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那时的感情也是真的。
就如同第一次伤害了若雪之后，他也不敢去找若雪，而是若雪找到了他。
程月涵承认，比起若雪的勇敢，自己简直就是个十足的懦夫。
而这一次，难道若雪还会来主动找自己吗？他不敢抱此奢望。
然而有一天，若雪竟真的出现在了星月山庄。
程月涵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上苍，就发现若雪根本就没有看自己一眼，而是眼圈红红的，把一封信交到了叶枫身上：“二叔，这是爹爹给你的信……爹爹说，他不想活了，你去劝劝他，好不好？”
叶枫和程青对视了一眼，心头恼怒：这个男人又想玩什么花样？自己没有去找他算账，已经十分对得起他了，他居然还要来招惹自己。
叶枫很想对若雪说，他要死就让他快点死吧，但看着若雪诚挚的目光，叶枫有些不忍心，只好接过那封信，认真读了起来。
“小枫：也许有千种万种方式可以开头，但我最想说的只有一句，就是，我爱你。”
叶枫冷笑了一声，心想，被你这样的人爱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的，也许是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吧。我是叶家堡的长子，身上担负了太多的责任，所以我不得不做我不喜欢做的事，娶我不喜欢的女人，摆出一副我不喜欢的面孔——那副对谁都温柔微笑着、我从镜子里面看了都觉得自己恶心的面孔。其实我只想对一个人真正温柔，那就是你。你和我不同，你是爹爹心爱的小儿子，不用承担下一任堡主的责任，所以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可以爱憎分明，嫉恶如仇。那时候，我见你对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冷冷的，同龄人当中，你只肯对我笑，我觉得心里开心极了。我也知道你我迟早都要成亲，我和你永远也不能怎么样，我想，只要能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就够了。实在想你想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就只好在堡中随便找些清秀的小厮来发泄，每当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面想的人都是你。后来，爹娘相继离世，我过早地承担了叶家堡堡主的重担，但有你帮着我，我怕什么都不怕了。无论如何，在你离开叶家堡之前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那时我天真地以为，我们在叶家堡的日子会永远快乐地持续下去。”
叶枫心中一震。叶清竟然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了。
“可是，你17岁那年，你说你要去星月山庄，我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也知道星使和月使会亲密到何种程度，我当时的心都要碎了，可是，只要你愿意做的事情，我从不拦着你。我又安慰自己，至少我还可以常去星月山庄看你，你也可以常回家看我。在你做了星使头一年的日子里，事情还照着我想的方向发展。虽然不能常常相聚，至少可以偶尔见面，也可以时时听到你的消息——星月山庄新的星使是如何成功，如何聪明。我心里安慰极了。我太过关注你的事情，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的新婚妻子。有一天，怀有身孕的她竟然悬梁自尽了。失去了妻儿，我固然伤心，可却一直不想再娶。就算再娶千个万个，结局也是一样的吧。我心里面只容得下你一个人。”
叶枫吃了一惊。他知道大嫂身怀六甲之时忽然殒命的事，却不知道竟然是因为他。
“一年之后的一天，你突然冷着脸跑了回来，说再也不回星月山庄了。我当时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很生气星月山庄的人不知让你受了什么委屈，可是我心里其实又很高兴，因为终于又可以和你在一起了。我以为我们可以回到从前的日子。可后来，我发现程青开始一封接一封地往叶家堡写信，信的内容竟然都是些肉麻的情话。我终于明白了，他和我一样爱着你。这不奇怪，任何人见了你都会爱上的。可最令我恐惧的一件事是，我知道了你是因为他要成亲的消息才跑回叶家堡，这就意味着，你也一样，爱着他。这个事实让我头脑一片空白，已经快要停止思考。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偷偷烧掉程青寄给你的信，而且数次拦住到叶家堡找你的他。幸好你那时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是拦不了他一辈子的。所以你终于还是发现了，终于还是回到了星月山庄，回到了他的身边。在你愤怒地指责我为什么烧掉他的信然后掉头离开的那天，我就知道，我们的情分，大概已经永远地尽了。果然，后来我们虽然还偶尔通些书信，却一直没有再见面。”
“再次见到你，就是一年之后，程月涵的满月庆典。我接到了邀请，思索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去了。我发现，你竟然一改从前的冷漠，满脸笑容的和程青站在一起，迎接四方宾客。而且，你还满脸幸福地和他琴箫合奏了一曲。从前，我最喜欢听你弹琴。可那次，我只希望你们的演奏快点结束。可它还偏偏一直不结束，你就偏偏一直笑得那么灿烂。小枫，那时的你，到底有没有丝毫考虑过我的心情？你当然没有，你从来都没有。你从来都不在乎我。”
叶枫打了个寒战。他那时确实没有考虑过叶清的心情。因为叶清烧信的事，他一心以为是叶清要阻止他和程青的不伦之恋，根本就没有想到叶清是对他有私心的。
“所以我忍无可忍地走上去，忍无可忍地摔断了那把琴，也摔断了，和你之间的一切。从此，我改名叫段勤，断琴，从此也断情。”
叶枫也就是在那次的摔琴事件才明白了叶清对他的感情。
“从此，我便没有主动给你写过一封书信，令我寒心的是，你也没有。如果那时，你有半点挽回我们兄弟情分的意思——没错，哪怕只是继续做兄弟，我也许也不会慢慢地从爱你变得恨你。”
叶枫既然已经知道兄长对自己的感情，一心只盼他早日忘记自己，哪里还敢和他联系。
“终于有一天，我恨得忍无可忍，我去星月山庄找柳菁菁，设计让她给你下药，然后把你送到翠竹苑。我知道这么做之后，你一定会认定这件事是她做的。然而，程青不会，因为他就算再怎么不爱她，也是足够了解她的，那毕竟是他的妻子，是他两个儿子的母亲。所以，将来，你若有机会和程青说起这件事，他就算再怎么喜欢你，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站在你那边，允许你向柳菁菁复仇。可是你认准的事情也不会改变，你就会认为是他在偏袒柳菁菁，你是个自私到容不得丝毫感情上的背叛的人，于是，你们就一定会决裂。”
叶枫看到前面的时候，本来还有些许的感动与歉疚，这时却已经完全脊背发凉。如果，当后来自己出现在星月山庄的那次，不是因为看到程青和柳菁菁的甜蜜而掳走柳菁菁，而是跳出去向程青说明一切，就算不是一定要杀了柳菁菁，也会要求程青撵她走，那么事情多半就会按照叶清的设计所发展，他就会对程青心灰意冷，照样没有半点和程青复合的可能性。
“小枫，你知道吗？我常常都觉得自己恨你恨得要死，可是每次你一出事，我又心痛得要死，就像这次知道你的死讯，我就感觉天都要塌了，一点也没有报仇后的快感。我知道，在翠竹苑的时候，是你一生中最痛苦最屈辱的日子；可是，那又何尝不是我最痛苦的日子？我再三叮嘱那些人不准打你折磨你，就算是强暴也尽量别让你受伤，总之就是不准在你身上留下任何伤痕。我知道，你最讨厌那些乱七八糟的伤疤了。”
叶枫这才想起，他在翠竹苑除了被人强上之外，倒也真的没像其他小倌一样被鞭抽棒打。他现在身上的伤痕，全都是他后来自己自虐造成的。
“即使如此，我一想到你在被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糟蹋，我就如同自己被糟蹋了一样的痛苦，不，应该是比自己被糟蹋了还痛苦。你知道吗？每一个碰过你的男人从翠竹苑走出来之后，都死在了我的手上！”
叶枫心想，最该死的那个人却是你自己。
我只是不断地说服自己，这种痛苦是迎来与你的幸福生活之前必须的，才一次又一次地忍住去翠竹苑救你出来的冲动。”
“救我出来？”叶枫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让我坠入地狱的人，不就是你吗，大•；哥。”
第73章
“忍了两个月，我终于忍不住了。我想，时候也该差不多了。于是我终于去找你了。可……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在那里竟然像是过得怡然自得，竟然已经成了那里最受欢迎的一个。
“怡然自得？！你别开玩笑了！！”叶枫恨得握紧了拳头，有一种把那封信给撕了的冲动。
“小枫，你……”程青见他愤恨到极点的脸色，搂住了他的肩，柔声道，“你没事吧？”
“嗯，没事。”程青温柔的安抚，让叶枫心情平静了很多，他继续看了下去。
“我说要赎你出去的时候，你用妖媚的语气和我说，你已经离不开男人了，你出去要怎么活？我当时心里就乱了，这还是你吗？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最骄傲清高的你吗？可是，我又一想，让你变成这样的人不就是我吗？我怎么能够嫌弃你呢？所以，我很温柔地跟你说，没关系，你离不开男人，我就是你的男人。我以为你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感动，谁知道你……你说了一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伺候一个男人，和伺候一群男人，有什么区别？’听完这句话，我就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我已经忘了我是怎么走出翠竹苑，回到叶家堡。我的耳边只一直反复回响着这句话。我本以为，我在你心中，就算地位不如程青，也总算还是一个重要的存在。原来，我在你眼里，居然和那些到翠竹苑寻欢作乐的男人是一样的。我没想到，我爱了这么多年，用尽了一切去爱的人，居然，是这样想我的。”
“其实我……那不是我的真心话……你如果真的爱我，为何如此不懂我？”叶枫苦涩地摇了摇头。他想，如果是他对程青说同样的话，程青一定不会误会他到那个地步吧。如果，那时的叶清选择了怀疑与追问，而不是掉头就走，自己也许会真的跟他回叶家堡。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恨你——可这恨意中又焉知没有一丝妄想？我离开了叶家堡，建立了红叶谷——为何我要取这个名字？老天爷居然对你那么好，我拆散了你和程青，它居然又送了一个比程青还好十倍的伴侣给你。秋雨，她是那么美丽，温柔，善良。看着你们幸福的样子，我实在嫉妒得要死，于是，我又一次拆散了你们，我趁你不在，掳走了秋雨，顺便也掳走了她抱在手上的那个孩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的大儿子，他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我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你，我一想起你，我就会恨得要死。于是，我开始虐待他，折磨他，在寒冷的冬天里，我剥光了他的衣服，把他扔到雪地里。从此，他的身体就落下了病根。”
叶枫又一次打了一个寒战。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叶星雅。
叶星雅见父亲严峻的脸色和歉疚的目光，知道他一定又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内容，也学着程青，对他温柔地笑了笑。
“秋雨是个母亲，所以她当然受不了自己的儿子受到这样的折磨。表面上，她对我温柔服顺，实际上是在降低我对她的戒心。终于有一天，她找了个机会，抱着你的儿子逃了出去。当然，她跑不了多远，就被我派的人抓回去了。当时抓她的人以为，她手上抱的孩子是她的，也就没有继续在附近搜查。后来我才发现，她居然偷偷调了包。而我再去找你儿子时，已经找不到了。我一气之下，就把她抱回来那个孩子摔死了。”
叶枫越看越是愤怒。他乱杀无辜不说，更让秋雨也从此背上害死一个无辜孩子的罪名。以她的善良，此生一定只能在无限悔恨自责中度过了。
“后来她又生下了你的第二个儿子，我给他取名暮雨。秋雨，暮雨，都是迟暮时分的雨，不是吗？原本，秋雨对我来说只是你的女人，也是我折磨泄恨的对象。可是，渐渐的，我发现，她真是个很好的女人，我似乎是有点……爱上她了。虽然无法像对你的爱那么浓烈。”
叶枫理解那种感觉。秋雨就是这样一个让所有男人都无法抗拒的贤妻良母。他对秋雨，又何尝不是那样一种淡淡的爱意，那种足以让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幸福一生的亲情。
“可是我知道，她心里面爱的只有你。我也不在乎，我只想好好地和她过。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一生下来，皮肤就白得像雪，加上雨雪本是一体，所以我给他取名若雪。雪儿出生的那段时间，我觉得十分幸福，我天天抱着他，逗他笑，教他学说话，教他学走路。那个时候，我忽然想放弃自己所有的仇恨，好好的和小雨，还有雪儿，一家三口，好好地过。可是，渐渐的，我发现，小雨偏爱的始终是你的儿子，而且偏爱得有些不像话。按说，雪儿是她的小儿子，人总是比较疼小儿子的。可是有一天，我看到一幅很可怕的场景。雪儿推了暮雨，暮雨摔倒了，他们似乎还在争吵什么——小孩子吵吵架，打打架，本来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我居然看到，小雨走上去，对着雪儿小小的脸就是一巴掌，打得他哇哇大哭。然后暮雨在那儿拍手叫好，小雨竟然还去对他说着什么，也不去哄雪儿。我当时心都凉了。你的儿子，怎么可以这么欺负我的儿子？你的女人，现在也是我的女人，可是她居然也要帮着你的儿子欺负我的儿子。我当时大怒，拿起一根鞭子，就向暮雨身上打去。小雨哭着用身体护住他。从此之后，她就开始对雪儿不理不睬，雪儿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她要报复我，何必用这种法子？雪儿是无辜的啊！有时候我真想，把你儿子给杀了，就再也没有人来破坏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了。只不过，你的暮雨和我的雪儿自小感情就很好，争吵也不过是偶尔为些琐事罢了，所以为了雪儿，我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叶枫看到这里，不禁连他也觉得秋雨对若雪有些太残忍了。
“后来，小雨就那么离开了我。她临死的时候，不知道对雪儿说了些什么，小小的雪儿竟然也开始担当她的角色，天天指责我如何虐待他的哥哥。我对这个女人，也像对你一样，真是又爱又恨。若说她是一个慈母，她用尽全力保护了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那她的小儿子难道就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一看到你儿子就是气，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我送走了暮雨，雪儿却还是对我不依不饶，非要让我叫他回来和我们一家团聚。其实，自从暮雨走了，连我自己心里也觉得有点空捞捞了。可如果叫他回来，我会不会又忍不住去折磨他？但那翠竹苑毕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想来想去，不如叫他去五毒教，把他送回你的身边吧。也许，你们父子会有心灵感应，你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总会对他好些。”
叶枫吃了一惊。难道叶清派暮雨到五毒教，本意竟然是让他们父子团聚？
可惜，哪里又有什么心灵感应可言。
自己每每看着岑剑飞折磨绮丽的时候，不仅不阻止，有时甚至还火上浇油。
“但暮雨每次回到红叶谷的时候，都是伤痕累累。所以我知道，他在五毒教过得并不好。我思来想去，终于答应了雪儿，决定让暮雨留在红叶谷，从此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谁知，他居然不肯——他嘴上说什么不能为红叶谷尽一份心力自己实在歉疚，我后来才明白，他是爱上了你养大的岑剑飞。可是，他不回来，雪儿又把这笔债算在了我的头上，你说，我是不是很冤？后来，我见暮雨被岑剑飞折磨得奄奄一息，实在颇有几分心疼，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对我也一向尊敬，我对你的仇恨，又岂能算到他的头上？可那时的他，竟然还是坚决要离开，要回五毒教去报仇，我又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