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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下——by楼上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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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意识清明的时候,他会想起许多年前,自己追击刘武周部下宋金刚时,曾率军昼夜强行,两三日无水无粮亦是这般熬了过来。然而那时,他一心只为求胜,只为

而此时,他若是坚持,却又能为了什么?有时他觉得大哥不会放他不管,定当前来相救,然而对方率军弃他而去回援雁门的画面,却很快将他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偶尔希望,无边的等待之后,只能陷入更深的绝望。

再然后……一切便已然模糊了,唯有李建成的影子在眼前模糊地晃动,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终究没能留下痕迹。

思绪正凌乱间,门被从外打开,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跨入门内。李世民极力地动了动身子,想要将人看清,然而身子却不听使唤。

而这时,只听一声惊呼:“殿下醒了?奴婢这便去唤大夫!”却是丫鬟的声音。

不是大哥。

李世民慢慢地叹出一口气,不再挣扎,只是将视线重新投在帐顶,木然地看着。

******

“醒了?”李建成笔端微微一顿,抬起眼来。

“是,”韦挺道,“方才刚醒过来,大夫看过,说除却身子有些若,其余的并无大碍。”

李建成低低地“嗯”了一声,将目光重新落回案上,不再说话。

韦挺见他忽然无声,不由迟疑道:“殿下可要前去看看?”毕竟这几日李建成日日守在房内的情形,他也是亲眼目睹过的。

“不必了。”李建成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头也不抬道,“既然醒了,便通知秦王府人……将他接回罢。”

第五十七章

十月,溽暑已消,秋日的天气里微微有了些凉意。李世民披着外衣站在窗畔,一言不发地望着院中飘零的红叶。

回到自己府中已近一个月,休养调理之下,身体已然一点一点恢复如初。

只是,在此期间李建成却一次也没有来。

实则这也并非太出乎意料,李世民虽不曾真正看清他心中所想,然而他的决绝,自己却是明白的。

彼时既能如此干脆地弃自己而去,想来日后便也不会回头了罢。

念及此,李世民无声地笑,笑里有苦涩有不甘,也有一丝无法捕捉的恨意。他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已然无法自我欺骗活着否认什么了。

正此时,没被自外退开,杜如晦徐徐走了进来,拱手道:“殿下。”

李世民收起情绪,平静地看着他道:“先生何事?”

杜如晦道:“殿下,河南传来战报,齐王讨伐刘黑闼……败北而归。”

“败了?”李世民微微挑了眉,冷笑道,“不想这刘黑闼叛党此番卷土重来,竟还当真有几分苟延残喘之力?”

听闻他带着几分戏谑的话,一贯老成持重的杜如晦不为所动,仍是郑重其事道:“据京中传来消息,陛下也正为此事烦恼。依臣看,刘黑闼不平,河南不定,派人再行征讨,必为时不远。”

李世民已然听出他话中之意,便顺着问道:“先生以为,父皇此番会派谁前去?我,还是太子?”

“依臣之间,陛下此时仍在犹疑,若有人先行请战,兴许便能水到渠成。”杜如晦稍一停顿,道,“只是臣以为,殿下重伤之事陛下虽暂时不晓,然而殿下毕竟重伤未愈合,行军征战之事,只怕……”

“先生的意思……是将此机会拱手让与太子?”李世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却已然起身走到桌案边,铺开了纸笔,“此番抵御突厥,想必先生早便看出,父皇对我的信任已然大不如前。若我仍这般坐以待毙,只怕不知哪日,便要落得任人宰割的局面。”

深知李世民所言极是,杜如晦闻言只得沉默半晌,才道:“还请殿下务必以身体为先。”

李世民一面在纸上游龙走凤地写着,一面头也不抬地道:“想当年四处征战之时,何种苦难不曾经历过?又岂会怕这区区小伤?”写罢将信纸封好,递给杜如晦道,“劳烦先生速速遣人送入京中,呈予父皇。”

“臣愿亲自送去。”杜如晦恭敬接过道,“臣别无所长,唯有这三寸不烂之舌,兴许能对殿下有所帮助。”

李世民看着他笑了笑,道:“也罢,便劳烦先生亲自走一遭了。”

对他嘱托了几句,话未说完,便听闻下人来报:“殿下,太子来访。”

李世民神情微变,却也很快转为平静。他对那下人道了声“快让太子进来”,便转向杜如晦道,“先生勿要耽搁,当即便动身罢。”

杜如晦拱手告退,出门时恰见李建成自门内走入,便赶紧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李建成看了看他,目光停顿了片刻。然后他微笑着一颔首,举步走进门内。

房门掩上,李世民靠在窗边,抬眼看着李建成道:“过了这么些时日,大哥终于肯来了。”

李建成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他面前道:“伤势可曾好些?”

“自然已好些。”李世民伸手按上自己受伤的腰腹,低头一笑,道,“只是大哥此番,恐怕不是为此而来的罢。”

李建成微微一怔,随即恢复笑容,道:“那依世民看,大哥又是为何而来?”

李世民依然保持着垂头的姿势,口中慢慢道:“元吉征讨刘黑闼败归,一征已败,自会有二征。却不知,父皇此番意属何人?”

实则二人皆是心知肚明,出征的机会不仅意味着军权在握,更利于在得胜之后于彼处广植势力。曾几何时,李世民自己便是这般一步步树立起自己在地方进而在朝中的权势,也自然知晓,此时的李建成不会再对此放任不顾。

由是话音落了,他不待李建成开口,便自行接口道:“大哥此番,莫非是特意前来嘱咐世民,伤势未愈,不可外出征战?”

李建成静静地看着他,闻言目光微微冷了几分。默然片刻,他徐徐开口道:“正是。”

李世民低低冷笑一声,并不接口。

李建成仿若未见,目光越过他身侧望向窗外,道:“这一月间,突厥并无动向,想来寒冬在即,已然无心恋战。而元吉已败,父皇之意,定将召你我二人之一征讨刘黑闼。”徐徐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李世民,“你且留在此处罢。”

“这是在命令我么?是以身为大哥的权威,还是……以太子之命?”李世民闻言抬起眼来,同他对视,唇边仍残余着几分自嘲的笑意,“可是大哥你莫要忘了,除却父皇,天策府在朝中是无需受制于任何人的?”

面对对方话中分明的挑衅之意,李建成没有回应,只是几步走过来,几近地站在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靠在窗畔,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垂眼看着他。

李建成忽然伸出手,慢慢地扣住对方衣襟,将人拉近了几分。始料未及地,李世民身形随着对方的力道前倾过去,仿佛是要迎接一个亲吻的姿势。

然而便在二人气息已近相接的时候,衣襟上的力道戛然而止。

是一个亲吻的姿势,却终究隔了几分距离。

李建成极近地看着李世民,话语间的气息熟悉而清晰地落在他的唇上。

“世民,罢手罢。”只有二人才能听得分明的声音轻而低沉,似一种劝慰,更多的却仿佛是蛊惑,“此时罢手,还来得及。”

语毕,他松开手,意欲退出一步,重新回归到二人原本的距离。然而还未放开,一股力道却自后颈袭来,迫他再度前倾过去。

紧接着,李世民的亲吻便蓦然而至。扣住后劲的气力霸道,而唇齿间的纠缠,却是缠绵。

不长的吻结束在李世民的主动停止之下。仿佛骤然清醒过来一般,他扣着李建成的肩将人推开一些,退后靠上窗沿,低头笑道:“大哥,你这是在引诱我。”

李建成在原处立定,亦是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他看着李世民,重复着自己方才的话道:“世民,趁早罢手罢。”

李世民明白他话中所指并非此次出征刘黑闼,而是他二人之间的整个争斗,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争斗。

“罢手?”片刻之后,他极轻地笑了一声,仰起头看着对方,慢慢道,“大哥,我罢了手,以你之性,会放过一个曾经危及于你的人么?”不待对方作答,他自言自语般,又径自接口道,“大哥,我虽一心慕你,却也不似当年,愿将自己置于砧板之上,任人鱼肉。”

李建成看着他,慢慢道:“你……当真作此想?”

李世民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只道:“至少,此时你虽恨我……却也到底动不了我。”

“世民,你此言不假。”李建成也忽然笑了,道,“你果真是了解大哥的。”

李世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李建成转身离去,然后自嘲地笑了一声。

——大哥,我若当真了解你,又何至于如此?

与此同时,李建成回到府中,唤来韦挺道:“给父皇的书信可已送出。”

“不敢耽搁,”韦挺回道,“末将早便派人快马加鞭送出。”

李建成闻言颔首,低头沉吟了片刻,开口道:“秦王亦已请战书一封,派杜如晦送往父皇处。”顿了顿抬起眼看向韦挺,“杜如晦离开此处不足一个时辰,将军速速派人将其截住,任何手段皆可。”

韦挺深领其意,当即领命而去。

李建成的目光停留在他离去的方向,慢慢地变得深邃。

******

十一月,圣旨自长安发至雁门。李渊命太子李建成征讨刘黑闼,即日动身返回长安,不得耽搁。秦王李世民仍驻守雁门,防卫突厥。

李建成离开的当日,李世民并未前去相送。他却是收到了另一条消息:带着密信的杜如晦于途中坠马身亡,其所带下属尽数失踪。

立在城头看着李建成远去的人马,李世民忽然一拳打上石垛,指背血流如注。

******

待到李建成率军去往乐昌同李元吉会师时,已是一个月之后。

当日,天上飘着碎雪,李元吉亲自开城而候,见了不远处那一簇火红的披风,便急忙策马赶上前去,迎道:“元吉在城中等候数日,大哥总算来了!”

一别数月,他身形似是又魁梧了几分,李建成对他微微颔首,笑道:“久在雁门,此番回京又蒙父皇嘱托,不免耽搁了些时日。”顿了顿,伸手拂去落在长睫上的碎雪。

李元吉见状忙道:“此时天寒,大哥快随元吉回城罢。”

李建成颔首,便同他并辔而行,进了城门。

李元吉靠近了几分,低声道:“大哥,元吉不才,若能自行破了那刘黑闼,也不必劳烦大哥亲自前来了。”

“元吉不必自责,”李建成微微笑道,“刘黑闼此番卷土重来,可谓气势汹汹。淮阳王死于他手、庐江王被逼弃城,足见其绝非等闲之辈。对付刘黑闼,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李元吉沉思道:“说来我同其人马交锋之时,听到些传言。说刘黑闼残部再度起兵,实则是因了洺水一败后,秦王对他们屠戮过甚所致。”

“哦?”李建成闻言挑了挑眉,“真有此事?”

“正是。”李元吉道,“挺战俘所言,彼时秦王人马大胜之后,便肆意杀戮劫掠,军中纵是投降的将领,亦是免不了一死,其妻子儿女更是被掳掠殆尽。残部心怀愤恨,故才连同逃亡突厥的刘黑闼再举反旗。”

听闻此言,李建成默然许久,道:“此事兴许可以做做文章。”

李元吉见他言止于此,也不便再问,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听闻父皇因了大哥一封请战书之故,便定夺了这主帅人选,此事倒有些出乎元吉意料,原以为他定会在大哥和二哥之间有所游移。”

“世民在朝中声威日渐显赫,大有盖主擅权之势,只怕父皇对他的信任,恐怕也不如当年了。”李建成轻笑了一声道,“若非如此,他何苦犹疑,早便该下令让他做这主帅了。派我前来,大抵不过犹疑之际,见了请战书的顺水推舟之举罢。”

李元吉疑道:“莫非二哥不曾修书入京?”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般机会,”李建成望着前方的路,淡淡道,“只是我却不会让他如愿。”

李元吉似乎明白了什么,默然片刻后道:“对二哥……大哥日后将如何?”

李建成闻言回头看他,顿了顿,不答反问道:“元吉以为,我该如何?”

“元吉以为……大哥不该有太多顾念,”李元吉慢慢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在这深宫苑囿之内,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比比皆是。”

他话虽隐晦,然而其中之意却再明显不过。李建成听罢,仍不作答,只是轻轻笑道:“这些道理,你倒似比我看得更清。”

“论才智,元吉虽远不如大哥,却深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之理。”李元吉看着他道,“还望大哥三思才是。”

“自然。”李建成忽然提了提马缰,停了下来。他仰起脸望了望自中天纷扬而落的碎雪,神情变得有些恍惚,“此事……若大哥一时忘了,还望元吉记得时刻提醒。”

******

与此同时,雁门城内,李世民展开自长安送来的一封书信,口中喃喃道:“你说这封德彝为何要将杜淹意欲投奔太子之事告知于我?便因为他是杜如晦的叔叔?”

立在他面前的房玄龄回道:“臣以为,封德彝此举应是向殿下是好。此人生性圆滑,于太子和殿下之间,自然是哪一方都不愿得罪的。”

李世民慢慢颔首,随即抬起眼来望向他道:“而先生亲自赶来雁门,便单因了此事?”

“正是。”房玄龄拱手道,态度一派谦恭,“臣以为,杜淹此人虽无大谋乱,却有小伎俩,若当真投靠太子一方,于殿下恐有不利。故于此时,殿下不可不予以重视。”

“哦?”李世民微微挑了挑眉,“那先生以为,我应趁此机会将其纳入麾下才是?”

房玄龄颔首道:“纵然此时无用,日后兴许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况其又是杜郎中的叔叔,当年殿下在杜郎中百般请求之下留下了他的性命,此番若请杜郎中出马,定能劝得他归顺。”

李世民闻言默然片刻,道:“实不相瞒,杜如晦已死。”这数月来,李世民一直按下此事,除却亲信之人外,他人并不知晓。

实则只因他心中颇有愧意,不知该如何面对其家属,故只得一时按压下来。

房玄龄闻言分明是一惊,却也很快镇定下来,见李世民言止于此,也不多问,只道:“杜郎中若已亡故,臣愿做这说客。”

李世民慢慢颔首,对房玄龄道:“那便劳烦先生走这一遭,先生大可告诉杜淹,若弃太子而随我,天策府兵曹参军并文学馆学士的位置,即刻便是他的。”

第五十八章

李建成立在房中,默然看着面前的沙盘,低头沉吟。

片刻之后,魏征推门而入,行至他面前,拱手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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