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帆，三天之前，神灵降临了。”
陆帆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放在腰际的手一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并没有切实的感受，但对于重视帝国胜过一切的温格来说，这应该是最痛苦的事情吧。
与诸神的战争至此拉开序幕。
第一天，两界通道周围全毁，寸草不生，一片死寂，只有神灵的数量不断增加。
第二天，通道崩塌，整个大陆不定期不定地点出现不同程度空间裂纹，同日当地城镇成为神灵的第一个据点，为了方便，被称为诸神之城。
这并不是最麻烦的。
第三天，在神灵刻意诱导下，全大陆的宗教降下神谕，无数虔诚的民众自发前往诸神之城，许多原属合众国的城市几乎成为空城。而其中许多偏激的教徒甚至强迫他人与他们一同前往，否则便拿出武器，不计代价地攻击。他们是最普通的人，但因为数量庞大，造成的损失不可计量。
白帝国和黑帝国在第二天就开始采取了行动，封锁了神降的消息。但凭借神谕，神灵仍然将消息传达了出去，造成了预料之中的骚动。虔诚的教徒得知消息，前脚进家门，后脚就拿着大包小包，旅行一般浩浩荡荡出去，毫不在意沿途遍布魔兽的森林，奋不顾身犹如扑火的飞蛾。
白帝国已经用军队封锁了通往诸神之城的道路，并组织撤离了大部分邻近城市不太固执的人们。而那些太过虔诚的教徒，本着人道主义的思想，也是为了观望神灵的态度，仍然放了他们一马——菲瑞娜毕竟是女王，她不相信任何没有依据的事实。
但那些所谓教徒也没有办法真正到达诸神之城，黑帝国的武士和恩典师将他们截杀在半路——温格瑞登永远不会忘记，众神降临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吞噬自己的教徒恢复力量，并把他们做成傀儡，而在人类大陆站稳脚跟。
太危险了，他不会放任一点危险留下。
即使是神灵也有弱点，也会死。
但就算他们有弱点，也不是人类可以轻易毁灭的对象。知道了对方的弱点，还得要能够看到对方的脸才行。如果一个照面就被杀死，那么知道不知道弱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他需要时间，需要力量，需要毫无置疑声音的帝国！
而这一切，暂时都还达不到……
“陛下！”
他的思路被打断，眼睛里下意识浮现出一丝杀机，然后化为了尴尬。
海瑟叹了口气，恭敬地替他披上衣服：“你该休息了，我替你来处理这些东西吧。”他们陛下明显是累傻了，否则哪会做出这种事情？他应该早在他接近之前就警告他不要过来的。
温格瑞登摇了摇头，努力地眨了眨眼睛，让视野不那么模糊，话语上却是断然拒绝：“不行，这些东西你弄不起来。”
“那就请您押后，这些东西没有那么重要。对于帝国来说，您是最重要的。您可以先回到帝都再进行工作。”海瑟的语气恭敬而坚定。他打的主意很简单，在马车上，温格瑞登可没办法看卷宗。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休息一下了。
“不，你错了。对于帝国的生死存亡来说，我什么都不算。”
不是黑帝国，是祖先传承的整个帝国。
这是关系到整个大陆种族未来的命运的大事，若人类输，则瑞尔曼王族的帝国也将会不复存在。
海瑟闭上了嘴，想了半天，终于想到另外一个理由：“你打算让阿帆陪你一起耗死么？”
温格瑞登脸上一瞬间闪过的情绪极为复杂，最后化为了坚定。他看了一眼趴在桌子旁边披着他的外套几乎睡着的陆帆，放下了卷宗，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站起身对着海瑟命令道：“准备马车，我们回帝都！”
第28章
路上风景很好，森林深秀，流水潺潺。六匹骏马在宽阔的道路上飞驰，扬起一片尘土。
“真奇怪。”陆帆看着外面的风景，心里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这很美丽，但是……太静了。这并不是危险的野外，没有什么魔兽，大都是温顺的动物。然而这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不奇怪，这座城市原本就是被称为宗教之城的地方，居民全都是虔诚的教徒，都已经顺应神的召唤前往诸神之城了。这座城市已经荒废了。”温格瑞登指了指远处城市的影子，耐心地解释，“这一块儿地方宗教气息都很浓厚，本来还派军队镇压，到后来守不住干脆放弃了，只是挡住了道路。这里离诸神之城太远，根本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到达那里，大部分都死在途中了。”
陆帆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们是你的子民吧。”
“不，他们只是姐姐的子民而已，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温格瑞登冷漠地回答道，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我只要保住帝国的根基，其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真要说的话，我倒是巴不得白帝国更乱一点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一直到现在，你还没有告诉我吧。”
温格瑞登摩挲着下巴，来了一句：“其实这并不怎么重要。”
“对我来说很重要。”陆帆冷了脸，淡淡说道。对方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却也让他心底隐隐忧患。温格瑞登是一个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的人，几乎不会失控。但是这句话，明显讲错了时候。
“我的意思是说，对我来说很重要，对你来说不重要。不管我怎么样，只要我是温格就可以了，不是么？就像，只要你是陆帆，那么其他的对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陆帆的怒气一下子荡然无存，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但心底的隐忧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加重，忍不住开口：“温格，你……”
“你真是深情的男人，温格。”
“谢谢夸奖。好久不见，席文思。”温格瑞登转过头，看着精致冷漠的面容，嘴角的弧度极尽讽嘲，“神之子啊，五年不见，你可安好？”
“黑王陛下，何必如此？我与法度亚可是好朋友，而那位是你的老祖宗呢。”
“只有一半。”温格瑞登强调，“王室如何忌惮墨菲家族，你不会猜不到吧。”
席文思摇头叹息：“同出一源，何必相杀。我为了帝国很是惋惜啊。如果墨菲与瑞尔曼不如此敌视，那么帝国早就统一大陆了。”
“真可惜，那不太可能呢。”温格瑞登眼皮抬也没抬，“你怎么可能让这种情形出现呢？要知道三代双血的规定，是法度亚定下的。他比你坦诚多了。”
席文思微微愣了一下，丝毫没有被揭穿的不自在：“是么，没想到最后法度亚还是没有听我的话呢。他那个人太傻了。”
“在我看来，比你可爱得多。”
“是啊是啊，毕竟是你的祖先呢。尊重祖先是应该的。”席文思含笑点了点头，眼神慈祥。
温格瑞登被他看得浑身恶寒，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道：“你现在出来，不是给我说这些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来告诉你，如何毁灭神族的。神灵有一个弱点，你已经发现了。但是那还不够，遏制力量必须在他们的力量源泉有限的情况下。但是，他们的力量源泉就是神王，我的‘父亲’。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你的计划就无法实施。”
温格瑞登的手慢慢捏紧，抬头缓缓道：“我明白了。”
席文思微微一奇：“你已经有了办法？”
“是的，你不用再与我说什么了。”
“等等。”席文思微微慌神，这与他计划的有些不一样，“这五年我已经把这些事情选择性地告诉了陆帆，我已经让他进行了配合。你就不怕，他会打乱你的计划么？”
“那就让他去。”温格瑞登的微笑意味深长，“我的一切计划，都可以配合他更改。”
席文思觉得眼睛快被闪瞎了，该死的基佬！为什么异世还有这样该死的基佬！他勉强定了定神，缓缓道：“这个身体是我的杰作。只要让他再去一次秘境，他就可以得到我留给他的礼物，然后寻求突破。他突破之后，配合你的力量，杀灭一个神王还是很简单的。”
“我明白了。”温格瑞登点了点头，心里觉得陆帆八成也是接受的。对方对于力量的追求，他也看在眼里。“那个秘境在哪里？”
“星坠。”
温格瑞登微微一愣，回忆起那个地方，心中满是不可思议，“阿帆怎么会去那个地方？”
“这就要问你了。再见，替我向法度亚问好。对了，我还送给你亲爱的阿帆一个小小的礼物……”席文思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然后身体软了下去。
温格瑞登连忙上前扶住陆帆，抱在怀里，深深叹了口气。他揉了揉太阳穴，满心郁闷。
真是麻烦啊。
现在的陆帆在沉睡之中，忽然回忆起几天前最后一次面见精灵女王的场景。彼时和平协约已经签订，因为他对人类改观的南部也在一片欢乐之中。莱歌再一次请他过去，他想了想，也不再拒绝。
“陆帆阁下，这次我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我只是想听您再说一遍，你真的对我毫无感觉么？”女王一脸端庄地坐在宝座之上，挥退了臣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脆弱和天真，一字一句地问出这句话。
陆帆冷眼看着他，很想问问她到底在想什么。这么长时间，对方居然仍然没有放弃，令他稍许有些惊讶。但是，他虽然对这位女王不无好感，却并不足以让他改变想法。
“我很抱歉。”陆帆款款鞠躬，言语之间带着歉疚和深情，“我有深爱的人。”
“是么，我明白了。”莱歌徐徐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来，“我曾经想，如果你能接受我，我就把我的祝福送给你，让我们永远在一起。但是，我失败了。不过，我还有另一个想法，如果你不接受我，我就把这个祝福送给你爱的那个人……”说着，她的眉心燃起一道碧色亮光，笼罩了全身，闪耀着柔和的光芒，不断浮现出复杂的法阵。
“你……！”陆帆醒悟到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精灵女王进行祝福是神圣的过程，受到世界规则的守护，绝对不可逆，不可抗拒。
“……我祝福你们将相互伤害，令彼此心痛，误会不断，极度痛苦。但最终，你们会幸福，白头到老。”女王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平静。她并非迁怒，只是在做一件早已计划好的事情。
“你疯了，这个祝福不给您的丈夫，你想成为所有精灵的耻辱么？”陆帆看着这个女人，无法不带上几分怜悯。做出这种事情，一旦被发现，那么她就会被强行与数个男性精灵发生关系，直到生下三个孩子，然后被关到精灵族祭坛上，让祖先之灵蚀体，受尽折磨死去。
“不，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眼前的人应开始摇晃，陆帆捂住头，死死盯住对面越来越模糊的女王，口中却说不出一句话，“睡吧，吾爱。忘记这一切，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阁下，祝您幸福。”
“轰！”
脑子如同炸裂一般，陆帆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温格瑞登的侧脸，总算安下了心。但心中仍然无法平静，陆帆死死盯住对方，想要把对方看透一般。
“你醒了？”温格瑞登转过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摸了摸额头，“没什么后遗症吧。”
陆帆深呼吸，总算平静下来，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温格瑞登奇道，“说来听听。”
“我离开之前，精灵女王给我了一个祝福。”陆帆努力地回忆着。刚刚的记忆如同幻梦，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迅速消退。“与其说是祝福，不如说是诅咒。他诅咒我，与我爱的那个人相互伤害，令彼此心痛，误会不断，极度痛苦。但最终，你们会幸福，白头到老。”最后一句是他记忆最深刻的一句话，女王平静而痛苦的神情让他毛骨悚然，难以遗忘。
温格瑞登眯起眼睛，最后闭上眼睛，露出一个毫不在乎的笑容：“原来如此。”
“你是什么反应？”陆帆微微皱起了眉头。
什么反应？还不是反应出这就是席文思指的礼物么？但是话不能这么说。温格瑞登一边想着，一边回答道：“所谓的祝福与诅咒，我只挑喜欢听的听。预言说，神灵降世，大陆将亡。我从来不相信。区区精灵女王的祝福，我也不相信。如果这些让你困扰，那么就这样想——至少最后，两个人会有很好的结果的。”
陆帆看了他一眼，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他不仅要结果，还要过程！然而这个，就连对方也无法承诺。
“我不会承诺，因为我根本不相信。”温格瑞登似是看出，缓缓说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神灵必胜，我不相信既定的命运，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可以决定我的未来！”他阴沉地、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不相信！”
他转过头，看着陆帆，一字一句地告诉他：“遗世孤立，破坏轨道，这才是我，帝国的黑王，唯一存在的意义！”
陆帆觉得自醒来笼罩在心上的阴云一瞬间消散。他点了点头，回应道：“我很期待。”
温格，就让我陪你看看，这样的你，能够走多远！
第29章
帝都，处在风雨之中。
风雨，是腥风血雨。
薇薇娜在消息传来的第一天，就带兵包围了几个信仰神祗的贵族庄园，然后在对方受到蛊惑举刀相向的同时，将其全部剿灭。
元老院已毁，女王信任，黑王远离，整个帝都笼罩在薇薇娜的阴影下。
还好，除了薇薇娜，还有另外一个将军，另外一个在两国之战中声望无人能及的将军。
黑元帅，伊苏。
他终于不再保持高贵的沉默，在危难之时站了出来，以和平的方式拿走了薇薇娜的一半权力，雷厉风行地以另一种方式再一次对帝都戒严，外松内紧，平息了平民的异议。
“真是愚蠢，白王庭的人难道还没有我们知道怎样缓和民愤么？你那么做，是想逼我出来吧。为了这种不确定的事情自毁长城，你真是个疯子。”宫廷之中，伊苏冷冷说完，一身铠甲携着安维离开，留下满脸怒色的薇薇娜一个人。
“娜娜，别这个样子。”菲瑞娜缓缓走下宝座，安抚着她的情绪。
“我不承认他们！明明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凭什么为了他们愚蠢的计划隐而不发，非要把我们的平民当成傻瓜！”薇薇娜大声叫道，然后吐了口气，笑了笑，“现在好多了。”
菲瑞娜走到她旁边，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好啦，娜娜，温格只是太倔强了。他不懂的怎么把他的想法告诉我们，只想一力承当——别对他那么敌视，他是个好孩子。”
薇薇娜捂住脸哀叹：“菲菲，你也并不在意这些平民吧……我知道，这就是王族。但是我不行啊。卫普森已经衰落百年，除了人丁兴旺，也与普通平民没有什么差别了。如果不是我阴差阳错见了你，还与你成为好朋友，恐怕现在也在那群疯狂的信仰者中瑟瑟发抖。我明白他们的感受，我想拯救他们！我……”
“嘘——”菲瑞娜把手指竖在嘴唇中间，温柔而坚定地说道，“娜娜，你累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这样凭借一己之力拯救另外一些人。你应该好好休息休息，等温格回来——娜娜，我想，你最需要的，就是看看他是怎么做的。”