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璃和余洋第一次对视时两人都没说话，互相打量对方数十秒。直到余洋摘下眼镜露出一个很标准的笑容，秦牧璃才真的回过神，也跟着笑了。秦牧璃所展露的笑容干净亲切，就和他之前对奶茶铺的人那样。
“方少好眼光。”这句话余洋的助理说得很轻，是对着吴瀚说的。离他近的余洋听到了，秦牧璃没有。
余洋的笑容里随即又多了层含义，这个也就二十岁的少年，眼睛很毒，脑袋也灵光，很会看人，知道和什么样的人说什么话，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余洋和秦牧璃的背景有些相似，家境都不是太好，独立离开家乡到大城市里打拼。这类孩子，有部分懵懂天真单纯易骗，更多的却是带着最明确的欲望而来。他们知道自己缺少什么，他们知道应该有些什么东西，所以他们不惜一切要得到。
“你好，我是余洋，多余的余，汪洋的洋。”
秦牧璃机械地握上余洋的手，人也前移了两步，微抬起头注视着这个比自己高了有半头的人。凑近了才发现余洋长得很英气，眼睛狭长，鼻梁骨高挺，唇形饱满，并不是特别帅，但很能吸引人，很能被人记住。
其他几个苏苏之前提到过的男生并未和他们一起参加接下来几天的培训。尽管呆在一起的时间很长，秦牧璃和余洋私下交流的时间却少得可怜，两个助理敬业到寸步不离，吴瀚的话也比之前多了。而方家保姆的营养特供餐还是天天准时送到，余洋是一副视若不见的样子，他助理看向秦牧璃的眼神到一直有些怪异。
方少延是在第二个星期赶回来的，直接将秦牧璃从声乐课上拉走，那时他正在和余洋练习和声。和声靠的是团队的合作，除了多听多练没有什么捷径，何况秦牧璃的基本还不好，是属于拖后腿那个。从这次和声训练课的安排来说，基本上公司是准备就让秦牧璃和余洋两个人组合。可方少延他不管这个，他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到饭点了，身体是台车，食物是燃料，不吃不行。声乐老师只是脸色有些难看，却也没有阻止的意思。而余洋更是不会反对，正好他晚上也有一个饭局，秦牧璃前脚一走，他后脚跟着就离开了。
“小璃，想我没？”进了车，方少延劈头第一句话，就把秦牧璃给问闷了。其实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单纯的一个问话。直到看到秦牧璃呆愣红润的脸庞时，方少延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找错开场白了。
“广告拍完了？”秦牧璃轻声地问了句，将之前的问题跳过。
“拍完了，大概下个月就要播出，到时你就能看到。呃，真希望不是放地铁公交车里滚动播。”方少延也自然地把那个问题过滤掉。“接下来几周我要去客串一个电视剧，集数不多，不过戏不太好拍，有些磨人。那导演是我一朋友，几年前合作一过，以后有机会推荐你去。那家伙人很不错，就是有些死板。”
“记得带上吴瀚先生一起去。”秦牧璃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心里最惦记的事说了出来。
“怎么，他烦你了？”
“没，吴瀚先生人很好。”秦牧璃摇了摇手，脸红红的。“他是你助理，应该在你身边的，而且你刚刚也说了接下来的戏不好拍，有个自己熟悉的，熟悉自己的人在身边照应着，怎么也不是坏事。”
“他很啰嗦的。”听了秦牧璃的话，方少延心里头挺得意地，嘴上没表达出来，和刚刚那次过滤是一个性质。
“啰嗦？”
“对，而且就对着我啰嗦，他是我家里派下来的人，我什么事他都要发表些意见，而且自作主张。”
“家里？”秦牧璃侧过头盯着方少延，眼睛睁得圆圆的。“派……下来？”
“嘿嘿，就是老头子瞎担心，就指定了个信得过的……雇员而已，没什么。”方少延腾出手来揉了揉秦牧璃的头发。“晚上我带你去吃刺身，生冷的东西能吃吗？海鲜能吃吗？不过敏吧？”
“不过敏，但中午吴瀚先生说容婶在家准备了。她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准备的。”“特意”两字还加重了音。
“你喜欢容婶做的菜？”方少延有些失望地问了句。
“嗯。”秦牧璃笑着点了下头，眼睛眯着像只吃饱了的小猫咪。“很好吃，有家的味道。”
闻声，方少延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紧了下，很快又稳住，故作镇定地将车开到右边车道准备拐弯。
“说都是你喜欢的菜，我听吴瀚先生跟我讲了其中几样，真巧，也是我喜欢的。”秦牧璃还笑眯眯着一张脸看着方少延，没有注意到他手的反应。哪怕方少延自己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会反应那么剧烈。
“好，那我们回家去吃。”
半道的时候，方少延接了一个电话，秦牧璃听不到电话里头的声音，只见方少延谈笑自如地说着，想着那头的人关系不一定非同一般。方少延在圈子里有些什么朋友，秦牧璃是不知道的，当初他只是喜欢他演的片子，听他唱的歌，至于私下里方少延是怎么样的人，喜欢些什么，和谁走得近，和谁传了绯闻，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即使是自己那位同龄的活泼表妹佳妮，也不会有兴致和他分享那些八卦新闻。
“真是不巧，我这头一完，你就来了，早知道我就等你一天。怎么样，这次形象大使做得风光吧？……哈哈哈，被你那么一说还真是啊，当时他听到了是什么表情？你别说，我已经想象到了。……我啊？没哪儿逍遥了啊，没去成，被苏苏给拖回来了。……不就是这个剧吗，我当时还真不知道你也加盟了。……这段日子还真是没空，要不等我闲下来咱们再找个时间？……行啊，一句话的事情。……现在正回去呢，容婶做了好吃的就等着，嘿嘿。……我家保姆真是谁都惦记，回头我给加工资，不然保不定哪一天就给挖走了呢。……怎么不可能了？我可记仇着呢。……好了，这会儿不和你说了，我到了，下次聊。……拜。”
秦牧璃掰着自己的手指窝在副驾驶座里，嘴巴微微嘟着，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一直到方少延把车停好了准备下车，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方少延好玩儿似的用手指戳了下秦牧璃的脸蛋，嫩嫩的，真有弹性。
“对不起，我走神了。”秦牧璃垂下头，脸红了一片，给自己解了安全带。“不上去？”
“想什么呢？刚刚，那么入神。”方少延前倾过身体，正对着秦牧璃，眼睛盯着上唇的那颗可爱的小珠子。
“听你打电话，然后……就走神了，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只是……那个，我们上去吧。”
看着秦牧璃越来越红的脸，越来越结巴的说话，方少延心情反而大好，用力地揉着秦牧璃的发顶说道。“你知道朱韫吗？对，按照你的逻辑应该称之为‘那个朱韫’，金鹿奖最佳女主角。这么说吧，就是三年前和我一起拍《枕边人》的女演员，她扮演的角色是我那个角色的恋人尹紫，后来把我杀了的那个。”
“我这道那部电影，看过三遍的。”秦牧璃顺了两下被揉乱的头发。“她很漂亮。”
“能不漂亮吗？底子本来就不差，稍微找医生微调下，再加上化妆师，灯光师配合，她自己又是个注重保养的人，不漂亮那才奇怪。”方少延很随意地说着，开车门径直下车，到另一头将秦牧璃牵了出来，手拽得紧紧地没给他挣脱的机会。“朱韫和我家有些关系，我们很早认识了，一直当她是姐姐。我进入娱乐圈，她也有帮我的忙，她还当过我MV女主，你也知道的。这次公司办的选秀比赛，朱韫也在评委名单里，下次我介绍你们认识。别紧张，朱韫可是我家容婶的粉，你容婶一个电话，她就抱着保温瓶飞来了。”
“哪有你那么说别人的啊。”秦牧璃眼角扫了方少延一眼，又是笑了。
“嘿嘿，你笑了就好，快点走，我要饿死了。”
海选前两天，秦牧璃，余洋，和之前选出的几个男生，被叫去GEC开了次会，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结束时天已经全黑。这次的会议是围绕接下来两个半月的海选举行的，苏苏和另外两个经纪人也在场，会议主持者是这次比赛的策划人，同时参加的还有这次比赛的幕后团队，和GEC的副总。
秦牧璃很安静地坐在余洋边上听着，只觉得耳边嗡嗡地有些头晕。会议前，苏苏已经和他谈过一次，能摊的牌都摊过。方少延也找过各种时机开导过秦牧璃，目的是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要做的事上。毕竟到了舞台上，站在镜头前，唱歌的人是他，表演的人是他。不管他表现出了什么，人们看到的就是他。如果有人喜欢他，那也是因为他努力表现出来的东西，其他的，都不需要去关心。秦牧璃不确定这样想是不是对的，因为其他报名参加的人是认真的。他们真的把它当作了一个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有部分真的非常具有天赋。但天赋，在这里，并不是你获胜的必要条件，哪怕你有了天赋，又肯努力。
“小璃，你要关心的只不过是自己来参加这个比赛的目的，和要借此成就的事，至于幕后有些什么，其他选手怎么想，都与你无关。这就像你面试应聘一样，你没有权利要求招聘人采取什么方式来选定谁做自己的员工。他们可以用任何他们认为合理的方式来删选应聘者，去寻找那个他们需要的人。”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场秀，我们只能在自己的这一场里扮演主角，而在其他所有人的秀里，永远都是陪衬。
303 庄园（上）
杜莫广场一角，一个三人的小乐队在临街表演，偶尔有人围观驻足，站定欣赏会儿，离开前会在打开的琴盒里放上自己认为值得价格的面值货币。表演的人不作任何回应，只沉醉在自己的音乐里头，用音乐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好像这是唯一他可以用来交流的东西。表演者与观众的关系在这一刻也变得异常纯粹。
Ryan坐在路边的车里等方淳，远远地看着那个乐队，听着传到自己耳里的琴声和歌声。他不懂音乐，不会读谱，却能听出歌词的意思，因为演唱者是一个中国人，他唱的是中文歌。那人刘海挺长，低着头拨动着琴弦，看不清楚脸，只判断是个年轻人，而乐队另两人似乎是欧洲人，或者米兰本土。
“歌词的力量真是弱。”Ryan小声嘀咕了句。“我觉得表演者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
“那你呢？”钻进车的人从后头将Ryan怀抱住，顺势吻了吻他的耳廓。
“我可以下去看看吗？你瞧，我听了，还没有给钱。”
“让杨捷过去，我们要赶时间。”方淳的语气里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对于他们来说，有人欣赏比琴盒里钱的数量要有意义的多，不然他们为什么要在那里？他们是流浪歌手，说不定在其他地方还会遇到。”
“啊，我以为他们是以卖唱为生的。”Ryan边说边将手伸进方淳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钱包。
“音乐是他们的生命力量，不是糊口职业。”方淳看着Ryan从自己钱包里掏出一张纸币，犹豫了下，又抽出张面值更大的，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米兰人的人均收入情况吗？你知道一次去剧院看大型演出的门票是多少吗？你知道一户普通人家一日的支出情况吗？不要吓到别人，Ryan，杨捷会有数的。”
Ryan有些嫌弃地瞟了方淳一眼，将自己抽出来的钱塞进了自己口袋。
“小东西，光明正大抢钱了是吧？”方淳搂住Ryan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按。
“我是不记得很多事，但是你也不能这样笑话我啊，说得我跟一只什么都不做的米虫一样。”
“谁说你是米虫了，我现在可是在投资阶段，将来可是要连本带利要回来的。”
“哼。”Ryan撅了下嘴，瞪了方淳一眼，很快又软了，想着自己这样闹脾气有些太幼稚。在方淳怀里转了个身，以一个自己也舒服的位置靠在他怀里。再次看向不远处那个乐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们，听到那个主唱的声音，莫名地会觉得很亲切。你说我之前是不是认识他，或者听过他唱歌？”
“是见过，那次好像是在波尔多吧。正好是国际酒展，你这条小尾巴跟着我一起去的，结果喝了……我想想啊，一杯有没有呢？就直接倒了。”方淳边说边留意着Ryan的表情，看着他本是困惑的脸慢慢染起娇嗔的怒气，瞪着自己的眼睛又生动起来，心再次放下，换了一种略显轻薄的口吻继续说道。“喝了酒，半醉不醉的小恩，特别的迷人，敏感。粉色的呢，整个人都是，还带着酒香，可口极了。”
“闭嘴！”Ryan红着脸扫了眼刚刚进车的杨捷，压低声音说。“这样的话，你怎么张嘴就来啊！”
“杨捷是个聪明的手下，不该看的不会看，不该听的听不到。”方淳言罢，凑过去吻了下Ryan的唇。“这样的情况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多，那些看似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声音，却又不能完全回忆起来，会很辛苦，会不安。但是Ryan你记住，我一直都在，你只要记得我，只要看着我，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你有那么厉害？”Ryan将脸埋在方淳的肩窝里，小声的抱怨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把我卖了我都不知道。说不定我就是给你买来的，过去被狠狠欺负着，弄得我现在一看到你，就变得那么听话。”
“天天就那么黏在我怀里，一脸享受，还叫被狠狠欺负？”方淳对杨捷做了个开车的手势，然后很享受地搂着怀里的宝贝，闻着从他身上散发的清香。不是第一个投进自己怀里撒娇的人，不是第一个被自己哄得满脸通红的人，却是第一个抱在怀里让自己觉得安心的人，第一个看着他因为自己的话而心动脸红后觉得很满足的人。你是一直都很听话的，只不过这次醒来后，听对了人，这个人是我而已。
方淳所拥有的庄园，是十几年前从一位落魄欧洲贵族那买来的，除了一般包含的田地，农舍，园林，牧场外，还有一个天然的圆形湖泊，以及一个规模不小的葡萄酒庄。中心府邸建筑结合了拜占庭和新古典主义的建筑风格，是按最初庄园主人的喜好建造的。城堡中间那个夸张的穹窿顶，不知道被方淳嫌弃过多少次。
“能改成平顶的吗？尖顶也行。”
“其实……圆顶也很有特色，不是吗？”
当初方淳买下这个庄园，看中的是它的地势和它的隐蔽性，酒庄是意外收获。方淳是个商人，偶尔卖卖葡萄酒就和卖服装，投资电影，开酒店一样，只是他体面的副业，或者洗钱的附带产业。方淳还是喜欢冒险刺激的生活方式，那种今天在手，明天不知何处的未知感。它会给你永不松懈的动力，它也会提醒你享受和珍惜眼前所有的一切。决定把Ryan留下，带回自己的庄园，也是他这种性格的表现。
“那是，所以父亲一发话，您半分不犹豫地就跟来了。”
“也别说，这庄园真是漂亮。”
管家路易年过六旬，是从方家本家过来的，因为自小看着方淳长大，两个人关系颇近，算是唯一一位说话能被方淳当回事的方家本家人。路易管家生来一张扑克脸，只在方淳面前才像一位和蔼可亲的老者。
对于Ryan的到来，庄园已经做好了全面的准备，包括他的过敏情况，生活习惯，口味偏好，以及过往病史所有的仆人都已经熟记于心，就如同这个人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一样。路易管家只是照着方淳的吩咐将事情交代下去，同时本职地处理些细节问题。至于原因，一个好的仆人，不管位居何处，都不会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