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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好死——by醒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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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仗打了足有五六年,母亲腹中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父亲的,他居然也不问一声。还是说他计较过,只是不曾叫我瞧见?

“哥哥。”怀恩忽然叫道。

我抬头看他,挤出一个微笑,拉着他坐下道:“怎么忽然想起来看我?现在还是乱七八糟的,晚些来就有样子了。”

怀恩默默的看着我,道:“哥哥,你成亲以后是不是不回家了?”

我想他大约觉得寂寞,从小就只有我带他玩儿,我若不回家,他一个小孩子,每日里对着最讨厌的书本可怎么是好。我笑笑:“怎么会?自然还是要回家的,就是少些。过两年哥哥给你生个侄子玩儿。”

怀恩笑了笑,转头看着窗外,忽然幽幽的叹气。

小孩子家家,装什么深沉。

我晓得我是过分了,哪有一成亲就跟家里分开过的。我跟家里说是林翠翠想单过,其实还是我自己的主意。母亲白着脸看父亲,父亲似笑非笑的瞧我,我背上出了一层冷汗。长兄倒是笑眯眯的,只是那双眼睛实在没多少笑意在里头。

管他,再过几日就瞧不见了,你们再吓谁去。

怀恩收了目光,转过来盯着我,轻轻的说:“哥哥,你成亲之后,我就要离家游学去了。”

我一愣,又不是在江南老家,游什么学?塞外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牧民,学什么去。

可是那小子却抿着嘴一声不吭,我也不好再问,只当他年纪小性子野,出去玩两年也好。

怀恩忽然说:“父亲的老家就在玉关之外,我想去瞧瞧。人说那里风俗与江南迥异,大约十分有意思。”

果然是小孩子,风沙遍地的去处,能有什么意思。

不过既然他欢喜,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怀恩临走前忽然站定在门口,问我:“哥哥,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我眨眨眼:“不是还有一个月的么?小心身体一路顺风什么的,也该到时候再说罢。”

怀恩定定的瞧我一眼,抿了抿嘴,转头走了。

这小子,又玩什么花样。

那样的眼神,我最不喜欢,好像有什么事全天下都晓得,偏偏就瞒着我一个人。跟在长兄身边久了,这小子也变得看不懂了。

怀恩离开后不久,母亲也来了。母亲这些年很少出门,最多也就是在自家马场走一走。小地方新鲜事儿少,母亲以一个男子之身生下我们兄弟两个这么件事儿,过了多少年也有人拿出来说。

母亲坐在我面前,却一直没说话。我静静的看着他。母亲此时已经年近半百,鬓角也早有银丝,只是那气度还是不坏的,就是在这塞外打磨了近二十年也不曾变过。这样一个男子,为何会委身于人,我直到现在依然不明白。

据说当年我学说话的时候,父母都要我叫他爹爹,可我却咬死了母亲二字。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偏偏要做人家的妻子跟母亲。

“母亲,有什么话跟孩儿说么?”我淡淡的开口。母亲不是多话的人,近几年更甚,要等他一句话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

母亲叹了口气,仿佛有些疲惫的道:“你也是大人了,也该晓得如何为自己着想,我也不多说什么。这个。”他打开带来的包袱,从里头拿出一对玉镯子递给我:“这是咱们家历代传给长媳的信物,我是男人,从来也不曾带过。你父亲给过我一个玉佩,可惜被我埋在江南老宅前的桃树下了。这个,本该由我交给林翠翠,可她大概不愿见我,还是你交给她罢。”

我怔了怔,默默接过镯子,拿在手里摩挲。

左龙右凤,这是关内才有的物件。我生这么大也少见如此精致秀气的东西,自然好好把玩一番。

母亲在我面前坐着,欲言又止。我抬头看看他,忽然想起来怀恩说要去游学,虽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总要问一声,怎么说也是做人家哥哥的。

母亲皱起了眉,轻声叹气:“也不知这孩子在想什么,好端端的就要离家。你前脚成亲,他后脚就要出门,家里就要冷清起来。”

你们三个在,如何冷清。

我笑笑,胡乱安慰他几句。母亲瞧着我,咬着淡白的唇,忽然轻轻的说:“对不起。”

对不起?为了什么?

我险些笑出来,究竟是忍了下去,做出疑惑的模样道:“这话该是孩儿说才是,一成亲就离家,真真是不孝。”

母亲神色有些尴尬,转过眼睛应了一句,匆匆走了。

我看着他好像逃一般的背影,忽然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这张嘴。

第4章

一晃就到了成亲的日子,新郎官倒是不必做什么,人偶一般跟着转就是。客人来得不少,大都是看热闹的,也有看笑话的。我就当他们是来庆祝我的就是。

席间我喝高了,迷迷糊糊的被谁簇拥着进了洞房,身后一片喧哗都叫人挡了回去。我晃进房门,里头一片大红,就见那也是一身大红的新娘子端坐在床上。

新娘脚上却是一双蓝布鞋,老人家说改嫁的女子必定要这样装扮。

我咧着嘴上前,挨着她坐下了,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话,便拿床上的称来挑她盖头。新娘毕竟不是头一回,倒也不见多扭捏,可羞涩还是有的,朝我一笑就将头低了下去。

新娘脸儿红红,倒也十分好看。我呵呵傻笑一声,仗着几分酒气上去搂了,撅着嘴儿亲上去。胭脂水粉糊了一嘴,我抹了抹,看着自己红红的手背又是傻笑。林翠翠见我这般痴傻,只当我真是喝醉了,便上来伺候我脱衣睡觉。我耳朵里听见熙熙攘攘的声音里窜出一声拔高的喝叫,虽然有些变调,可分明就是怀恩的声音。

我拉过林翠翠,上去又是一顿好亲。

今儿起,我也是个男人了。

就算是妖怪,也是个公妖怪。

怀恩果然第二日就离了家,说是去了玉关之外的草原。我过了大半个月才回家,晓得的时候他大约已经在玉关之前了。母亲按着旧例给我准备了些吃食用具,本要亲手交给林翠翠,可是她躲在我身后怎么也不出来,母亲也就交给了我。我接过来,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林翠翠究竟是见过世面的,回家的路上就不再拘谨,拉着我的袖子道:“人家说你爹是个妖怪,男不男女不女的,可我瞧着气度还不坏,也不见女气。你真是他生的?”

我笑笑。这女人,过门还不到一月就敢这么说话。我晓得人家都说荣家二小子性子最柔顺,不想也叫这女人听去了。罢了,人家女儿嫁给我还嫌委屈。

“大约是罢。”我不冷不热的说。林翠翠大约没见我生气吃瘪,甚没意思,撇撇嘴不再理我。可没走几步却又絮叨,问我那站在一旁的男子是谁,怎么也不介绍。

我想了想,大约是说的是我长兄了。我回头看她,那女子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一双眼睛像小姑娘一样闪闪发光。

长兄生得好,姿态又拿捏得恰当,招姑娘们喜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倒也不怎么生气,只是忽然想到要是叫她瞧见长兄做下的那么些事儿,是不是还能这般向往。

好在林翠翠也不是没眼色的人,见我不大开心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闭了嘴往我身上靠过来。

我朝她笑了笑,转头看着前方弯弯曲曲的小路,总觉得路旁稀稀落落的林子里会忽然跳出一条大虫来。

这塞外的荒地,哪来的大虫。

林翠翠倒也有些闺秀的风度,成亲三四个月知进知退的挺符合我对妻子的要求。她做的饭不比母亲的手艺,洗衣洒扫也不甚勤快,好在我也不大在乎,日子过得去就成。

但是我晓得,暗地里似乎有什么事情在一步步逼近,只是一时还摸不着头脑。

东窗事发那日,我正在酒楼里算账,一笔猪肉钱怎么也拍不平,我对着算盘拨弄半晌,还是差着几百个钱。塞外人家都不富裕,这养猪养羊的就指着这些畜生过活,几百个钱实在不是小数目了。

我正头疼,老板忽然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一把拽住我,口里叫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算账,快回去瞧瞧罢,出大事儿啦!”

我被吓一跳,赶紧撇了账本随着老板往外赶。酒楼里此时客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坐着喝酒,瞧见我出来一道看我。这般眼神我也是惯了的,可是依旧不舒服,低着头匆匆的往家跑去,一路上就想着,老板这么急,却不说到底是什么事儿,究竟是怎样了呢。

一回家才晓得老板支支吾吾的缘由。远远的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院子门口指指点点,往里一瞧,更有几个人撩着袖子指着大门口骂骂咧咧的。我紧走两步赶过去,乡人见我过来,都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色给我让路。我走近一瞧,那作茶壶状的,可不是我那妻子原本的婆婆跟小叔子么。

老太太见我过来,不容我说句话兜头就是一顿好骂。我也就立着随她骂,算是多少明白这样阵仗是为哪般了。老太太的意思是,我勾搭林翠翠,卷了她家金银出来。这也就罢了,最伤天害理的是为了走得干净,还将他儿子留在媳妇肚子里的种弄了去,叫她家断了香火。

我睁大了眼,一脸茫然的被她拽住,只觉得一股一股的唾沫星子喷在我面上。老太太见我木然,骂得更凶,那小叔子上前来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我捂着脸,抬头瞧了他一眼。

老太太这般生气还有缘由,你是为了什么?崔家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小叔子是抱来的养子,若是林翠翠真做去了孩子,岂不大好?

可是他瞧我的眼神,像是要将我生生吃进肚子里去似的,装的还真像。

我咧咧嘴,嘴角火辣辣的怕是碎了。这般子虚乌有的事,我是辩也不好不辩也不好,反正里外不是人了。我耷拉下眉眼,脑袋里晕晕乎乎的,实在不明白,我也算是老实人,怎么还能遇见这样的事呢。

我嘴笨,靠自己是怎样也没法叫事情平息下来的。所幸老板还记得我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战战兢兢的跑去家里叫人,院子都没敢进,就在大门口大声叫了几句,不等有人应门就走了。

这日父亲跟母亲正好去马场,家里只有长兄。他听见响动追出来却不见人,以为我出了什么大事,赶紧过来,就瞧见我被一个老妇人拉着。这会儿老太太已经累得骂不出来了,一个劲儿的咳嗽。

长兄过来狠拉我一把,将我拉到一旁,厉声道:“你这是怎么了,也不叫老太太进去坐坐,像话么?”

我讷讷的应是,老太太被长兄那张好看的脸一唬,居然乖乖跟着一道进了门。门外的乡人见没热闹可瞧了,渐渐的也就散了。

堂屋里空空荡荡的,我被长兄赶去泡茶,他自己跟老太太说话。

长兄巧舌,我端着茶杯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息了怒气,正向着长兄吐苦水。我摆好茶杯就在一旁立着,垂着手好像小厮一般。老太太转头瞧我一眼,大发慈悲:“怎么,一脸委屈的,坐罢。”

我陪着小心坐下,偷眼瞧这老太太脸色,她撇着脸喝茶,气色不大好的样子。

长兄若有所思的瞧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把脸转过去对着老太太,轻声轻气的笑:“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舍弟平素就有些呆,若是哪里叫您老人家生了气,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您跟我说,我来教训他。”

我低着头,心里却在笑。你来管教我,真真是长兄如父。

也是。有谁比他更有这个资格管教我呢。

崔老太太喝了口茶,狠狠的瞪我一眼,犹疑的看看长兄,冷笑道:“这事你们一家子都逃不了,说得好听。教训就免了,老婆子年纪大了,看不得,把我家媳妇连着卷走的家私一道还回来就算了。只可怜我那小孙子,还没见着天光就下了黄泉,哎,可叫我怎么去见我老头子哟。”

长兄看看旁边那横眉竖目的崔家小子,道:“这事儿还不明了,不好说,只是舍弟实在不是那样的人,怕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老太太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拍正要叫唤,长兄又加上一句:“舍弟新婚,就算是为了讨个彩头也好,要多少银子,老太太您开口,只要我荣其清拿得出,一定一文钱不短您。”

老太太一愣,犹疑的看了崔小子一眼,低头喝茶,半晌才闷闷的道:“这是你说的,毕竟翠翠做了我家媳妇这么些年,情面还是有的。你叫那混小子和小浪蹄子出来给我磕个头,这事儿就算了了。”

不用长兄发话,我赶紧进里屋把藏在床里面的林翠翠拉出来,一道跪在老太太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老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一眼,扭头叫上崔小子,娘俩扬着脑袋回去了,临了还不忘叫兄长雇马车送一程。

崔家原来是这样一户人家,从前倒是没听说过。

第5章

送走了那两尊大佛,乡人们见没戏可看早就散光了,想是明日一早就有诸多精彩段子来。我倒是不在意,拉着林翠翠进了屋,见天色不早,催她做饭去。林翠翠大约是吓傻了,一直愣愣的,说一句动一下,刚进厨房就听见好大一声响,怕是把锅给砸了。

这个败家婆娘,你原先的婆婆不知要开怎样的天价,还在家里胡乱费银子。

兄长默默的在我对面坐下来,淡淡的开口:“这事你不必操心,他们要钱就给些,家里不缺这几个子儿,别闹事。若还有下回……总有法子的。你也别觉得丢人就捂着不说,这不是你的错,崔家欺人太甚。”

我原本真不愿叫家里人知道,可是镇子就这么大,又有那么些闲人,什么风吹草动传不出去。我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几口,冷冰冰的一路直到肚子里,难受得紧。我放下杯子,低低的应了一声。

兄长似是还想说什么话,可是张了张口却没说出来。

什么时候起,我跟兄长的变得话越来越少,如今只要不是要紧事,是一句也说不上了。

我倒觉得这样不坏。

到底还是家里出的钱。崔老太太倒也没真的狮子大开口,不过要了一百两银子。这在中原已经是五户中等人家一年的赋税,放到塞外更是普通人家一辈子也挣不来的钱,但是父母眼里不过一匹上等马罢了,换一个儿媳妇,大概还是划算的。

我托老板介绍了一份誊写经书的活计,可以带回家做,每页纸七文钱。庄华寺的大师傅果然慈悲为怀,见我窘迫如此,每册经文特地多算我两张纸。我只愁冬天就要到了,白天一日较一日短了,夜里抄写实在费灯油。

林翠翠不解,问我明明家里已经出了钱,我还要这般拼命。我只是摇摇头。妇道人家眼光太短,看不明白事理。我若是能定定心心的叫父母出钱,还用得着一成亲就搬出来住么。

日子糊里糊涂的过,转眼又到年关。酒楼里给我结了工钱,沉甸甸的三贯铜钱拎在手里,就是看着也欢喜。我留下一贯自用,另外两贯换了年货给本家送去。

母亲见我回家极欢喜,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按到太师椅上坐着,自己去厨房忙活。父亲倒不见多少惊喜,看看堆在墙角的年货,淡淡的撇我一眼,我被他看得一缩脑袋。

兄长不知去哪儿了,许久也不见他,就是在饭桌上也只有我们三个人。母亲今儿大约是因了高兴,话也多了些,一头给我夹菜,一头高高兴兴道:“你总算还晓得过年该回来看看。回来就回来,买那么多东西作甚?家里又不缺。”顿了顿,母亲瞧了瞧父亲,又笑道:“前几日接到恩儿家书,说是不回来了。这小子,还真是玩儿野了心了,大过年的一个人在外,有什么意思?对了,胜儿,恩儿说给你写了不少信呢。我可要嫉妒了,这做娘的最不招人待见,大半年儿了也只得这一封。他都说什么了?”

我略略想了想,也笑了:“能有什么?还不是地方风俗,奇闻趣事。他说塞外人一年到头也吃不上菜蔬,天天都吃肉可腻味呢。还说塞外的马比骆驼还大,更奇怪的是跟人似的光吃肉不吃草,哪有这样的说法?自然是哄我呢。”

父母都笑了,我也笑了,低头呼噜噜的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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