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海娜公主走下楼来，穿着一条拖拽到地上的浅蓝色长裙，手臂间挽着同色系的薄纱披肩，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如雪。一头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用一枚镶嵌着菱形蓝宝石的发夹固定，露出了她线条优美的脖子。当她侧过身子的时候，格瑞才发现她身上这件礼服，整个背部都是镂空的，在近乎透明的薄纱掩映下，更加具有迷人的吸引力。
“您真是美丽极了，海娜公主。”格瑞由衷的感叹道，吻了吻她的手背。
海娜公主从容的收回手，微微屈膝道：“感谢您的赞美，格瑞先生。”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安格斯淡淡的提醒道。
海娜公主看了他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率先向外走去。尤朵拉突然伸手揽上格瑞的肩膀，也跟了上去。
门外，暮色四合，马车已经备好，车夫倚在车辕上等待着。
安格斯落在最后，沉默着看向格瑞。而舞会，即将开场。
31.舞会
耶摩尔城主，萨莫斯特，格瑞是见过的。
他似乎和格瑞的爷爷有些交情。在格瑞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身体状况最差的那段时候，他曾经来探望过格瑞。虽然格瑞对他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但是再次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他。
因为，这个男人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额头左边，划过眉间，一直贯穿了整个右脸颊。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整张脸都会变得面目狰狞起来，看起来分外骇人。
但是实际上，他却是个害羞而内向的人。在面对海娜公主的时候，他明显的变得紧张，神色尴尬的看向别处，不敢直视她。
“很高兴公主殿下您光临耶摩尔城，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荣幸。”他结结巴巴的说着溢美之词，语气生硬，很明显能听出来是在背稿子。
海娜公主不以为意，她笑了笑，搭着他的手进入了舞会大厅。萨莫斯特回头看了格瑞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格瑞冲他笑笑，微微摇了摇头。
萨莫斯特也回了他一个笑容，尽管这个表示友好的笑容被他脸上的伤疤扭曲的近乎恐怖。
格瑞对于跳舞没有什么兴趣，等海娜公主跟城主跳完开场舞之后，他就拿了一盘水果沙拉，躲在了楼梯的阴影处。萨莫斯特大概是提前交代了其他人一些事情，因此，倒也没有人上前来与他攀谈。
除了尤朵拉，她从刚才开始，就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格瑞。
格瑞看着她，忍不住问道：“尤朵拉，你不去跳舞么？”
尤朵拉其实非常漂亮，她今天没有特意打扮，仍然穿着自己平常的衣服。与海娜公主那种高高在上的美丽不同，她看起来就像是开在幽谷的兰花，虽然性子冷淡，但是看起来却自有一份可爱。
尤朵拉没有说话，只是扬起手臂，露出束缚在手腕上的一柄小小的匕首。
格瑞这才想起来，尤朵拉虽然不属于圣蝙蝠骑士队，但其实也是护卫队的成员之一。而且，海娜公主的马车，就由她来负责安全保卫工作。
格瑞看向热闹的大厅。舞池中央，海娜公主正在和另外一个不知名的贵族跳舞。她带着微笑，裙摆随着舞步起伏着，掀起一圈圈的涟漪。安格斯正站在舞池边缘，半侧着脸，神色不明。
“白天的时候。”尤朵拉突然开口说道：“我看你你和安格斯了。”
格瑞低下头，咬了一口苹果块，没有回答。
“海娜公主曾经是圣女候选人的事情，安格斯大概告诉你了吧？”她继续说道：“我跟安格斯，虽然都是神殿的人，但是却有不同的归属。”
她停顿了一下，说道：“虽然这些事情，我没有义务告诉你。但是身为缇斯兰迪家族的人，如果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未免也太可笑了。”
尤朵拉所说的，是关于神殿起源的一部分历史。那是在与恶魔的战争结束之后，各个国家纷纷休养生息，各自相安无事发展的时期。
“历史上大概会有类似于‘最后的平安夜’之类的记载，因为紧接着这段历史之后的，就是湮灭之世。”她嘲讽的笑了笑，继续说道：“湮灭之世过后，帝国开始真正确立它的霸主地位，获得了这片土地绝大部分的所有权。但是，神殿也成了它心口的一根刺。”
关于这段历史，格瑞也是知道的。最初聚集在一起的那一批人，来自于不同的国家，各自拥有不同的身份。只是因为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他们才团结在一起，并肩作战，生死相依。
而后来，战争结束之后不久，他们就痛苦的发现，曾经的战友，在一夕之间，就变成了敌人。
混乱由此开始。
“湮灭之世持续了大概二十年，当一切终成定局，不可逆转的时候。最初建立神殿的那批人，做出了一个决定。”尤朵拉垂下眼睛，低低的说道：“他们决定，抛弃自己的国家。”
战争是极其残酷的，但是，在这种残酷的背景中开出的友谊的花朵，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强。在一次次与恶魔战斗之中，在一次次的历经生死之中，放心将后背交给自己的那些人，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弃的。
所以，就算抛弃自己的国家，就算从此背负了不洁之名，也没有办法，对曾经同伴拔剑相向。
帝国改写了这段历史，称他们是完成了各自的使命，而归隐于世，只有恶魔之门再次打开，恶魔再临的时候，英雄们才会重新出现。
“尤朵拉！”
安格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他们身边，正神色不善的看着尤朵拉。
“别说那些多余的话！”他警告道。
尤朵拉冷笑一声，说道：“他早晚会知道的。”
她扔下这句话，走出角落，来到舞池边缘，接替了安格斯的位置，警戒着海娜公主的周围的人群。
格瑞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离去，微微皱起了眉头。
安格斯沉默了一会，艰难的开口道：“格瑞，神殿的事情……”
格瑞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说不出来的淡漠。
“我知道。”他开口说道：“我姓缇斯兰迪，所以，尤朵拉想说什么，我知道。”
那无非是，神殿与帝国之间，针尖对麦芒一般的关系。帝国的野心太大了，它走到今天，早已经身不由己。而神殿，也沿袭着建立最初的那一份荣耀，死守着自己的凌然地位，不肯退让。
圣蝙蝠骑士队也好，圣女也好，都是双方力量碰撞的结局。
圣蝙蝠骑士队虽然任命是保护皇帝的安全，但是实际上却是效忠与神殿。他就是神殿悬在皇帝头上的一把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而圣女，则是直接瓜分了神殿一半的权利，对于神殿的任何决定都有左右的能力。
这是一个站在双刃剑中间的平衡。双方以命搏命，刀尖上舔血，死都不肯后退一步。
海娜公主没能成为神殿的圣女，这平衡，实际上早已被打破。帝国，绝对不会放任圣蝙蝠骑士队就这么继续呆在自己的心腹之地。
格瑞现在顶着缇斯兰迪家族继承人的闪亮光环，和安格斯这个圣蝙蝠骑士队的队长搅在一起，是一件非常不理智的事情。
这些，格瑞其实都知道。他只是，觉得累。他从来没有，想现在这么疲惫过。
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在一瞬间变得复杂到他不想碰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执着。他们的未来就在他们的前方，即使是死路一条，他们也知道下一秒应该往哪走。
只有格瑞，他什么都无所谓，他只想活着，活到最后。然后要么回去自己的世界，要么死。他不想同这个世界产生羁绊，太累了，况且，暮晓还在等着他回去。
安格斯让他觉得危险，他觉得他一直竭力维护的隔膜，在慢慢被打破。在他眼里，格瑞就是格瑞，没有任何附加的身份，没有任何附加的记忆。
他看到的，是真真正正的自己。
这一点，太危险了。
“安格斯，看在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的份上。”格瑞叹了一口气，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离我远一点，这对大家都好。”
安格斯看着他，冷下了脸。
“这句话，你也对阁瑞斯王子说过吧？”他看着格瑞，冷冷的问道。
“这不重要。”格瑞叹息着，说：“只要……”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尖叫，舞池里一阵混乱。惊慌失措的人群中，尤朵拉捂着腹部跪在地上，不断有鲜血渗透指缝，滴落在地板上。
海娜公主站在她的身后，神色木然，浅蓝色的长裙上，点点猩红。
32.阿蜜莉亚
“她不要紧的，那把匕首没有伤到内脏。等到药效过去，最迟明天中午，她就会醒了。”
送走医生之后，格瑞在铜盆里洗掉自己手上血污，淡淡的对海娜公主说道。海娜公主木然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像是某根弦瞬间崩断一样，她晃了晃身子，瘫坐在椅子上。
由于在最开始的时候，是格瑞先对尤朵拉的伤口进行了紧急的止血处理，因此失血并没有太多。尤朵拉的身体底子好，这个世界对于外伤的治疗也非常完善。所以，在最开始的惊惶之后，格瑞反而比海娜公主更先镇定下来。
格瑞看了她一眼，把询问的目光转移到萨莫斯特身上。谁知他踌躇了一会，反而看向了安格斯。
安格斯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睛看着地面。
“是我的一个侍女。”最后开口的是海娜公主，她皱着眉头，略微带着一点哀伤的说道：“她的目标是我，是尤朵拉替我挡下了那一刀。”
她看向萨莫斯特，恳求道：“虽然知道可能会让您为难，但是，能不能让我去见那个侍女一面？我想弄明白，她究竟为什么会背叛我！”
萨莫斯特考虑了一会，为难的开口道：“她现在人在地牢，公主殿下可能不方便踏足。不如，我派人把她带到殿下面前？”
海娜公主点点头，仍旧是一脸哀伤的样子。
半刻钟后，那个侍女被带到了他们面前。她跪在地上，尽管头发和衣衫都沾满了灰尘，却仍然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沉默的看着他们。
格瑞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才制止住自己的惊呼。
阿蜜莉亚……
“她什么都不肯说……”
带她过来的那个士兵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但是已经没有人注意他了。
阿蜜莉亚的眼神平静的从他们脸上依次扫过，最后停在了海娜公主的脸上。在看到格瑞的时候，眼神也没有丝毫起伏。她看着海娜公主，语气平缓的开口说道：“看到你一切都好，我真遗憾。”
海娜公主看着她，忽然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阿蜜莉亚，算起来，你还是最先成为我侍女的那批人。”她伸手抚平衣摆上的皱褶，淡然的开口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在这么做之前，究竟有没有想清楚？”
“我已经想了很清楚了，海娜。”阿蜜莉亚微笑了起来，她快活的说着：“你看，我现在甚至可以当众直呼你的名字了。即使在之前你就赐予了我这个权利，但是我们都清楚，赐予权利是你的事情，可是我却不可能真的去行使它。”
“我当了十三年的侍女，你是我侍奉过时间最长的主人了，九年，这未免太长了。”她继续说道：“这九年跟随着你，我看到了很多事情。因为你，我曾经出入过各种高雅的场所，因为你，我曾经穿戴过各种昂贵的首饰，也是因为你，我得到过最上流的绅士的追求。”
“这些，全部都是因为你。”
阿蜜莉亚直视着海娜公主，目光锐利到像是想要刺穿她一样。
“可是海娜，凭什么？凭什么我的一切要由你来主宰！？”
海娜公主仍旧轻缓的抚着自己的衣摆，目光不知道提留在何处。
“你疯了。”良久，海娜公主才低低的说到。
阿蜜莉亚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快活的笑着。
“我接替雪雅的位置的时候，你就曾经这么说过。那时候我不明白，现在，我总算懂了。”她说着，带着一种浓浓的悲伤。
海娜公主看了她一眼，问：“你懂了什么？”
“早晚都会疯的，只有我们还活着，我们就早晚有一天都会疯。”阿蜜莉亚微笑着，如此说道。
格瑞看着她，突然觉得悲哀的说不出话来。如阿蜜莉亚自己所说，她在决定拿起匕首的时候，就已经想的清清楚楚了。
即使明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也仍然飞蛾扑火一般的义无反顾。
在桑达路亚的时候，他就知道的，这个女孩，只要下定决心，就会成为谁都无法动摇其决定的存在。
“所以，你就决定刺杀公主殿下？”安格斯突然语气平淡的问了一句。
阿蜜莉亚看都没有看他，仍旧对着海娜公主说道：“海娜，我很高兴那个人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可以堵上我的性命……”
“城主大人。”海娜公主打断她的话，转过头对萨莫斯特说道：“请您务必按照帝国法律来办理这件事情。不需要，对她的身份有任何的顾忌。”
她站起身子，微微弯腰，向萨莫斯特郑重的拜托着。
萨莫斯特明显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他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在他管辖范围内发生这种事情，他本是难辞其咎的。但是既然犯人是海娜公主自己的侍女，那他的责任就会相对而言小一些。而现在，海娜公主明显的表态，将不会追究这件事情。接下来，只要按照正常的程序来办，事情就会变得简单。
而无论如何，刺杀贵族是死罪，更何况，她行刺的，还是帝国的第一长公主。海娜的这句话，就等于直接判了他死刑。
阿蜜莉亚沉默的看着海娜公主，没有再说下去。
“我累了，要先回房间休息，失礼了。”海娜公主没有再看她，而是转身提起裙摆，独自离开了。
阿蜜莉亚同样站起身来，在周围士兵的戒备眼神中轻松的笑笑。
“对于我伤害的那个女孩，我觉得很抱歉，那并非我的本意。”她说着，没有做任何放抗，顺从的被士兵们重新带了下去。
“从她那儿问不出什么了。”安格斯开口，看着萨莫斯特询问道：“有没有从她身上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萨莫斯特挥挥手，一旁的士兵呈上来一个托盘。
“这是她试图伤害公主之后，我们从她身上找到的东西。”
托盘里都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有女孩子用的梳子、小圆镜、发卡和手帕。格瑞的目光从上面掠过，却停留在那朵小小的白色绢花上面。
他记得这个，自己曾经以为她是阁瑞斯殿下的人的时候，提醒过她的。没想到，她居然还在一直贴身带着这个。
安格斯伸手拨弄了一下托盘里的东西，用手指从中挑起一条长长的项链来。
“这个，好像是男人戴的？”
“这条项链的做工很精致，不想是她能买得起的东西。”萨莫斯特凑过去看着那条项链，说道。
格瑞闻言，不由得抬眼看了一下安格斯手里的东西，却忍不住一惊。
那是一条长款的银色项链，吊坠是一个细长的十字架。在十字架的末端，雕刻着一些重叠交织的花纹。被禁锢其上的耶稣，面容模糊，难以辨识。
“格瑞？”
安格斯看向格瑞，眼神里，压抑不住的阴沉。
番外一
这是在很多年之后，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