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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下——by楼上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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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李渊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拜,抬起眼来的瞬间,却恰是触到一束目光。

李世民人跟在李渊身后,却正是回身望向自己这边,四目相接片刻,他极快地收回目光,回转身子,却仿佛是冷笑了一声。

然而那目光深幽、自嘲、无奈、决绝……甚至带着几分怨怼,一眼望去,竟是复杂得教人揣摩不透其中之意。

李建成微微垂了眼,暗自叹息一般地笑出声来。待到众人远去之后,便反身回宫,不多做停留。

——世民,你该早早罢手。

——你……争不过我的。

******

李渊离宫的时日里,李建成全权执掌军国大事,虽是头一次监国,然而治国之道他本已熟习,加之朝中忠臣并东宫心腹辅佐扶持,很快便得心应手,渐入佳境。

这日他阅过了手边奏折,遣人分发下去,眼见天已薄暮,便稍稍舒展了身子,离开书房往后院而去。

不曾小立多久,便有一下人送来一封书信,道:“庆州都督杨文干遣人送来密信,请殿下过目。”

李建成伸手接过,吩咐下人离去,便走回房中徐徐展开。

这杨文干,在任庆州都督前,原是在太子府人。调往庆州后,仍是李建成亲信之人,东宫护卫的兵甲,多是此人募集之功。

故此番见他信中提及因由前日平乱之故,如今甲胄军械据是捉襟见肘,恳请朝中给予补给时,李建成思量片刻,便当即遣人办理此事。

而便在次日,同样是一封密信被送往仁智宫。当晚,李世民将房玄龄秘唤入房中,将书信交给他过目,随即径自走到窗边,负手而立道:“不知先生看过之后,可有何想法?”

“看来太子百密之中,也终免不了一失。”房玄龄将信纸小心折好,道,“依臣之见,此事大有文章可做。”

“若非有文章可做,今次也不会劳烦先生前来。”李世民并未回头,声音有些低沉,“却不知先生以为,有怎样的文章可做?”

李建成亦非完人,更何况,在杜淹的密报之下,李建成这一月的种种举动,俱已在他眼中。

杜淹因由自己的侄儿杜如晦死于李建成之手,对其颇有怨怼之意,故此时已然成了李世民颇为信任之人。入秦王府不多久,李世民便发觉此人灵活善辩,利于打探消息,结交旁人,倒十分庆幸当年为让他投入太子府。

如今,果真派上用场,寻到了李建成的破绽,

念及此,李世民不觉挑起了嘴角,心头似有了几分隐而未发的快意。他转过身去,看向房玄龄道。

房玄龄沉吟着同他对视着,许久后一拜道:“臣倒是有一策,然而却是一招险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世民微微挑了挑眉,道,“却不知……险在何处?”

房玄龄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此事若成,则太子可取而代之;若败,则……”

“如此足矣,”李世民轻笑了一声,眸光于深沉之中似是亮了亮,竟隐约有几分兴奋之意,“那……便请先生一一讲来。”

******

十日后,仁智宫内来了两名意外来客,他二人不过普通的军卒,却引得李渊亲自召见。

因为他们带来的,是一个惊人的消息:太子谋反!

普天之下绝无一个帝王能对这四个字置之不理,李渊听闻消息,当即将二人宣如宫内询问。

一问之下,方知这二人本是李建成手下军卒,此番奉命将甲胄军械押往庆州都督杨文干处。二人将此间来龙去脉尽数描述了一回,只道一心忠于陛下,绝不能对太子的不轨之举置之不理。

依大唐法令,朝中下拨军需须得经过兵部,然而李建成此举却可算是自作主张,加之心知他同杨文干关系非常,李渊听罢,不由皱了眉,心中有些恐慌。

照理而言,身为太子,是觉悟谋反必要的。然而对于李渊而言,李建成的心思,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是从未看透过的。故一时间,此事真伪,他竟也无法断定。

故命人将那两人带下之后,李渊长久地默然,只是眼望向堂下坐着的人。李世民、李元吉在左,裴寂为首的几名要臣在右,神情各异,举止不同。

李渊徐徐收回目光,叹道:“此事……尔等有何看法?”

话音放落,李元吉便站起身来,道:“父皇勿要听信这二人胡言,儿臣原以信命担保,大哥绝不会做出此事!”

然而此法担保终究太过单薄,加之李元吉本就同李建成走得极近,故李渊闻言,只是笑了笑,却转眼望向李世民,分明实则在等着他开口。

李世民一直只是沉默,此刻只得徐徐站起身来,苦笑道:“大哥心思太深,儿臣亦是难以看破,加之此事事关重大,故儿臣不敢妄言。”

“罢。”李渊只得叹息着让他归位,“你之所言也实是不假。”

此时此刻,裴寂终是站起身来,道:“陛下,臣以为,仅凭两名小卒一面之辞,是绝不能定罪于太子的。如今太子是否有谋反之意尚不明了,但陛下当务之急,不如先召太子独自来此,太子若避而不来,则或有蹊跷;若是来了,此事是真是假,再问不迟。”

裴寂跟随李渊多年,对其心性了若指掌,纵然心底绝不认为李建成有谋反之心,却也知以自己口中决不可表露半分,故只极力将话说的客观而中立。

话音落了一拜,却感到一束目光投向自己。裴寂抬眼望向那目光的来处,却见李世民只是垂着眼,神情平静。

稍一思量,心中便似已了然什么。裴寂不动声色,只是又道了句“望陛下三思”,便退身回去。

而李渊沉吟叙旧,果真对裴寂之言深以为然。又叹息了一声,终是道:“裴监所言极为中肯,来人,速传令入京,召太子来仁智宫!”

******

李渊旨意传至东宫时,此事已是朝中皆知。

太子府人听闻李渊召太子单独入仁智宫,大都极力反对。毕竟圣心难测,若当真已认定了这谋反之事,李建成去了,便是自投罗网。

甚至有人愤然之下,提议李建成不妨当真反了,早早坐上那龙椅。

然而同府中众人的激烈反应相比,李建成却显得极为平静。他靠在椅背上,任旁人你一言我一语,自己却只是低头沉吟着。待到旁人已无话可说时,他才慢慢站起身,道:“诸位之心,建成心领了。只是我既无谋反之意,又何必怕他人谗害?若当真推辞不去,教旁人看来,却正是畏罪之举。故既然父皇皇命已出,明日自当启程去往仁智宫。故诸位勿要再劝。”

他言语说的平静,甚至并无什么感情起伏,然而一字一句却透着笃定。一席话下来,堂内方才的喧闹乍然退去,一时无人开口。

“臣以为,殿下所言极是。”最先开口的却是一直一言不发的魏征,他走至堂中深深一拜道,“魏征在此恭候殿下安然而归。”

李建成看着他微微笑了,道:“多谢先生。”

******

次日,李建成轻车简从,离开皇城。魏征同东宫几位幕僚前来相送,三言两语话别之后,魏征打马朝李建成近前走了走,附在他耳畔低声道:“臣已暗中已安排妥当,殿下此行若有个三长两短,东宫上下即刻便杀入仁智宫。”

李建成闻言当即上挑了唇角,口中却道:“魏先生好大的胆子,果然敢为他人所不敢为。”

“若非如此,又怎能做殿下的左膀右臂?”魏征亦是笑了,徐徐打马走开了几步,在两人间重新拉开一些距离。

李建成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道:“先生不必担心,建成自当权力自保。”

魏征微微颔首,看着他似有话要说,然而迟疑片刻,却改口道:“殿下只需记得,魏征同东宫所有兵将,誓死效忠殿下便是。”

“自然。”李建成笑着拨马,带着几个随从,转身而去。

实则他明白魏征想问,却不曾问出口的是什么。这件事,二人心知肚明,却又各自绕开绕开了。

“确是该有一个了断了……”喃喃低叹一声,他忽然扬鞭,纵马奔驰而去。

******

李渊坐在堂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伏跪着的人。房中他们父子二人,这般无声的对峙,已有半柱香的时间了。

李建成披散着头发,淡衣素袍,轻裘缓带,垂眼默然不语,如此大事,竟是不急着替自己辩解。

终于,李渊率先开口道:“为何穿成这般?”

“戴罪之身,岂有身着华服之理?”李建成头也不抬,长发委地,遮住了大半面容。

“戴罪?”李渊挑眉道,“莫非你当真有谋反之意?”

李建成这才抬起身子,同李渊对视,口中却是定定地吐出两个字:“不曾。”

“那为何戴罪?”

李建成似是轻笑了一声,然而面上却全无笑容,“父皇认定儿臣谋反,儿臣自然有罪。”

“建成,你这是在怪朕。”李渊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只是这谋反之事,若是换了你他日为君,只怕亦是会如朕这般。”

李建成再度垂下眼去,默然片刻后道:“未做之事,儿臣无法明证。此时唯请父皇召杨文干来此对峙,方知事情真假。”

“此是裴监亦曾同朕提及,朕深以为然。建成你且留在仁智宫中,待事情水落石出,若你无罪,朕定将还你一个公道。”李渊叹息了一声,“建成你休要对朕有怨言,朕虽是你的父亲,却也是一国之君。此事在查清之前,朕绝不能有一丝大意。”

心知李渊这是要将自己软禁,李建成并不觉得意外,没有多言,只是拱手一拜,在侍卫的带领下,出了宫殿。

李渊看着他离去,以手支额,叹息一声,随后对身旁的宫人道:“立刻传宇文颖入宫。”

******

当夜,李世民负手立在窗畔,房内没有电灯,他身后一片无尽的黑暗。片刻之后,门被轻轻退开,下人走至近前,低声道:“殿下,宇文大人来了。”

李世民侧过身子,面色一般隐没在阴影之中。顿了顿,他开口道:“让他进来。”

很快,门外走进一人,见了李世民,拱手一拜道:“见过秦王。”

“宇文大人,好久不见。”李世民冲他微微一颔首,随即却侧过脸望向窗外,“听闻大人皇命在身,明日便要去往庆州了?”

“正是。”宇文颖不敢怠慢,道,“明日动身去往庆州,请都督杨文干来此。”

“不想父皇恰是选中大人来完成此事,说来,该是我李世民之幸罢。”李世民回过头来,看着他,由于背光而立,表情全然隐没在阴影之中,“三年前,本王曾从父皇手中替你捞回一命,此事宇文大人应是没有忘记罢?”

三年前因一时受贿,险些为李渊所斩,幸得李世民保谏,方只以贬官作罢。自那之后,宇文颖同亲王府便有着脱不开的联系,只是此事朝中无人知晓而已。此时听闻李世民忽然提起旧事,宇文颖已然觉察出些许弦外之音,便道,“殿下有何吩咐,臣定当尽力完成。”

“很好。”李世民颔首,顿了片刻,道,“却不知大人此番去往庆州,将如何对那杨文干说明此事?”

宇文颖如实道:“告知陛下疑其联同太子谋反,召其入仁智宫当堂对峙。”

李世民闻言摇摇头,道:“这一番话多有不妥。”

宇文颖道:“请殿下指教。”

“大人到了庆州,只需告诉杨文干四个字即可。”李世民慢慢道。

“却不知是四个字?”

“太子已死。”李世民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说得快意,“可曾记清楚了?”

此言已出,宇文颖瞬间便明白了李世民之意。这虽让他心中震慑,然而却也知事关重大,以自己此时的立场,不可多问一字,便只拱手道:“臣定当如此转告杨都督。”

“事成之后,自当重谢大人。”李世民微微颔首,道,“时候不早了,大人明日还需赶路,此时不如早些歇息罢。”

待到宇文颖应声告退,李世民重新回转身子望向窗外。伸手扣住了雕花的窗沿,用力握住,低着头颤抖着笑出声来。

刀刃既已出鞘,便定要见血而归。

——大哥,说起来,这本是你的作风。

——却不知此番见了自己的血,你该是什么表情。

第六十章

李建成看着案前的棋局,自顾自地落下一枚白子。

正此时,门被从外大力退开,李渊气势汹汹地大步而入,李世民和李元吉紧随其后。

见其形势,李建成隐约感到了什么,却也急忙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然而李渊瞥了一眼桌上的棋局,不待他开口请安,便道:“太子倒是颇有闲心,想来是对局势尽在执掌了?”

李建成抬头道:“不知父皇此言何意?”

“庆州都督杨文干举兵反叛,数万人马已奔长安而来,”李渊强抑着怒气,一字一句道,“太子,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建成闻言心头一紧,本能地转眼望向李渊身后的李世民。李世民确是将目光投向他处,然而四目对视之下,却头一次让李建成有了“深不可测”之感。

停顿了片刻,李建成收回目光,对着李渊跪下身子,却只是一言不发。

他知道,若说在此之前,李渊心中对自己还是存有信任的,那么此时此儿科,杨文干当真树起了反旗,自己这“谋反”的罪名,也许已然坐实了。

只是,杨文干平白无故地便造了反?此事……有一人只怕比自己更为清楚罢。

心内暗暗地冷笑了一声,他慢慢开口道:“只怕儿臣意欲解释,父皇此时却没有心思听了。”“铁证”如山摆在眼前,此时空口的辩解又有何用?

“逆子!”他异常的平静让李渊前日的迟疑,今日的不可置信一瞬间转为暴怒,他呵斥着一掌甩过去。大力之下,李建成被打偏了脸,身子却仍是笔挺地跪着,岿然不动。

李元吉见状,当即在一旁跪下-身来,恳切道:“父皇请息怒!儿臣以为,以太子之性是断然不会做出此等谋逆之事,此一定尚有内情,还望父皇明察!”

“明察?”李渊知他同太子是一党,此时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呵斥道,“杨文干都反了,还有什么内情?”

与此事,李元吉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故一时也只是缄默地长跪着。父子三人,便这般两跪一立地对峙着。

过了许久,一直沉默不语的李世民终于走上前来,对李渊道:“父皇还请息怒。儿臣以为,叛军来势汹汹,父皇应以平定叛乱为上。”目光在李建成处微微一顿,又道,“至于太子谋逆一事,待平乱之后再做定夺不迟。”

他声音异常的冷静,冷静到仿佛当真置身之外。李渊听闻,慢慢地吐出一口气,道:“世民说得在理,此时应以平乱为上。”然后他将目光转向李建成道,“建成,你让父皇颇为失望。自今日起,你便连这屋子也不必出了。待朕平乱之后,再做处置罢。”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李世民紧随其后,出门之前,朝这边瞥了一眼,举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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