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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岚传——by鱼在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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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说完,杨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昌阳帝,却见他也正看向自己,忙又低了头。

“唔……”昌阳帝见杨华回避自己,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这土矻庙,从最初建起到现在,可有多少年了?”

“……大约三年有余。”杨华艰涩地道:“最初只在京城边有一座。”

昌阳帝抬着调“哦”了一声,随即笑道:“三年有余,从一座变成了二百多座,廛禁卫、兵部、内阁,看来确实是吃白饭的。”

一时间地上跪着的朱一澶韩守拙并杨华都是一颤,朱一澶带头便道:“臣等有罪,臣等……”

“有功有罪,你们自己说了不算。”昌阳帝笑吟吟道:“老子说无为而治,吃白饭也算是个治法——杨华。”他卖关子似的停了停,随即道:“那土矻庙之事,廛禁卫还查出了什么?”

杨华一愣,随即道:“便是这些……”他猛地一激灵,随即抬起头看了昌阳帝一眼。

“便是这些?”他笑笑,缓缓走到几人中间,停了停,轻轻拍了拍韩守拙的肩:“你说呢?”

韩守拙眉头皱得叠着,细细想了想,方道:“土矻庙相关,臣之前只是模模糊糊听说一些。因此等事由本是廛禁卫内调司所属,臣便未插手去管。但天下之事,内阁原该事无巨细一应处理。这土矻庙生发如此之快,内阁大臣竟然无知无闻,此事是内阁失职。”朱一澶便也道:“臣失职。”

“哦……”昌阳帝一笑点点头,又道:“此事暂且略过一边,内调司详细核查清楚再给朕报。韩守拙,”昌阳帝忽道:“壶西巡抚陈申时,去年几月份升的官?”

太子一听这话,不禁头皮一炸,偷眼觑了一眼昌阳帝,见他并未看向自己,便又忙低下头。

“……回皇上,去年十月间。”韩守拙悄悄长出了口气,随即道:“吏部考成司查核,陈申时任锦州知州三年,任上几逢灾荒,三年间岁银却一分未少。且修筑河堤、安置流民、赈济灾户,均是用的锦州州库,朝廷三年间仅向锦州拨款五十余万两银子。种种功绩都是有帐可查。”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云王曾为钦差,便是专查有上奏陈申时谎报功绩的,根据云王回报,陈申时政绩确实。”

一直跪着的岚荫此刻便跪前一步,叩头道:“儿臣已在上奏父皇的奏折中一应说明,陈申时政绩确凿无疑。”太子便看他一眼。

“……嗯……”昌阳帝点点头,却道:“嵘芝。”

岑嵘芝似是浑身一震,随即便跪前道:“儿臣在。”

“锦州毗邻的宁州,可是你的藩地?”

“……是。”岑嵘芝叩头道。

“朕听说,自去年年头灾荒之后,宁州流民激增,匪患不绝。可有此事?”

岑嵘芝抿了抿嘴,说道:“宁州知州吴炼曾回报过儿臣,确实如此。”

“嗯。”昌阳帝顿了顿,又道:“我依稀记得,宁州的吴炼是剿匪的好手,做知县时曾只带了二十衙役剿了百余人的匪窝。宁州附近匪患,再多不会多过三百人。宁州州衙驻兵也有三百人,怎么竟还会借到孔毓露的五百兵?”

一时之间,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良久,岚荫捏了捏拳头,叩首道:“那兵,当时是臣调给吴炼的。”

“哦?”昌阳帝饶有兴味地道:“你是怎么决定要调兵的?”

“当时臣为考核陈申时功绩,特意往宁州走了走。恰碰上剿匪归来的吴炼吴知州,他告知儿臣,正月间州内本就万事庞杂,加以流民大举入境、匪患猖獗,驻兵便显力有不足。”岚荫想着,缓缓道:“臣觉吴炼的话属实,又怕灾荒刚过,民变易生,便觉得该调些兵来助理宁州事物……”他磕了个头,随即道:“在宁州,臣只是钦差,原无调兵遣将之权。其时臣用钦差关防,只是向孔将军表明身份,调兵与否,还是由他自行定夺。”

“原来如此。”昌阳帝点点头,却道:“你方才说,陈申时政绩属实?”

岚荫似乎一怔,随即叩头道:“是。”

“他政绩属实,毗邻的宁州为什么一下子竟会‘流民大举入境’、‘匪患猖獗’?”昌阳帝冷笑一声:“宁州在锦州下游,要说受灾,该是比锦州受灾要重。流民不往锦州流,竟流到了宁州,你做钦差时就不觉蹊跷?”

以邻为壑——四个大臣心中一下子都浮起了这四个字。

岚荫跪在地上思索许久,终于艰难地答:“这一节是臣考虑不周,请父皇降罪。”

“你已去了宁州,难道是去赏花看景的?”昌阳帝一笑:“不是考虑不周吧。”

良久。

“……父皇!”太子忽的跪前一步。

“嗯?”昌阳帝一愣,随即笑道:“太子一直拘在京城,也有事要奏?”

“……是!”太子咬了咬牙,随即叩头道:“臣要参云王!”

殿上几双眼睛一时齐刷刷都盯向了太子。

10 圈禁

(上)

韩莹莹在宁王府等得心急如焚,直到四更天上,便听门口一阵大响,便听人喊“王爷回来了”,她忙站起身,走一步竟一个踉跄,差点摔着,一个伺候的侍女忙上来扶她。她站定,想了想,却似乎清醒了不少,对侍女道:“不必。”随即又道:“架子上的参汤,端了去堂上。”说着揉了揉眼睛,朝外堂而去。

走到堂后,她打着帘子看了看,便见岑嵘芝已被太监们搀扶着进来了,她便忙忙迎出去,福了福,说道:“王爷回来了。”

岑嵘芝脸上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一块红一块白,他吐了口气,转头对太监们道:“去回皇上,我现下还好,若再有什么,会传太医。”太监们应了便走了。

韩莹莹看了看他脸色,挤出了个笑道:“王爷,咱们进屋吧。”

“好。”见韩莹莹过来扶,他将手搭上去,略扫了两眼四方侍立的侍女太监,极轻地在韩莹莹耳边问:“那人呢?”

“已备好了。”韩莹莹轻轻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翌日早,昌阳帝方用完早膳,老太监成禄便急急忙忙跑来回报:“宁王昨夜受惊过度,加之在雪地里跪得久了,今早起来竟一病不起,浑身滚烫发热,方才还吐了血!”

“……吐了血?”昌阳帝便皱眉,想了想,问道:“传太医了么?”

“宁王妃一早便传了,太医也说棘手。”成禄偷眼觑着昌阳帝,小心翼翼道:“说是宁王这病来得沉重,宁王爷又一向体虚,怕熬起来艰难。”

“他虚成这样?”昌阳帝脸色一沉,停了良久,说道:“也罢——你叫太医院院正自己去,再多找几个太医会诊。”又道:“让太子去替朕看看宁王。”成禄一声一声应了,见昌阳帝无话,便躬身退了出去传话。

太子早便得了报,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却碍着君臣有别也不便去看岑嵘芝。此刻成禄来传了圣旨,他便忙更衣打马去了宁王府。

一进岑嵘芝卧房的门,便见屋里一片凄惨,一屋子人见他来了都跪了,四五个太医都是擦汗,韩莹莹小小的脸蛋涨的通红,眼睛也哭得肿着,见他来了泪光盈盈便拜:“多,多谢太子……王爷,王爷他……”说着就哽住了,咳嗽不止,一个侍女忙过来替她揉胸口。

“不必拘礼。”太子不耐烦地挥挥手,众人便都站了起来。他走到床前,只见一夜之间岑嵘芝跟变了个人似的,脸色灰败,双眼紧紧闭着,口唇干得脱了皮,时不时嗽两声,嗓音也是极为嘶哑。

太子皱了皱眉,走上前去,将手探进岑嵘芝的被窝——方触到他身躯,便觉通体都烫得吓人,一摸他手上,肌肤也是极为滞涩,滚热发烫。

他抽出手来,便转过头来望韩莹莹:“昨日宁王怎么变成这样的?”

韩莹莹抽噎两声,抹着泪道:“昨日王爷刚回到家,脸色便不对。我扶他进了卧房,方说了两句话,他忽的神色大变,低头干呕了一阵,随即,随即……”韩莹莹握着手绢,泪珠一粒一粒滚落了下来:“王爷他,王爷他竟然就吐了血……”

“算了算了。”太子大不耐烦,回头又望太医道:“你们看,是什么病?”

“……臣等无能,一时还不能确诊……”太医院院正卢子陵是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此刻颤巍巍站前道:“臣等只敢说,宁王爷这病来势汹汹,初时心惊,加以雪地里受寒一激,这才激出了这病……”

“废话。”太子皱眉道:“这我都能看出来,皇上养你太医院来是做什么的?”

几名太医忙都跪下:“臣等无能。”

“起来吧起来吧。”太子左右看了看,忽道:“你们那个林承胤太医呢?”

“回太子……”卢子陵忙回道:“云王爷昨夜受了鞭刑,林太医最擅的乃是外伤,是以他去替云王爷瞧去了……”

“……原来如此。”太子冷笑一声:“也是,便是圈禁了,云王好歹也是我的弟弟,是皇上的皇子。”

(下)

云王府。

林承胤方替岚荫瞧好背上的鞭创,敷完了药走的。

风邻雪在厨房里监看着侍女熬药,熬完了便亲自端了送去给了岚荫。

一进门只见他头埋在枕头里,身上创口敷着的白纱上已洇出了点点血迹。

风邻雪心中一抽,走了过去,将碗端着,轻轻碰了碰岚荫肩膀:“哭了?”

“……谁哭了。”岚荫将头抬起来,脸上煞白,嘴唇上都是咬出的丝丝血迹。

“哭了也没什么。”风邻雪挤出了个笑容:“打了四十鞭呢……”他想了想,压着怒火咬牙道:“你那个爹,是真下得去手。”

岚荫见他担心,用手臂撑着支起上身,勉力笑道:“还好,我好歹也有内功的底子。”又揶揄道:“要是换你,长得倒是挺高,内功还没我好,说不定就哭爹喊娘了。”

“……”风邻雪一时哭笑不得,只得道:“这时候你还要占这口头便宜。”便将汤药碗端过去,拿汤匙舀了一匙,试了试,说道:“喝药吧。”

岚荫点点头,便就着他手中喝了。

“……如今府内是什么个情形?”喝完药,岚荫一边皱着眉头擦嘴一边问。

“还好。”风邻雪望他喝得愁眉苦脸,忍不住也皱眉道:“太监宫女有廛禁卫管着,一时都挪动不得。你的王妃领着奶妈子之类的女眷圈在府内侯旨。”他迟疑了一下,却没说话。

“哦……”岚荫点点头,随即压低声音道:“那人,安排好了么?”

“早安排好了。”风邻雪说道:“昨夜里见你们两更天没回来,我就找了师父来把人送去了。”

“没什么破绽吧?”岚荫不放心地问。

“……没有。”风邻雪本待开两句玩笑,一看岚荫神情认真,便道:“夜黑风高的,师父抱着个人一眨眼就没影了。”他又补充道:“我师父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别说带个人出入个王府,就是皇宫,也是谈笑间的事。”

“那倒是……”岚荫想着,又问:“你现下算是一同被圈禁么?”

“……不知道啊。”风邻雪摇摇头:“你父皇没有给我的旨意。我也算命官了,要硬闯,大概也闯得出去。”

“……哦……”岚荫这才放下心来,风邻雪见他脸色雪白,颇为可怜的样子,便将他侧过身小心翼翼抱了,倚在自己胸前。他手方环上岚荫身体,忍不住一愣,随即伸手摸了摸岚荫额头,一惊道:“你是不是发热?”

“……放心吧。”岚荫侧着头靠在风邻雪胸口,听着他心跳,一时只觉心安无比:“林太医都开了药的,被打了怕淤积在心里,总要发散出来的……”

风邻雪一时心中颇急,想了想,说道:“那你就凭他这么烧着?”

“……没事。”岚荫闭着眼睛,只觉背后一片片火灼般的疼,身上滚烫,却只觉得冷。他想了想,说道:“邻雪,你先听我说。此事事关生死存亡。”

“……你真正是犟得没药医。”风邻雪扯过被子轻轻往他身上盖,无奈道:“你说吧。”

“……太子参我,参的是交通外戚、私调驻兵。”他闭着眼,长长吐了口气:“前面这个没什么。早年我交通外戚是皇上的旨,这几年我跟师父信都没通过一封,他查不出我把柄。”

“私调驻兵这事有些麻烦。我是藩王,虽然现在可以留在京畿六部参赞,终究是个藩王。动用钦差关防调兵的事,可大可小。但太子绝不会往小了处置。”他感觉风邻雪点了点头,便接着道:“藩王调兵,真做大了,他能定我谋逆。不过是个人都看得出,我调个五百兵,跑到宁州去谋逆,不是我疯了,便是说这话的人疯了。太子便想弄死我,也不能用这办法。”

“当时知道孔毓露是他的人,我最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土矻庙——这事若真坐实了,牵涉到你们云支的细作,我一百个头也不够杀的——还会牵涉到师父。”他闭着眼,忍不住轻轻冷笑了一声:“还好太子还有个顾忌,不敢真牵着土矻庙的线索参——扯出孔毓露,太子若露了交通戍边将军这一层,罪名可也不轻。”

“……你们那太子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风邻雪忍不住插言:“得个罪,便可将你置于死地!你若真死了,他不又逍遥当他的太子?”

“……谁知道了。”岚荫苦笑摇头:“他今天要参我,为的就是怕孔毓露的事露出来——归根结底,他怕我还有后手。”

“……你那父皇会看不出?”风邻雪皱眉道。

“怎么会看不出。”岚荫无奈地道:“整件事抽丝剥茧都是父皇一手主导,杨华朱一澶韩守拙跟他搭配着演戏似的。眼看就差一步通敌这词就要蹦出来了,他硬是前来了句‘此事暂且略过一边’,待太子一开言,他压根就是看戏……”

他眼前忽的浮出几个时辰前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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