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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岚传——by鱼在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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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这么完了?”

“嗯。”岚荫轻声短叹。

岑嵘芝咬着嘴唇,望着岚荫:“我总觉得,这一局,赢的是父皇。”

岚荫低头。

“没有人能赢得过父皇。”他低声。

“孔毓露没有死,与云支勾结的证据没有用出来。”嵘芝停了良久,“一个神智失常就让太……岑岺蕙躲了过去。他该死的!”他说到最后,不禁激愤。

岚荫忽的想到十几天前昌阳帝对他说过的话。

“到最后,你的大臣被你杀了,你的兄弟憎恨你,你的儿子畏惧你,你爱的人离你而去,你却再不信有人能爱你。”

他忽然想,昌阳帝真的赢了么?

即使他是岑晖扬,一个父亲对三个儿子的局,又能赢得什么?

“嵘芝……”

“三哥。”岑嵘芝忽的抬起头:“我不会放过他的。”

“嵘芝?”岚荫一怔。

“他害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害得我娘自尽。我饶不过他。”岑嵘芝紧紧咬着嘴唇:“父皇想留下他的命,我不会让他从此太太平平颐养天年。”

“嵘芝……”岚荫觉得胸口有些滞,他想着,说道:“他毕竟是你亲生哥哥。他丢了太子的位置,已经会比死还难过了……”

“三哥,你以为他是你?”岑嵘芝蓦地冷声一笑,“他……他哪是人!”

岚荫看他半晌,出了口气。

“父皇既然饶了他的命,我们若再做什么,便是真的与父皇作对了……”

“三哥。”岑嵘芝望着岚荫,凄然一笑:“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我就是千刀万剐,也不可能饶得了他。”岚荫还待说话,岑嵘芝却已将太监和廛禁卫招了回来。

18 恢恢

饮薷宫。

岑嵘芝提着食盒酒壶。

守在寝宫门口的廛禁卫细细搜了他身,又用银针在酒菜里试了毒,便将他放了进去。

岑岺蕙坐在床上,身上裹了厚厚的棉被,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的来人。

岑嵘芝轻轻走过去,将酒菜放好,坐到了他身前。

“二哥……”他轻柔的声音响起。

岑岺蕙回过头,空洞的双眼看向他。

“二哥,我来看你来了。”他放好两副碗筷,将菜布好,又在两只小小酒杯中斟了酒,自己端了一杯,一饮而尽。

岑岺蕙只是望着他。

“不喝么?”岑嵘芝端着酒杯柔柔一笑,忽的恍然似的道:“我想起来了,二哥喜欢的小把戏。”他轻轻切齿,舌尖微微一痛,一滴鲜血便滴在了酒杯里。

岑岺蕙双眼一亮。

他接过酒杯——岑嵘芝碰到他的手指,是从未感觉到的冷。

岑岺蕙望着酒杯,许久许久,忽的无声笑起来。

“你想来毒死我?”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一点殷红的血迹在酒中,亮亮的极为刺眼。

他手一扬,酒杯“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我怎么会想毒死二哥呢。”岑嵘芝仍是那般笑着,“让二哥爽爽快快地被毒死,不会太便宜您么?”

岑岺蕙死死盯着他,良久,咬牙切齿开言:“你是怎么骗过太医的?”

“骗?谁骗了?”岑嵘芝柔声一笑:“我和颜屏中的是同一种毒,脉象气息自然一样。”

“你们是怎么让颜屏听你们的?”

“小颜?”岑嵘芝眼角斜瞟,“他怎么会听我们的?他真的以为我在川北军中赶不回来。二哥,他真的爱你。发现中计后,他觉得对不起你,就自缢了。”说着轻叹一声:“我们倒没料到,他性子居然这么烈——三哥是打算用完了他就给他一笔银子让他逃走的。”

他眨眨眼看岑岺蕙,轻笑道:“还有什么问题?过了今天,就问不成了。”

岑岺蕙望他半晌,长声大笑。

“还有什么可说的?”他猛地转过头,兽一样看着岑嵘芝:“成王败寇——你们赢了!”

“……赢了么?”岑嵘芝神色有些怅然,“你还好好活着,我也好好活着。你做的那许多事都被父皇瞒下了,让你住在这里当太平皇帝,天下人没人知道你是怎样的禽兽。这能算完了么?”

他忽的轻咳了一声,随即齿间一甜,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出。

岑岺蕙一惊。

“我不会饶你的。父皇不让你死,我就要你一辈子过得生不如死。”岑嵘芝咬着牙,胸腹之中宛如刀绞,却是笑声如冰:“你忘不了我,每晚我都会化作噩梦,让你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他缓缓倒了下去。

岑岺蕙望着他的脸。唇边皆是鲜血。

他忽的抱起他,疯狂地吻着、蹭着、啃噬着那鲜血。

“我不会记得你的……我会忘了你,我会忘了你!!!”他嘶吼,声音宛如从地狱深处发出。

“我会忘了你!!!”

冲进来的廛禁卫,只看到抱着岑嵘芝的、如疯兽一般,满脸血痕泪迹的岑岺蕙。

好话不出门,坏话传千里。

宁王死在废太子怀里的消息不胫而走。

事过三日,昌阳帝起驾饮薷宫。

他见到了岑岺蕙——一个被岑嵘芝身上的余毒毒“死”了的岑岺蕙。

他放弃了的人,却能打击他最后的信心。

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现在却满面涕泗唾液横流,真如疯了似的躺在地上。

昌阳帝有些嫌恶,又有些怜悯地走过去。

他没有开言,岑岺蕙也没有起身。

父子之间,去除了那层君与储君的关系,已变得这么简单。

“父皇。”岑岺蕙大睁着眼睛,瞳仁空洞。

昌阳帝低头望着他。

“嵘芝一辈子胆小,为什么他敢这么做?”

泪水扑簌簌而下,沿着面颊滴到了耳垂。

昌阳帝抬起头。

岚荫——他想。

不知他是听话还是更深的反逆。

他确实饶了岑岺蕙一命,但却让他永远不能再“活”了。

停灵四十九日,韩莹莹已哭得起不了床。

她求见了昌阳帝,求得隐居山林,长伴青灯,昌阳帝便也允了。

问她愿去何处,她答曰宁州——自是为了缅怀死去的宁王。

云王自告奋勇护送她回宁州,昌阳帝也应了。

于是下旨,云王护送宁王妃回宁州后去川北大营协理军务,而密旨则让云王侍卫风邻雪先去军中随军。

七月初,京郊的小路上。

云王与宁王妃一行,只得十余个伴当和几个随侍的侍女。

却见那伴当之中,有两个人,目光炯炯,湛然若神;走步轻起轻落,在土地上一丝尘灰都不激起来,令人叹为观止,却是难得的武林高手。不知为何做了个小小伴当。

而侍女之中,更有一个细腰丰臀,艳若桃李。四顾之际,状若无人。也是与侍女们格格不入。

行得一阵子,忽见伴当之中一个小小身形的男子,他长得獐头鼠目,颇为猥琐;但行迹却隐隐透出一丝清贵之气。他轻咳一声,正按辔徐行的云王低头与他交换了个眼色,便道:“大家停一停。”

众伴当停了下来,云王对宁王妃车上的车夫挥了挥手,车夫便下座后退离开。

“聂四何五,阿罗姊姊还有小四,你们过来伺候。”云王招手,那两名高手并美人侍女、小个伴当都走了过来。

却见几人一同上了车,云王小心翼翼放下幕帘,那宁王妃却一下子握住那猥琐伴当的双手,垂泪道:“小……小四,您走得可太辛苦了。”

那小四也是低头不语,云王拍拍他肩,轻声道:“嵘芝,等过了直隶地段,咱们遣散伴当们,便不用这般劳累。”

却原来,那“小四”,正是已殁了的宁王,岑嵘芝!

但见他眼皮微颤,眼眶发红,却是竭力抑制自己,只轻声道:“多凭三哥和几位英雄,否则……”

“这有什么。”那何五一副痞子做派,将腿翘起抖了两抖,说道:“阿罗平生志愿就是骗得皇帝一次,你也算圆了她的梦。”便被身旁美艳侍女扭了一下手臂,他一边嘶溜,一边说道:“放心吧,她的易容之术天下无双,你的‘尸身’放再久也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只是小心,那诈死丹药性颇猛,你却要注意调养身子了。”一旁的云王小声插口。

“不用说了。”那“聂四”颇有些英雄气概,只道:“往后好好过日子便了,江湖浩大,你们可逍遥一生了。”

岑嵘芝抬起头,感佩地望他点了点头,紧紧握住韩莹莹的小手。

一时身旁那个阿罗也大受感动,抹泪道:“你们两个虽是孩子,却如此情深意重,真是羡煞旁人。”

“我与你也是情深意重,下月就成亲了。”那何五委屈地望他一眼,抖脚说道:“你却还要羡慕什么?”

“你这老贼。”阿罗擦干了泪,柳眉倒竖指着何五:“你有人家一半好,姑奶奶都谢天谢地啦!”说着她一怒,拔出腰间一柄铁尺,娇喝道:“那个要与你成亲!”作势要打。

那何五听他最后一语,如遭雷击,哀哀叫苦。他用手挡住那铁尺,求道:“不能不成亲啊,我帖子都广发武林了啊,你都悔了五次婚了,再来我没法做人了啊……”

“你这老贼!你自己却又逃了多少次婚!”

她暴喝一声,却是声音颇大;岑嵘芝忙掀开帘子一角看了看外面,却见众伴当和侍女们恍若无事。——这些伴当都是云王府的人,自是岚荫调教得好,此等景况遇见得多了。

他回过头,见何五和曾罗一个哀哀求告,一个愤愤打人,岚荫含笑看着,聂四冷冷不语。

良久,他自己也忍不住挂上了微笑。

手心一暖,他低下头,却见韩莹莹一双晶莹的美目望着自己。

他心底一烫,将自己的妻子拥入怀中。

19 无忌

(上)

三年未回到这北麓山边。

一山之隔,此方是大商,彼方便是自己的故国云支了。

三年以前,自己只跟着父亲在彼方想象过如何攻克这已经远不是一百三十年前那个铜墙铁壁般的雪峪关,到那山的对过去看看江南垂烟柳,朝都飘晚枫。

那时候,他根本不曾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会站在大商,遥想如何才能回到那终年都是雪的北麓山北面。

段斐容似是看出他的心思,便并不拘他。川北大营就在北麓山脚,风邻雪每天只是戴着人皮面具在行到山上去,默默从峡谷道口望着那一边的故国。

这一日他信马由缰,行着行着,不知为何却到了一处密林之中。

仲夏气候,北麓山中树木极为茂盛。风邻雪从小便在这里生长,只凝神注意树叶颜色和溪水流向,倒也不怕迷路。

只走了一会,便见前面通路已无,树林茂盛,马匹便钻不进去。他正要回头,却忽的听见前面一阵怪响,仿佛是什么野兽嘶吼似的,叫声却甚为奇怪。他心中一动,想起幼时父亲风欲言常带着自己在山林之中打猎行围,这三年里拘在朝都城,莫说打猎,便是绕去近郊跑一圈马身后都总明暗随着三五个廛禁卫,自是因了自己云支质子的身份了,却是煞得气闷。

此刻难得自由,他紧了紧手上长枪,下来系好了马,冷着张脸嘿嘿一笑,说了一句“怪兽我来啦”,便往密林深处而去。

走得一会,却忽听林内传来一声长声咆哮。风邻雪心中惊奇,忙跑了进去,却被一丛长草掩住视线。他拨开长草,却见眼前一个黑色的巨大身影——是一只大罴!

那大罴足有三个自己那般高,壮如小山,黝黑的皮毛似乎是被什么粘连得一丛一丛,却是背对着自己。

风邻雪一时心跳极快,他忙屏住呼吸,极轻极轻地举起长枪,正要向那大罴插去,却忽见它晃了两晃,随即向前扑了下去!

风邻雪大为讶异,却见那罴扑到地上,刨土扬尘,却再不动了。

他忙奔到罴首去看,却见它已没气,头顶两太阳之间似乎是被利刃穿了两个小洞,正汩汩渗出血来。

这罴乃是极凶猛的猛兽,比之熊还要阔大健壮,什么人竟能在他的头顶上开了洞?

他心中疑惑,四下望去,却再不见有人。

忽的,他听到身后压低了嗓音的一声笑。他心中一紧,捏紧了长枪。便觉身后微风一动,他弹弓一般弹起身子,迅雷一般地一枪朝后刺去——

刺到一半,却似刺进了钢铁似的再也动不了了。

他大骇,回过头,却见一个男子,只以一柄拂尘卷住了自己的长枪!

那男子一身水蓝长袍,长着满头银发,只在发尾束了一束,柔软披在身后;却是一张稚气十足的脸,桃子脸型,杏目微吊,肤若凝脂,煞作怪地一点看不出年纪。风邻雪皱眉挺枪,他却又是一笑,弯弯的薄唇,竟还勾起一深一浅两个笑涡。他手腕一振,拂尘上一股大力传来,风邻雪一时气海翻腾,手臂大震。

“再不放枪,恐怕要受内伤。”那男子笑眯眯望他。

风邻雪略思索了一下,双手便放了开来。那男子点了点头,正要甩脱拂尘,风邻雪双手却一下子捏紧,刷的一声破空,那男子头向旁一避,长枪已刺入了他身旁树干,枪头没入,连他银发也没断一根。

风邻雪长枪脱手,趁他还好整以暇回头看那长枪,倏忽间便从腰间拔出了短刀,蹂身一跃,便向那男子刺去!

那男子还未回头,手中拂尘软软银丝却忽的萁张,根根仿若利刃。风邻雪一惊,却是来不及收手,刀尖刺伤了这拂尘,竟被利丝割成了寸寸铁片!

他心中正自大震,忽觉小腹上一痛,忙收缩肌肉,却已来不及了。“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出,染在了眼前的水蓝袖口上。

他肚腹内一时翻江倒海,全身再没力气,霍地倒了下去。

他再睁开眼来,却见天色已暗,面前燃着一簇火堆。那男子坐在火前,正自烧烤着他打死的那罴子身上肉。

他一挺身要坐起来,只觉四肢百骸懒洋洋的,却是暖气盈动;小腹间也一点不疼。他坐在地上,狐疑地望着那男子。

“吃不吃?”那男子看他醒了,一笑,将串在树枝上的一只大罴掌递了过去——他外袍衣袖为血迹所污,此刻脱了扔在一旁,身上只穿着一件浅蓝直裰。

风邻雪半日没吃东西,早已腹中饥饿。心想面前这人要害自己不必用毒,便放心接过去。咬了一口,只觉口中汁水溢出,肉味鲜美——他在朝都城虽锦衣玉食,却是许久不曾吃过这般烧烤野味。心中便是一动,望着那咬了一口的罴掌发怔。

“想家了么?”

那男子声音响起,虽是压低放轻,却如溪水汀泠,极为婉转动听。

风邻雪忍不住抬起头,见他笑望自己,脸上便是一烫——他一生之中见过极多美男子,他的父亲容姿在大商也是有名这不必说,更有雄姿英发如季墨,虎视鹰行如风蒙河,莹月温玉如岑岚荫,清冷高洁如段斐容;眼前这个却绝不类他曾见过的任何一个人,乃是如烟似幻,恍若出尘天人,反而跟那天尊气质颇有相似之处;只是倘若说那天尊似魅,那眼前这人却是像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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