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枢……”
“臣已不想再听，二殿下请回。”
淮荣拉住了苏衡的手腕，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道：
“清枢……我知道你为我破了四弟局，可是现在大势已定，你……你何苦如此……如此……”
“二殿下是未来昭华的天子，仁德备至，治国有道，是万民敬仰的九五之尊，身后怎容得半点不清不白？”
“自古帝王，哪一个身后是清清白白？！”
“是否清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人能说殿下不清白。”
“清枢！”
苏衡甩开淮荣的手，袖中的白玉梳子掉了出来，摔成了几块。
两人都僵住了，定定站在原地，无人再语。
“苏衡心意已决，二殿下回去吧。”
苏衡背对着淮荣，直到确定他真的已经离开，才回过身来。
他弯下身，捡起摔碎的白玉梳子，不知何时，眼泪早已湿了面庞。
顾唯安下床，用水洗去自己满脸的湿痕。他并不是为苏衡而哀伤，而是苏衡的痛苦仿佛身边渐起的凉意，一丝一丝地渗入他的五脏六腑，拉扯着他的心脏，拉扯着他的神经，无处可逃。他很想生气，很想怨恨，很想问问老天为什么这么对他。
可是他却无法生气，无法怨恨，也不愿意开口埋怨一个字。因为这些苦，这些悔，这些酸楚，密密麻麻地敲打在自己身上，感觉都太真实，真实到让他没有力气，也不忍心，再升起任何负面的情绪。
他想起了苏衡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目之间总是带着浓浓的温柔，微微上翘的眼角，让人觉得琢磨不透。究竟怎样才是真实的你？你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突然间，他觉得那个男人的身影好单薄，碰触不到，就好像那宛转流动的光影，稍微不注意，就会消失，永不再见。
他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凌晨五点。
不知道杨子泓睡了没有。不知道他睡得好不好。最近看见他，眼眶下浓重的黑眼圈让他显得十分憔悴。
手指按下了一连串熟悉的数字，但是最后还是把手机丢朝了一边。
这种事情，说了，那家伙也不会懂罢。
第十五章：总有临时抱佛脚的时候
顾唯安居住的这座城市，冬天并不下雪，但是天气却湿冷又阴霾。即便是呆在家里，顾唯安也嫌弃空调不够给力，整天抱个暖宝窝在书桌前看文献码字。每当顾妈妈看见自己儿子这幅怂样，都很想上前踢他几脚。
春节将至，大街上四处弥漫着一种火红的气氛。店家门口的红灯笼，橱窗上红色的窗花，还有不绝于耳的贺岁歌曲，年年都见，仍然让人觉得亲切。
“春节？”苏衡晃着他那把破折扇东游西荡。
“就是旧历的新年了……唉，就是新年……”顾唯安一只手提着老妈让买的杂货，另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跟在苏衡后面。
“你们那个时候新年是什么样子？”顾唯安随口问苏衡。
“你说怎样？嗯……日子过的太久了，我都不太记得了……先皇陛下并不铺张，并没有什么特别盛大的宴席。”
“突然觉得你好无聊……”顾唯安心生同情。
“这个……我对这些，确实不太在意。”苏衡轻轻笑了一笑。
杨子泓被他妈召唤到美国跟他们团聚去了，林知放假早一溜烟地回了家，徐景然更是一周前就关了店，不知所踪。
嗯，又是春节了，日子过的好快。
回到家，习惯性地想给杨子泓发短信，拿出手机来才想起来他人在美国，现在应该还是凌晨。
“小安，记得准备一下，春节我们去凤鸣山。”
啊，对，还有这个。顾唯安的妈妈信佛，春节是一定会去寺院敬香拜佛的。
“唯安，凤鸣山是何处？”
“离这里将近四百公里的一座山，因为自古就是礼佛圣地，所以从山脚到山顶，遍布了许多寺院。”
“新岁登高，临宝地生灵日月之气，实乃妙事，并且，唯安，或许你我相遇之机缘，此次也有望可破。”
“？”
“既是天机，最好的解决之法便是问天。我们现在皆一头雾水，何不拜佛求签，看一看这事情究竟作何走向？”
古人就是迷信，顾唯安听了之后第一反应。
“……这……我觉得非常不靠谱我会告诉你么？”
“你不是常说，光是遇到我，你的整个人生就已经没有‘谱’可以靠了么？”
老鬼什么时候学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了？！
凤鸣金顶，百年名刹。登临其山，东可观日出，南可瞰浮云，向西则望碧波玉湖，往北则赏怪石险峰，人称“绝顶四观”。
山脚下香客虽熙熙攘攘，然此时尚早，这金顶古寺还香火聊聊，只有零星的游客四处观景拍照。正值冬日，猎猎山峰吹的刺骨，顾唯安缩着脖子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顾妈妈早拖着顾爸爸，诚心进殿拜佛去了。
“果真好景致！昭华多水道平川，这高山峻岭却是罕见。今得一睹，想不到险峻之中仍不失秀雅之气，此行不虚！”
苏衡四处荡着看景，顾唯安真担心他会被山风吹走从此灰飞烟灭，可是却见他衣袂清扬，折扇潇洒，和被吹得凌乱不堪的顾唯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同苏衡并肩，踏入正殿。殿内钟磬之音盘绕，空气里悬浮着檀香的气息。烛火晃动，朦胧了眼前的景象。
这是顾唯安第一次认真地仰观佛像。以往的每一次，他都一个人在殿外百无聊赖地徘徊，看看院里摆放着的花花草草，和来来往往的游人。抬头看，佛祖宝相庄严，双目微阖，眼下似有红尘芸芸众生，匆匆忙忙便行过一世的喜怒与伤悲，生老病死，爱恨离别，轮回百转，仿佛在这佛眼之中化为香炉里袅袅的青烟，徐徐绕绕，到头来却也是空空一场。
心间掠过快一年来遇上的种种，百般滋味潮涌，可怒，可恨；也叹，也泣。他这走过的二十数载岁月年华，平静无澜，却只因为半截梳子变得如此离奇。这红尘牵绊，盘根错节，只因为一个不经意，便能牵起了千年的因缘，如此纷扰，凡人如何作解。
顾唯安学着其他老太太的样子，站在蒲团前，双手合十，双膝跪下，虔诚祷告。
闭眼，静心。此刻，一人一鬼，并肩拜在佛祖膝下。身后是居高临下的崇山险峻，山路蜿蜒，细不可见，尘世似如那飘渺的流云，早已落在的遥远的天边。
我与这尘世的机缘，究竟何去何从？
佛祖仍然一副慈悲眼目，端坐莲台，而佛旁的老僧，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撞响了手边的铜钟。
顾唯安和苏衡起身，走向签筒，准备求签一支。
竹签掉落，看签筒的僧人拾起来，第三十七签，平。
曰：莫怨在劫难逃，劫数自有天道。祸福相依不可定，只道尘世缘难尽。
“平？那不就是不好也不坏了？好像也还可以接受。”
苏衡不语。自古求签，极盛则衰，至衰则旺。而这“平”，不道福祸，难说悲喜，万事未定，惟有且行且看。那这是否意味着，这他和顾唯安这段缘，还难说结果？而且，头两句，实在令人在意：
莫怨在劫难逃，劫数自有天道。
究竟为何劫？究竟作何数？
既然有劫，却为平签，可见这劫缘终为何果，连老天都不知道。
顾唯安与苏衡转身离去。
身后看签筒的僧人，双手插在袖口里，眯了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向殿门走去。他身边似有若隐若现的影子，与他的气息丝丝相扣，若即若离。
佛祖怜悯苍生，寺庙本就是众灵集聚之地，他所见过的非凡事物亦不少。眼前的这对，恐怕也难逃一场聚散纠葛。
第十六章：小别胜新婚
杨子泓的妈妈杨鸣潇是杨家次女，一贯是主家女王作风。杨子泓还有一个哥哥，一家四口，三个男人，完全被杨鸣潇治的服服帖帖。
杨子泓一向不喜欢家里过分严肃的氛围，虽然他自己就不是个太开朗的人，但是呆在母亲身边让他觉得自己早晚会变成一条白蛇，被杨鸣潇这座雷峰塔压在底下。
这个奇怪的比喻自然不是杨子泓想出来的。
“我看你这个样子，跟白素贞似的，抱着你那堆破烂许仙不放，却还是逃不过你妈的魔掌，我看早晚也是被收了压在雷峰塔下。”
“……顾唯安，这个比喻很阴森……”
一到美国，就像水闸被打开了一样，杨子泓的脑子里整天灌满了顾唯安的事。那家伙有没有遇上什么其他事情？和苏衡是不是还平安共处？会不会突然就消失了？啊，呸呸呸。
阳光正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向窗外望去，楼下花园里，园丁正在修剪一排排的灌木。
杨子泓百无聊赖地踱回到书桌旁，打开了电脑。
顾唯安的消息留言跳了出来。
-我和苏衡去求签了。结果是一个平签，似乎没有什么意思。
求签？
杨子泓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顾唯安这种绝对的无神论者，会去求签？果然机缘改变一个人么？
-哦？那支签说什么？
-什么在劫难逃啊，天道难定啊。苏衡说，意思就是什么结果都不知道。
那边的顾唯安立刻就回复了。
杨子泓心里顿了一下。“在劫难逃”？这是说有什么劫难会发生在顾唯安身上么？那个白痴怎么还能那么淡定？！
顾唯安的手机响了，屏幕上一串陌生的数字。
一接，果然是杨子泓打的。
“唉？唉唉？怎么搞的还亲自打电话过来？”
“快点仔细跟我说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签？”
这家伙，明明不是个什么事儿吧！但是顾唯安还是被杨子泓认真的语气吓了一跳，赶忙问苏衡那签原来讲的什么，又原字原句重复给杨子泓听。
“这签虽然看不出结果，但是至少预示了什么事情要发生吧？你自己怎么不注意点！”
“呃，这个，虽然说是什么‘求天意’，也不过是一支签而已，哪有那么灵验的，不要那么认真……”
“不那么认真？！被鬼附身这么灵异的事情都遇到了，还能有什么不能发生的！你对那……你对苏衡又知道多少？”
“不是你说缓进，且走且看嘛……”
“现在不是看到了么？！”
杨子泓气急败坏的吼声，透过听筒传到了苏衡耳朵里，听起来十分像因为关切相公而变得聒噪的娘子。心底想要发笑，但是杨子泓说的也有道理。如若签说的准确，那必然会有什么事情降临，劫难究竟会带来什么结果也未可知。纵然自己没有此意，但是毕竟，这些事情不是他想，而是他自己也难以控制。
他虽徘徊了千年，但却比普通人更为被动。
“……总之，你最近注意一点……我很快就会回去，我们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办。”
“喂喂，你不要自顾自的……”
“顾唯安……你千万不能有任何事情……”
丢下这么一句，杨子泓挂断了电话。
杨鸣潇对于自己儿子在家还没住热和就立刻飞回国的行为表示十分不满。作为一个女人，她的直觉告诉她，一定是有什么女人抢走了杨子泓。
说实话，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感情是复杂的，难以言明的，有一点期待，又有一点嫉妒，还有一点生气。
“老婆，男大不中留。”
“妈，你以为子鸿还小么。”
两个男人之分淡定，筷子和嘴没有半分停下。
“我只是觉得，小泓那么快就要当爹了……我就要当奶奶了……好尴尬……”杨鸣潇的表情十分严肃。
两滴冷汗。
“你想太多了……”
“杨子泓”三个字在手机屏幕上亮起来的时候着实让顾唯安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接起来，耳朵里传来了顾唯安一贯臭屁的声音。
“我回来了。过来吧。”
这小子，他还真回来！
心里这么想，但是顾唯安挂了电话就冲下楼，套上鞋子就向杨子泓的工作室跑去。
杨子泓眼睛里布满血丝，想必是这家伙强制倒时差，又不睡觉。
“你打算怎么办？”杨子泓张口就毫不客气。
“怎么办……就这么办呗……之前我们不是也没能做什么么？……”
“我看子鸿公子十分紧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苏衡一言点醒了顾唯安，他急忙开口问：
“杨子泓，你干嘛突然那么紧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杨子泓瞪了他一眼，说到：
“你管我遇到什么事？！你自己现在会怎么样都不知道，你还在这里油嘴滑舌，你到底有没有自觉？！”
顾唯安有点火了，我顾爷自己的事都抛在一边，好心好意来安慰你我是图个啥啊？！
“杨子泓，你不要这么不讲道理……”
“你说我不讲道理？！”
杨子泓一拍桌子，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顾唯安觉得自己太无辜了。莫名其妙地赶来这里，就是受这种莫名其妙的气么？
不过现在的场景他又觉得很熟悉。啊，对了，简直和他的前几任女友闹脾气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个杨子泓……究竟在想什么啊……
顾唯安连忙站起来，抓住了杨子泓的手腕。杨子泓立刻把他的手甩开，顾唯安便继续无赖地抓上去。
两个人一拉一扯，顾唯安忍无可忍，一把把杨子泓推倒在沙发上，恶狠狠地说：
“别像个小媳妇一样闹别扭！多大个人了！你这回来是抽的什么疯？！”
杨子泓也恶狠狠地盯过去，过了几秒，眼眶红了。
天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会发生这种事情，我脱不了干系……如果我没有收集那些鬼东西……如果我不准你动我的阁楼……”
神展开！绝对是神展开！
顾唯安松了手上的力道，不知道该说什么。结果这个时候，八卦老鬼突然跑去他耳边吹了一句：
“子鸿公子对你，果真是百般用心，天地可鉴。”
说罢又遁隐了。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杨子泓已经反手抓住了顾唯安的手臂。
“我真的，很害怕……顾唯安，你知道么，我很害怕，你会有事。”
第十七章：劳逸结合，预防过劳死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屋子里电脑键盘敲击的声音，和着电脑风扇的呜呜声，让人觉得莫名的烦躁。
眼镜镜片上映出电脑屏幕的荧光，一闪一闪，看不清背后的眼睛。电脑边摞着几个方便面盒子，烟灰缸缸里落满了烟头。
才刚回学校老板就打鸡血发飙，顾唯安觉得自己的最后一丝元气正在被榨干。此时此刻，他觉得像苏衡那样，藏在什么东西里，睡个几千年，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手边手机第N次响了。他瞥了一眼来电人，果然是老板。
没敢接。
“唯安，你已经两天没有怎么睡觉了。”苏衡盯着屏幕，看着一行行码出来，又删掉的字，对顾唯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