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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岚传——by鱼在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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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容!”季墨惊呼一声,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忙将他环在怀中,将手按在他背后,内力一时如汪洋般注入,段斐容虽闭着眼不动,季墨却觉他体内内息大乱,一时竟调不过来。他下狠心一运力,段斐容浑身一震,竟又吐出一口血来——鲜血染在他胸口肌肤上,看去极为刺眼。

季墨忙撤了内力,抱着他一时手足无措。

“叫……叫岚荫……”良久,段斐容努力睁开眼睛,极轻地从唇间迸出几个字。

季墨一愣,忙轻轻将他放下,套了个皮裘便开了门,四下一望,却见岚荫正与风邻雪在院子里谈天,二人见他极为狼狈的样子都是一愣。

季墨二话不说,走到院里拖了岚荫便往房中走。风邻雪便想跟上,岚荫却是拦住了他,便默默跟着季墨走到了房内。

一进房门岚荫竟吓得呆在门口,只见段斐容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胸前被上都是鲜血,脸色灰败。岚荫怔了半晌,随即飞快跑到段斐容床前,伸手探他鼻息——却已是极为微弱。他忙凑到段斐容胸前去听,一抬起头沾得脸上都是鲜血,望季墨开口道:“季叔叔。”

季墨看他神色,只觉无地自容,低头应道:“怎么?”

“……上一次我舅舅这样,还是在我娘死的时候。”岚荫眼神一时极为阴寒,看了看季墨,说道:“请您过来。”他语气虽客气,语音却已带些咬牙切齿,季墨一时也顾不得这么多,忙走了过去。

“握住我舅舅的双手,缓送真气,沿手少阴走,左进右出。”季墨乖乖照做,岚荫站起身来,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锦盒,从桌上茶壶里倒出一杯水,打开那锦盒取出一包药粉倒了进去。晃晃那茶杯,见药粉全融了进去,便凑至段斐容身前,轻轻张开他唇,将那药水送了进去——段斐容又是闭着眼睛一阵轻咳。

“季叔叔。”岚荫看了看段斐容,又看了看季墨,良久,方摇了摇头:“算了。”

季墨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气氛一时极为尴尬。过得半晌,段斐容身上一颤,缓缓睁开眼睛。

季墨一时大喜,却也不敢放开他手,仍是不断输着内力。段斐容眼神昏耗,默默看着季墨良久。岚荫见二人这般情景,轻叹一声,随即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斐容……”季墨见岚荫走了出去,想了想,柔声开言:“我……”他方想说什么,却听岚荫忽在门口与什么人说话——他侧耳听去,却听见似是那罗蒙的声音。

“师父……季师伯!”说了半晌,便听门外岚荫提声道:“罗叔叔说有事要说。”

季墨看了看段斐容,见他一语不发,脸上神色都不变,只得开口道:“什么事?”

“我能进屋去说么?”只听罗蒙说道:“是大事。”

季墨方欲答话,却听段斐容低声道:“让他进来吧。”季墨一时无奈,只得答道:“进来吧。”

门一推开,罗蒙方探了个头进来,一见屋内情景也是一愣,半晌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便走到床前道:“拜见天使。”

段斐容抬起眼帘看了看他,低声道:“什么事?”

“……大商皇帝颁旨与天下休息,大商欲对四海停战三年……”他看了看段斐容,说道:“屠摩罗已在备兵了。”

“……备哪的兵?”段斐容望罗蒙道。

“伏流河边,玉岭关下。”罗蒙咽了口唾沫:“看来屠摩罗是剑指大商了。”

良久,段斐容忽的轻声一笑。

“天演教土部能出多少人?”他闭着眼睛,缓缓开口。

“……壮年男子都算上,最多六万。”罗蒙默默长出了口气:“屠摩罗这一动,至少有二十万兵。”

段斐容轻轻挣开季墨双手,随即颤巍巍从被扔在床脚的皮裘中取出一块墨玉牌——那罗蒙一见这牌,忙跪了下去,口呼:“天尊。”

“天尊神令在此,传我号令,结集所有勒巴忽境内土部男子。”他顿了一顿,缓缓出了口气,沉声道:“不记损失,无论如何都要将屠摩罗阻在玉岭关内。”

16 一心

(上)

玉岭关扼勒巴忽通过玉蒙溪至大商唯一的通道。

玉岭关南北皆是戈壁沙漠,玉岭关以东大商已撤了十万守军,仅留三万由副将秦朝雍统帅。

这秦麓歌虽只三十出头,功名也只是个副将,却是大有来头:他父亲秦朝雍乃是上朝著名战将,云支河青王当时在北方驰骋无敌,却仅在当时方二十岁的秦朝雍手上吃了败仗。且当时秦朝雍只是一个小小千总,上头的将军被河青王打得落花流水而逃,秦麓歌领着三千余残兵大败河青王手下二万人,竟守住了北麓山整整三个月。而这秦麓歌打仗时颇有其父奇重之风,尤善守城。

以段斐容计算,玉岭关内用天演教土部的兵力去挡。他对罗蒙说的是能抗住半月就算成功。可季墨却心知,段斐容此举是破釜沉舟,六万人抗屠摩罗的二十万人,玉岭关内又无险可守,半个月的时间,足以葬送这六万大好人头——而玉岭关外那三万人能挡得住屠摩罗几天,他更是不敢想象。

除此以外,岑晖扬下的那道旨更是可疑到可怕:即便大商朝皇帝想要与天下休息、不想开仗,可便在散发天下的旨意里明白地说大商欲不动干戈,这简直成了上赶着求四方蠢蠢之势都来与大商为敌。当然,有人侵略,抵抗总是需要的,被动的动兵似乎并不能怪岑晖扬,但他这一撤守军,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机不可失,即使打不进朝都,攻城略地之际该捞的已捞到手,且估计损伤实在有限。即使岑晖扬再反悔了想打仗,制衡之局一破,怕是天也不知道鹿死谁手。

对于段斐容来说,这场仗只是一个任务——落果说过,该打的总是要打,早打比晚打怕死的人还少点——段斐容知道,倘若天下只有一个人全懂他自己,那个人便是落果;可也正因此,便是季墨心中也仍有许多疑窦;还好,开战在即,这些疑窦远比不上眼前的二十万大军来得重要。

暮帝十四年五月初,西番的天气方渐渐回暖。天演教土部已在短短半月间环玉岭关挖出了土壕。本应是领将的段斐容由于那夜之事,半月以来一直卧床静养,却因无名医调治,且西番气候恶劣,病势只靠本有的药物和内力压制,始终不见好转,一日站久了便要晕厥,行动便呕血不止。无奈之下,他将天演教神令交与季墨,让罗蒙寻人做了个轮椅,每日岚荫推着去土壕上监工。

这日傍晚风起,季墨仍在监督天演教军练武。不远处勒巴忽大军已整装多日,眼见动兵便是一两日内。段斐容已在土壕上呆了大半日,岚荫见他脸色灰败想推他回去。段斐容只摇了摇头,忽的挥手支开侍立一边的罗蒙——他是方收到了屠摩罗军中细作的回报,听说勒巴忽军中有火炮藏在后方,赶紧来向段斐容回报的。

“岚荫。”他眼见罗蒙走开,便轻声唤,岚荫便乖乖走到他身前:“师父。”

“……还记得那天你和邻雪被天叔叔救的情形么?”他微微瞑着双目,似无意地道。

“……还有点印象。”岚荫知他心思,轻声道:“地下情形,我也看不清。”

“我知道。”段斐容缓缓睁开双目,轻轻一笑:“你跟我说过了,我信你。”

“……那师父……”岚荫为难地望他。

“我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段斐容轻笑道:“你说,勒巴忽能有多少火炮?”

“火炮?”岚荫一怔,想了想,说道:“不会超过二十门吧?”

“没错。”段斐容缓缓点头道:“那你说,屠摩罗是仅想打过玉岭关、耀武扬威一下,还是有更多的企图?”

“不可能仅仅是耀武扬威。”岚荫笑道:“若只想打玉岭关,用大炮轰就不用这么多人,用这么多人就不用……”他话未出口,脸色忽然一变,不敢置信地望着段斐容。

“是啊。”段斐容缓缓笑道:“眼前屠摩罗动了二十万兵,却把火炮藏在后面,他显是准备以大军压境打开玉岭关,火炮是后头用的了——可是你看看这玉蒙溪。”岚荫随着他眼神看去——百丈以外勒巴忽大军清晰可见,两军前一马平川。

“玉蒙溪无险可守,无地势可依,而屠摩罗不用大炮来打,那么天演教土部在已有分坛为靠的情况下挖这壕沟,其目的究竟是什么?”

段斐容此语一出,岚荫只觉恍然大悟。

“最熟悉玉蒙溪的,肯定还是土部的人——天演教不可能真心为了大商牺牲这六万余精壮教众。”岚荫定下心来沉吟,缓缓想着道:“进入地下以后,土部的人要做什么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得了了。”

“没错。”段斐容回过头赞赏地望了岚荫一眼:“罗蒙是在给土部留一条退路——二十年来土部为勒巴忽建设,也是为了自己。”

“可……这和那天我被天叔叔救起的事有什么关系?”岚荫想了想,又问。

“那天的事你昏了就不知道了,我和你季叔叔远远却看见了。”段斐容眯着眼一笑:“天九问号称风伯,却非从天而降,而是自地里升出,我想了许久都没想通,直到看到这些土壕。”

岚荫不解地望着他。

“决定风向的,除了风势本身,还有地势。”段斐容望着他笑道:“决定玉蒙溪地势的,非天演教土部,为何?”

岚荫陡的一惊,随即不可置信地道:“地下地势若到了能改变风向的程度,天演教土部岂非建了一座地下勒巴忽?”

“你不信吧?”段斐容一笑:“我本也不信——可情势不由我不信。”他回头望着纵横交错的壕沟,良久,叹了口气:“天尊的神令是我让何尝师伯偷出来的。”

岚荫一闻此语不禁大惊。

“偷出来了这么久,天尊却一直沉默,这不由让我怀疑。”段斐容轻笑道:“她没理由看着我利用土部,害死她六万教众——只能说,她早已胸有成竹,而这成竹,我和……”他顿了一顿,随即笑道:“我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久,只有这一种可能,方能对一切都解释得通——岚荫。”他回过头望着岚荫:“照你看,这场仗我们能不能赢?”

“……赢面很小。”岚荫老实地答:“这是勒巴忽家门口,土部其实又并不和我们一条心。”

“你的意思还是有赢面?”段斐容笑道:“说说看。”

“……可能阴损了些。”岚荫迟疑着道:“倘若能知土部地下的构造,或许用水……”

“好办法。”段斐容笑道:“土克水,水向和风向一样,是受地势控制的。”

“……那我们有没有可能让罗蒙说出这地下的构造?”岚荫皱起秀眉,方说完,便忍不住摇了摇头。

“让罗蒙说当然不可能。”段斐容一笑:“但会有人告诉我们的。”

(下)

翌日清晨,勒巴忽都城溪兰城内屠氏王朝王宫内,勒巴忽育孟王屠摩罗已穿戴好全身的铠甲。

世人都以为屠摩罗是在大商皇帝的停战旨意下达以后方准备进攻的,可屠摩罗自己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整整十年。

他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攻入玉岭关。

自祖辈起,勒巴忽历任帝王窥视着东方的双眼就一刻都不曾转移过。

宽广得几乎没有边界的土地,运载着黄金的河流,江南的美人和富饶的水乡,江北大片的草地和牛羊——和建立在戈壁中的王国勒巴忽比起来,天神对于这些生在所谓“上朝”的人的赏赐简直让人羡慕到嫉妒。

屠摩罗时年四十岁,即位育孟王方十年。这十年他的功绩世人皆知,这一次出兵在他自己看来,也许将创造另一样前人不敢想象的功绩——他将实现几百年来一切先辈的梦想。

他的笑容骄傲而自信,他相信王国的士兵,他也相信他自己的才能——最重要的是,他相信那个在千里以外大商皇宫内的、因为一场舞而获取了拥有这世上最高权力的男人的信仰的女人。

可他尚不知道的是,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他这一生最大的一次失败。而继此役后,他再也没有尝到过成功的滋味。

因为接下来的战争,会是在大商和勒巴忽两国的历史上称为“百日之战”的一场近乎闹剧的战争。

历史因为这场战争将忘记他这十年来所做的一切,“屠摩罗”的名字成为“愚蠢”、“轻信”和“妄自尊大”的代名词。

明镜一般的铠甲映出与他相知相爱半世的女人——贺兰王后亲自替他系上头盔的缨络,雕着喜怒愁三面神的银牌轻轻落到胸甲上,发出“空空”的金属撞击声。

贺兰王后跪倒,婉转而清晰的声音传来:“愿我王旗开得胜。”

他走出宫殿,殿下百余将官齐刷刷跪下,兵器甲胄之声响成一片:“愿我王旗开得胜!”

屠摩罗皱着眉,却抿起一个笑容。他抽出腰间的银刀,喉管中震出几个字:

“出征!”

岚荫和风邻雪推着段斐容的车,随季墨、天九问一起站在天演教的土壕前。

土壕后掩着天演教土部分坛,再其后,便是与壕沟同长的大商朝玉岭关关防城墙。

天演教六万人的军队已集结完毕,分守着壕沟和土部分坛——事实上,说是“天演教军队”,季墨和段斐容都心知肚明——六万个没有经过任何战争训练的人,他们平时最擅的只是挖土,真上到战场,能起几分作用,连罗蒙心中都未必有底。

迎面飞尘蔽天,屠摩罗二十万大军前锋已然开拔。

备战时的紧张,此刻已达到了至高点。诸多土部教众反而放松下来——诚如段斐容所说,此处无险可守、无地势可依,唯一可以利用的,只有土部的人和他们对玉蒙溪的熟悉。

前锋五千骑兵引着三万步兵,不到日中已来到土壕前一箭之地。在壕沟内的土部教众甚至可以看得到屠摩罗军前锋的长相。

“放箭。”季墨伫立在壕沟边,一声令下,罗蒙挥下分坛土旗。土部神弩营刹时间万箭齐发。骑兵迅速退入步兵的盾牌之中,速度一时变慢。一轮箭雨过去,弓弩手们开始补箭,攻势为之一滞。屠摩罗前锋骑兵见此情形迅速飞驰而出,直奔土部而来!

季墨皱着眉头,却勾着嘴角一笑——只见那些骑兵便要冲了过来,忽的却是一顿,随即前头千余人竟一下子凭空消失了,随即人嚎马嘶之声竟从地下响起——

原来,土部之人早在挖土壕之时已悄无声息从地下在土壕前挖了个巨大的陷阱,只在顶上覆上木板和薄薄土层。人数少了在上面走动全然无碍,屠军远看根本什么破绽都瞧不出来;此刻上前人踏马蹄之下便受力不住塌了。陷阱下都是早安好了的倒箭,落下的屠摩罗骑兵一时伤亡惨重,没落下的有的勒马不及、有的被身后尚不知情势的屠军推搡,一时阵势大乱,又有许多人被挤得落入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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