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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井冰 下——by苍白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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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可以过去。”

田崇光微抬了眼,面皮给烛火一映,多了那么几丝阴凄,

“你可看清楚了?那守在外头的人,可是王统兵?”

小厮闻言点点头,“大人放心,小的看的很清楚,还上前同王统兵打了招呼,定错不了。”

田崇光闻言起身,屈指弹了弹衣袍上的褶皱,“走。”

小厮跟在田崇光后头,神色谄媚,“大人,轿子小的早已经给您备好了。”

田崇光缓步出屋,“可是平日那顶大轿?”

小厮何等的伶俐,“大人,小的给您备了一只青呢小轿,任谁也不会多加留意……”

田崇光眼角起了些许褶皱,“不错。”

小厮脸上笑意的更开,赶忙伺候着田崇光出门上轿,后又将两手收入袖儿内,跟着一起,朝那皇宫后城门而去。

且说这一趟出行的人,算上轿夫一共四个,连灯笼也未提,摸着黑,跌跌撞撞的绕到了皇宫后门。

循着小路往前,未用多久,那屋檐高耸的宅邸便在眼前了。

轿子落的地方离宅邸还有些距离,小厮一挑儿棉帘儿,田崇光探身而出,眼望着那四角高悬的灯笼,竟莫名其妙的头皮发麻。

小厮见状,便会意的上前,将王姓统兵叫了过来。

那统兵芝麻大的小官,受上级的指示,不过是个跑腿的角色,所以并也不知道田崇光的身份,只知道是个大官儿,上来就单膝跪地,

“叩见大人。”

田崇光退到晦暗处,往两边看了半晌,“你便是王田?”

王统兵抱拳仰首,“正是。”

“之前的人都换了?一个不剩?”

“一个不剩。”

“换去哪里了?”

“上头发话,说是人数不多,恐生意外,便先都收押牢中,等候大人发落。”

田崇光依旧不能放心,“那里头,可有皇上安插的眼线?”

王田一顿,“都审了一遍,只说是从宫里头跟着过来一个太监,卑职这几日正准备下手。”

“那太监叫什么?”

“顺顺。”

田崇光长吁口气,“不必了,是自己人。”

言毕,便给那小厮引着进了旁边的暗门。

庭院里黑漆漆的,偶有飞鸟掠过,更显得阴森恐怖,下人们已经睡了,田崇光循着那黑夜里微弱光亮,只身到了偏殿,屏息轻叩门板。

开门的太监正是顺顺,先前已经打了招呼,此一番见了田崇光,倒也不意外,只赶忙将人迎了进去,

“大人快请。”

田崇光心口些许发闷,理了理衣襟,走了两步,腿脚竟些发颤。

虽说同何晏传了好些日子的密函,可这面对面儿坐在一块说话,却是头一回。

想之前自己还在刑部当个抄书小吏时,这人便已经叱咤朝廷,可是从未正脸儿瞧过自己一眼。

田崇光攥了攥手,垂首上前,待到了那光亮之处,才轻一抬头,

那一盏豆大的油灯前端坐着的人正是何晏,锋锐英挺,眉宇凛冽。

田崇光不自觉俯下身,“大人……”

何晏见田崇光如此,霍然起身,上前来扶,“田大人实在客气……”

田崇光一时间百感交集,声色竟有些哽咽,

“崇光未成想有生之年还能同大人共同议事……”

何晏失笑道:“我哪里还是什么大人,田大人却是太过高抬在下了。”

田崇光自觉失态,静了片刻,又意味深长的道一句,

“斐清斐大人,现在可是官居兵部主事,前途不可估量……”

彼此相视一笑,何晏微微抬眉,“我虽也很想见见这个人,可眼下,还不是时候。”

田崇光道:“我同这人相处也有几日,调来兵部,的确可惜了他一手的好文章。”

何晏道:“想来你也该费了一些周折罢。”

田崇光道:“眼下兵部基本由我一手掌控,安插此人,却也不太麻烦,等到大人顶替斐清这人的名分重返朝廷的时候,皇上便也不至于太难做。”

顿了顿,又道:“眼下唯有韬光养晦,只等那……兵不刃血。”

顺顺提一壶热茶而来,注入茶盏的水流声,自寂夜里格外清晰。

田崇光盯着那青瓷盏,轻叹口气,“幸而之前同大人一起征战的林总督还在,如若不然,可实在是无人可用。”

何晏抬头,面儿上给烛火镀了一层狞黄,

“付雪川该是还在。”

田崇高有些傻眼,“……还在,眼下已官居内阁大学士。”

何晏轻描淡写,“改日将他叫过来便可。”

田崇光张了嘴,又闭上。

面儿上掩不住的恐惧。

这付雪川本是当年少数敢同何晏叫板的铮铮傲骨,自何晏倒台之后,此人也因此而官运恒通,一年内竟进了内阁。

便是想破了头,这人也不该同何晏有瓜葛。

何晏见田崇光僵一张脸,自然知道其心中所虑,便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这付雪川自一开始就为我控,我也总得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

“作出那副样子,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田崇光低垂着眼,手心寒湿。

何晏继续道:“赵逸可还在吏部?”

田崇高擦一把额上细汗,“现在已是官至吏部侍郎。”

何晏笑道:“这些人,都还用的上。”

田崇光静了片刻,又禁不住问道:“这些人竟也是何党……之前实在是没看出来……”

何晏道:“这朝廷上又有哪个官员能干净的了,一但尝了甜头,任谁也清廉不起来。”

屋外风声大作,吹的门板作响。

屋檐上的积了一冬的陈冰终于摇摇欲坠,自高处跌落,密密麻麻的落了一地的碎冰。

两个人闭口不言,皆循声而去,顺顺见状忙推门儿出去观摩,待在外头问清楚了,又折回来,

“不过是块高处的冰给风吹落了。”

田崇光心头微沉,继续道:“本来想着借由林昌请饷一事挪用京师,可皇上却小心的很,此事怕是要从长计议。”

何晏听着外头落冰的声音,沉默良久。

眼睛黑黝黝的,藏着深不可测的光,

“这有何难,运银每次用五千京师,待这五千人都到了北疆,再叫林昌将这五千人都换成自己人,如此反复几次,掏空京城半数驻军后再换个统兵,如此偷梁换柱,京师也便成了自己的兵,省得日后又要千里迢迢的从边城调人。”

******

春深薄雾,露湿花钿。

御书房外头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喜连闻声便探了头,循声望去。

青灰的石板路尽头转出来的,不过也是个太监,捧着厚厚的一摞奏章,正朝正殿而来。

外头日光正盛,映着厚重的宫殿,流光熠熠,一派生机。

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宫人缝了一只大红的风筝,飘浮入云,越过深宫侯院,自由自在。

细不可闻的叹息自耳边响起,喜连讷讷的缩了脖子,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人。

死气沉沉的内殿里,皇帝的脸是病态的白,眼下正提了笔,目光落在门口,眼瞅着那太监将新的奏章捧进来,又重新垂眼落笔。

喜连赶紧上去帮着腾地方搁置,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

自打那日淮淮出宫,算到今日,却是有足足半月未见人影儿。

且不说皇上,就连喜连没事都盼着他回来。

正寻思着,旁边小太监手捧着的一摞奏章不小心都翻到了地上,散乱一片。

小太监赶忙跪在地上,慌乱磕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息怒……”

细瘦的指头搁下笔,元荆微沉凤目,掩不住的倦态虚弱。

喜连上前踹了那太监一脚,“蠢东西,还不快滚……”

那小太监感恩戴德,连滚带爬的出了殿。

地上的奏章给风翻过,哗啦啦作响,

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索命的手一样,正把这年轻的帝王拉向深渊。

喜连同内殿的宫人跪在地上收拾奏章,时不时也抬头偷睨那坐着发呆的人。

“喜连——”

喜连听得这动静,竟是激动的音色发颤,“皇上……”

“你可有出去看过?”

喜连道:“去过两次,像是又受了风寒,每次奴才去的时候,人都是睡着的。”

元荆音色淡漠,“腰牌莫不是丢了?”

喜连一窒,欲言又止,却也不敢欺君,只低声道一句,

“没有。”

新绿渐浓,莺啼不倦。

苍翠松柏高耸入云,何晏的周遭,可并非那皇宫后头一角四方的幽闭天地。

付雪川揭开那桌案上的玄色的锦缎,笑意阑珊。

何晏微眯起眼。

盯着那玄铁的甲,挑着红缨的盔,沉静锋锐,尽是自己当年用的东西。

只不过,眼下已是抄家的脏物。

何晏却毫不在意,伸手去摸那积灰剑鞘。

观摩许久后,又出其不意的一笑拔剑,

势如江河,豪兴如昨,使得那四月的轻柳软花都骤然离远。

第六十三章:怀疑

晌午,浓云薄雾。

付府。

吏部侍郎赵逸给小厮迎入前厅内。

匾额高悬,那下头端坐的瘦小老者,便是当今朝廷的内阁大学士付雪川了。

且说这赵逸与付雪川虽同朝为官,却也是老师和门生的关系,当年赵逸刚入国子监的时候,付雪川正自那里任职。等到赵逸中了二甲,进了翰林,仕途坦荡之余,却也多亏这位恩师提点,眼下赵逸虽官居侍郎,可在付雪川面儿前依旧是格外的谦卑恭谨,言听计从,所以这付雪川也便视其为心腹,凡事都尽心照顾。

那赵逸此番前来,正是因为何晏之事。

忽然得知何晏死而复生,想着先前因付雪川有先见之明,连带着自己也跟着沾了光,死里逃生一回,这次若再度依附何晏,那可便实打实的成了乱臣贼子,心有疑虑之余,便趁夜来寻恩师商讨。

两人见了面,也无需寒暄,各自落座后,便开门见山。

赵逸欠了身子向前,“先生可有见过何晏?”

付雪川又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浅笑道:“见了,四肢健全,生龙活虎的,看样子在宫里头待的不赖。”

赵逸心下吃惊,“待在宫里头……学生没听错吧……”

“他这一年,可不就一直待在宫里,”虽说春寒已消,可付雪川依旧畏寒,只见他缓慢的摩挲掌下暖炉,音色平缓,“何为神人,老夫有生之年终是见着了一个。”

赵逸瞪圆了眼,“学生不解,皇上明摆着恨其入骨,连九族都诛了,为何还要造个赐死的假象留他一条性命,养虎为患……”

付雪川眼角笑意更深,“恨其入骨?就冲这句话,只能说你道行还浅呐……”

赵逸微显窘迫,抬手挥开了前来奉茶的丫头,“学生愿闻其详。”

付雪川缓缓道:“你可还记得,去年冬天,皇上重揽大权时,何党都是些个什么下场?”

赵逸闻言,面色陡然青寒。

想这朝廷上的臣子,任谁也不会忘记那天,福笀殿外打的白肉横飞,满殿都是血腥和尿骚味,大臣们吐的吐,晕的晕,说是还吓傻了一个太监。

寒冬飞雪,地上的血迹擦都擦不净,自石板上生了根一般,赵逸每每上朝都要绕着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付雪川音色自寂静里格外清晰,

“活着的人全部凌迟,抄家,诛三族,已经死的了,挖出来,戳尸……”

见赵逸眼底惊怖,音色却是越发温和,“爪牙尚且不愿留全尸,死人都不放过,可为何这罪魁祸首,却偏偏只赐了毒酒呢?”

赵逸许久才道:“学生明白了。”

付雪川道:“朝野博弈,生死之间,皇上竟还有所不忍,实非成大事者之魄,便是眼下何晏略显颓势,可却是注定的赢家,假以时日,必定能东山再起,你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又赚了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赵逸躬身长鞠,“先生高瞻远睹,学生自愧不如。”

付雪川面儿上似笑非笑,“为人臣的,最善于揣测人心,为何何晏眼下还能一呼百应,想来是大家都看的清楚这个道理。”

顿了顿,又继续道:“经此一事,反倒叫人看清了,这人最大的靠山并非那北疆的百万铁骑和往昔人脉,竟是那天底下最惹不得的人,得势如此,你且说说,谁还能轻视与他。”

赵逸眼底些许疑虑,“虽说皇上之前受制与何晏,可现在他毕竟是独掌朝廷,皇位也坐的稳如泰山,再者说,皇上在他势大时尚能捕而囚之,又岂会容他反扑?”

付雪川微微一笑,指尖沾了桌边冷茶,写了两个字。

赵逸伸头去看。

那黑灰桌面儿上略深的水渍,不过是‘根基’而已。

“何家三代高官,到了何晏这里,朝廷上的关系早已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皇上登基前不问世事,登基后又有五年为何晏所控,只剩这一年,却又能有多少亲信呢?”

春雷滚滚,像是风雨欲来。

立在庭院里的人,烟衫玄袍,背脊挺直,孤竹一般刚劲寂寥。

右手掩在袍袖中,左手却拧捻一物,黑眸冷凝。

立在身后头的顺顺忽然开口,“主子,像是要下雨了。”

何晏没听见一样,垂眼去看自个儿的手上物件。

顺顺看一眼那腰牌,心里猜到了七八分,“主子打出宫到现在都未有回宫看过,奴才斗胆,这样怕是不妥。”

何晏音色淡漠,“不是称病了么。”

顺顺恭声道:“可总这样‘病’下去,却也不是个办法。”

何晏攥了攥那腰牌,“莫非皇上起了疑心?”

顺顺摇摇头,“喜公公同奴才打探过几次,皇上虽有疑虑,却因国务繁忙而疲于应对,只是您‘病’了这样久,许太医那里同皇上实在不好交差……”

何晏默不作声。

自己这些日子也是忙于打通路子,也没点闲暇时间,可每每午夜梦醒,念及那深宫里的人,心却是冷的几欲缩起来。

不过,若为顾全大局,自己却实在不应该再这般任意施为,若真是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念及至此,何晏抬起眼,声音低沉,“备马车,进宫。”

顺顺应一声,便转身去准备。

御书房,

天儿越发的阴了,这还未入夜,内殿里就点了灯。

淡黄的晕环里出现两张脸,一个流连顾盼,一个冷若冰霜。

元荆搁下笔,眼睫微抬。

面儿前单膝跪地的人,抱拳不起,“皇上,恕臣直言,京师乃朝廷稳固之根本,眼下竟出了这等怪事,兵不识将,实在叫人胆寒心惊。”

元荆望着赵立,“除了田崇光,可还有其他人调动?”

赵立静思片刻,“回皇上,近些日子调用京军往南北运饷,送粮,次数之多,堪比以往之共。”

元荆黑眸微沉,“下去罢。”

赵立一怔,心急火燎的还欲再说两句,可见元荆面儿若霜寒,便生生的闭了嘴,叩拜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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