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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将军——by梁思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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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烧饼,烧饼!一文钱一个,李家铺子烧饼啰!”

“大爷,你今儿菜怎么看上去不新鲜?”

“什么?我的菜还不新鲜?麻烦您从头到脚走这街瞧瞧,哪家的菜有我的好!”

“你这簪子卖得也太贵了!成色不好,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卖这个价,你这不是骗人吗?”

“啧,您真冤枉我了,您再仔细看看,这簪子的手工,多精美啊!您要是真觉得不好,也不会看上它对不?您是懂行的人,这个价,绝对值!”

“……”

燕昭然道:“这么吵,要是有人听得清我们在说什么,我就改拜他为师。”

闻莳道:“未必,有些人能看得懂唇语。”

“那你还放心大胆地说了那么多?”

“看懂我们说什么又如何?皇上若是生气,你这将军就别做了,跟我走罢。”

燕昭然沉默了片刻,压下心头那点喜悦,道:“跟你走什么走,说正事!”

闻莳也不在意,问:“皇上三年前巡访迷海时被妖怪所伤,你可知道?”

燕昭然想了想,点头道:“嗯,只是皮肉伤。那妖怪被抓住了以后,这事就没人再提了。”

“表面上,这事情的确是过去了。”

“什么意思?”

“对皇上来说,这事是他心头一块大石。卧榻之侧岂容异族酣睡,皇上自此便动了念头要剿灭妖族,三年来暗地里不知道布了多少手段。这次请求师父出山,也许是想胁迫师父助他诛妖。”

燕昭然有些不解。

“只是诛妖,师父可以做做样子,没必要拒绝。这么回绝皇上,就不怕得罪了他?”

闻莳摇摇头:“不只是如此。你还没懂皇上在想什么?”

“什么?”

“皇上要的是无人能撼动的、至高无上的地位。无论是妖是仙,只要拥有凌驾于人的力量,就是威胁到了他。”闻莳道,“皇上忌惮妖族,也忌惮我们的师父。”

燕昭然“啊”了一声。

“你是说皇上要请师父出山,其实是想先借他诛妖,再反打一耙?”

“不错。”

“可是,师父半仙之躯,不是凡人能及的,皇上根本伤不了他!”

闻莳道:“怎么不能?陆家拥有的是天子血脉,可以封存任何神妖之力,一旦被皇上的血封住,即使是师父也无法脱身。”

“但只要师父小心行事,不碰到皇上的血,就不会出事。”

闻莳嘲道:“你忘了你自己吗?”

“我?”

“你孤身一人在雪朝,又近在皇上的身侧。到时候皇上以你的性命威胁师父,师父又能如何?”

燕昭然终于恍然大悟。

“……所以你来雪朝是想保护我牵制皇上?这是你的第三个理由?”

“是。”

“住进将军府,其实也是想保护我?”

“不然?”

“要我在皇帝召见我时告诉你一声,也是为了这个?”

“是。”

燕昭然闷闷不乐了。

“橘子还你,酸不拉唧的,谁要!”

青绿的橘子砸向闻莳的脸,被他眼明手快接了下来。闻莳把玩着橘子,看了看燕昭然微怒的脸,忽然带着笑意凑到他耳边:“气什么,我还有第四个理由没说。”

燕昭然那边耳朵几乎热的要烧起来,不自在地瞟了瞟四周,道:“什么第四个理由?”

“想知道?这橘子还要不要?”

燕昭然恼怒地瞪向闻莳,随即又赶紧转回了头。

……这家伙,怎么身在闹市手里掂着橘子还这么好看,真是不能看他的脸……

闻莳无所谓道:“不要橘子,第四个理由我就不说了。”

燕昭然犹豫了再犹豫,还是拉下脸来抢回了之前的那个橘子,硬梆梆道:“快说。”

闻莳笑了笑,伸指拨弄了一下他耳上的铃铛。

“第四个让我来雪朝的理由,自然是因为,我想见你了。”

第七章:李篆

燕昭然却没有欣喜若狂,侧开头道:“胡说八道。你是先想风烟霜月楼的美人们,再想花朝街其他青楼的美人们,最后发现只有我这儿能白住不要钱,所以又想见我了。”

闻莳笑意不变,却也没有反驳,道:“到了。”

将军府门口,少年单薄的身影静静伫立。周小典迎上来道:“闻公子,将军。”

燕昭然道:“外面风冷,等多久了?”

“没等多久。饭点都快过了,你们再不回来,我就先吃了。”周小典发现燕昭然手上多了个盒子,问:“这又是皇上赏的?”

燕昭然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若无其事道:“嗯,一些小玩意。”

闻莳注意到了周小典那个“又”字。

“传闻皇上待你极好,原来是真的?”闻莳挑眉道,“那我在这里,其实多余了?”

燕昭然本来想瞪他,不过转念一想,换了个笑脸道:“你吃醋?”

周小典在一旁莫名其妙:“你们……常常对着吃醋?”

他记得闻莳之前有问过燕昭然这句话。

闻莳无言以对,燕昭然扳回一城,总算有些扬眉吐气,扬了扬手里的橘子道:“他不是吃醋,他是被这橘子酸到了!”

周小典眼睛一亮:“哎,现在都有橘子卖了?”

闻莳道:“你喜欢吃橘子?”

周小典看看他手里的,点点头:“嗯,昨天我去街上的时候,还没见到卖的呢。”

燕昭然嘲道:“御史大人,这橘子你买少了,两个怎么够呢?”

闻莳道:“不少。我不吃就是了,来,小典,这个给你。”

燕昭然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橘子就这么被塞到了周小典手里。

周小典有些不好意思:“闻公子,我只是说说……你不必给我的。”

“没关系,我不爱吃这个。”闻莳不甚在意,道:“快进去吧,确实有些饿了。”

燕昭然默默地用饭,他不说话,闻莳也不理他,桌上就听到周小典的询问和闻莳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燕昭然放下筷子,起身道:“小典,你招待闻公子,我出去一趟。”

周小典这才停了对闻莳那些快意江湖事迹的探问,道:“是去演武坪么?”

燕昭然道:“嗯,我晚上回来。”

闻莳坐在他对面,眼睛都没抬一下,道:“将军慢走。”

燕昭然站在桌前发了会呆,什么都没说,走了。

演武坪设在雪朝郊外,燕昭然平时每日都在这里看着。体力训练和骑射训练他不需要操心,但不定期的行列占阵的操演还是得由他来。正如闻莳所说,老将告还,新将无用。虽然他燕昭然是启国建国以来最不服众的将军,但放眼军中,军功比他显赫的就剩那么几个,而说起武功谋略,更是无人能胜他。

燕昭然心情不好,不仅自己不练,还看不下去别人练,只想找个人打一场发泄怨气。军中对他不满、挑衅过他的人不是没有,可是早八百年前就被他挨个教训了个遍。这时想要人送上门来给他打,却一个也没有了。

他蹲在场边,嘴巴里衔着随手折来的一根枯草,漫不经心地看着场上训练。过了一会,旁边有人凑上来了:“燕将军。”

燕昭然抬头,眯眼看了看,扯扯嘴角:“李将军。”

来人名叫李篆,和他是同年,为人出事留后路,人才品貌皆上乘,最难得的是他父亲李宵白,当年跟着开国皇帝陆曌打江山,身份高的不得了。有这种背景,李篆的官阶却比他这个空受皇恩的家伙还低那么一阶。

李篆年轻俊朗,同他父亲一样身材高大,光是站着就有万钧气势,但他偏又笑容友好,从来都是谦和有礼。燕昭然不怎么见得惯这类人,只看着就觉得累,但李篆也从没得罪过他,便不咸不淡道:“有事找我么?”

李篆见他蹲着,自己也不好意思站了,便一撩衣袍,干干脆脆地同他一起蹲下,“无事,只是看燕将军今日似乎不太精神,来问问罢了。燕将军是嫌李篆多余?”

燕昭然道:“这地方又不是我的,怎么嫌你多余?”

李篆只是不在意地笑笑,问:“燕将军在烦恼什么?”

燕昭然伸手拽住一棵草,心里在想要不要把这草塞进李篆嘴里,让他闭嘴,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你看看眼前,你不烦恼么?”

李篆仔细看了看眼前场面,含笑道:“我只见将士们气宇蓬发,个个都是膂力过人的好男儿,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此情此景,只让李篆豪气顿生,却不知将军烦恼从何而来?”

燕昭然懒懒道:“这些家伙,见府兵能均田分得土地,养活全家人,平日还可放归乡里务农,便都来应征府兵。这演武坪上大家切磋玩玩,自然毫无顾忌,可一上了战场生死存危,只怕平日能引弓二百四十斤的手,会抖得连弓都拿不起来。”

李篆肃容道:“燕将军错了。没有人天生会打仗,但若士气振奋,思及国家,就算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也能顶一方天地。”

燕昭然瞅瞅他,笑了:“我说笑的,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李篆一愣,随即皱眉道:“我好心好意来安慰,你……”

燕昭然眼疾手快,一把将手里折下的狗尾巴草塞进了他嘴里:“别吐出来啊。”

李篆震怒地瞪着他,当下就要呸一口吐出草来。

燕昭然拍了拍他的肩:“莫气,安静陪我蹲一会儿,算我欠你顿饭。”

李篆看到他眼里茫然,动作一顿,终于还是静了。

呼喝声渐渐小了,场上人渐渐少了,燕昭然把嘴里含着的草茎嚼的稀烂,才发现原来已是回家吃饭的时候。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李篆:“诶,腿酸了没?”

李篆早把草吐出来了,在一旁默默蹲着。这时被他一戳,一个不稳直接坐地上了。燕昭然边笑得前仰后合,边站起身道:“这样蹲着也不运气活血?你想把腿蹲废?”

李篆坐在地上,已经无言了。

“欠你一顿饭先记着……下次记得提醒我。”燕昭然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再拍拍身上皱掉的衣服,“回去吧。”

李篆闷闷道:“我想说的话还没说呢。”

燕昭然本已提步欲走,只好哭笑不得止住动作道:“想说什么就直说,你拐弯抹角太多,害我真以为你是来安慰我的。”

李篆道:“哦,我也没想到你这么不客气,还真让我不说话蹲了一下午。”

燕昭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装贤淑了?”

李篆道:“我今天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跟你不能讲客气。”

燕昭然道:“不是还欠你顿饭吗。”

李篆道:“说正事,我本来想问你,皇上是不是已经探过你口风,要让你做琉国那一战的主将?”

燕昭然忽觉夜风有些冷。

“没有。”他生硬道,“这事根本还没一撇,你乱说什么。”

李篆道:“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和我争了。我看你也不怎么想做这个位置。”

燕昭然道:“你想太多了,李篆将军。你要是有空,可以直接请求皇上任命你做主将,跟我说这些有用?”

李篆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冷冰冰道:“燕将军,我本来以为你是有苦衷的。但我现在发现,其实你根本就是乐在其中。”

演武坪空空荡荡。夕阳的微光洒下,将雪朝郊外氤氲得一片朦胧。

李篆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去。燕昭然站在原地,苦笑都笑不出来,低声道:“总之,还是多谢你。”

但李篆已经走远了。

这一天燕昭然觉得说不出的疲惫。回府时天色已晚,他草草吃过饭,走回房间时看见闻莳正指挥着几个下人,将几只箱子搬进他暂住的房间。

燕昭然看了一会儿,问道:“这是你所有行李?”

闻莳见他回来,目光也还是淡淡的,道:“只一些衣物和书卷。”

燕昭然问:“这些东西,之前放在哪?”

那几只箱子被整齐码在地面上,闻莳蹲下身打开其中一只,道:“就放在风烟霜月楼。”

燕昭然沉默。

闻莳本已想要拿些衣物出来,整理到房中衣柜里,此刻不知为何,又把箱子合上了。站起身来笑道:“怎么,和你的猜测一样么?”

燕昭然看着他的笑,漠然道:“猜什么?猜你的行李是放在这家青楼还是在那家?”

一时两人静默。

燕昭然倚着房门,目光落在地下那几只箱子上。门外冷风阵阵,吹得他耳上金铃响个不停。闻莳莫名有些烦躁,道:“你是不是在心里说,真想揍我一顿?”

燕昭然摇头:“没有,这屋子金贵得很,经不起你打。”

“无妨,白日里我走了一圈,见你府里后院挺大的。十年不见,总该让我看看你武功精进了多少。”

灯火下,闻莳白衣被染上暖黄,清冷面容也柔和了些。只有那眼里墨黑的颜色,怎么照也照不亮,如两汪深潭,陷入就是不得超生。

燕昭然收回视线,手轻轻按在腰侧剑柄上,道:“那走罢。”

第八章:橘子

燕昭然小时候常常与闻莳打架。

不,不能说是打架。那通常只是单方面的压制。

他与闻莳同是半仙霖川门下,霖川从不偏心,教给他们的多是一模一样,甚至指点他比指点闻莳还要多。但闻莳生父是当年武林第一人,生来天赋就比他高的太多,说是学武如同吃饭一样简单都不为过。当年的他,自然是怎么追都追不上。

平时和闻莳练习切磋的时候,他总是拼尽全力,而闻莳游刃有余,几十招之后就能轻松胜他。

当时他和闻莳的功夫就差得太多,后来他十五岁离家出走,只能靠自己揣摩着练武,闻莳这十年却还继续受霖川指点。根本不必动手,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今夜这一场架,来的莫名其妙,燕昭然站在后院花径间拔剑的时候,还觉得有些荒谬。

闻莳道:“慢吞吞的,不想打?”

燕昭然摇了摇头。他心中压抑,可说是这十年来的极限,本就该借剑发泄出来,这场比武纵然悬殊,却正好是他所愿。

只是眼前斯人,恍惚便与十年前重叠,好似回溯旧梦。

燕昭然平平举剑,道:“师兄,请。”

剑光如雪,斩断星幕一般落下。

闻莳随手一剑,轻飘飘接下,嘴里道:“这起手式比以前是不错了些……”

燕昭然不吭声。他不在乎闻莳的强大,只求尽兴。被轻松挡住攻势之后,他也毫不气馁,一招一式均是酣畅淋漓的肆意狠厉,外人只能看见他团团剑光,若是境界不够的人,定会以为他气势大盛,已占尽上风。

闻莳却只摇头道:“……但章法凌乱,连你十岁时都不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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