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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井冰 下——by苍白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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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的许太医此刻正悠哉品茗,好个快意。

一边磨药的年轻太医笑着侧头,“许太医,到底是什么好事让您这样高兴?”

茶雾氤氲,老太医眼角褶皱越发的深,

“兔崽子,叫你整日欺负老夫,你躲的了一次,不见的能躲的了第二次……”

何晏一早上连跑了三四趟,腿脚都有些发软,强打了精神用了些午膳后,服下许太医昨晚上给开的方子,又开始没玩没了的跑茅房。

直到日落西沉,便是像何晏底子这样厚的人都撑不住,倒在龙床上话都说不出,任人端茶递水,都只摆手挥退了事。

******

御书房。

田崇光进了内殿,俯下身子拜了拜,“微臣叩见皇上。”

元荆不动声色的忙着批奏章。

田崇光见元荆不语,便也习惯了似的跪在地上候着。

不多久,便听得脚步轻缓,一双黑靴停在自己眼前,再抬头,便是喜连紧绷着的一张脸,

“田大人,皇上给您的。”

田崇光双手接了奏章,打开扫一眼,那上头说的不是别事,正是北疆林昌再度请饷事宜,上面的批红触目惊心,写的是准奏。

元荆头也不抬,“上次押运饷银用的可是京城驻军?”

田崇光揣测片刻,“回皇上,正是。”

元荆又道:“这一回你打算怎么押运?”

田崇光微微抬头,见元荆凤目低垂,眉宇间戾气盘桓,手心竟有些汗湿,

“回皇上,还同上次一样,挪用京师五千……”

元荆抬眼,黑眸里冷光一闪,“糊涂!”

田崇光手一抖,那奏章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还望皇上明示。”

元荆怒道:“京师乃国之根本,江山动荡,你又将稳固京城的兵力都调去运银,是何居心?”

田崇光面皮渗汗,“皇上赎罪,罪臣愚钝,眼下国家兵力吃紧,除了挪用京师,却也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

元荆道:“待上次押饷的五千人回来再送第二次。”

田崇光心底一沉,想皇上倒也不好糊弄,可眼前也实在想不出个借口,只得开口应道:

“罪臣遵旨。”

元荆提笔,“下去罢。”

田崇光这才自地上起了身,双膝发麻,“微臣告退。”

眼见田崇光退下后,喜连想着香炉里香料不多,正欲转身出殿差人取些进来,却给元荆叫住,

“未央宫那边怎么样了。”

喜连闻言忙转了身,恭敬回话,“回皇上,今个儿下午奴才去看了一次,奄奄一息的,说是在床上躺了一整日,滴水不进。”

元荆搁下笔,“怎么还未好。”

喜连道:“下午又传了一次许太医,道的事人现在已无大碍,再养两日就能好过来了。”

元荆起身,“去未央宫。”

******

未央宫内殿晦暗不堪。

顺顺燃了玲珑灯罩里的红烛,攥紧香囊朝龙榻望去。

里头黑影蜷缩着正睡的死沉,也看不出个端倪。

顺顺将香囊搁在床榻边,正想唤何晏起来,便听得宫门口那一声‘皇上驾到’。

熟睡的人眼睫一抖,依旧未有醒来。

顺顺赶忙出殿迎接。

元荆进了殿,瞧见那内里孤灯,微微蹙眉,

“怎么这样暗。”

顺顺赶忙道:“回皇上,主子睡下了,要奴才唤他起来么?”

元荆道:“不必了,朕只来看一眼。”

龙床里的人缓缓的翻了个身,先前顺顺落在床榻上的香包刚好给碰掉在地。

细长的指头轻挑一点帘幕,元荆微微屈身,却不是坐下,反而是拾起了地上的香囊。

顺顺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弓着腰强装无事,可眼珠子就受不住管似得,直勾勾的盯着那香囊瞅。

元荆却只将香囊搁在床边,正欲转身,又听得龙床上的人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梦呓,

“宫里头……待不得了……”

元荆缓缓别过了脸,垂眼去看何晏。

何晏微微蹙眉,梦魇一样,“……待不得……”

顺顺见状,心里登时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便状似随意道:“主子又做噩梦了,这一整日都在念叨这句话。”

元荆轻放帘幕,转而去看喜连,音色极低,

“这后宫……的确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喜连道:“皇上,奴才这就给您出去寻个宅子去,到时候再派兵把守,却是比呆在宫里头清净许多。”

元荆静了半晌,“去办罢。”

言毕,便摆驾回宫。

未央宫一行人叩首送驾,眼望着龙辇没了影,这才起身各自忙活手里的活计。

顺顺回了殿,笑着上前,

“主子,皇上走了。”

明黄锦帐后的人影坐起来,拿了龙榻边儿的香囊,微扬了嘴角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顺顺道:“奴才虽然伺候主子时日不长,但值过几次夜,从未听过主子说梦话。”

何晏笑笑,“这回可还用我同你解释,我为何要唱这一出苦肉计了?”

顺顺递了剪刀过去,“奴才明白了。”

何晏接过剪刀,剪开香囊,

“到时候出了宫,再叫田崇光将守在外头的兵换了,那便真的是毫无拘束了。”

第六十一章:出宫

说话间,何晏费力捏碎了手里的蜡丸,自里头拉出一页薄纸,细细端详。

上头道的是林昌请饷事宜,皇上的意思,为稳固京师,只由着那五千人马使用。

何晏微蹙了眉,心里头有了应对的法子,却实在懒得再次写信给田崇光。

毕竟顺顺出宫也不方便,每次盘查也紧,反正自己也离出宫的时日不远,待到了外头,再见面商谈不迟。

顺顺在一边候了半晌,见其无事,便转身退下。

灯火阑珊,那躲帐子后头的双眼,却是不同以往的清澈,反而青蛾一般蜇人。

“何兄弟,你要走了?”

何晏侧头去看,方才淮淮立着的地方却是空荡荡,除了冷风徐徐,便是什么都没有。

将手里的纸条攒成了团儿,何晏垂眼去看地上的影儿,孤零零的,也只一个人。

一更天。

未央宫外头的小太监又起来练拳砸墙,嘴里呼哈作响,听着叫人心悸。

何晏正襟危坐,眼望着那桌案上烛火跳动。

淮淮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挠着心窝。

“若是走了,就不能日日见着皇上了。”

“你先前不是日日都盼着皇上真心实意的喜欢你么……”

“你这样骗皇上,皇上知道后定又同你生分……”

“想你当初,不也想着要改么……”

坐在龙床上的人忽然揪了自己的领子,咬牙道:“别同我提当初。”

淮淮涨红了脸,“何兄弟……”

何晏盯着那清凉眸子,又闻着自己身上的浓郁药味,想着自己再也不想看见这样的眼睛,还有这样的自己了。

收紧了指头,何晏额头绷起青筋,“滚……”

淮淮挂了一脸的冷汗,面色大变,那双眸子也由先前的单纯,便的越发的阴厉,毒蛇一般吐着信子,

“何兄弟,我再也不同你一起了。”

“你走你的,我留我的。”

……

何晏眼前一黑,便倒在床上。

只剩脖子上一道狰狞紫红,直到出宫那一日,也未能消退。

******

数日后,翎羽殿。

太监弓着腰往里头走,过了一扇扇雕花漆红的大门,再往里走,尽是点头福身的宫人,面无表情的赶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到了内殿,刚瞥见那明黄的一角儿,喜连便赶忙垂头俯首。

“皇上,宅子奴才已经寻好了,就在皇宫边儿上,前天奴才又雇了些下人进去,眼下屋子已经收拾出来,可以住人了。”

金鼎上薄香缭绕。

那攀龙附凤的龙案后头,年轻的皇帝正蹙眉抿唇,执了玉柄毛笔自奏章上圈圈改改。

喜连等了半晌,微微抬头,“皇上?”

元荆凤目低垂,“皇宫边上可是有许多一品大臣的宅邸。”

喜连自然明白这话间意思。

何晏是已死之人,若在外头给那些大臣瞧见了,到时候流言四起,动摇朝纲,那便是砍头的大罪。

幸而自己早有预见,便是给元荆这一问,也心绪宁定,“皇上放心,奴才寻地方的时候,特意打听好了,那宅子建在皇宫后城门,地方很是隐蔽,且一般的臣子都喜设府与皇宫正门处。”

元荆放下手里的书卷,“调三十护城军过去,昼夜交替把守,没朕的口谕,任何人不得出入。”

喜连道:“奴才遵旨。”

元荆不再言语,继续低头批折子。

喜连正欲转身而去,却魔障一般,转了身,说了一句自个儿都意外的话,

“皇上,恕奴才多嘴。”

元荆神色漠然,头也不抬,“讲。”

喜连顿了顿,“那未央宫的人像是好些日子都没吵着要来瞧皇上了,想以前皇上也是整日的忙,他却可缠奴才缠的紧,变着法的要奴才给皇上稍东西,可这一回,却是连续几日都没半点动静。”

元荆道:“他不是病了么。”

喜连欲言又止,“皇上,兴许是奴才多心了,总觉得他同以往不太一样。”

元荆停了笔,心头也是乱麻一样。

只愣愣的望了那案前的镶玉陀螺道:“他不早就不是之前那个人了么。”

喜连大着胆子,“奴才不懂。”

元荆淡淡道:“虽说这人的脑子时好时坏的,可总归也好不回去了。”

喜连点点头,“那倒是,奴才多虑,只怕皇上吃了亏。”

元荆轻吁口气,“还能吃什么亏,以前朕只想着扯平,可后才发现,还是当时吃亏的时候更好受些。”

顿了顿,又道:“可这人心,偏偏就喜欢分的清楚。”

******

元荆五年。

何晏最后一次入宫。

那时候满园的梅花,如火如荼,红透了半边天,枝头给花压的沉了,落几片在白雪地里,压出的痕迹,看似很浅,却是极深。

一行黑靴踩在上头,成了一串串脏污的脚印。

银灰金笀的衣裳,绣着金色图腾,落了一身的清晖,衬的人英气俊逸。

何晏给一群太监侍卫恭敬的迎入了翎羽殿,现在想来,当时那太监青白的面皮,和侍卫手里攥紧的刀,该是早有预示。

可当时的何晏并未察觉,进了殿,转过身,却没能看见那凤目温雅的男子,反而是那冷冰冰的朱漆大门,关上了便再也未有打开,

整整三天三夜,与世暂隔的人,却猜的到那外头的翻天覆地。

重见天日的时候,映进来的,也并非和煦暖日。

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刀尖儿对着自己,喜连自后头挤上来,跪在自己脚边,将那琼觞高举过头顶。

赐毒酒,诛九族。

真是恨啊,铺天盖地的怨恨。

外头的红梅又纷纷扬扬了一地,掩盖了一些东西,又显露了一些。

有东西落在地上,透明的,又给很快猩红掩盖。

待再醒来之时,一切都成了事不关己的怪梦。

婳羽宫床板上的傻子,呆呆的睁了眼,转向虚空,

“江怀瑾?是谁?”

皇城落月寂,楚河,汉界。

暮春花已尽,物是,人非。

******

睡梦里的人,攥紧了手,额角上一层薄薄的水渍。

旁边的顺顺瞧着不对,便走上前,稍一摆手,“拿灯来?太暗。”

盈盈赶忙接过小宫女手里的坐灯,稍稍的往龙床那边靠了些去。

何晏给光亮一晃,登时睁了眼,“怎么了?”

盈盈吓的赶忙收了灯,抬眼去看顺顺。

顺顺弓腰退几步,“主子,您晌午躺下,竟直接睡到现在,方才又像是梦魇了一样,奴才担心……”

何晏坐起身,瞧着那一屋子的人,神色微沉,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宫人们听得何晏开口,赶忙跪了一地,

“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说是主子今日要出宫,奴婢们特来给主子送行。”

话说那宫人不跪便罢,一跪倒显出来个怪人,脏兮兮的小太监一个人站在边儿上,擦着鼻涕,给旁边的宫女拉了一下,依旧站着,

“淮淮,江湖之大,有缘自会再相见的。”

何晏听得头皮发麻,腾的起身,“赶紧走!”

顺顺跟在何晏后头,“奴才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却也不需要带什么,不过是几身衣裳和之前皇上赐的金银细软罢了,那府里头什么都有,喜公公说那用度也同宫里头一样按月发放,主子只需坐马车过去便是。”

何晏头也不回的往出走,“知道了。”

顺顺又道一句,“主子,咱们是不是去一趟御书房……”

何晏脸上冷冰冰的,“不必了。”

说话间两人刚出了宫,还未来的及上车,便已远远的见了一串提灯。

天色晦暗不堪,那人的眉眼便也不很清晰。

“皇上驾到——”

顺顺赶忙跪在地上,“奴才叩见皇上。”

何晏正要屈身,却听得前头音色冷清,“不必多礼。”

喜连凑上前来,笑意盈盈,“淮淮,皇上可是特意抽功夫过来送你。”

何晏垂了眼,违心道:“我正想着过去呢。”

元荆一笑,“倒是巧了。”

接着又递过来一只腰牌,镀金刻麟,

“想回来的时候,凭此物便可畅通无阻。”

何晏伸手去接,却是握住了那人的手。

皇帝浅黄的袖口上,绣着五爪金龙,自袖地下透出来的指尖,冰凉绵软,同以往一样,没半点不同。

何晏默立良久,叹口气,“谢皇上。”

却还是不松手。

冷风吹拂,那一排排灯笼摇曳着,如江面浮光,太监不苟言笑,垂首立在一边儿,木偶一般,态度恭谨的宫人也跟着低了头,眼底那一丝费解,不过是稍纵即逝罢了。

元荆身子僵直,微微低头。

交握的手却是越发的紧了,缠在一起,分不出是谁的指头。

喜连轻咳了一声,元荆赶忙将手抽出来,留了腰牌在何晏手里,

“拿好。”

何晏攥了那腰牌,这才抬头看对面儿的人一眼。

勾勾唇角,“恩。”

上了马车,鞭声乍起,车轮辘辘。

红墙绿瓦,残夜孤灯。

具已远去的,又岂止是那一座的皇宫。

一年前,给人簇着进来的人,意气风发,却终落了个孤身赴死。

一年后,伶仃马车上的人,装疯卖傻,挑帘儿遥望那渐近的京城,重新运筹千里。

第六十二章:筹谋

三更天,

大堂里亮一盏油灯,明明灭灭,像是随时要熄了似的。

手边儿的茶水早就凉透了,田崇光坐在梨木宽椅里,些许犯困。

暗处的脚步声且轻且急,随着门板吱呀一声,迈入门槛的小厮反手阖上门,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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