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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余生——by酥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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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无奈地扶额,一把拉起他的手,留下一句话:“你们好好玩吧,我先带他上那儿看看去。”,说完就二话不说地将那个不明情况的小书呆拖走了,只留下张狂和云川两人站在柳树底下,清风一吹,带动沙沙的声响。

“……”

单独相处之时未免尴尬,两人相顾无言,最后还是云川试探性地问:“张大哥,我今日景色甚美,不如我们泛舟游湖可好?”

“……好。”

张狂听他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想也没想就点了头。云川由于为了不让官兵认出,样貌上是做了一番掩饰的,平日里一头随意披散着的黑发今天悉心地绾了起来,身上穿的这件粗布衣服还是张狂特意为他到山下用柴火交换的,但即便是寻常的粗布麻衣,仍掩盖不了那浑然天成的气质,白皙的额前飘动着几缕发丝,平添几分干净清爽,张狂就算是之前天天与他相对,可今天光是这样一瞧,都会觉得他动人无比,七尺高的汉子脸膛黑里透红,跟喝醉了酒似地。

湖边有船夫租凭花船以供游客观光游览,两人租了一条简单的小船,驾着一叶扁舟慢慢地往湖中心划去,彼时风平浪静,湖面泛着微光,正是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岸上桃红柳绿,娇艳的花瓣随风飘落在云川的衣衫上,云川将它轻轻地托起,放置在张狂的手心里,偏头笑问:

“张大哥,春情寄予何处?”

张狂只见他笑靥如花,一时竟看得痴了,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在、在我的手里。”

云川被他憨厚朴实的答案逗笑了,小船儿悠悠,引得枝头的黄鹂也唱起动听的歌来,愈到景色明媚之处,两人的游兴就愈是高涨,到了后来,一开始的拘束感也逐渐消失了,两人说说笑笑地,相处地很自然。

“喏,这个还给你。”

张狂递过一样东西,正是之前云川赠予他的玉佩。

云川犹豫了一下,接过玉佩,问:“张大哥怎么想到将它还给我呢?”

张狂笨手笨脚地搔搔脑袋,说:“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现在只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云川笑道:“张大哥,你可曾记得我将它送你的时候说过什么?”

张狂连忙点头:“我记得我记得,不离不弃,莫失莫忘。我是个粗人,小时候我爹逼着我念四书五经,那些文绉绉的词句我是背过就忘,可是这八个字我却记得很清楚,你任何时候问我,我都答得出。”

云川心里暖滋滋地,他将玉佩重新放进张狂的手心,覆上他的手:“既然如此,张大哥就替云川好生保管它吧,愿你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张狂时至今日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慌张地推拒着手里的玉佩,要将它塞回云川的手里:“不行不行,这可是你的家传之物,怎么能交给我一个外人保管呢?这礼物太郑重了,我承受不起啊。”

见他三番两次地拒绝自己的心意,云川脸上不免染上一丝黯然,一双眼睛里的光芒明明灭灭,最终,他轻叹一声,对上张狂的眼,却开口说了一句叫他始料未及的话:

“张大哥,关于你的过去,还有你死去的未婚妻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张狂长大嘴巴,像是能塞进去一个鸡蛋:“谁告诉你的?”

云川摇摇头:“至于是谁告诉我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句话想要对你说。”

“什么话?”

接下来的这句话,好比是一记闷锤,将他敲傻在了当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张大哥,我喜欢你。”

张狂鼓足勇气抬起眼睛,却正对上云川澄澈的目光,他的神情是这样的认真、坦然,眉宇间有着一股义无反顾的执着,叫人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表面柔弱的人身上蕴藏着如此坚定的内心,也正是这股子执着深深震撼了张狂,他觉得在云川那专注且深情的视线之下,自己就像是一个无地自容的傻小子,他不敢去面对这样纯净的目光,下意识地,他想要逃避。

“丽娘,你……别开玩笑了。”

云川勇敢地握住他的手,柔声说:“张大哥,你没有听错,我也不是在开玩笑,我是真的喜欢你。还有,我不是丽娘,我是云川,你抬起头来看看我好不好?”

张狂别过头,他推开云川的手,眉头深锁,他沉声说道:“丽娘,你累了。”

云川看了看自己那双空空如也的双手,他在笑,可是笑容里掩饰不住疲惫与落寞:“张大哥,你说我累了,可你为什么都不肯看我一眼呢?我喜欢你,当我在柴房内看到你冲进来的时候就认定了你。张大哥,你照顾我,爱护我,我自小受够颠沛之苦,你是第一个给予我温暖的人,今天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愿意为了你留下来,和你厮守终身。可是我最怕的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你喜欢的人不是我,你对我好,对我温柔,只不过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丽娘的影子,你真正爱的那个人,其实是……”

“不要说了!”

张狂打断他的话,可是转眼看到他惨淡的笑容,就立马后悔了:“对不起,丽……小川,我现在心里很乱,你让我冷静一下,一会儿就好,只要一会儿……”

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心底波涛起伏,翻涌着的一种情绪叫害怕,可就连自己也搞不清究竟在害怕什么?害怕云川说的是真的,他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无意间竟牵动了一腔真情……但更害怕云川说的不是真的,其实早在潜移默化之中,他对他的感情就已经发生了改变……无论哪种假设成真,都是他无法接受的。

一向大大咧咧的汉子头一次感到心乱如麻的滋味,那纷至沓来的思绪缠绕在一起,搅得他心烦无比,就差拿头去撞船板发泄,一通无果的纠缠之后,张狂的声音明显有着溺水之人一般的无力:

“小川,你知道吗?丽娘她……她其实是被我害死的。如果不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好勇斗狠,看不惯那龟儿子仗势欺人的恶行,当街将他教训了一顿,那龟儿子也就不会强抢丽娘,如果不是因为我平日里就和那狗官过不去,他们父子也就不会联合起来报复我,丽娘也就不会白白送命了……我一向都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不懂什么风月情爱,我只知道丽娘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她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她,我俩自小一块长大,一直都是恪守本分的,可就是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却因为我的原因被玷污至死了,这种感受,你能明白吗?……

我欠了丽娘一条命,就是杀了我自己都没法还她,从杀死那对狗官父子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在世上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丽娘而活,只要我活着,就要谨记对丽娘的愧疚,这辈子都不能忘记。你一开始关注你,确实是因为丽娘的关系,可是到了后来,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感觉……小川,你说像我这样一个人,还怎么能够喜欢别人呢?我的心中无法抹去丽娘的影子,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她……”

因为挚爱因自己而死,所以心中横亘着挥之不去的阴影……云川虽然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但是他想他是能理解张狂此刻的内心的,死去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况且,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他有又什么理由去吃她的醋呢?他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他有足够的信心战胜流言,战胜困境,可以唯独一点,他无法战胜一个人心中的梦魇……

云川知道的,所以他不强求,也没有期期艾艾,他只是苦笑着,然后一直呐呐地低喃着:“张大哥,没关系,我明白的,我真的明白……”

听着他梦呓一般的轻语,张狂只觉心中刀绞似地痛,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抓住云川那双冰凉的手,着急地说:“云川,你听我说,我这人很笨,脑子也不清楚,像我先前说的,我忘记不了丽娘,可我也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会努力让我看清自己的心,然后……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和我一起,陪我一块儿发现它,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紧紧地握着云川的手,云川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双大手在微微颤抖,手心很热,带着汗。

他真的有时间,陪他直到看清心意的那一天吗?云川犹豫了,他本是无梗的浮萍,愿意为了一个温暖的依靠而停泊,但是用所有的真心去赌一个空头的约定,这代价太大,他想他已经输不起了……

“张大哥,我累了。”

几不可闻的呢喃,更像是一句虚弱的叹息。

张狂再是迟钝,又何尝听不出这样明显的答复呢?但是粗疏如他,都忍不住再为自己拼一把:“云川,我……”

云川笑了,他的笑容这样苍白,好像一点就会破碎:“罢了,张大哥,我们回去吧,我……想回家。”

张狂不再说什么了,可是他的胸口闷胀闷胀地,很不舒服,沉默无言地划动手里的舢板,

“哗啦——”

“哗啦——”

涓涓的水流恰似一首哀婉的江南小调,诉说着情人间的离别,云川抬头望着天空,大块大块浅灰色的云朵叠在一方幕布上,像堆成一堆的砖块,阴沉沉地压下来,使人闷得发慌。云梦,云梦,果真是云砌成的梦,就像他们戏台上演的,什么姹紫嫣红,什么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再看那春色韶光,都只觉惨惨淡淡,所有的一切,都赋予这断壁颓垣……

小墨和小砚游玩已毕,两个小童正坐在杨柳岸上边晃悠着小脚儿边咂巴着嘴啃糖画吃,小砚看见自家公子下了船来,便高兴地迎上前去,举起手中的糖画,冲着云川甜甜地笑:

“公子,我刚让师傅帮我浇了个小老虎,可甜,可好吃了,公子你也尝尝看。”

看着小砚活泼可爱的笑脸,云川也勉力笑了,他伸手拭去小砚嘴边的糖渍,温言道:“小砚,回去吧,我们该启程了。”

小砚看到自家公子脸色不好,担忧地说道:“公子……”,但他知道云川的性情,也没有多问,只是乖乖地跟着公子回去了。

看看云川,再看看张狂,小墨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猜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只见他撅着嘴,用小大人似地口吻感叹了一句:“唉,莽夫就是莽夫,不开窍啊。”,然后摇摇脑袋,也追着云川和小砚去了。

张狂一个人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云川远去的背影,就算心境再低落,那人的背依旧是挺直地,正是这种清冷而硬净的风骨深深吸引了他,可是为何,明明是最想关爱他的人,如今却成了伤他最深的人呢?张狂气闷着,懊恼着,任是拳头把树干都捶出了血来,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第20章

话说这头,余生拉着毫不知情的云舟走开很远,云舟这才知道挣开他的手,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只见余生勾起一抹笑,又重新执起云舟的手来:“不要问,去了就知道了。”,被他手心里的温度感染到,云舟一时间也忘记了挣脱,只低声说:“可是云川他们……”

“放心,你那弟弟可比你明白多了,你这大哥离开一会儿不要紧,就别妨他的事儿了。”

云舟被他讲得无言可对,嘴里悄声念道:“他又不是你弟弟……”

两人来到柳林深处,万条垂下绿丝绦,重重柳浪被风吹拂像翻滚的绿色海洋,柳梢头停着黄莺鸣唱,朵朵鲜花争相开放,娇艳欲滴,观景处风景宜人,视野开阔,从这里可以看到云梦湖上一条条官船花船,叫人眼花缭乱。

“如何?这里很美吧?”

云舟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美景,一抬头就望进了余生的眼里,那双眼睛和云梦湖的湖水一般,波光粼粼,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就像是急于像人邀功的小孩子似地,瞧得云舟忍俊不禁,竟鬼使神差一般,笑着点了点头。

余生抓了抓头,看到他头一次在自己眼前展露出的笑容,失了一会儿神,然后又带着云舟四处瞎逛起来。看到岸边有小贩捏面人,余生指着其中一个,笑着对他说:“看,这个多像你!”

云舟一看,原来是梁山泊的好汉黑旋风李逵的面人儿,黑黑的脸蛋,大大的脑袋,拿着俩板斧,看上去一副呆呆的,憨憨的模样,云舟不满道:“他哪儿像我了?”

余生思索片刻,然后给出了一个让他无法反驳的理由:“因为你以前就和它一样,板着张脸,把任何人都拒之门外,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为何一定要像之前那样拒绝别人的善意呢?敞开心扉,让心里多些阳光,这样会过得更开心一点。”

云舟的心湖微微一动,但是余生那充满温情的眼神又让他不好意思面对,他收起笑意,将脸一板,只说了一句:“瞎说。”,转身就走。

余生深知他的性情,所以也没有在意,只是无奈地笑笑,又追上他的脚步。两人沉默不言、漫无目的地游荡了有一会儿,云舟停留在堤岸边,看到雨霁天青,天空中陆陆续续地飘起风筝,有飞鹰,有蝴蝶,也有蜈蚣,各色图案点缀在蓝色的天幕上,八仙过海,争奇斗艳。云舟看到那一只只风筝,想起过往父亲和叔父为他们兄弟两个作绘,他还记得他的图案是一株墨莲,而云川则是一丛修竹,四人一块儿扎风筝,在云家老宅上空放飞的情形,不由思绪万千……

“正好天气放晴了,我们也去放风筝吧?”

或许是看见云舟眼中半是伤怀,半是落寞的眼神,余生开口提出了这个提议。说到就去做,还没等云舟反应过来,他就拉着云舟来到了附近卖风筝的地方,各种样式图案应有尽有,只是好一通挑选都挑不到合意的,余生塞给卖风筝的小贩几个铜板,拿过笔墨纸张,还有米糊、线团、细纸条等物什,寻了一个僻静之处,坐到草地上就开始捣鼓起来。

云舟瞧他端地神秘,便不解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余生竖起一指头放在嘴边,笑道:“嘘,你只要乖乖等着,那些图案不适合你,我给你扎个合适你的风筝出来。”

说罢,便低头认真地做起来,只见他先是将薄薄的纸张铺平,用画笔蘸了颜料,在上面勾了几笔,刷刷两下就凭空勾勒出一朵栩栩如生的墨莲来!云舟从没料到这个无良书商竟然还会作画,被惊得目瞪口呆,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他都在震惊的表情中度过,看着那人熟练地扎好细竹片、定型、裁纸、糊上米糊、装线,然后一个小巧的墨莲图案风筝就这样做成了。

“嘿嘿,我画得没有宁玉麟那般好,凑合着看看吧。以前小时候跟着我义父走南闯北的时候卖过一段时间风筝,那时候我扎得还要好看,那些小孩子都抢着要,现在手艺是退步了点,放应该还是能放地起来的,走,我们试试去。”

云舟呆了,莫名其妙地就被拉到场地空旷的堤岸上,由于已经多年没有放过风筝,一时间控制不住手中的线,风筝在空中摇摇欲坠,后来还是余生看不过去,从后面把住他的手,帮他调整好长短角度,风筝这才稳定住了。眼看着空中的空中越飘越高,云舟僵硬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但是那人喷在耳边的灼热气息还是使得他小心翼翼,都不敢把视线往后头移一点,整个身体被变相地圈在对方的怀中,叫他动弹不得,但是看到澄净的天空中那朵盛开的墨莲,他的心头就会泛起涟漪,有多久没有体会过了呢?这种被珍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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