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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井冰 上——by苍白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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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春宝吸了吸鼻涕,双颊簇红,“公公,都这时辰了,淮淮怎么还未起来?”

游公公闻言面皮一沉,转头骂道:“问这么些干什么,快去扫雪,若是收拾不干净,休怪咱家不给你派饭。”

春宝一听,乱圆了膀子开干,只一盏茶的时辰,就扫出了半条街。

游公公叹口气,却是依旧是没半点干活的心劲。

昨晚上淮淮给好几个侍卫带出去,到现在都不见半个人影,若是真出了事,这婳羽宫老小又得重新换主子。

虽说是个傻子,可伺候他一年下来,自问在这宫里头,却是再也找不出这样少规矩的主子了。

正寻思着,游公公一抬眼,老远见几个侍卫踏雪而来。

伸了手擦擦眼,游公公忙扔了手里的扫帚,迎出宫门。

身后的春宝见状,也扔了扫帚跟着上前看热闹。

一时间婳羽宫的几个青蓝棉袍太监蜂拥上前,自雪地里蹒跚过去,等到近了身,却都停下不动了。

来的是三个侍卫,最后面的一个背了个人,不用仔细看,游公公也知道是谁。

昏死过去的人耷拉着头,整个脸埋在侍卫肩窝里,露在外头的两只脚,炭一样,紫红的痂裂开了,朝外渗着黑血,一看就是遭了宫里头的‘红绣鞋’。

且说这红绣鞋,是先帝想出来的刑罚,用以惩治那些个乱入禁地的宫人。这红绣鞋也并非听上去那般,是女儿家的鞋子,不过是个铁器,烧烫了,穿在脚上,直接上火烤,轻则灼伤皮肉,重则将脚烤熟,可谓怖人至极。

领头的侍卫看游公公一眼,“都是婳羽宫里头的?”

游公公点了头,面色如土。

他后头的春宝耸耸鼻子,给那隐隐焦肉的气味熏的直作呕。

第八章:瞧病

侍卫道:“傻愣着作甚,还不快把人接回去。”

语毕,便直接将淮淮从肩膀上卸下来,交了出去。

这淮淮身高体壮,几个太监废了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将淮淮报上暖炕。

游公公忧心忡忡的叫人燃了炭火,又吩咐春宝端盆儿温水过来,自己则上小厨房取了些麻油和盐,装在瓷盅里,混合搅匀。

昨晚上见了那些御前侍卫游公公心里就清楚,淮淮此番得罪的不是别人,正是这深宫里最不能得罪的人,大半夜给叫出了宫,一准儿没什么好事。

眼下淮淮这惨样也证实了自己心中所想,果然是遭了刑。

既然是罪责,便是不能叫太医,只能用宫中的土法子处理一下,能不能挺过去,只能看个人。

春宝端满满一盆水进屋,那水自黄铜盆儿边儿漾出来,湿了棉袍,春宝毫不顾忌,只加紧了步子将盆子搁在梨木雕花的方桌上,嘴里呼哈有声,“公公,水来了。”

游公公将手里的丝绢浸在面盆儿里头,投干净后给淮淮净了脚,又将那酱油糊上去,便算完事。

春宝舔舔干裂的嘴唇,“公公,莫非是因为淮淮脚熟了,要腌成酱蹄子么?”

游公公回了身,强压了火气,“滚远点,别让咱就瞧见你,怕生针眼。”

春宝沉思片刻,凝重道:“莫非公公想一个人吃独食?忒小气。”

游公公上前给了春宝一个嘴巴,“吃吃吃,主子若是有点事,你还的回御膳房出苦力!”

春宝实在想不透自己哪里出了岔子,又不敢问,便怯生生的转身出了屋。

游公公将屋里头收拾妥当,又在铜炉里头搁几块炭,给淮淮盖了个蓝丝亮面的棉被,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待到了晚膳时间,又亲自端了素淡的小菜粥进屋。

那被子里的人,依旧未醒。

棉被外头的脚,裂开的缝子里酵一层黄脓,黏糊糊的歪在伤口上。

游公公皱一下眉,拿着之前那丝绢,刚擦了一下,便听得耳畔一声低吼,吓得游公公一个激灵。

淮淮瞪圆了眼,双目尽赤,“哪个狗娘养的的想给爷爷缠小脚?”

游公公搁下手上丝绢,半晌才反应过来。

咬牙切齿,“你这意思,这狗娘养的东西是说咱家了?”

淮淮咧了嘴,面儿上疼的变了形,“你们这帮太监没个好东西,前些日子打着量尺寸的幌子要阉了我,这会子有上来给我裹小脚,忒恶毒!”

游公公跳着脚开骂,“白眼狼!你昨个受刑你自个儿不知道么?咱家不过是好心给你清理伤口,却落得你这般怀疑……真真是……”

淮淮经游公公这么一说,忽然想起来似得,赶忙挣扎起来去看自己的脚。

嘴边儿竟漾出一丝笑意,

“这么说,我病啦?”

游公公给他问的有些发懵,气也忘了生,“差不离儿。”

淮淮眉开眼笑,“妙哉,妙哉。”

游公公斜了眼去瞧他,僵着脸,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淮淮接着道:“快请太医过来,要那个生的最俊的。”

游公公一翻眼,“竟想美事,哪里来的太医。”

淮淮沉浸在自个儿的心思里,“快将春宝喊来,我有事同他商量。”

游公公看一眼外面露着那两黑炭,“不疼啦?”

淮淮急道:“快将春宝喊来,要赶在太医来之前,详作打算。”

游公公叹口气,摇摇头,推门出了屋。

只剩了淮淮一个人,呆坐在暖炕上。

那脸一点点的抽搐变形。

淮淮忽然咬紧了牙关,微微哆嗦着,

“好家伙……疼死老子了……”

呻吟半晌,忽然门栓松动,淮淮抻了脖子去看。

进来的小个太监,不是别人,正是春宝。

春宝栓好门,提了个朱漆食盒,赶步上前,“如何?能吃了么?”

淮淮眼盯着这春宝提来的食盒,“莫非你将那上好的糕饼拿来了?”

春宝揭开食盒,掏出两个白面儿馒头,“这两个给你,就这吃,忒香。”

淮淮忍着剧痛拿过那食盒,探头一瞧,里头搁着至少五个馒头,还冒着热气,“这就是你说的上好的点心?你却是当我未见过世面,拿馒头唬弄我么?”

春宝道:“这哪里是什么糕饼,是我拿来就酱蹄子的,好了没?”

淮淮很是不解,“哪里来的酱蹄子?”

春宝将馒头分好,自个儿五个,淮淮两个,都弄妥当了,便去看淮淮的脚,盯着那一滩黄脓,痴痴道:“都酱出油儿了……”

淮淮登时明白过来,恨不能一脚揣在他面儿上,无奈一动便是钻心的疼,只能歪在炕上,青一张脸骂,“你去闻闻,你若觉得香便咬上两口……”

春宝得了令,欢喜的凑上前去,刚一猫腰,便给一股子恶臭顶了回去。

春宝熏熏然,“咋这么臭?”

淮淮疼的吸气,“蠢驴!都烫烂了,难不成还香气四溢?”

春宝面露失望,“唉……好容易托小桂子给我蒸了一屉馒头……”

淮淮懒得同他话闲,“你快去将那糕饼拿过来,待会太医来了,我好相赠于他。”

春宝将装了馒头的一层拿开,从盒底下掏出一碟子点心来,“我晌午去御膳房的时候便一道儿那来了。”

淮淮大喜,盯着那点心端祥半晌。

青花釉面儿的食碟儿上,摆了几块小天酥,层层叠叠,样式也很是赏心悦目。

春宝得意道:“这东西可是宫里头的宁嫔娘娘最喜欢的,以鹿肉剁成碎粒,在裹上面粉炸一下,吃起来满口留香,很是美味……”

淮淮点点头,“不错,就这个罢。”

语毕,便将那碟点心小心翼翼的收在炕桌的一个描银镂花的盒子里头。

春宝道:“ 宫里头这么些个人,万一来得不是那俊太医可怎么办?”

淮淮道:“这个你大可放心,我已嘱咐游公公,说叫最俊的太医来瞧病。”

春宝道:“那便好,虽说现在无需弄虚作假就可寻太医瞧病,可到时候依旧不要忘了点心,你想想这太医一天给宫里头的人瞧好几次病,哪有时间饮茶小憩,待你将这茶点端出来,真是一桩锦上添花的好事啊。”

淮淮脸上挂着笑,等不及似得,“你快回屋吧,待会太医来了,见着你在这里,太煞风景。”

春宝将馒头逐个儿捡回食盒里,讷讷道一句,“我也想顺道瞧瞧眼疾呢……”

淮淮挥挥手,“改日再说,这大晚上的,太医也看不清。”

春宝盖上食盒,将其挎在胳膊上,转身出门。

可刚出了门,便听得身后音色焦急,

“春宝!”

春宝赶忙回头,“啊?”

“你看看我这发型如何?可还算整齐?”

春宝端详片刻,“兴许是躺了太久,看上有些凌乱,不过整体不碍事。”

淮淮朝掌心淬两口涂抹,揉开了顺着头发朝后缕,“这样如何?”

春宝慢悠悠点头,“油光锃亮,忒板正。”

淮淮又扯扯衣襟,“我这衣裳如何?”

春宝道:“整洁素净,看着不赖。”

淮淮满意躺下,僵着脖子,生怕弄乱了头发,“行,你去睡罢。”

春宝出了屋,反手关门。

淮淮疼的半宿睡不着觉。

直到天色大亮,别说太医,便是连个鬼影都没来过。

晨曦如金,点点浮金。

游公公一早近了淮淮屋儿,瞧见那炕头上的人坐着,头发一丝不乱,脸却黑成了锅底。

“今儿怎么起这么早,”游公公将手里的草药搁在炕桌儿上,“莫非是疼的睡不着。”

淮淮眼底青黑,极度倦怠,“太医还来么?”

游公公一愣,旋即垂了眼,将那包药的粗纸拆开,“上哪里请太医,便是请了,也不见得有人过来。”

淮淮嘴唇渗血,都是昨晚上疼的实在难耐咬唇硬撑过来。

游公公从当中拣出几味药,将其余的重新包回去,“咱家看了,你这脚烫的不重,只是出脓泡,若是料理好了,兴许能保住。”

淮淮口舌干涩,“太医为何不来?”

游公公垂头不语,将那些草药敷在淮淮脚上,又以白布条缠了几卷,便退了出去。

接连几日,因双脚化脓严重,淮淮发了高热,半睡半醒的,

到了也是没见什么太医过来。

可惜了啊一碟子上好的点心,放了小半月后,终是挺不住,生出些白毛来。

春宝心疼的紧,每日探病时,都要偷着将那上头的白毛刮干净,以备后用。

隔了四五天,淮淮高热依旧未退,那给烫伤的双脚溃烂的厉害,全然没点好转的意思。

游公公心里害怕,大着胆子叫了太医。

果不出己所料,接连三日,都是无人登门。

一时间,婳羽宫愁云惨淡,只等着作孝入殓了。

谁知到了这第四日,皇上御用的许老太医,竟亲自登门上访。

游公公受从若惊,赶忙将许太医好生迎入宫内。

望闻切问后,许太医开了几副方子,吩咐详细事宜,便起身告退。

淮淮用了几日的药,终于退了高热,脚伤呈大好之势。

春宝毛也刮了数十次,那几块点心几乎薄成了饼。

且说这日,许太医正在诊断,两指刚搭了脉,便听得头上音色迟缓,“你……可是太医?”

游公公先是一愣,旋即哑了嗓子,“祖宗,您可醒了……您都睡了七八天,总算有些活气儿了……”

老太医捋着胡子,慢悠悠道:“脉相平稳,已无大碍,只需按方子每日外敷,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淮淮攒足了劲儿,“没听着!”

老太医手上一窒,接着捋,“无妨,我在同你说上一遍就是,只需每日……”

淮淮双手攥紧了耳朵,“我要换太医,这个的脸像个松树皮,给我寻个俊的过来!”

那老太医是皇上御用的太医,别说淮淮,便是连宫里头那些个贵人都不敢使唤自己,这傻子三生有情,得太医院首席御医瞧病,竟还作出这等冒犯之举,实在不知好歹。

老太医一听,二话不说,收拾好东西,起身便走。

游公公听的心焦,满面推了笑,追出门儿外。

老太医气的胡子直翘,“老夫行医这么多年,头一次因相貌而给撵出来……”

“你倒也不必劝我,虽说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可这人也欺人太甚……”

“……”

“且说那相貌生的英俊又能如何,谁还没个年老色衰之时,想我当初,也算是相貌堂堂,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

“罢罢罢!好汉不提当年勇……”

“……”

“如此,公公便送到这里罢。”

语毕,含恨而跑。

游公公很是委屈,背着医药箱子追在后头喊,“许太医,咱家还什么都没说呢……您药箱子落下了……咱家不过是想给你送来……”

第九章:侍卫

可惜那老太医腿甚是利索,游公公撵出了半条街,也愣是追不上。

游公公只得背了药箱子悻悻回了屋,还未走上两步,便听得那里屋淮淮的声音恼怒,

“这个太医生的更丑,再换个!”

游公公登时跳了脚,“咱家白伺候你这么些年啦!竟连咱家都认不出来啦?”

淮淮定睛一看,便重新躺了下去。

游公公气的慌,正赶上春宝进屋,便索性将药箱子扔在一旁,出门消气儿去了。

春宝打着呵欠,淌下挂出两行鼻水来,“那俊太医还没来?”

淮淮百无聊赖,摸出那装点心的小盒子,懒懒道:“可不就是,来个老头子,白白浪费我许多时间,若真给他医好了,我可怎么办……”

春宝眼见着淮淮揭了那盛点心的盒子,屏着气息,死死的盯着。

淮淮瞅一眼那点心,眉头一皱,动了动嘴唇,像是有话要说。

春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立在原地,两手攥的通红。

淮淮拿了其中一块糕饼,还未凑到鼻子底下,这糕饼就碎成了沫子,散了一桌面儿。

春宝忙解释道:“想你有所不知,这给娘娘用的点心,自然格外的酥些,烘烤手法也是与众不同的,入口即化,便是这道点心的特色之处……”

淮淮怒道:“我这还未来的及入口,这玩意就化成灰了……”

春宝道:“恩,你下次动作快些就好。”

淮淮挥挥手,“还是换一样。”

春宝讷讷的将糕点收好,“反正那俊太医来也不只呆一日,到时候我在重新去御膳房拿些便是。”

淮淮重新躺着下去,“好。”

******

待到了中午,游公公端了煤炭朝淮淮屋走去,竟真见个年轻的太医进了宫。

想来该是许太医回去禀明情况,上头应允了,又重新派下来一个。

这年轻太医生的确是一幅好相貌,脸尖眉细,珠唇玉齿。

见了游公公便开口道:“请问公公,这里可是婳羽宫?”

游公公停了步子,“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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