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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井冰 上——by苍白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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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宝面如砂纸,“我不识字。”

淮淮一僵,“那可不好办。”

春宝道:“不如我念你写?”

淮淮道:“也成。”

接着起笔蘸墨,“你说罢。”

春宝寻思良久,待斟字酌句后,便慢悠悠吟一句道:“给我两只鸡来,张。”

淮淮写了几个字后,神色渐肃,忍不住道:“鸡怎么写?”

春宝道:“鸡巴的鸡。”

一边的何晏调子懒洋洋的,“还真是呐。”

淮淮看一眼何晏,“怎么你近日越发的神出鬼没?”

何晏斜倚在暖炕的玉枕上,镶金滚边儿的襟松散着,煞是英气,“我可是一直都在这。”

淮淮将笔递给他,“你来写。”

何晏竟也未拒绝,默声接了笔,蘸了些墨,那一笔笔的铺到纸上的大字,个个都是刚劲有力。

淮淮盯着那字,“怎么你我写的字这般相像?”

春宝瞅淮淮许久,“淮淮,快些写罢,我这脑子像是也不中用了,怎么光看着你在这自言自语。”

淮淮顾不上春宝,眼见着何晏写好了,就赶忙拿出去,随便给了个宫女儿带去御膳房。

那宫女做事倒也麻利,只半柱香的时辰,就带了两只老母鸡回来,只说是小六子想着用鸡炖汤,一会还得再给送回去。

淮淮很是欢喜,“春宝,斗鸡去。”

春宝越发萎靡,强打着精神起身,同淮淮一起出门。

秀秀正黑着脸收拾庭院,眼瞅着春宝将鸡扔在宫墙边,同淮淮两人各搬起一只脚,发疯的互撞起来。

只可惜还未撞上两回,那春宝忽然浑身抽搐,直直的倒在雪地里,将那母鸡砸了,扑腾起一下子的鸡毛。

淮淮先是一愣,而后呼号撕心裂肺,

“春宝!你压着我脚了!”

第三十二章:探病

见春宝没一点动静,又俯下身子去看。

石板灰砖上的人,眼窝深陷,面皮青白,横在地上抽搐半晌,嘴角溢出好些沫子,半晌也没得动静。

淮淮心头一紧,便忙将春宝背入了偏室,搁在床板上。

秀秀跟在后头,脸上未见忧色,却是满面狐疑。

淮淮伸手探探鼻息,发现人还活着,这才稍放下心来,趴在春宝耳边喊了几嗓子,

“春宝,饭好了,起来吃罢。”

连喊几回,春宝除了眼睫微颤之外,再也无其他反应。

淮淮侧了脸去看身后的秀秀,“公公,这可如何是好?”

秀秀一双细长眼盯着春宝瞅了一会,再看看淮淮,脑子里面像是有些东西渐渐的明了了,呼之欲出,却又只差那么一点。

这该倒下的未倒下,不该中毒反倒中了毒。

秀秀正纠结着,却听得屋外脚步急切。

婳羽宫的宫女急的满面细汗,瞧见秀秀,这才松口气,“秀公公,喜公公在外头等着您呐。”

秀秀皱一下眉,“怎么又回来了?”

宫女道:“看喜公公那摸样,该是心情不好,您快去瞧瞧罢。”

秀秀闻言,板一张脸,便跟在宫女后头出去。

这偏室里便只剩淮淮一个人,对着春宝干着急。

思索片刻,淮淮扯了一床被子过来给春宝盖上,又自觉这偏房里晦暗霉湿,实在不是个养病的地方,便又将春宝扶起来背出门外,直径背进了自己屋里。

将床榻上的被子垫厚实了,这才把春宝放上去,又加了一层锦被盖在上头。

忙活完了,却总觉得像是少了什么重要的事。

身边的何晏忽然开了口,“找太医。”

淮淮闻言,略微转身,望着何晏道:“不知道太医院在哪里,你可知道?”

何晏语调冷淡,“我之前又未在这里头住过,哪里知道。”

淮淮道:“那我出去找找罢。”

刚推了门出来,却见喜连同秀秀立在门口,一个怒目而视,一个面白如纸。

秀秀听得身边的动静,转过头见了淮淮,如同见了救星一般,

“淮淮,春宝呐?”

淮淮站在门口,给风吹的鼻尖发红,“他屋里阴湿,我就将他背到我屋里去了。”

秀秀忙挂了笑出来,转向喜连,“喜公公,煎药的春宝找找了。”

喜连狠狠剜秀秀一眼,急急的朝淮淮这边来,推门进屋,这才瞧见床榻上的春宝,由于淮淮当时放的急,春宝整个人趴在床褥里,只露出一点点的侧脸来,面皮青白,嘴唇乌青,看那光景很是不妙。

喜连这下犯了难。

本以为是这小太监放了那要命的东西,可这样一看,这傻太监也是自身难保。

虽说宫里头明争暗斗经久不衰,喜连也谙熟其道,可这婳羽宫竟也受了这股子浊气,实在叫人想不出个缘由。

眼瞅着再在这里呆下去也是无益,而且又到了皇上退朝的时辰,喜连未有多言,转了身就要走。

还未走上几步,却给淮淮扯了袖子,

“喜公公,叫个太医来罢,春宝害了大病,怎么也叫不起来。”

喜连盯着淮淮,“若是他真的没做亏心事,自会多福的。”

言毕,便给一群小太监簇拥着,急忙出宫。

******

福寿殿,红日东升。

天子移驾,百官跪拜。

元荆一身明黄的绫罗,玉带皮靴,衬得人面儿越发柔和,可那双凤眼依旧冰封了一般,戾气四溢。

高大的汉白玉柱下,立了个干瘦的太监,袖口绣着繁杂的花样儿,随着手臂的动作活跃,飞舞。

元荆瞥见喜连,也未吭声,只轻一抬手,那龙辇便稳稳的停了下来。

喜连恭敬上前,“皇上……”

朔风乍起,吹的元荆衣袖翩然,

“朕交给你的事,问的怎么样了。”

喜连缓缓道:“回皇上,都是婳羽宫那帮奴才办事不力,竟将那熬药的差事给了个傻太监。”

顿了顿,又道:“且这一回奴才去查,却发现了另外一个岔子,奴才自知事态严重,便不敢隐瞒。”

元荆目光落在远处,容貌极冷。

喜连垂眼道:“那药里还有一味马钱子,这种东西,太医院是从来都未有的……”

元荆听了,眼底不着痕迹的一暗,静了许久,才开口道:“那是什么?”

喜连道:“回皇上,那马钱子虽可入药,但毒性极强,使用不当,便可致死,宫里头许多年都不用了。”

元荆直直盯着喜连,“是何人所为?”

喜连赶忙跪在地上,“皇上,恕奴才办事不力,奴才只想着兴许是那傻太监所为,可方才去一趟婳羽宫,那太监已然不省人事……至此,便赶过来迎皇上下朝了……”

元荆脸映着暖阳,竟万分阴冷。

指头几欲攥进手心,元荆未有多想,“摆驾,婳羽宫。”

后又道:“宣许太医。”

******

不出半柱香的时辰,那通报的侍卫便敲开了婳羽宫的大门。

听说道皇上要来,那开门的宫女直接吓的面无血色。

皇上是从不来这样偏僻的地方不说,且上一回来,还是婳羽宫整宫赐死的时候。

那宫女听得那侍卫传完了话儿后,腿脚都有些不灵便,惨白了一张脸,哆哆嗦嗦的上了偏殿,将秀秀喊出来。

“秀公公,秀公公!”

秀秀正在烧剩余那点马钱子,给宫女这么一喊,心头一惧,猛的站起身,险些倒在地上,

“喊什么喊,再喊咱家撕烂你的嘴。”

那宫女额上冒着冷汗,“皇上……皇上来了。”

秀秀眼前一黑,惊悸铺天盖地。

支持不住,便登时瘫软在地,两眼发直。

秀秀可怎么着也未料到,这一来二去的,事没办成,反倒惊动了皇上,若是真的败露了,不管供出宁嫔与否自个儿都是死路一条。

正寻思着,却听得外头的太监音调悠长,线一般的勒的人喘不过气。

“皇上驾到——”

那宫女只当秀秀也是想着婳羽宫游公公一干人的事,两眼含泪道:“公公,这可怎么办?”

秀秀朝宫女伸了手,给宫女扶着,借力起了身,

“嚎什么丧,不是还没死么。”

宫女掏了帕子擦泪,瘪瘪嘴,眼底又是一串晶莹的泪珠儿。

秀秀将那烧剩下的的灰倒入铜炉内,强撑着出门,带着一干宫人跪在地上,伏地贴面,将皇上迎入宫内,

元荆下了龙辇,心神一阵恍惚。

瞧这朱墙琉瓦,想那晚长夜未央,凤目下那浓郁煞气竟然半点不剩。

喜连正欲引皇上入屋,去眼见着元荆轻门熟路的朝正屋而去。

轻叹口气,喜连闭了嘴,神色宁定。

方才还纳闷怎的一个不省人事的太监,竟能惹的皇上亲自前往,这样看来,原来皇上并非恼怒,只不过是担忧罢了。

元荆急急的推了门,瞧见那床榻上的人,反倒不敢往前走了。

外头跪着一地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只静静的呆着,任由皇上一个人进了屋。

床榻上趴着的人,盖厚厚一床锦被,瞧不出个个数,只露一点灰白面皮,和青紫嘴唇。

阳光涌进来,地上的人影僵了半晌,才极缓慢的朝那边移过去。

屋子里寂静无声。

待靠的近了,玉白的指头轻挑床帐,元荆瞅着趴在床褥上的人,清俊的脸上,是露骨的温情。

耳边一声叹,轻不可闻。

元荆却丝毫未有察觉,只盯着那床上的人,动也不动。

直到有人从后头将手搭上自己的肩膀,这才惊惧回头。

******

话说淮淮出去一趟,并未寻见太医院,想着还是先回去守着春宝,再作打算。

好容易摸着回去的路,可又是老远就看见婳羽宫门口明黄一片。

许多个侍卫太监立在外头,木桩子一样,毫无表情。

淮淮忽然脸色一变,加紧了步子进去。

见着喜公公站在外头,便怯怯上去问话。

喜连见淮淮过来,也是一惊,“您怎么在外头?快进去。”

接着那干枯的手一用劲,便将淮淮推上前去。

淮淮轻手轻脚进了屋,环视一圈,这才明白喜连的意思。

眼前那人连朝服都未换,戴着金龙冠就过来了。

此刻正微垂了头,眼里温情难掩。

淮淮看的呆了,伸出手,指头掩不住的发颤。

总以为自己是在梦里,直到伸出手搭在元荆的肩膀上,触手有实,才醒过来一样。

瞧见元荆回了头面对着自己,淮淮忽然间微微一笑,“皇上?”

一时间,元荆实在无法辩解那自心底涌上来的,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淮淮正要开口,却只觉耳边生风,最终停在自己眼前,触手温热,绵软入骨。

何晏攥住了元荆的手,唇角一扬,“怎么还打人?”

元荆恨恨道:“怎么没毒死你。”

方才那凤目含情,如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

像是做了梦一般,淮淮垂头瞧见自己攥着元荆的手,再去看何晏,已经又没了踪影。

元荆盯着的人,却是自己,

“放手!”

淮淮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不放。”

元荆眼角黑气若隐若现,望定了淮淮,“何晏!”

淮淮忽然才想起来,自己也姓何。

脑子里乱成一团的,那层层叠叠的影子,都是他同他。

凤目怨,韶光远,

乱花迷眼。

这一晃,已是六七年。

第三十三章:发疯

元荆眼瞅着淮淮神思恍惚,便用力一扯,挣脱了手,转身出屋。

淮淮立在原处,呆了半晌才回过神一样,收起那选在虚空里的手。

喜连见元荆从屋里出来,急步迎上前,

“皇上,许太医到了。”

身后那背着药箱子的老太医气喘吁吁的挤上前来,单膝跪地,

“启禀皇上,恕卑职来迟。”

元荆面无表情,没看见许太医一般,只转向一片跪着的宫人,语气淡漠,“哪个是婳羽宫的总管太监?”

一时间,周遭寂静无声。

立在一边的喜连转了身朝后看去,那孬种正跪在地上,瑟缩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喜连身后的小太监看喜连嘴角微扯,便识趣的上前,抬脚戳弄秀秀,

“还不快上前回话,窝在这里装什么死……”

秀秀干枯的面皮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依旧跪着,以膝当脚,费好大劲才蹭上前,攒足了劲儿,全都拿来磕头,

“皇上饶命……奴才万死……皇上饶命……”

元荆眉头一皱,盯着秀秀头破血流的脑壳,“你倒是知道……”

秀秀听元荆这么一说,几欲磕碎了头,

但也不确定元荆是否真就已经查出了是自己所为,凡是总还是有些希望的。

元荆冷冷道:“婳羽宫出了这样的事,你难逃其咎,出去领五十个板子罢,待查清楚了,朕自不会放过你。”

秀秀闻言,得了救一般,长舒口气,

重重给元荆磕了个头,“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元荆接着道:“都知监喜连听旨。”

喜连闻言,单膝跪地,“奴才听旨。”

“后宫无主,此事就交予你彻查,不得有误。”

喜连恭敬叩首,“奴才遵旨。”

元荆目光落在它处,“摆驾回宫。”

喜连闻言,跟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神,那小太监便转身去招呼着那些宫人侍卫准备回宫。

话说一边儿的许太医等了许久也不见皇上发落,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元荆给喜连伺候着,缓步朝外,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人,“你就留这罢。”

言毕,便给人簇拥着出宫。

许太医俯首垂目,“卑职遵旨。”

小太监的音色绵长,“起驾——”

一行人浩浩荡荡,不多久便没了踪影。

婳羽宫的宫人长喘口气,如获新生。

秀秀更是虚脱了一般,软绵绵的就给两个侍卫架了出去,那腿肚子打着哆嗦,像是随时要瘫在地上。

许太医给个宫女引着进了正屋,“许太医,请——”

两人推了门,进了里屋,床榻边上坐着的人,呆呆的望着一处,木头似得,见许太医进来,这才回过神一般,刚忙起身,

“你可是太医?”

许太医倒是记得眼前这高壮男子。

当初因嫌太医貌丑而将自己轰出婳羽宫的,不正是这眼前这混小子所为么。

许太医睨了淮淮一眼,“怎的,莫非又要换人?”

淮淮不解其话间意思,只着急的上来拉他,

“快来看看春宝,才这么一会,脸都不是色了。”

许太医慢悠悠的搁下肩膀上的药箱,打开了,从中间掏出个绣花香枕来,眼也不抬,

“将被掀了。”

淮淮应一声,麻利的将棉被掀开,又把春宝翻过来解衣脱靴,可才脱了一只靴子就听得许太医音色发颤,

“还是穿上罢……”

淮淮皱皱鼻子,也给那气味顶的作呕,便屏息将春宝的靴子套上,后退几步。

“太医,你可要好好瞧瞧。”

语毕,还觉得那酸腐浓重,便转身直接出了屋。

只留老太医一个人在屋子守着春宝,捂着鼻子号脉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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