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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将军——by梁思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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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昭然随之转了视线,眼前便倏忽跃进一抹绿。

是一个着绿衣的女子。

她脸上带着笑,眼波流转之间便摄去在场大半男人的心神。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扭了扭,带起臂间浅绿轻纱飞扬,裙摆和披帛层层叠叠舞动,竟颇有那菊中名品“绿牡丹”的神韵。

那令人酥麻的琴调虽轻柔,却还不及此女半分的妩媚销魂。

任云舟看直了眼,喃喃道:“竟然是她……”

燕昭然四处望了望,大部分人都与任云舟一样,脸上是那种惊艳而讶异的表情。然而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她”是谁,忍不住问道:“云舟,她是谁?”

任云舟舍不得偏移目光,盯着台上回答道:“她?她就是风烟霜月楼的楼主绿腰!”

风烟霜月楼的名号搬出来,能让天下男人臣服,然而燕昭然也只是哦了一声,道:“她有些眼熟。”

任云舟这才有些吃惊,转头道:“眼熟?你又不去花朝街,怎么可能见过她?”

燕昭然也不知道怎么会眼熟,只觉得那抹绿似乎见过。他下意识地又向闻莳看去,这一看,却呆住了。

闻莳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忽然勾起一抹笑,举杯朝台上一敬。这般动作,这般神情,摆明了与那绿衣楼主是熟人。

与青楼楼主能是什么熟人?

燕昭然心口一拧,说不出话来,便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明知这再是正常不过,也千百遍地告诉过自己闻莳是个什么人,但此情此景只在眼前,那感觉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学着闻莳,往空掉的杯里斟了满满的酒,再端起来喝尽。辛辣从喉咙烧到腹中,明明不适却有种快意。

如果能醉到看不清台上绿腰,也看不清闻莳,就最好不过了。

第十六章:醉酒

任云舟一惊,立刻探过身子抢过了燕昭然手中的酒杯,连绿腰的舞也顾不得看了,斥道:“你疯了!就你那酒量还想学谁灌酒呢!”

燕昭然道:“看你的美人,管我做什么。”

“你怎么了?”任云舟仔细看了看他,“怎么突然要喝酒?”

燕昭然摇了摇头,唯一的念头便是快些回府,不想再看下去、待下去。然而这根本是由不得他的,只能期待宴会快些结束。

任云舟见他不回话,又不知他在想什么,也只好回了位子继续看绿腰的舞。燕昭然一动不动坐了半晌,沮丧得什么也不想顾,片刻后酒意上涌,他支着脑袋撑了一会,还是撑不住,啪嗒一声伏在案上昏睡过去了。

任云舟:“……”

他边自言自语:“酒量怎么差成这样……”边把燕昭然摆成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然后不管他,径自和坐在身侧的官员说起话来。

陆居临虽有美人皇后在侧,又坐在前面不好回头,但他身边的高公公可不是做摆设的,一看见燕昭然竟睡了过去,连忙倾身小声对陆居临说了。

陆居临道:“嗯,找个偏殿让他睡一觉罢……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也敢喝冻醪?真不要命了。”

话说的埋怨,君王唇边却扬着笑,高公公不敢多看,亲自带了人去燕昭然旁边,这还没说话呢,一片阴影就落在了高公公面前。

闻莳清冷地瞟了眼矮他近两个头的高公公,开口道:“燕将军醉了,我送他回府。”

任云舟坐在一旁,本来见高公公带人来了就觉得不妙,这会连神秘的闻御史也来了,看来是要上演一场抢人大戏。他连忙挪开些位置,打算偷偷看好戏。

高公公迟疑道:“这……”

闻莳手一伸,直接去抓燕昭然,高公公赶紧拦住他的手,赔笑道:“闻大人,不是奴才要跟您过不去,是皇上亲口说的要让奴才送燕将军去偏殿歇息,奴才不敢不遵旨啊。”

不知何时起,百官的目光已经从台上转移到了这个小小的角落,再拖下去,只会白白让人看了笑话。闻莳不耐皱眉,却不得不妥协,退后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高公公把人带走了。

任云舟小心翼翼道:“闻大人,你和燕将军是旧识?”

闻莳低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任云舟被那一眼看得只觉背后汗直冒,勉强道:“既然闻大人不必送燕将军回府,不妨留下来继续尝尝这冻醪……的确是好酒。”

闻莳漠然点点头,几步走回原座坐下。绿腰的舞已经结束,他便又回到了那自斟自饮、不关心其他一切的模样。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燕昭然才被人从黑暗中唤了起来——床边的太监和宫女站了好几个,为首的看他坐了起来,便和其他人一样赶紧垂下了头。

好晕,弄不清这是哪,怎么回事……?

“燕将军,晚宴已经开始了,皇上让奴才们带您过去。”

模模糊糊的有人在说话,是要他跟着走吗?

燕昭然晃了晃脑袋,乖乖地跟着太监宫女们出了偏殿,朝宴客的宫殿走去。他步履只是微浮,表情平静,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他其实还醉着。

殿内,夜明珠和火烛将每个角落都照的明亮,歌舞酒肉,一派轻松热闹的氛围。陆居临放松地坐在高位,而底下的大臣们推杯换盏,个个脸上都带着笑。

为首的太监将燕昭然带到一处让他坐下,燕昭然便顺从地坐了。茫然地左右看看,身边坐的都是官位高但却不怎么熟的大臣,顿时觉得自己被剩下了。他终于模模糊糊地想起闻莳上午专注看绿腰跳舞的神情,嘴角一撇,眼看竟要当众哭出来。

——一只手突然按上他的肩。

闻莳不容拒绝地拍了拍他的肩,道:“起来,跟我走。”

燕昭然两泡泪含在眼里,听着闻莳的声音竟然不敢哭出来,懵懵懂懂地站起身就要跟着走。陆居临远坐高位,遥遥地看着,发声道:“燕卿和闻卿要去何处?”

殿中丝竹声不绝,舞姿也不敢停,但交头接耳的说话声突然没了。闻莳一手伸到燕昭然腰后狠狠一戳,燕昭然便无力软倒在他臂中。他毫不退避地直视着陆居临,道:“燕将军酒醉乏力,微臣愿送他回府,先行退席。”

陆居临冷笑道:“叫个人送燕卿回府就行了,闻卿还是留下来罢。”

立刻就有机灵的侍卫上前要接过燕昭然。闻莳也不抗拒,松手让人把燕昭然带走,脸上却透露着一分有恃无恐。

果然,燕昭然虽然醉的一塌糊涂,更因为闻莳那一指而全身无力,但还是死死地揪住了闻莳的衣襟下摆愣是不放手。侍卫一愣,拽了几下都没能拽开,只好看向陆居临看他的意思。

不远处,任云舟觉得惨不忍睹地别过了脸去——难怪白日里他说闻莳“貌美如花惹人怜爱”时燕昭然的表情那么怪,看这个架势,这位御史大人虽然人美,却一点都不是屈居人下的样子啊。

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人拉拉扯扯,皇上还出言发难,看来有关燕昭然的流言又会传上好一阵子了……

闻莳淡淡重复道:“请皇上准臣送燕将军回府。”

陆居临面色铁青,紧紧地盯着燕昭然拽着闻莳衣摆的手。片刻后,他才盯着闻莳一字一句道:“那就麻烦闻卿了。”

闻莳冷然而礼貌地行礼,扶着燕昭然在满朝文武复杂的眼光里退出了宫殿。

陆居临只觉他一举一动都有种胜利者的炫耀,心下郁怒地只想大发雷霆。他端坐在椅上暗暗忍耐,良久才平静下来,对着身旁的高公公使了个眼色。

凉风随月,轻拂在行走的两人身上。燕昭然软绵绵地靠在闻莳身上,脚下跌跌撞撞,完全是被闻莳钳着行走。

闻莳手一松,冷淡道:“还装?你现在应该能自己走了吧。”

御花园的花木在夜色中影影绰绰,萧然冷寂。燕昭然那泡眼泪早被憋回了肚子里,这时候却又翻涌了上来,从眼眶里向外滚。

“师兄……”

闻莳皱着眉,粗鲁地揩掉他脸上泪水,道:“动不动就要哭,算个男人吗你?刚刚要不是我带你出来,你是要哭给里面那么多人看吗!”

燕昭然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浆糊一样的脑子里只重复着闻莳漠视他的神情、这些日子以来闻莳教小典学武的画面以及今日看着绿腰跳舞的专注,他看着闻莳,忽然扑上去对着他脸颊咬了一口。

“你不理我,我就咬你!”

闻莳猝不及防,摸着被咬的脸一时愣了。燕昭然咬了他之后竟然还在哭,闻莳看着他一脸水迹,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敢咬我?胆子见长了啊。”

燕昭然不闪不避地任他捏,“师兄,不要不理我了……我好难过……”

果然还是没醒酒?说话做事都和小孩子一样。闻莳对这样的燕昭然简直毫无抵抗力,只得柔声道:“师兄没有不理你啊。”

“有!你天天和小典打情骂俏!”

“我……”

“你还花心滥情左拥右抱!”

闻莳无奈道:“我拥谁了抱谁了?嗯?”

燕昭然愤愤地抹了一把眼泪:“你敢说你没有趁着教小典练武占他便宜吗!我知道小典长得很漂亮……”

他脑中灵光一闪,竟然想了起来:“还有绿腰……上次在风烟霜月楼,她还趴在你肩上……”

闻莳叹道:“怎么这时候倒偏偏记起来了。”手指拨了拨他耳上铃铛。

燕昭然还在声泪俱下地控诉:“从小你就知道欺负我……对外人比对我好多了……”

闻莳笑了:“嗯,因为你好欺负。”

燕昭然哭累了,眼睛痛,于是抽噎了一会停了下来,道:“但是我喜欢你……”

闻莳一怔。

“我喜欢师兄……”燕昭然喃喃道,“你看,你送给我的铃铛,我一直都戴在耳朵上。”

“我喜欢你。”

风掠过,倏忽带来十多年前的回忆。

十三岁,他在一次下山时被街上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拉住。那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浓的让人厌恶,他本来应该拂袖就走,但她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她说:“小哥,看你的年纪也到了吧,每天晚上憋得难受不?”

于是他跟着那女人,生平第一次踏进了青楼。

但是事后他又觉得不满足。陌生的身体和脸,即便再软玉温香,也给不了他真正想要的感觉。直到回到家,看到燕昭然委委屈屈地坐在一动未动的饭菜前苦巴巴地等待,才突然觉得心里满了。

有时候,只是想看燕昭然委屈难过的脸,他就会故意染上一身香气,再晚些回家,直到小他一岁的燕昭然终于懂了那香气是什么。

那时,燕昭然眼中流露的情绪让他害怕,而闻道和燕非也游历归来,于是他收敛了些,不再去青楼。为了掩饰心慌,他待燕昭然一如以往,欺负至上,也许连燕昭然都没有察觉,他再和他过招的时候,下手轻了许多。

十六岁,他下山时看到一个做成了耳坠的金铃铛,突然就觉得想买给燕昭然。但要他明明白白地说是送给燕昭然的,他又绝对拉不下这个脸。

所以一时冲动之下,他做了一件事,一件让他无比后悔的事。

第十七章:花树

燕昭然和闻莳面对面站着,两人一时无言,最后还是燕昭然出声打破了平静。他轻轻笑了起来,道:“这个铃铛……”

四个字,让闻莳心头一惊。

“……其实都不能算是我的对吧?”他黯然地摸了摸那个铃铛,“我记得当时你说,你本来是想送给哪个漂亮姑娘的,看我可怜才给了我。”

闻莳道:“当时我……”

燕昭然忽然倾身,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脸上泪痕半干,眼角却犹带湿意,醉意氤氲的眼眸湿漉漉的,看得闻莳口干舌燥。

燕昭然继续道:“不过,这毕竟还是你送我的第一样东西,而且这么漂亮……所以我还是好好地戴着了。”

闻莳忍不住在他眼角亲了亲,低声道:“抱歉,是师兄的错。”

燕昭然抬眸看他。

十年前,燕昭然离家出走前的那段日子里,每天都过的极不如意。闻道嗜武,对他和闻莳的武学造诣要求极高,即便是闻莳,也只能勉强达到要求。至于他,自然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想都不用想了。

闻道,燕非,霖川,闻莳——每一个人的武功都比他高出太多,在那个小小的世界里,他是最没用的那一个,这种差距让他越来越恐慌。小时候不明白自己的不足,还可以傻乎乎地混日子,但年纪越大,他越是能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的差距,也越来越自卑。

霖川身为半仙生性淡漠,待谁都淡淡的;燕非和闻道这一对则几乎只看得到对方,管也不管其他人;闻莳更不用说,从小就没看惯他过,除了比武切磋,根本不拿正眼瞧他。

他的自卑,不知道该向谁倾诉,时间久了憋在心里,还总是会被闻莳比武胜利后的不屑戳的鲜血直流。段绯缃走了之后,他甚至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了。明明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却只能沉默地练武,忍不住的时候,就对着树说话——这种日子,实在是太寂寞太清苦了。

他和闻莳都没有娘亲。自懂事以来,这个家里就只有闻道和燕非,没有女人的存在。他也曾经疑惑过,有时下山看到受母亲宠爱的孩子,心里还觉得羡慕。闻道和燕非永远也不可能像一个母亲那样温柔贴心,在这个家里,他只觉得越来越压抑。

所以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

那一天特别晴朗,阳光很暖。他蜷在被窝里睡了个午觉,不留神竟然睡过了头,懒懒的不想起身。

屋子是闻道和燕非自己搭的,很坚固,但却不厚实。一墙之隔,能清楚地听见任何声音。

隔壁屋子里,闻道和燕非在说话。

“阿莳和你年轻时一样,学武的天分高,”燕非道,“霖川昨天都说不知道该教他什么好了。”

闻道却不怎么喜悦,只理所当然道:“我的儿子,天分好是必然的。”

燕非:“……你能别这么得意吗!”

一阵无声,燕昭然缩在被子里,心想应该是闻道亲了燕非。

过了片刻,燕非才又开口,声音比之方才有些发软:“最近小昭然是不是有些不开心?”

轻微的“啾”的声音传来,闻道边啄吻着燕非边道:“你关心他们做什么,关心我就够了。”

燕非有点生气了:“那是我们儿子!”

闻道低低地笑了:“莫气,诶,你躲什么。……昭然打不过阿莳,年纪小所以闹点脾气,你别想太多。”

燕非嗯了一声,却道:“我还是和他说说吧,总是被阿莳压着,他心里一定很不舒服。”

闻莳道:“你不也总是打不过我?昭然不是你亲生的,资质只是平平,自然打不过阿莳。”

燕非的声音有一瞬的惊慌:“别说了!昭然还在隔壁睡觉。”

闻道静了。

燕昭然一愣。抓着被子的手蓦地一紧。

——不是亲生的?

闻道说:“急什么,你要瞒他一辈子?你们长得不像,阿莳早就怀疑了。”

燕非道:“阿莳?你告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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