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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醉东风——by浴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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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东风篇

39.谁能拘束少年心(一)

春思悄,昼窗深。

一觉醒来,窗外白阳刺眼,青花扎染的褥子凹进一些,在在显示着昨夜不是一场春梦。

青藤萝编织的桌上,一盏清茶,袅着淡淡青烟,似是新沏。东风,刚刚应该还在这屋子里吧。

想到东风,昨夜抱我入眠,我立即又羞红了脸,虽然前世他是我的师父,还和我这个身体有过很亲密的关系。但毕竟我死过一回,转了世,投了胎,对我而言,东风似乎还像是一个梦中人。

“霞儿,你醒得正好,为师摘了些果子,快起来吃吧。”

东风打青花帘下进来,手里提着的青竹篮中,盛着几颗浅绿中泛着淡黄,五角星一般的果子。

东风将竹篮放在桌上,走到卧榻边,取过我的衣服,便欲亲自为我穿衣。

“师父,我自己来。”

我干笑两声,夺过东风手中的榴红长袍,东风只是浅浅地笑笑,并不和我计较,反倒转到藤椅上,倒了一杯茶,细细地品着。

我从青绫被中钻出来,迅速地套上袍子,在九曲梅花铃的银铃声中,穿上雪白的绫袜,取过榻上的红梆白底绣金线的凤头靴套上了。

我似乎好久都没进过食了,肚子好饿,便迅速地跑到桌边,拿起竹篮中的杨桃就要往嘴里送。

“霞儿,先清洗一下再吃东西。”

我一口还没咬下去,东风却已经放下了紫竹茶杯,神态悠闲地道。

我摸着肚子,苦着脸道:“师父,我好饿,等我先吃两个果子,填填肚子再去洗好了。”

说着,我便对准手中的杨桃,一口咬了下去。

“哇,呜……”

我发出连串的怪叫声。

我咬到的不是杨桃饱满的汁肉,而是流霞粉嫩白皙的手。那颗绿油油看起来很甜很养眼的杨桃已经被东风夺了过去,都怪我太饿太贪吃。

对自己的手,下口都那么狠!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霞儿,疼吗?”

东风将我拉入怀中,轻轻地柔着被我咬得红肿的手指,疼惜地道,“怎么还是这么不知轻重的。”

我暗自翻了两个白眼,要不是你抢我的杨桃,我能弄成这样吗?

东风突然将我连腰抱起,提了竹篮,往竹屋外走去。

撩开青花门帘,屋外是一片竹林,林下一条清溪,正流水潺潺。

东风将我抱到溪边,我赶紧笑道,“师父放我下吧,我又没受伤,自己洗洗就好。”

东风肃容道,“以后再不可这么莽撞。”

我调皮一笑,“知道知道,再莽撞又该受师父的罚了。”

此话一出口,我突然想到梦中东风是怎么惩罚不听话的流霞的,不由得耳根子一红,兔子一般跳出了东风的怀抱,转身往清溪边跑去。

身后传来东风柔柔的笑。

我尴尬极了,赶紧地蹲下身子,恨不得将脸埋进溪水里。

狠狠的浇了好几把清凉的溪水在脸上,还没有将脸上的热度浇下去。

“霞儿,吃杨桃吧。”

东风已经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笑着递上一颗晶莹若绿色五角星的杨桃,我兴奋地接过来,放进口中一咬,果然酸甜可口,肉汁饱满,果香四溢。

在绿林清溪边,享受完一顿杨桃大餐,腹中填的饱饱的,我拍拍肚皮,一派恬然适意。

“霞儿,还疼吗?”

东风牵过我尚自有些红肿的印着牙印子的手指,温柔地道。

我干咳两声,笑道,“不疼,不疼。”

☆☆☆

绿林野屋,落日气清。

东风告诉我,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在零陵郡落霞山,他说我定会喜欢这里,因为,除了冬日,这里的每一个季节,只要站在落霞山的山顶,便可尽览西天的晚霞,秋天的时候,若得几只大雁,徘徊在红若锦缎的彩霞中,临着山下漓江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浩渺江水,那景色便更是绝佳。

此时刚过正月,正是春之梢,冬之尾,便没有那晚霞,只有石黛的山,碧玉的水,还有一片蟹壳青的天空。

我坐在山顶啃一颗杨桃,半山腰有一片杨桃林,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东风帮我摘杨桃了,我自己饿了的时候,便作飞鸟投林状,溜进林子摘了吃个够。

我的胃口比林子的鸟雀们大得多,但鸟雀们却从来不担心我抢了它们的粮食,满地从高入云霄的大树上掉下的杨桃,再多几十个我来吃也吃不完。

数日下来,我心中狂叹,羽觞薄食,一上饭桌只见他捧着只月光杯,不停地喝酒,仿佛酒便是他最中意的食物。

东风比羽觞还薄食,据我观察,他一天吃的杨桃,还不够我一顿吃得多。

羽觞喜欢喝酒,东风却喜欢喝茶,整日里不是练功、读书、写字、弹琴,便是端着他那只紫竹杯,静静地在窗下品茶。

除了在我出现的时候,他会流露出几分人类的情绪之外,我几乎怀疑,以东风这么样淡泊的修炼方式,他是不是快白日飞仙了。

还有一件事情,有一日,我在一颗杨桃树下,发现一只活蹦乱跳的野兔子,突然之间蒙了脑袋还是怎么的,撞在杨桃树上头破血流,当场命驾西归。

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本少爷近日天天吃杨桃,一张俊脸都快吃绿了,老天见怜,竟然让本少爷遇上天下掉馅饼,守株也能待兔的好事。

我哈哈狂笑数声,便将兔子拎倒青溪边掏出绿宝石青鞘的匕首将它剥了皮,打整干净,又去林子里面找了一堆干柴,生了火烤得肉香四溢。

缺了调料,我便在山中找了几味野草,其中还有酸果,去腥增味,将草捣成酱抹在兔肉上,肚子里放了野山菌和几味山果,吃起来味道倒也不错。幸好本少爷当年对野外探险极大爱好,硬是报名参加了好几次类似野外生存的活动,如今带刀上阵,自然算得上个合格的兵。

于是我撕了条最鲜嫩的兔腿,准备到东风那里去大献殷勤,满心想着他一定会狠夸他的宝贝徒儿一番。

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我用蕉叶包了烤熟的兔腿,还冒着热气,跑到东风面前,兴奋地道,“师父,这个给你。”

东风看了看绿玉一般的蕉叶中金黄金黄的兔退,浅绿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惊诧,“霞儿,你不知道为师不吃这荤腥之物么?”

我见他漂亮的眉微微蹙起,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这才想到,他那简朴得一尘不染的竹舍里,挂在住篱上那几颗价值连城的明珠,正是因为,他受不了烛火的烟火之气。

想来这火烤的兔腿,最是经过烟熏火燎的,这类东西他自然是受不了的。

从此,我便知道,东风不但只喜欢喝茶,他还比羽觞多出一种嗜好,他只吃素,不沾半点荤腥。

东风是这样说的,“霞儿,这些荤腥之物,最是有碍修炼,越是练武天赋好的人,身体越是纯净,过多的摄入外物,反有所伤害,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我又咬了一口杨桃,心中感叹,嵰雪山的男人,个个都是怪胎。想那古木无花的大弟子艳雪,估摸着也是个异类。

我又一叹,可惜死了。我便又想到水容,水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心中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霞儿,发什么呆呢?”

东风已出现在山顶,山风吹着他的墨绿的长袍,将宽阔的下摆卷成一片青云。

鬓边的几缕青丝,微微地拂过他的脸颊,遮住了那弯弯凤眼中柳叶一般柔软的清眸。

我双手抱膝,坐在一块青石上,对他笑。

东风走过来,抚摸着我的头,“傻霞儿,是在担心玉王吧。”

我点点头,叫了声,“师父。”

东风凝眸望着青如螺黛的远山,轻叹道,“应该快有消息了。”

一只青色羽翅,红色长喙的鸟自远山飞来,温顺地停在东风的手臂上,像是归鸟回巢一般。

它玄色的腿上,竟然绑着一丝红线,一张淡紫花笺。和锦王樱桃宴请柬一模一样的花笺,天水王朝的皇室专用的花笺。

东风从青鸟的腿上接下花笺,递给我,道:“霞儿,你自己看吧。”

我怔怔地道,“师父。”

东风道,“若是玉王有危险,师父不会阻止你去救他,但若玉王无碍,师父要你安心的留下来,专心地跟师父练武。”

一阵莫名的感动,悄悄地爬上我的心尖,东风,与羽觞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知道尊重我的选择。

我满怀忧虑的拆开信笺,水容清晰疏朗的字迹映入眼帘,仅仅是四个字:

无虞,勿念。

我不由自主地哭起来,眼泪掉在信笺上,墨迹变得湿润,晕作一团,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既高兴又悲伤,高兴的是水容平安,悲伤的是我又一次,深深地亏欠了水容的情。

还不清了,还不清了,永远也还不清了。

“霞儿。”

东风将我抱入怀中,任我哭泣。

我喃喃地道,“师父,霞儿以后再也不离开师父了。”

东风弹了弹我的额头,宠溺地道,“以后只可好好练武,再不许像以前一样偷懒好闲。”

我脸一红,抱怨道,“知道了,我听话就是了。”

40.谁能拘束少年心(二)

碧桃满树,风日水滨。窈窕深谷,时见美人。

落霞山中的碧桃谷,一帘飞瀑,三两枝桃花斜倚着几竿翠竹,天空中几片白云,幽林中数只青雀。

东风沏了一杯新茶,坐下竹林下的白石上品茶,春波碧草的绿眸幽幽地盯着我。

我踏在青溪的碎鹅卵石上,以竹枝为剑,刺向空中的飞瀑。

一剑,两剑,三剑

……

从日出东方,到日上中天,我已经刺了不下上千剑,竹枝刺进飞流而下的水瀑中,巨大的水压,打得我手臂发麻,比被竹条抽还难受一百倍。

“扑通”一声。

我实在支撑不住,头脑昏沉地掉进溪水里。

东风的绿影很快飘过来,将我从水中捞起。

我哀怨地看着落汤鸡一般的自己,可怜兮兮地抓着东风的袖子哀求道,“师父,咱们换个方法行不行,这样下去,徒弟我的手都快刺得脱臼了。”

自从落霞山顶的傍晚答应东风好好练功之后,第二天一大早,东风就把我抓起来,说是要教我练剑,然后就让我在竹林中、山顶上、青溪边,一连对着空气不停地刺了好几天。

刺得我双臂发麻,又酸又痛之后好不容易习惯了,便又被他拎到这万钧飞瀑之下,与自九天落下的飞瀑对练。

东风理着我湿漉漉的青丝,因为太过疲倦,流霞青丝上氤氲着的红晕都有些黯淡了。

他的绿眸中闪着怜惜,缓缓道,“剑诀之精要,在于快、准、狠、变。前三项是基本功,若没扎好,再好的招式,使出来也不过是应景的花招。你所练的天女散花剑法,共有九式,每式九变,是以有九九八十一种变化。若非在快、狠、准中求变,变便是虚变,或者你还未变,便丧在敌手之下。”

我忍不住问道,“那师父,我这基本功还要练多久?”

东风轻笑道:“等你能刺万钧飞瀑如刺晴空,闭上眼睛也能刺中飞花落叶,信手可刺投石,也就差不多了。”

我哀嚎一声,一脸悲剧地瞪着东风,估计再给我十年的时间,我也未必能练到这种程度。

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羽觞的肉体折磨固然痛苦,东风的魔鬼训练明显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而且这好像才刚刚开始……。

“师父,我可不可以不练剑法了。”

我干笑着对东风道,“师父,咱们要不换练轻功吧,你教徒儿最上乘的轻功,将来遇上了打不赢的,也方便逃跑,咳咳,跑得也快,咳咳……”

东风见我一脸谄媚地笑,那张清丽得妩媚的俊颜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流霞,出去见了人别承认你是我东风的徒弟。

然而东风毕竟是东风,只听他叹了一口气道,“霞儿,为师知道你怕累怕苦,但今日不同往日,你多些自保的能力,为师多少也放心些。”

梦中的东风,确实从来不强迫流霞练功,是以流霞跟东风混了两三年,竟然只会几招花里胡哨的剑法,蹩脚到极点不入流的轻功,还有那也连一重也没修炼到,仅仅能够隐藏隐藏眉心的红樱花胎记的玄玉心经心法。

为何这次东风会这么急切的逼我练功,莫不是他担心羽觞再次把我抢去?

可是就算再给我二十年的时间,我也未必能练到羽觞那种级别。何况我连动他一根指头的胆子都没有。

“啊切……”

我打个喷嚏,初春的天气,仆落了水,似乎有点着凉了。

东风蹙眉道,“你浑身湿透了,为师带你回屋换件衣服吧。”

我干笑道,“没事没事,不打紧的,师父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回去换身干的就行了。”

说着,我便挣扎着要脱离东风的怀抱,不料东风却将我箍得更紧了,浅绿的眸中闪着丝丝薄怒,“碧桃谷到眠琴小筑,至少要走半个时辰,你这样跑回去,是又想生病么?”

东风说着,已经抱起我,运起轻功往竹屋奔去。

云在飘,树在移,春风在吹。

我窝在东风怀里,虽然有点凉有点累,但心中却莫名的甜甜的,跟口里含了一颗绿豆糕一样。

回到竹舍,我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坐在眠琴小筑的院中,几竿翠竹之下,用一块青花扎染的棉布擦着湿漉漉的青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命的孝悌观念,古代的男人,简直比现代的女人还麻烦,头发这么长,拧干要老半天不说,还难打理死了,在琼珠楼自有紫儿、红儿给我梳理得井井有条,如今离开了那个笼子,没人梳理头发真是个麻烦事。

我正考虑着要不要去山下的村子买个丫鬟来使,最好是像紫儿一样会做饭的,天天围着落霞山中的果树转,转得我都快变成一颗果树了。

东风清柔的声音传来,“霞儿,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说着,他已经在旁边的白石上坐下,修长的柔荑,拿着一把绿檀木梳,细致地梳理着流霞一头被我折磨得乱七八糟的好青丝。

我的嘴角抽了抽,本欲拒绝,又想到数日来被东风逼着练剑折磨得我好不惨。

我本着讨回一成的心态,干脆仰面枕在东风的腿上,翘着二郎腿享受他的服侍。

东风的手艺还真不赖,等他梳完,我跑到溪水边一照,简直就是风姿飒爽、玉面如神,流霞的这一头青丝,简直明澈绮艳,流光溢彩。

我才想到以东风独来独往,爱洁成癖的性子,梳头这种事情,应该是他的强项吧。

嘿嘿,这下赚了,我在心中把他算计了一通。

东风却笑抚我的头顶,“霞儿连续练了好几天功,今天就好好调息吧,明日再练。”

虽然心中为明日忧苦,今日总算解放了,我便好心情地笑看东风,“多谢师父。”

东风打坐练功去了,午间我又去树林里摘了些杨桃果腹,虽然吃得不少,肚子里却空空的,好多日没进些油水儿。

那皴皮青枝的杨桃树下,再没出现过昏了头的野兔,看来守株待兔,果然不可靠,真是至理名言。

不过,我的运气委实不是一般的好。竟然让我在半山腰的杨桃林里,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小茅屋。

最要命的不在于这间小茅屋,要命的在于这间小茅屋里竟然有个小厨房,小厨房里有灶有锅,有风干的腊肉,米缸里还有半缸子白花花的大米。

我的心中简直比发现了宝藏还兴奋,哈哈,本少爷今晚总算不用再做鸟雀吃果子过日子了。

洗刷刷,洗刷刷,我拿出小和尚山上的毅力,从山间的青溪里拎回一大桶水,拿出王大姑李大婆打整厨房的热情,开始洗刷一屋子的锅碗瓢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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