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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井冰 下——by苍白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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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护驾的人都死了,还唤谁来护驾,还是自个儿逃命要紧。

内殿里嘭的一声,小宫女手上的茶盏砸在地上,瘫软倒地。

喜连僵在一处,像是不能适应这突来一幕。

整个内殿里,最镇定的反倒是皇上。

低眉顺目,搁下批了一半的折子。

端坐静候。

喜连瞪着眼,见何晏缓慢自门后移出,织锦华服,神色淡漠。

喜连眼底浮出些喜色,正欲上前求救,可这念头一起,又马上明白过来。

何晏目光越过喜连,静静盯着里头的人,再无任何举动。

方才来的路上,斩杀三百侍卫,正是去捉自己的。

千钧一发,幸而自己先行一步。

身后的士兵提刀而入,寒光熠熠,虎狼之势。

喜连心口似给一击,气血翻涌。

元荆笑道:“淮淮,你也会起兵造反呐?”

何晏对上他的眼,说不出的滋味,

“不是淮淮,是何晏。”

方才瞪着眼的喜连,伸了手指,嘴唇哆嗦。

“你……你……白眼狼……”

接着便瘫软在地,失声痛哭。

不小心撞翻了琉璃熏炉,腾起的香灰漫漫,却像是那一年西子湖边儿波纹潋滟。

暮天雁断。

江怀瑾抵在何晏身后,双手攥紧了那人的衣角,泪珠儿晶莹。

何晏转过头去看江怀瑾,无奈浅笑,

“别哭。”

将人抱在怀里,夕照弥了一身,地上的影子缠在一起,分不出个彼此。

现在想来,那真真是最后的纯粹。

自此之后,几度起落,再无往昔风流。

元荆淡淡的望着何晏,依旧未有吭声。

何晏却恨不得他此刻掉几颗泪下来,揪着自己,或打或骂,都比现在强上许多。

一双冷眸钝刀子一样,戳不透,却疼的透了。

元荆却是如释重负。

想着他曾一骑骢马剑九州,千杯不醉指王侯。

又想着他临水迎风笑回头,为君赴宫饮鸠酒。

的确不适合当个疯子。

静默许久,元荆才又开口,

“你好了……”

何晏口舌干涩,“恩。”

“装的挺像。”

“不像,你没看出来罢了。”

“你竟然骗朕?”

“你没骗过我?”

元荆笑道:“我算计你一回,你又算计我一回,扯平了。”

“扯不平。”

“你也可以给我毒酒,诛我九族。”

“你没九族可诛。”

“总还有一条命。”

何晏眼望着他,四目相对,“我没想让你死,本也没想逼宫。”

凤目里隐隐怒意,“那你这是来请安?”

何晏不自觉道:“咱们能不能像以前一样,你听我的,我去平贼。”

“以前?”元荆全身一颤,后又失声而笑,

“你当我是什么?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都是真的。”何晏道,

“我怨你,爱你,都是真的。”

第六十八章:醉酒

福寿殿。

距上朝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九龙金漆座上依旧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

禅钟苍冷,消融在空气里,叹息一样。

百官依旧缩着脖子留在原地,没一个提前退朝。

昨晚上发生的事,不胫而走,虽未有人提及,却都是心照不宣。

此刻便是等不到皇上,总还也能有个结果不是。

******

风过,吹的房檐儿上的树叶沙沙作响。

厅堂里的男人眉头一簇,

“还出不去?”

面前的小厮垂着头,“少爷,门口的兵越发的多了,小的方才去看了一眼,是真出不了门。”

斐清正一下头顶乌纱,神色微沉,“我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将臣,没有圣谕,竟给这样不明不白的围了一早晨,不知何人胆大包天,竟敢在天子脚下胡闹,且看我出去同他们理论。”

小厮闻言,声色疑虑,“少爷……还是别了罢,我看那些人可是凶的狠,刀尖儿雪亮,别在伤了少爷……”

斐清甩袖而出,“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人的刀尖儿敢往我身上招呼!”

奴才的眼自然是极尖利的,看的出外头的人杀气腾腾。

生怕自家少爷出去遭了乱子,小厮好说歹说拦不住,便心一横,两个膀子箍紧了斐清的腿,索性坐在地上。

两人正拉扯间,外头的大门却是不拉自开。

硬木门栓因外力断成两截,砸在地上,给进来的无数黑靴儿踢到一边。

斐清狠力踢开脚边儿的人,望着进来的官兵,满面雷霆,

“私闯官宅,你们好大的胆子!”

小厮见状不对,也顾不得斐清,逃一样的朝后院窜。

走在前头的侍卫寒着脸,全然未看见斐清一般,直奔那小厮而去。

手起刀落,一杆鲜血赤箭一般直射出来,溅了满墙斑驳粘腻。

这一回,斐清才彻底静下来。

从门口迎面而入的男人一身朝服,玉珠帽,补绣狮子,想来该是一品武将,可却是自个儿在朝廷上从未见过的。

男人虎目鹰眉,唇角笑意盎然,

“还真是挺像,田崇光倒是会挑人。”

言毕,便回头去看跟在身后进来的人。

待看清了后来人的长相,斐清登时面皮扭曲,抖的像是风里的叶子。

早就听说自己同那奸贼生的像,本还慨叹着仕途无望,可这些日子莫名其妙的加官进爵,眼下再来看这么一张脸,却是茅塞顿开了。

何晏望着斐清头上的金帽顶,“你现在是三品?”

斐清嘴唇哆嗦着,却实在说不出话。

一边的林昌笑道:“长的虽像,性子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呐。”

斐清攥了攥手,平复半晌后,一张嘴却还是结巴,

“你……你们……想干什么?”

何晏冷声道:“把朝服脱了。”

斐清面色恶寒,“你……”

可话还未说出口,就给上前的士兵将除下乌纱玉带,连靴子也没放过,只他留了一身中衣。

林昌抽刀,转脸去笑何晏,“你倒是想的周到,生怕坏了衣裳你上不了朝。”

言毕,便抬手将刀尖捅入斐清心口。

一泓鲜血滴落,在日头底下竟显得色泽诡异。

林昌瞧见斐清裂眦嚼齿,便又开口道:

“哦,方才忘了同你说,杀你的人叫何晏,你到了地下同阎王爷告他的状便是,千万别来找我,同我没半点干系,我不过是个帮忙的。”

******

日上三竿,福寿殿依旧未有一人离去。

满朝文武虽面上宁定,可眼底却是掩不住的惊惧。

又过了片刻,喜连白一张脸过来宣读圣旨。

百官朝拜,心想着该是退位诏书。

可听了半晌,自喜连口中宣读出来的圣旨竟是斐清才识俱优,至性忠直,特升兵部尚书,授一品督师,辖北疆东南,望为国尽忠,不负任使。

众人愣在一处,也不知这又是唱的是哪一出。

读完了圣旨,喜连微微抬眼,去看那空出来的位置。

忽然有人自殿外而入,眸光冷硬,却神态落落。

众人面面相觑,似晴天霹雳。

喜连面色惨白,凝神气息,攒足了劲儿道:

“斐大人,接旨。”

******

待得知临城那两万京师尽数南下,林昌也便放了心,三万精兵将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又等了四日,看皇帝毫无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当夜于斐府一聚。

入夜,斐府灯火如昼。

把盏相邀,奉承不休。

“恭贺斐大人荣升督师,这般平步青云,可真古今未有……”

“斐大人文武全才,胆识过人,下官不胜钦佩。”

有人喝的满面绯红,盯着何晏瞅了半晌,终是忍不住,“何……斐大人,经此一事……您能握权实乃众望所归!”

边儿上众人却是心明镜的,听得出这话间隐意,都赶忙上前拍抚,“醉矣,醉矣。”

“莫说混话……”

“斐大人老夫敬你一杯……”

“斐大人莫要推辞……”

林昌见状轻叹口气,拨开那群人,把里头的人揪了出来。

何晏冷一张脸,神态极其消颓,醉的连酒盏都拿不住。

林昌将人拖到外头,寻了一处清净地方。

凭栏而立,得夜风醒酒。

林昌以袖当布,擦净何晏手上酒液,“这可是传说中千杯不倒的何大人?怎的如今竟这样作践自己,喝的脸都不要啦?”

何晏面颊醺红,一言不发,浑身酒香浓烈。

林昌笑道:“为了小皇上?”

何晏依旧默不作声。

林昌冷哼一声,“你那点心思我还瞧不透?”

何晏看他一眼,眼内布一层血色。

林昌这才又道:“……诚然,我是猜的。”

何晏却忽然开了口,声色极轻,“是。”

林昌叹道:“竟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瞧何晏低垂了眼,又笑道:“我当你难受个什么劲儿,原来是怕伤了那人的心?你我相识数载,我竟没看出你是个情种。”

笑了半晌,见何晏眼底杀气渐浓,便正色道:“这皇上是生的俊,可惜心太狠,你且看看他是如果作践你的,若不是你命硬,想来你我早已是天人永隔,眼下我正给你往坟头浇酒呐。”

何晏心里顿时一轻,后又双目尽赤,“他竟算计我……”

林昌斜了眼笑道:“就是,他这样手段狠毒,你要他作甚?再者说,这外头姿容俊丽的小娘皮多得是,你又何必非在一颗树上吊死。”

上前拍拍何晏,林昌道:“罢了罢了,知道你喜好男风,回头兄弟给你寻个绝妙的后庭花,定比这个强……”

何晏蹙眉凝眸,端的是神色郁郁,“可我也算计他……”

林昌叹口气,“你可有听我说话?”

何晏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给我一坛酒。”

林昌不经意后退两步,“你明知我不胜酒力,莫非是想灌我这一坛,然后取我童子身泻火?”

何晏转身欲走,奈何步履不稳,竟险些跌在地上。

林昌看他这副摸样,实在受不住,

“真是丢人,你且留在这里,我给你取来便是。”

言毕,便转身回屋。

片刻后,便单手拎一坛馥郁花雕,夹两只宽口酒盏,急步而出,

“得,我今儿也豁出去,咱们两个一醉方休!”

何晏看林昌半晌,“你是谁?”

林昌瞠目,“你不会喝傻了罢?”

何晏自语一般,“林昌……帮我备马。”

林昌怔怔道:“要马做什么?佐酒?”

何晏道:“你去便是。”

林昌无奈,只得抬手唤过来个侍卫,叫其将自己的坐骑牵来。

何晏拿整只酒坛,仰头一倾,豪兴满饮。

林昌转而依在栏杆上,“借酒消愁?”

何晏喝光了坛中酒,“不是借酒消愁,是壮胆。”

林昌见何晏衣襟前酒渍斑斑,“兄弟,你壮胆也便罢了,不至于将自己喝成这幅德行……”

何晏摔破空坛,脸色晕红,扯了缰绳翻身纵马,烟一样的,转瞬便没了影儿。

林昌想着那马鞍上还挂了自己的佩剑,只愿这小子别是去弑君,可也不放心,便又寻一匹马,撵了上去。

十几道宫门大开,两匹快骑,风影急行。

翎羽宫,檀香冷凝。

烛火笼一层薄光在那人脸上,更衬得其轮廓俊美清雅,可一双凤目却冷冰冰的,戾气难挡,平添许多阴郁。

宫女热了几碟精巧的东西,端给喜连。

喜连接好托盘,小心翼翼的过去,

“皇上……吃些东西罢……”

元荆却玉雕的一样,纹丝未动,连话也欠奉。

喜连声色一颤,跪在地上,“皇上……这都好几日了……再这样下去……怕是熬不住了……”

九曲玲珑灯内忽然火光暴涨,灯花噼剥作响。

外头杂音大躁,还未等喜连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进了内殿里。

此刻醉醺醺的望向这边,黑眸酷烈如刃。

喜连擦了眼角的泪,冷一张脸自地上起来。

却是招呼也不打。

整宫的宫人都屏息而待。

林昌抬手搭在何晏肩上,“别乱来。”

何晏依旧直直的盯着元荆。

元荆神色平静无波,似乎就从来就未有人进来,亦或者,这周遭就没个人在。

林昌蹙眉,想着小皇帝这幅不咸不淡的摸样,照何晏这暴烈性子,怕是要上去砍人了。

念及至此,却见何晏果不出己所料,大步上前。

林昌暗呼一声不妙。

毕竟弑君就坐实了乱臣贼子的恶名,眼下何晏根基不稳,如此一来,定是全国举而讨之。

正要出手拦截,却见何晏直直的跪在元荆脚边儿,抱着元荆的腿脚就不撒手。

林昌自觉脸皮够厚,可见何晏这幅摸样,都臊的面皮发烧。

何晏醉的有些神智不清,话不经脑,

“江怀瑾……我是淮淮,我没好,你饶了我罢。”

第六十九章:出征

也不等元荆开口,只一个劲儿的哀求讨饶,语言零碎。

可又不像是胡言乱语,倒是有条有理。

“我这样都是迫不得已……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宫里……说出来又怕你再给我喝药……”

“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你要这样狠心……”

“即便是我起初对你差些,可你也不至于这样祸害我……”

“我这辈子钟情于你,何家以后怕是没后了,你叫我断子绝孙也便罢了,也不给我家留半点香火……”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你当什么皇帝。”

林昌实在看不下去,黑了脸,转身而退。

灯火趋于平稳,阴阴影影,看着虽是对影成双,那人却是暗自孤零。

元荆轻侧过脸,浓长眼睫下,淡影如墨,

何晏趴在元荆腿上,含混哼一声,

“……江怀瑾……说句话……”

元荆道:“以后别再过来。”

喜连一滞,微微侧头去看那跪在地上的人。

何晏抱紧了元荆,安静的依附在他腿边,阖着眼,眼下少许清浅。

默不作声,像是睡着了。

元荆神色平静,深深望一眼何晏,

“你醉了,你饶不了我。”

“况且,我也不想饶了你。”

******

睁了眼,何晏头痛欲裂。

一边的顺顺见他醒了,这才松了口气,

“主子,您可醒了。”

何晏自床上坐起身,想着自己昨晚上像是去了一趟皇宫,可看着周遭的摆设,该是已经回了府。

坐着寻思半晌,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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