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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下——by楼上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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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吉点点头,片刻后道:“二哥,父皇听闻王世充修书向河南窦建德求援,恐二哥寡不敌众,这才紧急调遣援军来此,却不知窦建德处动向如何?”

“尚不知晓,”李世民道,“只是依我之见,窦建德与王世充虽有旧交,然对其未必肯真心相助。”

“二哥的意思是……”李元吉看着他,沉吟道,“窦建德此时此刻,只怕正坐山观虎斗?”

“正是,”李世民颔首,“然窦建德心死如何,你我此刻终不能肯定。若能先攻下洛阳自然免去腹背受敌之险,若不能,却对其却也不得不有所提防。”

“确是如此。”

二人默然片刻,李世民忽然又道:“听闻此番乃是元吉亲自请战,来此助我?”

李元吉微微一怔,见对方仍旧是望着前方的路,神情里并无异样,便笑道:“大哥知我心性,岂是能久居宫中之人?此番若能助二哥攻下洛阳,也算是能弥补前日失了太原之过罢。”

李世民闻言抬眼望向他,却没有开口,只是徐徐地笑了笑。

******

李建成坐在帐中,闲闲地往面前地棋盘上落下一粒黑子。

正此时,咄苾风尘仆仆地掀帐而入,凛冽的寒风挟裹着碎雪猛然灌入,将帐内人的丝发也撩起了几分。

李建成抬眼看一眼咄苾,并不讶异,又垂下眼,自掌心取出一枚白字,定定落下。

此刻他一身水文白袍,素淡清雅,丝发随意地束着,不像人质,倒似个清风明月闲人。

咄苾褪去貂裘,抖落了周身的落雪,走至火盆前暖了暖手,抬眼看了看他,不觉笑道:“建成这数月,莫非当真不闻窗外事了?”

李建成盯着棋盘,唇角微挑,“难得偷闲,何乐而不为?”

咄苾起身走到他对面坐下,见棋盘之上,黑子白子已然一片兵荒马乱,血地无存之势,心知这人待自己尚且如此决绝,不留分毫余地,又怎能当真抛开身后种种?

心中暗暗苦笑,也不揭穿他,只是伸手按住对方落子的手腕道:“若建成不嫌弃我棋艺不精,同我对弈一局如何?”

李建成抬眼看了看他,笑道:“建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局重来。李建成执白,咄苾执黑,二人你来我往,并不退让。只是咄苾却分明地发现,李建成落子间虽固守着底线,然而决绝和杀气已荡然无存。抬起眼看他,对方却只是盯着棋盘,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黑子在指尖停住,咄苾慢慢地落下,道:“建成不问我为何来此?”

李建成神色不变,极快地落下白子,道:“人质而已,大哥军中之事,又怎能出言干涉?”

咄苾叹了叹道:“你帐下唤作魏征之人已亲自将粮草送来,道军中上下只知太子同可汗达成协议,用粮草换半载缓战,至于其他,他只道太子放心便是。”

李建成捻这手中的棋子,闻言只点点头,道:“多谢大哥相告。”

“不需一句多问,”咄苾笑道,“看来建成对此人定是有十成信任了。”

李建成笑了笑,落下手中的棋子,道:“自然。”

咄苾看着他,半晌沉默后道:“建成,你留于此地已然二月有余,这二月间,李世民同王世充仍是相持不下,照此看来,区区半载只怕……”

李建成悬在半空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眼看向他,却是轻声笑道:“大哥今日前来,莫非便是为了此事?”

“我只是不懂你为何答应留下。”

李建成看着他不答。

“我听闻不久前,齐王李元吉率军增援李世民,这大抵亦是你的手笔罢。”咄苾摇首叹了叹,道,“只是我不明白,你留下,究竟是为了保我不犯你疆土,还是保李世民不致腹背受敌?安插李元吉入军中,又究竟是为了掣肘李世民,还是……助他攻下洛阳?”

李建成看着他,目光不移,只是慢慢地变得深沉。默然许久后,他开口平静道:“大哥,你多虑了。”

咄苾叹道:“建成,上次对刘武周一战,已足见李世民远非昔日。你……不可不防。”

李建成忽然轻笑一声,却只轻轻道:“多谢大哥提醒。”

咄苾看着他,叹息一声,终不再言。然而方才提及李世民时,对方指尖细微的颤抖分明已入眼中。纵然并不知晓内情,他心下却已然能感到,李世民在李建成心中,已然有了变化。

至于是何种变化,他不愿细想,只恨这半载之后,关于这人的一切,自己终将鞭长莫及。

******

在城中撑过了漫长的寒冬,长安城中已是饥民遍野,弹尽粮绝。在此期间,城中屡次有人密谋开城迎敌,均被王世充发现制止,然而窦建德的援兵却迟迟不来。

次年二月,王世充终于按捺不出,大开城门,出城迎敌。李世民闻讯,按下了李渊让他撤兵的密诏,命李元吉镇守大营,亲自披挂上阵,强攻洛阳。

纵然久无战果,部下思乡,然而他等待的便是这一时刻,又怎能容许自己无功而返,功亏一篑?

是日,王世充亦是亲自上阵,两军对峙久矣,此刻短兵相接,加之主将亲临,均是斗志昂扬,气势如虹。由是刀兵相向,惨烈异常。

李世民提着一杆长枪,冲在最前,红缨过处,无不是一片血光。他身后的唐军亦如虎狼,嘶吼着奔向城下,同郑军厮杀做一处。

郑军不甘示弱,极力迎敌,两军对战一个白日不分胜负,直到天已黄昏,郑军终是力不能支,在损失七千人后,狼狈回城。

李世民追击不及,眼见城头已闪出无数弓箭手,箭簇直指城下,只得打马退后,挥手示意大军停下。斜阳之中,他战袍猎猎,朝城头凝望许久,终是心有不甘地将手中长枪狠狠插入面前的土地里,道:“撤军罢。”

大军回营,李世民心知一战不成,王世充日后只怕不敢再出城。念及此,心中不免有些积郁,便弄了一壶酒,独自小饮。

正此时,宇文士及掀帐而入。

李世民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徐徐道:“我不在军中时,一切可好?”

“一切如常,”宇文士及拱手道,“齐王并无动向,只是托人送了一封书信出去。”

李世民闻言,这才抬眼看着他,道:“可是送往……长安?”

“非也。”宇文士及摇首,“我遣人跟随那送信之人数里,却是……往北而去。”

“往北……”李世民定定地看着他,眸光深邃了几分,“你……此言当真?”

“不敢有半分虚言。”宇文士及顿了顿,迟疑道,“齐王来此,或许果不出殿下所料,当真……”

“罢了,此事我已然知晓。”李世民忽然出言打断,他垂了眼,声音忽然轻缓了几分,隐约间竟似透着几分无力,“你先退下罢,日后多注意齐王动向便是。”

宇文士及抬起头,眼见他又斟满了酒杯,想要说什么,终是只能一礼而去。

方一出帐,便听闻帐内一声脆响,却应是酒杯碎裂的声音。

******

李建成打马徐徐地走在一眼望无际的原野之上,初春之际,草色浅淡,似有若无。北地的风略显干燥,不似中原那般柔和,一霎间倒让他回想起年少时在太原的诸多时光。

那时他不过是唐国公家的大公子,肩头尚无天下这沉甸甸的重担;李世民李元吉也不过是自己的二弟三弟,而非今日各掌一方的秦王齐王。

即便重活一世,也无法让一切都停留在纯净而美好的当初。实则李世民还是那个李世民,而真正颠覆的……该是自己。

这一点,自己该明白了。

见对方独自在前,半晌不语,咄苾分明知道,他看似一身轻松全无挂碍,实则心头却牵绊着重重挂碍。蒲州、长安、洛阳……每一处,以他之性,又怎能放得下?

默然许久,他打马跟了上去,笑叹道:“难得春光正好,出来散心。只可信建成身在曹营,心却在汉。”

原本以为,哪怕只有最后半载光阴,只要将人留在此处,多少也能重拾几分初见的过往。无论如何,也算是一种留念。

然而渐渐地,他已然明白,二人之间早已回不到当初。纵然李建成仍是那平静无波的一池清水,自己这厢,已早已寻不回当年的心境了。

自打多年前那个蜻蜓点水的亲吻之后,便再也寻不回了。

李建成回过神来,并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轻轻笑道:“所以大哥许是愈发好奇,既然如此,我却为何仍要留下?”

“我说过,你若不愿,我不会强求。”咄苾定定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心下竟有几分期盼。

李建成同他对视了片刻,又是一笑,随即却是转头望向前方慢慢道:“此事建成离去之日,定会如实相告。”

咄苾闻言微怔,本欲追问什么,正此时,却见一名突厥士兵打马匆匆赶来。李建成见他似有军务要报,便识趣地打马先行一步,留二人在原地相谈。

半晌之后,咄苾挥鞭赶了上来,道:“建成,洛阳有变。”

李建成闻言一提马缰,打马在原地立住,面上竟有一瞬失神。半晌后,他道:“莫非是……河南窦建德?”

“正是。”咄苾颔首,一字一句道,“窦建德已然率军来援王世充,号称三十万大军,直逼虎牢关。”

“建成,纵然你极力保他别无旁骛,只怕李世民此刻,仍要腹背受敌了。”顿了顿,说不出心中为何竟有几分快意,“你……又当如何?”

第四十八章

李建成同他对视着,不发一言,神情却徐徐地转为平静,末了竟是浮现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来。

“大哥,建成既许诺以此身为质,六月之前,便绝不会离开。”他收回目光,转眼望向远处道,“此事……大哥不必忧心。”

咄苾微有讶异,道:“那此事……建成当真要袖手旁观了?”

“他若无此担当,又怎配得上大唐秦王之谓?”李建成仍是笑,仿佛当真事不关己。

咄苾定睛看了他许久,终是徐徐笑道:“如此看来,倒当真是我多虑了。”

李建成轻轻提了提马缰,往前走去,不再作答。

——若无此担当,世民你又怎配做我的对手?

——即便……当真葬身于此,到或许替我省去了一番功夫。

念及此,却是慢慢攥紧手中的,摇首无声地笑了出来。

******

李世民在疾风中策马驱驰,他跟随着三千五百员精骑。

而此行的目的地是虎牢关,他将要面对的是,是夏王窦建德号称三十万人马的夏军。

窦建德大军来援的消息传至军中时,实则于李世民而言,可谓在意料之外,却有是情理之中。

所谓意料之外,是不想窦建德终是放弃了明哲保身,坐山观虎之举,公然竖起了同李唐作对的大旗;而所谓情理之中,便在于窦建德选择了同王世充联手,除去自己,却也不失为一条可选之路。

闻知消息之初,帐中哗然。且不论窦建德号称的这三十万大军实际有多少,无论如何,唐军区区五万人马,背井离乡已近半载。经过一冬的对峙,数月的攻城,军中上下已是疲敝不堪,又如何是那窦建德的对手?

当即便有人提出撤军,毕竟再于此久留,只能落得腹背受敌的下场。李世民沉吟许久,将此提议否决,却进而做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决断——兵分两路,李元吉继续围攻洛阳,而自己则带精骑三千五百人,于虎牢关拦截窦建德。

此言一出,不出所料底下解释人人大惊。毕竟以三千五百人对阵三十万大军,无论怎么看,都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之举。众人还欲再劝,却被李世民果断地止住。此时他在军中绝对的威信发挥了效用,众人皆知秦王一旦决定的事,便不容更改,于是心中虽忧虑不止,却也只能缄默不语。

次日,李世民便这般带着人马火速出发。实则他心下如何不知自己此举,可谓是在搏命。可是无论如何,他无法坐视自己等待了半载才到手的良机,就这般付诸东流。

彼时攻打刘武周时,他亦曾率军急行,大破宋金刚主力,此番……应亦是能逢凶化吉罢。

再者,若此番撤军,窦建德和王世充必将结为同盟。自己想要再取洛阳,只怕不知何年何月了。

更何况,朝中还有太多人,在瞩目着自己,等着自己凯旋。

那人,亦在其中。

所以便是拼却了自己这条性命,他也要一赌!

大军行至虎牢关东侧暂时驻扎下来,李世民未及休息,便径自带了些护卫,来到一处高地勘探地形。片刻之后,前方探查的小校归返,告知敌军实际人数,大抵十万有余。

李世民闻言慢慢颔首,心里略略放下了几分。只是,三千五对十万,亦是三十倍的差距。

由是此战决不可硬打,只能智取。

念及此,李世民记下地形地势,当即召集秦叔宝、程咬金等大将于帐中商议军情。

次日一早天际露白,帐中众人方才散去。李世民传下军令,回到自己帐中坐下,才觉出些疲惫。然而心系战情,却如何也不能睡去,便拿出沙盘细细端详,思量连夜定下的计策是否有所差池。

确信无误之后,才疲惫地笑了笑,长舒一口气。

******

窦建德大军绵延二十里,于汜水对岸安营扎寨,与唐军所在不过一河之遥。当日正午,一列唐军突然杀入营中,窦建德大惊,当即吩咐应战。然而当夏军聚集起来反攻之时,对方却又飞速地逃之夭夭。唯恐对方有诈,窦建德下令不得追击。

然而一连数月,前来骚扰的人马源源不绝,皆是惊扰一番,便打马回撤。窦建德按捺不住下令追击,却终是无功而返。时日长了,营中一片风声鹤唳,不得安寝,生怕一时不慎,唐军再度来扰。

窦建德自恃大军在握,本就不将李世民几千人马放在眼中,此时见对方用此等小计骚扰,心中更是恼火非常,只盼着寻个时机,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

而与此同时,李世民负手里在营中,面前是整装待发的一千人马。这些士兵整容整齐肃穆,皆是玄衣玄甲,一眼望去,便如同黑云压城般气势凌人。

这是由他一手招募并栽培,是专属自己且绝对亲信的一支人马,谓之玄甲军。围洛阳战王世充时,他们跟随自己第一次出战,战果颇丰。如今逢此危急存亡关头,也将是他们虽自己出生入死。

沉吟许久,他终于开了口,却并未说任何鼓舞的话语。

“今日之战,败,则马革裹尸,胜,则名垂千古。所欲何者,诸位应是不许本王多说。”顿了顿,他翻身上了马,道,“如此……便随本王出发罢!”

玄甲军未有多言,只是整齐划一地翻身上了马,紧紧地跟随在他身后,浩荡出发。

一路行至预定地点,李世民示意所有人按兵不动,自己下了马,走出几步,拨开遮掩的灌木,望向远处的平地。

平地上,唐军数百人马正在水岸边喂马,姿态悠闲,时时更有嬉笑打闹之举。李世民静静地看着,面上神色肃穆异常。

他同此时埋伏在别处的人马一样,都在等待着什么。成败的关键,兴许便在于此。

时间一时一刻地流过,李世民一言不发,甚至连俯身的动作都不曾变过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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