，如小腐尸这样的骨架子全部零散了的死亡方式。
所以，他惶恐，他害怕，他不知道要跟谁诉说。
他看不清小腐尸的脸，他的头滚得很远，董佳诺能看见，可是，他没有腐肉，只有个空架子，空洞得连就算是发出一声声呜呜声告诉自己他很痛的能力都没有。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董佳诺连小腐尸是不是真的死了都不知道。
董佳诺更害怕了，蹲在地上，浑身颤抖。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戒指，看着，然后，又感到很不安，于是，他不看戒指，狠狠的抱着自己的身子，坐着，坐着，头靠在胳膊上，双脚并拢，越来越缩紧了身子，想要找到一点安慰，可是，就连这样也不能，抬头间，看着小腐尸滚落在很远处的头，猛地站起身子，将他捡起来，狠狠的抱着，还是很不安，然后，又将头放下，看向零零散散的小腐尸的骨架，蹲下来，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将那破碎的骨头拼凑起来，这时，他才算是安下心来了不少。
他拼凑得异常认真，可是，这些骨头太碎了，他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哪里，并凭着他现在有限的智商，恐怕是连骨头和管节骨都分不清楚，只能这么拿起一块想半天才默默的看着地上的碎骨，将其放在一个位置，然后觉着不对劲，再换一个位置，来来去去的折磨。
可他终究还是不厌其烦的拼着，蹲得腿骨麻了，他就学着小腐尸当时给他弄胳膊上的骨头时候的动作，双膝跪在地上，继续拼凑。
他忘乎所以，想要给小腐尸一个完完整整的身子，他的动作异常认真和固执，于是，很快引来了一群和他们刚来时候一样的小东西，睁着一双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董佳诺没有发现，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被好不容易拼好的骨架，终于舒了一口气，将身子往后移动了一下，整个骨架靠着小腿的支撑力跪坐下来，然后，抬手，将小腐尸的头，小心翼翼的放在脖子之上，静静的这么一直看着，看着。
小腐尸很安静，就像之前很多很多时候一样，很安静的用一双眼睛看着他，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董佳诺似乎还想起来，当初这小腐尸见到自己时候的那一种惊恐的表情，和他变成腐尸之后，跟着自己蹦蹦跳跳的任劳任怨的跑了那么那么远的路程的挚诚。
他也许也想起了他们共同躲避太阳，躲避丧尸的时候，小腐尸总是跑得很快，但发现他没有跟上的时候，就急匆匆的又飞奔回来的焦急。
他也许也想到了在当初，饥饿令他们迷失了本性，为了生存，谁也不让着谁的吞噬和决然，他甚至也能清晰的看到，那个小腐尸沉入海水那一刻，空洞眼神里面流露出的那是否叫做难以割舍。
他或者，还想到了，就在刚刚不久前，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跳下海水那一刻的紧紧相握。
可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此刻……
“他，死了。”一个声音响起，就如同当初有个声音在告诉他“那个腐尸死了”一样的，模糊，却又清晰无比，钻进他每一个骨髓里面的深邃。
董佳诺已经分不清楚那句话是不是针对他说的了，他只是默默的低下头，一直看着小腐尸的眼睛，空洞，白森森的全部都灌满了水的眼睛，似乎想要得到一个来自于小腐尸自己的回答。
只是，小腐尸再也说不出来话了，纵然，他想要得到一些除了死之外，例如关于“他为什么要救他”这样的回答，也是不可能的了。
也许，就算是小腐尸现在还活着，他也根本回答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救这个大骨架了。
就如同，当初，他站在船头，他划着桨，默默的看着，月亮光下他的身影落在他的视线，就这么静静的，就令其痴了一般。就算得不到他的一个回眸，一个转身的留念，他也是如此的奢盼，如此的想要为他牵绊。
对于这些，他们有太多的不理解，他们有太多的不明白，小腐尸也终究到了死的那一刻，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又或者说，在他们的世界里面，根本没有这些复杂的东西，纠纠缠缠的，好像永远也理不清个什么所以然来，却始终让他们所迷惑着，他想要抛开，却好像又有人强要将这些加注进来一般。
他们不明白，他们更不明白，究竟，是谁将这些为他们强加了进来。
夜在冰冷，水在流动。
什么在问，什么却不在回答。
没有回答，海里面没有回答，血红的太阳没有回答，就连时不时回答董佳诺疑问的那个声音也没有回答，只有无数无数的小东西越聚越多，越聚越多，静静的看着他，还有他怀中抱着的骷髅头。黑压压的一大片，本来就是晚上，冰冷的海水底下，更加的阴冷和黑暗，只有那小东西中央零零散散的有很多发光的东西在周围飘着，将这黑暗映衬得有些光亮了，董佳诺这才捡起自己的戒指，站了起来。
一个突然的动作吓得周围的小东西惊吓住了，慌慌张张的往外面散去。可当发现这庞然大物对他们没有威胁的时候，他们就又回来了。依旧瞪大了眼睛看着，似想要看看他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惊奇。
董佳诺没有理会，只是静静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小腐尸的骨架，转身而去。
他不再攀登石头，也许，这也是一种本能的意识，又也许，经过小腐尸的死，他明白了一个关于什么的道理。
只是他不懂，所以，他看上去，只是跟着自己的本能走。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走后不久，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小鱼们忽然变换了一种姿态，发出一声声历叫，整个身子打开，一块块长在身上的鳞片哗哗哗的往下掉，露出里面血红森森的腐肉，猛然往下一冲，往小腐尸的骨头处进攻起来。
不待一会儿，只听得整个深水之境，一阵阵咯嘣咯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董佳诺的身子颤了一下，他的脚步停在原地，惊恐起来。
他似乎想要转身回头，可终究，不敢，只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看水面上血红血红的太阳，继续往前面走。
死，对于董佳诺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他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害怕，对于董佳诺来说，也已经不存在任何意义，可他也终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害怕。
也许，明白了之后，他，就不是董佳诺了。
又也许，等他终于明白了之后，他就知道，他，的名字本就叫董佳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