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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下——by楼上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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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闻言微微一怔,却仍是道:“这魏征,并非等闲之辈。”

“自然,否则我又如何会讨他入东宫,”李建成从李世民身边走过,在椅边坐下,顺手斟了一杯茶,道,“今日他三两句话便激得你大怒,你难道看不出他是有意为之?”

李世民跟了上来,走到他面前极近地站定,低着头,目光落在那在方才的亲吻之中,已有些微肿的唇上。定了许久,终是挪开,看向对方的眼道:“大哥,纵然他不知为何激怒于我,可他看你的眼神……不会有错。”

那种眼神,他曾在咄苾眼中分明地看到过,也深知那意味着什么。他甚至可以想见,自己此时此刻望向大哥的神情,应亦是如此罢。

因为感同身受,故只需一眼,便能辨别是真是伪。也只需一眼,便让自己恨不能将对方碎尸万段。

李建成抬眼仰视着他,神色之中并未有分毫变动。许久之后,他垂下眼去,低头啜了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徐徐道:“世民,你要明白,大哥并非你一人之物。”

李世民闻言猛然愣住,如遭雷击。

一句话触动了千万思绪,他怔怔地着对方,脑中飞快地浮现出往日的种种。

他知道自己一直要的,便是大哥只属于他,只属于他一人而已。

为此他可以纵身替他挡剑,可以在雨中奔波整夜,可以单枪匹马救人,可以闯入火海拿药……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这些在你眼中又算什么呢,大哥?

他可以容忍大哥心中半是天下,只留一半的位置给自己……却不能容忍,便连这一半,自己也未曾得到。

故无论是咄苾还是魏征……他不会容忍任何人,同他争这小小的一方位置!

念及此,李世民用力握紧了拳,眼中一刹那杀气毕现。

李建成看的清明,明白他心中所想,心中不由一寒。他忽然觉得,李世民便是雌伏在自己脚下的一匹狼,纵然乖顺,本性却终是去除不掉。终有一日,他会伸出利爪,亮出獠牙,教人猝不及防。

前世的自己,今生的咄苾……便都是前车之鉴。

自己如何忘了?自己……不该忘的。

“世民,魏征是东宫之人,你不要动他。”他放下茶杯,看着对方的眼睛慢慢道,“你若动了,便是在同大哥作对。”一字一句说的轻缓而平静,却如利刃一般地锋芒毕露。

他素来与人为善,举手投足间俱是温润平和,眼中含笑。然而此刻微微沉了脸,竟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威迫之感。一霎间,仿佛换了一人。

李世民再一次怔住,眼中的神情顷刻化为自嘲,他摇摇头,笑道:“便是……为了区区一个魏征?”

“并非为他,换了旁人亦然。”李建成神色恢复了平常,只是声音里透着自持的冷淡与疏离,只在三言两语之间,便蓦地将二人拉开千里之遥,“大哥只是希望你早些明白,免得日后错已酿成,却是不可挽回了。”

李世民闻言笑得惨然,他不愿、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在大哥心中,竟是敌不过区区一个下臣?

“是……大哥教诲,世民谨记在心。”许久之后,他终是哑声道,“今日,世民便告辞了。”说罢也不待李建成作答,跌跌撞撞地便推门而出。

房内恢复死寂一般的沉静。

门虚掩着,一缕橙黄的夕阳顺着门缝投入,竟有些此言。李建成定定地看着,许久之后,他伸手覆上了眼,长长地叹息出声。

——世民,与你反目并非我所愿。

——所以,你也……不要逼我。

******

之后的三日,李建成仍是以一心为了租庸调法夙兴夜寐,游走奔波于朝野之间。

直至稍稍空闲下来,才发觉这三日间,李世民不曾来寻过他一次,魏征亦仿如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李建成独坐在房中,放下书卷,眼见窗外天色已有些暗了。迟疑片刻,他起身理了理衣衫,推门而出。

“殿下可是为寻魏征而去?”方踏出门槛,便见庭中已然离了一个青色人影,朝自己拱手一摆。

李建成顿住步子,道:“先生不必多礼。”

魏征站起身来,抬眼看着李建成,又笑道:“……还是为寻秦王而去?”

李建成闻言不答,同他对视了片刻后,叹道:“秦王一事,先生是何事发觉的 ?”

魏征如实道:“本只是狐疑,昨日一试,方才确信。”

李建成叹道:“先生既然明知,昨日又何必那般激他?”

廊灯的掩映之下,魏征目光在他唇边的伤痕处微微一顿,很快不着痕迹地挪开。他并不回答,却问道:“殿下便不过问臣今日来意?”

李建成笑道:“那便还请先生告知来意罢。”

魏征一字一句道:“将功补过。”

李建成闻言笑了,道:“先生何过之有?”

“激怒秦王,罪不可恕。”

“那……先生何功之有?”

“臣今日去往李密处走了一遭。”

李建成闻言,眸光不由亮了亮,当即侧身推开门道:“门外风大,先生还请进屋详说罢。”

却说那魏征去往李密府邸时,对方听闻来着是旧臣,言语间颇有些轻慢。

“魏大人易主之后,想必是飞黄腾达了罢,自不比我等屈居人下。”李密晃了晃杯中的酒,并不看抬眼看他。

“首领知遇之恩,魏征岂敢相忘。”魏征谦恭道,“故今见首领这般处处受人掣肘,又如何能坐视?”

李密抬起眼来,道:“魏大人话中何意?”

“不知首领可曾想过,”魏征徐徐道,“首领天纵英才,率两万人入关,也算得上功德一件,却为何只得光禄卿这般掌管膳食的小官?”

一语戳中深以为耻的痛楚,李密放下酒杯,沉默不语。

魏征察颜观色,继续道:“首领可曾想过,陛下待首领虽然热忱,朝中文武百官却为何处处刁难?”

李密看着他,面色难看了几分。

魏征道:“首领可曾想过,若陛下当真有意加以重用,又岂会只予首领以一虚职?若陛下当真待首领无半分间隙,有怎会让首领处处受制?而朝中文武百官,若无陛下默许,又怎敢如此放肆?”

一席话说得李密无言以对,半晌之后才道:“依大人之意,莫非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乃是陛下?”

魏征不答,只道:“陛下当年自太原起事,直至如今入主关中,雄踞长安;自唐国公,唐王,直至今日九五之尊,非雄才大略,胸有城府只能不能得之。同今日那留守洛阳,目光短浅的王世充不同,陛下之志,绝非安居此关中之地,而是终有一日剑指天下,一统中原。”顿了顿,望向李密道,“这样的人,是会毫无芥蒂地容纳虎狼一般的瓦岗寨众人,还是暗中施以小计,将其分裂瓦解?”

李密闻言,思及往日每每自己上报众臣无礼之举,而李渊俱是含糊其辞,草草带过的诸多情形,顿时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他将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按,厉声道:“我好心投奔,那李渊竟待我如此!”

“首领还请息怒,”魏征道,“臣如今已是东宫之人,本不该如此,然而首领旧难忘,故才冒死前来。只愿首领早日脱身,免遭加害才是。”

李密看着他道:“依大人之言,可是已有妙计?”

“妙计不敢,区区小计,还望能借以相助。”魏征站起身来,附在对方耳侧低声言语。

语罢他站起身来,拱手道:“此地不宜久留,臣便告辞了。”

“先生之才,李某愚钝,今日才始得见。”李密起身一礼,态度已然同初时不同,顿了顿,他叹道:“李某那日将大人拱手送出,今日方知悔矣。”

魏征闻言不答,只是拱手一拜,转身离去。

心知日后当他得知真相时,便不是悔,而是恨了罢。念及当日在李密帐下时,他虽不重用自己,却也不曾怠慢过。如今自己这般,倒真有些恩将仇报之嫌。

然而心内虽有些愧疚,却终究是不悔。实则错不在李密,只在机缘巧合,叫自己遇上了那人,只一眼,便愿意为之托付终身。

无论是为了自身无法施展的才华抱负,还是……

魏征一笑,心知这两者,不过殊途同归。

“先生何事发笑?”见他说罢之后只是沉吟,李建成不由道。

魏征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却是笑道:“臣不过窃喜。自觉草莽之身,得遇殿下,实乃三生有幸。”

他眼中似有若无的暗涌,李建成看得分明。他垂了眼,平静笑道:“得良臣如先生,于建成而言,又何尝不是幸事。”

“臣受宠若惊了。”魏征闻言收回了目光,恢复了神色。然而话音落了,唇边却不着痕迹地挑起一丝自嘲的笑来。

第三十七章

刘文静步入院中的时候,李世民正斜倚在石桌边,手中握着半杯酒,默然望着中天明月。

月色恍若薄纱一般当空垂下,在他俊朗挺拔的面孔中,添上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柔和。

刘文静足下的步子顿了顿,终是朝他走了过去。

听闻声响,李世民猛然回过头来,见他了微微一扬眉,随即带着三分浅醉笑道:“原是肇仁。”

刘文静在他对面坐下,眼中映照出对方一闪而过的失落之色,心中便已明白了七八分。他拿起桌上酒壶,给自己径自斟了一壶酒,口中道:“世民若欲借酒浇愁,文静愿陪你一遭。”说罢将满杯举起,定定地看着他。

李世民同他对视了片刻,徐徐垂下眼,望向自己手中半空的酒杯。却是摇摇头,道:“若尚能以酒浇熄的,便不是真愁。”说罢自觉有几分小女儿之态,不觉自嘲地笑了一声,仰起头,将那剩下的半杯干脆地饮尽。

刘文静已然看出他今日似有心事,也大抵能猜出所为何事。自己跟随在他身边多年,曾眼见着对方一日日长成,直至如今这般独当一面。

刘文静低叹一声,自己见过李世民三军阵前的杀伐果断,见过帷幄运筹时的镇定沉着。可每当事关那一人的时候,他便会失去冷静,恢复成冲动莽撞的少年心性。

然而今日让他颇有些欣慰的是,李世民没有像往日那般喝的酩酊大醉。虽然掩饰不住神色里的黯然,然而举手投足间还算是沉稳持重,并未失了理智。

果然是长成了。

念及此,刘文静亦是放下酒杯,道:“世民,你若还当我是知己,遍同我……说说你大哥罢。”

李世民苦笑一声,道:“此事果真不曾瞒得过肇仁。”

刘文静亦是笑道:“我与世民多年之交,若连这也看不出,又岂能配得上在你身侧,居一席之地?”

李世民笑了笑,盯着桌上的空杯,却不再急着续杯。许久后,他徐徐开口道:“肇仁,你可知求而不得,是何种滋味?”

刘文静垂下,轻笑道:“自然是懂的。”

他如何不懂?只怕他懂的,比起面前这人,亦不会差之分毫罢。

“肇仁你不会明白,”而李世民闻言,却徐徐摇首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大哥,将自己藏的更为隐蔽。”

他心中却仿佛始终有一块禁地,是不曾敞开,亦是无人能触及的。纵然朝夕相对,甚至是肌肤相贴又如何?二人之间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任他如何付出也无法逾越,念及此,心中不觉一阵悲凉。

几日里回想起来,这大概便是自己看到他同魏征谈笑自若时,勃然大怒的根本原因罢。因为这是他真正想要,而不得的东西。

刘文静闻言心中微痛,沉吟片刻,道:“世民,太子生性看似温文,实则内心刚硬。他既已胸怀天下,却不知者情之一字,于他而言,却又能算得多少轻重?”

此言恰是戳中李世民心内所想,他深情略略恍惚了几分,终是自嘲道:“……肇仁此言,倒实是不假。”

刘文静收敛起心中不忍,察言观色许久,心中已然有了计较。片刻之后,他开了口,慢慢道:“不知世民可愿听我一言?”

“肇仁于我自不必有任何拘谨,”李世民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头去,叹道,“直言无妨罢。”

刘文静微微垂下头,目光从对方额前的碎发之后,搜寻着那眼光之中一分一毫的变化,略略一顿,他道:“实则……世民若想在太子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也并非无法可取。”

李世民此番闻言,蓦地抬眼看着他。眸光亮了亮,分明是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只是其中神情,一霎间竟似又恢复了那般孩童心性。

刘文静平复起心中无法言喻的感觉,终是抬眼同他对视,慢慢道:“他要征战,你便是他手中的杀伐利刃。他要江山,你便将半壁江山握入手中。”顿了顿,笑叹一声,“你若跟他在身后,他自然看不到你;唯有待你同他平起平坐的那一日,他眼中才会真正有你的影子。”

李世民闻言略略有些恍然,然而却并不做言语,只是不住地替自己斟着酒,随即仰头而尽。一连三番,直到刘文静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才放下酒壶道:“肇仁所言醍醐灌顶,只恨往日人在局中,今日始得看破。”

刘文静见他神色蓦地清朗了几分,知他这三杯酒下肚,心内应亦是跟着澄明了不少。他收回手,定定地看着对方道:“秦王,以你之才,本该同太子比肩而立。”

他蓦地换了称谓,言语神情中亦是添了几分肃然郑重。李世民同他对视着,许久却只是一声轻笑。

默然许久,刘文静复道,声音已然回复了平和,“世民可还记得,我大军初入关中,驻守朝邑之时,我曾对你说过……”

“肇仁,我曾说过,此事休要再提。”李世民垂下眼去,低声打断。

刘文静听闻此言,心知李世民早便明白自己方才那番话的弦外之意,想来倒是自己多虑了。只是念及当年他容不得人说李建成半点不是,每每听闻,定是暴跳如雷。然而此刻他虽仍是出言打断,而隐没在夜色中的神情,却只是一派平静深沉。

看来自己此言……并没有白费。

二人之间持续了许久的沉默,直至刘文静抬头望了望头顶已然西斜的月,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这便告辞了。世民也早些歇息罢。”

李世民此时才亦是站起身来,看着他笑道:“那世民便不送了。”

刘文静点点头,拱手同他作了别。一路出了秦王府,才蓦地停住步子,一声叹息。

只因自己太过清楚,那人清瘦单薄的身影,却犹如高山仰止,几十年如一日地挡在他面前,遮天蔽日地掩盖了他的视线。让他眼中心中,再见不到,也容不下别人。

——世民,你若当真是雄鹰,便应着眼于更无际的苍穹。而非安于这山巅处,栖身的一角。

——只愿等你当真展翅高飞的那一日,莫要怪我当初这番所为才是。

******

十二月,李密上书,道有意返回山东收复旧部,劝其尽数归唐,以壮王朝神威。李渊见势,心知对方已然按捺不住,顾有人“放虎归山”的劝谏,慷慨应答,然而及至李密联络王伯当离开关中之后,却忽然一纸诏令,命其留下一半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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